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6 16:59
这一日他正在书房中发闷,突然陆仲康赶了进来,叫道:“少爷,方姑娘寻你来了!”
欧凯文一惊,问明了方若绮的所在,急急赶到中堂去,一见那方若绮,一身月白色的裙衫,花容惨淡,眼周颊上隐有泪痕,坐在椅上似经霜之兰,添了多少憔悴。欧凯文见了更是吃惊,道:“若绮,发生什么事了?”
方若绮见是他来,急急问道:“凯文哥哥,你知道席若芸在哪里吗?”
欧凯文一愣,没想到与方若绮多日不见,今日她劈头盖脸,就问他要席若芸的下落,于是答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自从那次她在庄外围捕你,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方若绮又急问道:“那平湖的衡教教众都在什么地方?”
欧凯文道:“这事有些奇怪,这里的衡教势力在几个月前就不知迁往何方了,我曾听说他们在南京有分舵,她是不是去了那里?若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急着寻她?”
方若绮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当初她对欧凯文也有些许依恋之情,当知晓他钟情于席若芸时,方若绮虽然感到些许遗憾,但她毕竟和凯文没有开始,所以这样的情愫到底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来得及生根发芽就随风而逝,对她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而如今与高明权一段际遇,她方才明了刻骨铭心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是因为曾经获得,所以就无法接受失去;曾经有多么欢乐,如今就有多么痛苦。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她,她和我丈夫在一起……我看见他们抱在一起……现在我也找不到明权了,也找不到她……怎么会是这样?”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把头埋在手帕里面,抽泣不止。
欧凯文心痛至极,他揽过方若绮,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落日褪尽,四壁生黑,如今她也只能从他的身上汲取一点被同情的暖意,但是越如此就越感到自己无解而悲怨,世事无奈而残酷。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6 16:59
翌日,方若绮即召集高家上下,分派人手,查询高明权和席若芸的下落。接下来嘱关古威道:“阿威,我手头有一些物事要出手,你去帮我打探一下买家。”
原来那高明权闲来无事,有时会取了几件密室中宝物,和方若绮边赏鉴边谈论它们的来历,所以方若绮耳闻目濡,也渐渐懂了一些关窍。如今她决意要寻回高明权,所以在离开沧浪岛的时候,就在密室里挑选了一些珍器古玩,以作悬赏。
纷纷乱乱几天下来,还是毫无任何消息。方若绮自这场风波以来,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思虑太重,夜不成寐,渐渐地感到头重脚轻,气短神亏,不得已只好卧床休养。筱筠很担心她,就调了几味安神定气的药,煎下去给她服下。方若绮才得以昏昏地睡了过去。
待她悠悠醒转,已是第二日午后,侍女轻声告诉她,叶双成已经在外等候多时,方若绮赶紧起身梳洗,完后也不耐烦等侍女去唤叶双成,自己径自急匆匆赶了出去。
“叶先生,有权哥的消息了吗?”
那叶双成在厅外等候多时,见方若绮现身,赶紧迎上来,低声道:“夫人。”又望了望她身后的侍女,于是方若绮会意,屏退左右,叶双成方开口道:“昨日少爷总算回来了。”
连日没有高明权的消息,但他突如其来的回归令方若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心跳加速:“他在哪?叶先生,你快带我去见他!”
“夫人,”叶双成清癯的面容上显出颓然,“你见了他尽量不要太激动。”
“什么?他怎么了?”
