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42

熊骏豪和原三娘东凑西拼,好容易整治出一副拿得出手的上门礼,望原家大宅行来。原来成业成宗两兄弟并未截然分家,比邻而居,成宗居的是西宅,自成一家。熊骏豪夫妇一到,只见楼宇缟素,雕梁落霜,想到夫人的宽厚坚忍,不由得也觉得悲从中来,两人入了院子,进得内堂,只见正中供着一个斗大的“奠”字,下设灵位供奉,白幔之后,正是夫人之柩。那原少纬正与姐姐姐夫一起,披麻戴孝,迎送来往亲友。原家家主成业也坐在一侧,本来他可以不用在此地待这么久,但为了三娘家的事情,打算居间帮忙说几句,所以也没有马上离去。

熊氏夫妇见状心中会意,少不得在夫人灵前哀苦了一阵,就被请到成业下首坐下。看看来访的亲友渐渐稀了些人,成业才立起身来,走到原少纬身前道:“二郎,可借一步说话么?”

原少纬生得膀大腰圆,平日里爱披散了长发,着一身对襟紫袍,连个衫扣也懒怠去扣,露出胸前块块结实的肌肉。剑眉虎目,面貌颇有棱角。行在路上似有风雷之势,让路人都不敢与之争道。而今日穿了一身孝衣,却敛了锋芒。他点了点头,立起身来随成业三娘等人入了偏房,那成业就低声把熊骏豪之事告诉了他。三娘听到哀恳处,不由得又气又悲,眼泪似断线之珠,扑簌簌地落了个不止,哭道:“二郎,三姑平日待你们母子也有情,如今落了大难,你可愿意伸伸手救救我们么?”

那原少纬剑眉一挑,虎目微眯,慨然道:“三姑尽管放心,这桩事情,尽管着落在少纬身上,我们现在就去!”

熊骏豪夫妇大吃一惊,道:“这如何使得!今日是二嫂头七之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呢?”

原少纬不耐道:“那五木祥局离我这里也不远,要去挑了他们的场子,也就是一时片刻的事情,三姑父你尽管和我去,定教你今日在他家出了这口恶气,把家底加倍地捞回来。这样我娘亲看了必也开心的!”

那熊骏豪早已激动地语无伦次,恨不得给他跪了下去。还不待他说出什么来,那原二郎早将孝衣一脱,拉了他就奔出门而去。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43

两人到得五木祥局,原少纬对熊骏豪道:“姑丈,你进去后与别人什么话也别说,问你也别应,只管给我推收筹码就是。”熊骏豪连连点头,那原少纬依然是一身的紫袍,也不问门路,望里行去。那赌场的看水人一见原少纬就觉得气度与众不同,迎上来笑道:“大爷,您往上请!我们上面有雅间。”原少纬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那看水人精乖,平日里越是没话的主越金贵,忙不迭把他往楼上的豪客赌厅引带,才要入一厅,只听原少纬道:“慢着!这是个什么寒碜地方!你带我去你们正庄家那里,小爷我要会会他!”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了原少纬一番,原少纬知他心意,道:“小爷今番带了二十万两银子,够不够上他那儿的台?”

这看水人顿时给惊得目瞪口呆,这五木祥局的赌场,虽然气派豪华,但果真要盘弄下来,也不到四五万两银子,况且来赌的豪客,个个精乖狡猾,像作弄熊骏豪一般,一日的赌额要过十万,谈何容易!眼看着熊骏豪也立在他身后,当下知道来者不善,于是收敛了声气,微笑道:“小的有眼无珠,怠慢贵客,实在该打!大爷您消消火,随我这边来!”

原少纬也不和他再废话,只行在他身后,熊骏豪也紧跟了去,于是这三人一时无话,不多时依旧入了一字花厅。


这一字花厅今日也有七八个豪客聚赌,正赌台上坐的庄家,一身竹青布袍,生得形容短小,也是一入人堆就寻不见的人物。但原少纬知道,越是老千,越不肯让别人注意到自己,所以赌场里若以貌取人,往往输得脱光了衣衫,可能都不晓得自己到底中了谁的蛊。看水的人在一边悄声问道:“大爷,要不要先坐会,小的先添点茶水,叫几个美人给您捶捶腿解解乏,再上逍遥桌去怎样?”

原少纬知道他所言的“逍遥桌”就是赌台,当下说道:“不用了,小爷我今天就想玩个痛快的,速战速决!不过,你在西墙给我立三炷香,立好了我就上桌!”