“他……双目失明了。”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6 17:00
失踪了十几日的高明权并没有回到海宁高家,而是别居于一个小院之中,方若绮心如火燎,急急奔入。只见那个小院落叶遍地,草木凋零。方若绮素知高明权爱整洁,连她日常在床边地上落下的头发,他都会清理干净;而现在住在此处,却不去介意这一地的狼藉和满目的萧条。“他,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吗?”方若绮悲哀地想道,她不由自主地收住了脚步,慢慢地走到屋前,推开了门。
她走入屋内,屋子不算大,里面的陈设也极简,想来也是长期无人居住,如今仓促之间,无法添置妥帖。正厅里没有人,她继续前行,又过了一重院子,进了最里间的厢房。
这厢房有一屏风立在门前,挡住了方若绮的视线。她轻轻绕过屏风,看到里面一人背向自己坐在一个花梨木桌前,看到他随意束起的长发她激动了起来,奔到他身前叫道:“权哥!”
他听到了身子轻轻一颤,向方若绮这边转过脸来,但是双眼瞳色晦暗,对焦的地方果然不对:“若绮?”
方若绮颤声道:“权哥,你可瞧得见我么?”
高明权才叹了口气,回答道:“若绮,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方若绮只觉得心如沸煮,她想到叶双成的叮嘱,也不敢太刺激高明权。她想拉住高明权的手,刚一触到他,只觉得他仿佛受到侵袭一般,身子禁不住往后一缩,犹豫了一下,才摸索着牵住了她的手。方若绮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方开口道:“权哥,你现在还好吗?”
高明权明白方若绮是问他除了眼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伤势,他摇了摇头,道:“若绮,我现在一切都好,你不要太担心。”
“你的眼睛……是谁伤的?”
高明权沉默了一会,方开口道:“若绮,请你不要怪责我。那天的事,是一场误会,请你相信我。”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6 17:01
本帖最后由 一贝于海 于 2017-2-27 08:59 编辑
“……”方若绮看高明权已成了这副样子,还能怎么说呢。在他失踪的十几天中,她想象过千万遍找到了他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她可能会生气地质问他和席若芸的关系,也可能泪流满面地哭诉自己这段时日来如何苦楚折磨,也可能是冷若冰霜不发一言,看他到底对自己是何心意……可怎么也想不到会面对的是今日这般的场面。想到当初高明权丰神俊朗、倜傥不羁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双目失明、颓唐消沉的情形,方若绮心中纵有再多的不平怨愤,现在也都消散得乌有。她心里剩下的只有对他的无限怜惜,沉默了一阵,她才说道:“权哥,我不会怨你,我只希望你能好起来,我找筱筠来看看你的眼睛。”
一听到这句,高明权牵着方若绮的手不由得一紧:“别!千万别去叫她来!我的眼睛救不过来了。”
方若绮见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只好应道:“好,好,我不叫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她眼睛一扫,见高明权面前桌上的空空如也,于是自己出房给他沏了一壶龙井,倒了一杯递给他喝。
高明权呷了几口,将茶杯搁在桌上,扣上茶碗,动作倒是显得娴熟。他感应到方若绮的站位,就把身子转过来对她道:“若绮,事已至此,我也无可奈何,你……要与我在一起,会不会委屈?”
方若绮心道:“他果然有这样的想法。”于是应道:“权哥,若绮不是这样的人。当初我就说过,我只喜欢你这个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绝不会弃你而去。”
高明权似是受到触动,他沉默了半天不言语,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方若绮怕他又开始伤怀,忙搬了个圆凳过来坐在高明权的膝边,正想寻点什么话题支开他的注意力,就听那人开口道:“若绮,其实……我和你师姊从小相识。”
方若绮不言语,只听他继续往下讲。高明权顿了顿,又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我一时都没有认出她来。她本来是南通人氏,后来家道中落流落到了海宁,我父亲还在的时候接济过她们。但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最后身陷衡教。这些也都是她来岛上找我我才知道的。”
“她为什么要来找你?”
“她是来找你的。若绮,她奉命要追查你们母女的下落,如果不把你带走,她就要受责罚。我当然不会答应她的要求,她才哭着求我,希望我能够救她的性命。”
“原来,我那次见她缠着你,就是这么个缘故?”
“是的,若绮,如果她不能带你走,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才求我救她。”
“那后来呢?”
“她说有一个法子能救她,就是杀了教中派来督她的使者,她才能逃出生天。”
“这么容易就能救她?权哥,你相信她的说辞吗?”
“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衡教似乎教主快要死了,所以教中群龙无首,乱成一片,若绮你的事情暂时他们理会不过来。她告诉我,只要杀了督使,教中其他人并不认识你方若绮,她只要能逃得一条性命,以后也绝不会来烦扰我们。”
方若绮不禁有些动容:“权哥,若绮误会你了,你为我这么操心,我却那么不信任你。”
高明权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说:“后来你逃出去,我一时追你不及。而你师姐的事又迫在眼前,只得飞鸽传书叫阿威和筱筠来寻你。我没法对你们说清楚,若绮,这段时日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楚吧?”
方若绮哪里还能说自己这十几天来的煎熬,她看了看高明权失明的双眸,只是为他感到心痛:“没有,我好好儿的,你比我更受罪,都是我害了你!”
“若绮,这与你没有任何干系,这一切都是天命。”高明权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后来我与你师姐联手杀了督使,但是到底一时不慎,中了他的毒雾,所以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若绮,你不要伤心了,至少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你会受到什么伤害了。你师姐已经答允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烦扰你。我知道你与她有深仇大恨,但是……忘了这些吧,我更希望你能过一个清静的日子,若绮,你说好不好?”
方若绮哪里还能说一个不字。她伏在高明权的双腿之间,眼泪不禁流了出来。自从他失踪以后,她简直成了个泪罐子。高明权似有所触动,禁不住挽起若绮,一手轻轻抚上她的秀发,一手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高方二人至此,终于风波定,琴瑟起。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7 11:11
欧凯文又来到了海宁。
自那日相别,他极悬心方若绮,所以非常关注银钩山庄的情况。最近他的心情颇不宁静:高明权据说是回归了,但是已成了双目皆盲的残废。这么一来,嘉兴有些势力开始有些蠢蠢欲动,想与银钩山庄为难。他得了这些消息后觉得在平湖怎么也坐不住了,于是就择了这一日,径往盐官而来。
这一日已近中秋,骄阳高照。方若绮拉了高明权,在庭院中相坐叙话。高明权虽然无法视物,但日光晒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光明而温暖的世界之中,于是心情也好了不少,与方若绮话也多了起来。
方若绮想到去年此时,她还在为要不要和高明权一起去观潮而纠结,可转眼间,两人就结为了夫妻,更没想到的是,高明权为了护自己周全,被衡教所暗算,成了盲者。世事无常,心中也是颇多感慨。她也发觉高明权似乎不太愿意听自己谈到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心里也暗忖道:“他曾经是个那么骄傲自信的人,现在再去回想曾经种种,心里也是难受。”这么一想,更是对他怜惜不已。所以高方的日常生活,在方若绮看来有许多禁区得注意规避。殊不知两人在一起,一个人若太在意另一个的感受,时时刻意去讨好他,将他的情绪全部转变为自己的情绪,他开心自己才开心,他忧愁自己便忧愁,丧失了自我,其实已经不算是正常的夫妻相处之道了。
方若绮见高明权展了笑颜,顿时精神大振,她将果盘中的橙切开,一片片剥开喂给他吃。两个人正享受这多日来难得的舒心快意,突然家人奔入来报:“少爷,少夫人,平湖归月山庄主人欧少爷求见!”
方若绮一愣,想不到欧凯文居然大老远赶来此地,她心中多少有些感动。她虽然之前为了席若芸的事情对他颇有些愤懑,但是她已答应了高明权不再为了席若芸纠结,再加上当日高明权失踪的一段时日里,得了欧凯文的关照,她对他的反弹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大了。
高明权听了家人的话,皱了皱眉道:“归月山庄?欧少爷?”