“这……”那人不由得迟疑起来。他自五木祥局开赌以来在此地迎送了多少赌客,从没见过一人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不知道这原少纬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所以牵牵延延一下子没有应承,那原少纬立时火冒三丈,怒道:“你这赌场怎么这么磨叽不爽快!小爷我一开赌就要这般图个吉利彩头,你要再不依了我去,叫你们管事的人出来!”

他们这一番对话,一下子引起了赌台上诸人的注意,庄家抬起头,一双绿豆小眼扫了过来,看水人不由得看向他去,意思是问他的意见,庄家就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得了主意,就忙不迭地给原少纬赔话致歉,然后赶紧出厅置备去了。

不多时,供桌已布在西墙,原少纬燃了三炷香,不敢动嘴去吹,只用手扇灭了香火,恭恭敬敬,插入香炉,然后闭目祝祷了一会,随即直奔赌台。那熊骏豪早已着人将赌资尽数换了筹码,也紧跟着原少纬走上桌去。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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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坐庄之人本名叫宋柏才,后来入了千行,混了几年渐渐崭露头角,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气派,就改为“宋百万”;过了一阵又觉得“宋百万”听起来像是“送百万”,觉得口彩不够吉利,所以索性连姓氏都去了,自称“百万先生”。久而久之,大家都这般呼他,反而都不知他的名姓。这宋百万见原少纬在他的赌厅里插香祭拜,不由得皱眉,但一听说他是携巨资来赌,心中顿时振奋万分。他仔细地观察了原少纬一番,觉得心里有些把握,于是显出一副淡然超然的样子,只候那原少纬上桌开赌。


原少纬大喇喇落了座。那旁边的赌客们早就听说了他带了二十万两银子,谁敢与之争锋。因了原少纬归家半年一直深居简出,这些赌客们一时无人认得他,都觉得这少年看来神秘莫测,所以众人无论输赢都收了自己的筹码,打算先避到一边去看看风色再来决定要不要参赌,于是赌厅里就变成了原少纬和宋百万一对一单赌的局面。


一时赌台边几个姿色妖娆的女子要围上来争着侍奉原少纬,原少纬不耐地对着看水人一瞪眼:“让她们都走开!小爷开赌,最见不得身边有女人,教她们离我越远越好!”

原来那原少纬当初跟着彭胡闯荡各地赌场,早就见惯了这等伎俩。赌台边围绕的这些蜂蝶,最懂得男人的心思。她们把自己一个个打扮得艳丽无比,让男人喜欢。男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往往就不知危险为何物了——他们天生认为自己应该是征服者,而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都知道男人这弱点,所以使用有意无意的磕磕碰碰,低眉顺眼的周到服侍,奉承夸赞的怂恿之辞,来搅动男人的心,出卖男人的牌,让那些男人死得更快。于是乎,这原少纬早已修炼得视女人如瓦石泥尘,上了赌台只嫌她们讨厌麻烦,必要驱得让她们离了自己三丈之远才顺了心意。这看水人不敢怠慢,就将一众女子驱赶开去,这原少纬才掉过头来看着庄家说道:“一次定输赢,我全押上,怎样?”

百万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小的不才,虽然很想全了爷的心意,但我们赌场的规矩,向来是最多十万两银子一赌。小的也只是个替人看场的下人,不敢做主坏了规矩,还请大爷包涵,别让小人为难。”

原少纬冷冷一笑,道:“好吧,那就依你,一把十万!”

那熊骏豪会意,赶紧推了十万的筹码过来,周围的赌客无不惊叹,那熊骏豪推筹码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他心里沉甸甸的,暗暗祝祷原少纬此局一定要胜过对方。

百万先生笑道:“大爷,小人还不知道您要赌什么呢,赌大小还是推牌九?或者马吊、四门宝和番摊,小人都可陪大爷好好玩玩。”

原少纬道:“我这人最不耐烦耗时间,还是来骰子罢!”

于是看场的人立马上了副骰蛊来,宋百万揭了蛊盖,里面是三枚骰子,宋百万笑道:“大爷,请您验骰!”

原少纬道:“我们就这么玩罢!你我各一副骰宝,这一把就看谁摇的点小。再上一副骰子,我两个一起验!”

宋百万点了点头,于是又是一副骰宝送了上来,原少纬揭了蛊盖,两副骰子都在手上掂弄了一阵,又看了看骰蛊,很干脆地说道:“骰子没有问题,开始罢!”

于是这两人各取了自己的骰宝,将骰子扣在蛊中,就一齐操起骰蛊摇了起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听得那骰子在蛊中如炒豆一般地暴响,心中皆是忐忑,那熊骏豪更是心都要跳出腔子去,只觉得呼吸都近了淤堵,紧张得人都站了起来,怎么也坐不下去了。

未几,那原少纬一个推山定海之势,将骰蛊扣定在赌台上,那宋百万也停了骰蛊,原少纬笑道:“我数一二三,一起开蛊如何?”那宋百万也笑道:“好说,好说!”