方若绮见他一时想不起来,就开口道:“权哥,他其实是我的师兄,那日我曾央你给我取了母亲的遗物来,就是在他那里盗的。”
高明权才恍然道:“哦,原来是他,我一下子倒真忘了。既然是你师兄到了,我们就一起去见见他吧。”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7 11:12
于是高方夫妇整饬一番,方若绮就扶了高亚权去了中厅,那欧凯文早已等了一阵了,见高方二人现身,忙立起身来,与他俩相见。欧凯文暗暗打量这银钩山庄的主人,只见那人清癯俊雅,五官虽然没有自己精致,但也有一股恬淡疏朗的风神,虽双目已盲,但应对却是从容有方,再看那方若绮对他全心在意的光景,心里暗道:“这银钩山庄的主人必有他过人之处,要不师妹也不会这般对他死心塌地。”
他对玉佩阿的事情绝口不提,与高方二人寒暄了一阵,欧凯文正思量着找个由头先将方若绮支开了去,对高明权私底下说点心里话,突然庭中又奔了个弟子来报道:“少爷,少夫人,莫家老爷小姐到了!”
高明权登时神色大变,对那弟子道:“我今日身体很不舒服,你在外堂着老叶代我好生招待他们,我就不见他们了。”
方若绮和欧凯文见他突然间这般失态,都有些惊讶,那高明权早就站起身来,对欧凯文道:“欧兄,高某残羸难支,难以迎迓贵客,实在惭愧!”顿了顿又对方若绮道:“若绮,我先去歇会儿,外面就劳烦你代我关照一下,我先回房去了。”
那方若绮道:“权哥,莫叔叔和筱筠姐姐皆医术超群,你今日身子不爽利,他们若要执意见你,若绮如何阻拦?既然他们都来了,还是让他们瞧瞧你怎样?”
高明权登时烦恼起来,道:“你就不能生个法子给我挡一下他们么?!”他这话说得急切了些,声气也随之嫌重了点,方若绮和欧凯文都不由一怔。那欧凯文万万想不到这人对方若绮如此不耐,本来就觉得方跟了他实在委屈,这么一来就更对他有了鄙薄之意,当下开言道:“师妹,既然高兄这么执拗,你何必勉强他,随他去好了。”
高方二人都听出了他言下的不满,方若绮怕高明权难受,道:“凯文哥哥,你不要这般说他。权哥待我极好,他这样说我不是故意的!”说完即催那高明权道:“权哥,你先回房去吧,我一会来寻你。”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7 14:22
本帖最后由 一贝于海 于 2017-3-2 09:28 编辑
高明权点了点头,方若绮就叫了个家人欲搀他而出,没想到这个当口上,莫家父女已来到中厅,正好将那高明权截住。莫伟见了他们三人的情景,大致猜了七八分出来,当下叫道:“权少爷,多日不见,既然身体不佳,何不让老夫给少爷诊一诊?”
高明权听了他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震,随即颓然坐下,良久方开口道:“莫叔叔,明权无德,事已至此,不想劳烦叔叔和筱云妹子悬心忧念,故不忍孱弱相示,望叔叔原宥小侄任性!”
堂上诸人见他这般难堪悲苦,不由皆在心中感叹起来,那莫筱筠早就止不住暗泣了起来。
方若绮真恨不得将那高明权立时架出厅外去,她知道这人宁可自己暗地里独自舔舐伤口的鲜血,也不愿当众忍受这般难堪的凌迟,正想寻个由头带了高明权离了这里,那莫伟道:“权少爷这说的是哪里话,老夫也是看着少爷长大的,算不得外人。既然少爷还叫我一声‘叔叔’,老莫哪里能眼看着少爷受苦,一点援手也不加?”顿了顿又道:“难道少爷对老夫心中有什么芥蒂,连看个诊都不肯么?”
高明权无奈,只得依允下来。
于是方若绮命一个家人将高明权搀入侧屋,请莫伟为他诊看。她就在中厅依旧坐了,相陪欧凯文与莫筱筠。
欧凯文见高莫两家相熟,所以也不当那莫筱筠是外人,直截了当问方若绮道:“若绮,近日衡教还有人来为难你么?”
方若绮道:“这事权哥已经摆平了,他也是为了护我周全,结果双眼被衡教中人所害。凯文哥哥,他是全心待我。如今落了残疾,难免心绪会难受一些,请你不要为了三言两语的事生他的气。”
欧凯文点了点头道:“但愿衡教的事果真被他摆平了。”随即又道:“我近日听说有几个势力与你们为难,可是真有此事么?”
方若绮皱眉道:“权哥早有退隐江湖之意,只是那时我被席若芸围捕,他匆匆救了我出走海外,后来又为了我的事回来与衡教斡旋,结果坏了双眼。仓促之间,都来不及行金盆之仪。有些帮派见他落残,也时时前来滋扰。”顿了顿又道:“这些事情他多少都知道一些,所以他已经够烦的了,凯文哥哥,你切莫恼他。”
欧凯文点了点头道:“若绮,我自当尽我所能来助你。不过,你不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也要留一点来关照一下自己!”
说话间,莫伟已进了中厅,那莫筱筠赶紧迎了上去,叫道:“爹爹,高大哥的眼睛还有救吗?”
莫伟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方若绮和欧凯文,并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方若绮顿时酸悲起来,心道:“权哥说他的眼睛救不回来了,看来果真如此。”
中厅诸人皆是心情沉重,不多时就草草了结了对话,陆续散去。
一贝于海 于 2017-2-27 14:23:04 补充以下内容
丁桥镇扫风堂。
这一日季青平的心情糟糕至极。
当日周先生设法将那羊脂玉镇纸狮子从原家取了来,立时就呈给了他。他把玩了一阵甚是喜欢,却不意没多久又失了盗,他想多半就是高明权的所为。因了忌惮高原两家不可轻犯,他只得暂时收了这口气。没想到那高明权在江湖上消失了大半年,一现身却是盲了双眼,他觉得报复的机会来了,于是就暗中指使手下弟子冒充银钩山庄行盗,嫁祸于人。但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仅仅是小打小闹,所以接下来想再策划几个大动作,让那银钩山庄元气大伤,他也可从中牟获巨利。
他打算接下来绑了一个银钩山庄中分量较重的人物,勒索一大笔钱财。无论如何,至少要把镇纸狮子的本要返回来。
他筹划了多日,将目标锁定为高家的少夫人方若绮,但是那方若绮日日与高明权相伴,极少行出门户,所以他有些逮不着机会,于是他就将目标转移为关古威。
安排停当,他安心卧倒酣眠,但没想到第二日醒来,却发现自己的须发一夜之间被人悉数剃光。
季青平大惊,什么样的人才有手段在自己熟睡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等事来!这样的人在彼时彼刻,要他性命是易如反掌之事。
惊悚了好一阵,他只得收回之前所有的部署。银钩山庄,看来高明权落了残疾还是动它不得啊!
一贝于海 于 2017-2-27 14:24:23 补充以下内容
海盐橘井斋中。
莫筱筠对莫伟道:“爹爹,高大哥的眼睛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么?”
莫伟道:“筱筠,为父一事实在想不明白。权少的眼睛据我来看,不像是新伤。他这双眼至少也盲了三五年了,可这几年间,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啊!”
莫筱筠一愣,随即眸子深了深,皱眉道:“爹爹,也许有一种可能。不过晓筠能断定,爹爹今日所见,真的是高大哥本人。”
莫伟奇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筱筠道:“也许这三五年间,我们所见的人并非是高大哥本人。今日我听高大哥唤我‘筱云’妹子,爹爹,我们小时候,随您的口音,念我的名字云筠不分,可实际盐官土语,这两个字是不同音的。”见那莫伟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她又补了一句道:“只有真正的高大哥,才会叫我‘筱云’妹子。换作是旁人,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还是称我作‘筱筠’。”
莫伟不由得呆住了。
备注:根据《平水韵》106韵提供的资料,明清时期的云字在“上平十二文”部中,“筠”字在“上平十一真”部中,不能算同音的字,所以就将这个梗用在小说里,成为莫筱筠断定真正高明权的依据。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7 15:57
本帖最后由 一贝于海 于 2017-3-2 09:29 编辑
这一日,莫伟再次来到银钩山庄。高明权虽然心中忐忑不安,但到底还是亲自出迎,与他在中厅相见。
莫伟与他闲谈了一阵,暗中试探了他几个问题,觉得没有什么破绽,对莫筱筠家中所说的话更是深以为然。踌躇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道:“权少,老夫今日就是为了你的双眼而来。权少的眼睛,老夫也有一法相试,若要重见光明,也并不是没有把握的。”
他此言缓缓道来,却把高方等人惊得如雷轰电掣一般,呆怔了半日方醒过来。众人直如久旱逢甘霖,死去又还魂,惊喜交加。那莫伟续道:“权少,只是要治你的双眼,得受点皮肉之苦。到时老夫要将你麻昏,在你眼中动刀走针。这苦楚你可能承受么?”
高明权恭敬道:“莫叔叔,如果小侄有一日可重见光明,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叔叔请不要迟疑,小侄放心让叔叔施救!”
那莫伟当下就与高方夫妇约定了时日。到了那一天,他取了一样物事,用冰雪封了,将所有人等屏退于室外,自己留在房中给高明权施救。方若绮和关古威等人想到高明权在里面所受的苦楚,只觉得手酸腿软,惴惴难安。他们在房外焦急地等待了不知多少个时辰,才见莫伟终于抖抖索索开了房门,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方若绮赶上前去迎了他,颤声道:“莫叔叔,权哥现在怎样?”
莫伟缓了一口气道:“他挺过来了,现在还没有醒。这些时日我会住在此地,偶尔会出去一下,等他好了,我再会橘井斋去。”
方若绮关古威等人方如释重负,向莫伟称谢不已。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7 15:57
在众人的悉心关照下,高明权痊愈得极顺利。到了可睁眼的那一日,他半天都不敢打开阖起的眼帘,只怕自己太轻易地开眼看世界,反而收到的会是希望的幻灭。他心中祈愿了半日,才慢慢睁开双眼,只见万物渐渐在他眼中有了光,成了形,上了色。他不禁开心地叫出了声来:“我的眼睛……我真的可以看见了!”
高明权激动得无法自持,从床上跳起身来,直冲到屋外,仰望蓝天一阵畅快地大笑,仿佛一个孩童一般,所有景致物事他都津津有味地看来看去,似乎没有餍足,就好像久处沙漠的人突然搬到了江河边一般兴奋。
方若绮见他那么开心,她心里也觉得非常高兴。那高明权振奋了半天,转过身来,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若绮?”方若绮情不自禁地向他跑过去,扑在他的怀里。
高明权似乎愣了一下,有些笨拙地把她抱住,但是方若绮是多么高兴,都没有察觉到这小小的异样,她禁不住两手挂在高明权的颈上,他更有些尴尬了,犹豫了一会把方若绮搂得更紧了点,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
他们正在亲热,没有留意到莫伟的出现。莫伟也没有想到进来正看到这么一幕,顿时觉得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轻轻咳嗽了一声。
高方二人一惊,见到莫伟,两人面上都飞了红云,高明权放下方若绮,走上前对莫伟深深一揖:“莫叔叔,大恩不言谢,今后您但凡有任何要求,明权惟命是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莫伟笑了笑,道:“权少言重了。莫伟只是一介江湖草医,与高家缘重,所以一直在嘉兴安稳度日。不过我年纪也大了,填沟壑前也想到处走走,现在权少的眼睛复明,老夫的心事也了了。希望权少准我辞行,他日有缘,我们再会有期。”
高明权和方若绮都吃了一惊,高明权急道:“莫叔,不是我不肯答应你,但是您要离开这里,实在是太突然了。明权得您大恩,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怎么舍得就让您这么走呢?”
“呵呵,何必说什么报答。”莫伟悠然回应:“悬壶行医,自然愿解救天下万千苦病之人,这是我们的本分。权少复明,是您自己的福报足够,老夫只是便宜行事而已。”顿了顿又说道:“老夫余生时日估计也不会太多了,医术恐怕也再难精进,也不愿在嘉兴守到油尽灯枯的那天,天下苦病者太多,我愿尽此残生,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权少还是不要再勉强。”
高明权急了:“莫叔,那筱筠也要和您一起走吗?”
莫伟道:“我就她一个女儿,也实在不放心她一人居此。我们父女两个,一直以来都是相依为命,她自然要和我一起离开的。”
高明权呆了一呆,方若绮给他取来了外袍,他也没有心思披上,默了默他给莫叔作了一揖,方开口道:“莫叔,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明权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请您无论如何,同意我能见筱筠一面。”
莫伟面色一变,沉吟道:“这……恐怕……”
高明权见他犹豫,赶紧又说道:“莫叔,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虽然高莫异姓,但我们实则就像一家人一般。以后再见,恐怕也是遥遥无期了,莫叔,难道这一面也吝于赐给小侄吗?”
莫伟沉默了。
方若绮觉得高莫之间的氛围开始变得有些古怪,一方面是高明权出乎她意料地非要见筱筠,一方面是莫伟令人费解地怎么也不让见。两人之间陷入了僵局,她感到自己有些融不进去,走留两难,尴尬无比。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突然听莫伟道:“好吧,不过最近我们在打点行李,事务有些纷杂。权少若定要见筱筠一面,请三天后再来我家,如何?”
高明权自然没有异议,于是高方二人送别莫伟,莫伟回到自己家中整理诸事不提。
“权哥,我和你一起去吧。这段时日我也没有见过筱筠。”
高明权道:“若绮,不用了,你身体要紧。筱筠他们要打点行装,肯定你去了诸多不便,你在家里休养便是,有什么话我给你带到好了。”
方若绮无奈,只好应下。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7 15:57
可方若绮万万没有想到,高明权三日后去见莫筱筠,却是一早出了门,迟迟不归家。她忐忑不安地在家里苦等,却一直无果。方若绮说不出道不明,可的确是感觉到高明权自从盲了双目以来,待她和从前颇不相同。虽然他依然很关照她,可是两人之间的亲密互动却是甚少。因有了身孕,两人再无夫妻之事,那高明权说自己夜间睡得很不安稳,于是干脆就与方若绮分房而居。方若绮把这些异变都归因于他失明后受的精神打击太大,她总觉得高明权落得如此,都是由自己而起,所以虽然时时有些遗憾不足之感,但都立时抹掉不去深想,只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做得不够,做得不够。却没有想到,夫妻之间,早已“相敬如宾”,礼数都尽到了,却少了欢乐幸福之气。
她搅尽脑汁想了诸多理由说服自己高明权为何一直没有回来,但是这样的状况维持了两三天后,她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办法让自己忍耐下去。她对高明权的无端失踪,自从沧浪岛上的那一遭以来,已经形成了固有的恐惧,正当她决定要再次出手查探的时候,高明权终于归了家。
这人,头发散乱,眼窝泛黑,面上还有些许泪痕,憔悴了许多,见了她也不愿多言语,自顾自入了屋子,把房门重重关了起来。
方若绮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忐忑不安地推门入内,只见高明权坐在房中一小圆桌旁,一手支在额上,遮住了满面的疲惫和忧伤。她觉得心痛起来,就走上前轻声问道:“权哥?发生了什么事?”
“若绮,我的眼睛,是筱筠给的。”他吃力地说道。
方若绮惊得目瞪口呆,一股冷意从头顶贯下,仿佛身体被逐渐冰冻,她甚至感到自己的牙齿都要抖战了起来。“筱筠?”她脑中浮现出那个安然自若的少女的形象,那双温柔的眼睛,就这样被挖出来植给了高明权?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无边恐惧笼罩了起来,周身发抖。
“我那日去寻他们,才知道莫叔他们早已走了一两天了。我觉得不对劲,就一路赶过去追他们,追了两天一夜才追到。筱筠……她把眼睛给了我,她却成了……”高明权说道此处,胸中堵了半日,才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若绮,莫叔说我的双眼除非用活人的眼珠来换才能复明。筱筠以死相逼,才迫得莫叔拿她的双眼治好了我。我已把他们追了回来,筱筠为我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方若绮道:“权哥,筱筠现在怎样?我要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高明权沉吟了一会,方开口道:“若绮,我好不容易把她拖了回来,她现在的情绪有些不稳。你的身子也要保重,这段时日你还是待在家中,等我一切安排停当,你再去见她吧。”
接下来的时日里,高明权与方若绮更是聚少离多。方若绮甚至有些开始烦怨自己的肚子,正是因为它,高明权与她越来越疏离,她只能日复一日,待在重门深闺之中。每天只盼着星月早升,高明权能早一刻返家,但那人总是在她沉沉入梦的时分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第二日一早又匆匆而去。想到当初在沧浪岛上恩爱缱绻的时光,方若绮有时真怀疑自己嫁的是两个人。
方若绮只有苦笑。
她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是高明权的妻,可丈夫天天往另一个女子那里跑,起初她为筱筠的牺牲而震动,为筱筠感到痛心和怜惜,但是现在她渐渐地察觉到,高明权的心已经远离了自己,落到了筱筠的身上。日子一天天地捱过来,她感到内心越来越荒凉,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截住照例晚归的高明权问道:
“权哥,你其实依然很爱筱筠,是吗?”
高明权愣了愣,双眉一皱,沉吟片刻就开口道:“……若绮,我这些天也想问问你:我打算也娶了筱筠,盼你成全!”
方若绮心里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高明权。她固然猜测到高明权于莫筱筠,旧情复燃,但是却没想到他会立定决心娶她,并对自己直言相告。
高明权,你还要伤我方若绮多少次?难道这回,你又会选择莫名其妙地失踪几天吗?
“我接受不了。”她说道。
“若绮,如果,我想说,我不能离开你,也不能离开她,我们三个好好的在一起,你……可以成全我吗?”
“如果我不愿意呢?”方若绮幽幽地道,她眼中珠泪盈盈转转,终于夺眶而出,在苍白秀丽的面容上轻轻拉出两道晶莹的线,“权哥,如果我不愿意,我要你在她和我之间做一个抉择,你愿意吗?”
“……若绮,你不要逼我。”
“你想同时要我和她,就是在逼我。”
高明权烦乱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冷蓝的天幕中高悬着轮孤月,伴着稀疏的几颗残星。在他看来,男人要娶三妻四妾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谁叫他娶了方若绮这样的女子?他茫茫然不知该望向窗外何处,沉默了很久,方道:“若绮,现在不早了,你快歇息吧。”
“你不睡吗?”
“我……还有点事,你今夜不要等我了。”说罢,即转身而去。方若绮默默地看着地上丈夫的身影,飘摇的烛火映照之下,这个修长的影子也晃晃地摇移不定。影子拉得再长,要离去也是无可挽留,它渐渐褪到门边,最后消融在夜色中,印证着它曾经存在的是晃晃的帘子,吱呀作响的房门。
她颓然坐在床前,无声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