于是三声甫定,两蛊皆开,众人拢上前一瞧,顿时惊呼不已,原来两人都摇了个一柱擎天,最上一面皆是一点,众人叹服之余,都为原少纬感到可惜。原来按赌台规矩,如果庄闲点数一样,依然是庄家赢,这一局原少纬到底是没赢,十万两银子就这么赔了出去。


一贝于海 于 2017-2-1 20:47:15 补充以下内容

备注:目前白银克价为4.15元,那么十万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两千多万,原少纬这一场的确算是豪赌。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47

熊骏豪顿时冷汗如浆水一般淌了下来,瘫坐下去。当时被陈乐群所骗,也大致是这么个数,没想到本没返回来,一局之间就又输了一倍出去,他想哼几声出来,咧开了嘴却怎么都出不了声。只见那原少纬镇定自若,微笑道:“先生承让!我再来一局,依然是十万。这次我们就赌谁的点大,如何?”

那宋百万见举手之间,自己就为赌场进账十万,心里早乐得开了花,但是面上依然是淡淡的。听原少纬如此说,就应道:“惭愧!大爷赏脸,小人就再陪着好好玩一把。”

原少纬笑了笑说:“我这个人有个怪癖,以上赌台就要输一场,然后就是把把皆赢,历来如此。今番依旧是这么个好彩头,所以我相信,下一局我必赢!”

宋百万听他如是说,不由得心下狐疑,一双小眼精光隐现,盯着原少纬审视了半日。他见原少纬谈笑自若,仿佛刚才输掉的一场豪赌于他只是挠挠痒一般,觉得他不像是和自己开玩笑,联想到刚才他出手不凡,不由得心里也嘀咕了起来。于是也笑道:“大爷承让!大爷承让!”于是两人就又将骰子扣入骰蛊,一起摇了起来。

待得两蛊皆停,依旧是三声开蛊。众人再拢过去一开,惊叹之声比刚才还要热烈,那熊骏豪更是如死去活来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呼喝了半日,方大笑出声。原来那宋百万摇出了18点,原少纬的骰子却枚枚裂为两半,齐齐变为三座小山立在骰蛊之中,皆以五点六点两面示人,这样原少纬摇出的点数就是33点,自然赢了这一局。


宋百万顿时目瞪口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原少纬突然立起身来,望赌台上一拍,立时两个骰蛊中的骰子皆被震碎,宋百万一惊,正想夺了骰蛊,却被原少纬抢先一步抓了去,众人再一看,不由得都气愤地叫了起来,原来那宋百万的骰子被震碎后,灌注的水银纷纷流泻了出来。而原少纬的骰子没有水银,所以只剩了一蛊的碎块。


原来这原少纬随彭胡高雄所习的无相神功,乃是崆峒派内功心法。其中有一法门,攻击敌人用的乃是巧劲,一击击在敌人身上,往往被拳所击之处伤害反而最浅,而这内劲如震荡波一般,越向外传递伤害得就越重,大有“隔山打牛”之效。这原少纬一拍之下,受击的桌子反而没事,可震荡波传到蛊中的骰子上,这骰子哪里经受得住,早就裂为碎块,所以内中的水银便破壁而出。


宋百万见千术被破,顿时面如白纸,手足皆抖。只听那原少纬冷冷一笑,开言道:“适才见先生出手,我还佩服先生技艺高超,却没想到原来是偷梁换柱的技艺这般出众,连我都骗了去。先生,你坐五木祥局的正庄,却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49

早有看水的人去通报了赌场的主家。原来按赌场的规矩,如果庄家出千,被逮了现行,这一局之后赌场就得输光赔尽。更要命的是出了这事,赌场的名声都坏了,今后还有哪个来赌?未几之间,匆匆走来几人入了花厅,原少纬等人抬眼一看,为首一人生得干瘦如柴,一身白袍,绛红色绣花缎子内衫,黝黑肤色,颈间绕过两道粗粗的金链,左右手上皆戴了两三枚硕大的黄金斗方戒指,其中各一枚镶上了上好的翡翠蛋面,散发着俗气的富贵不可抵挡。正是扫风堂的三当家周先生。

原来这周先生幼时家贫,父母却生下众多儿女,到了周先生这一胎是对孪生子,周先生先落地,故得名“先生”,而那可怜的后生弟弟却没养活,父母却庆幸少了一个拖累。周先生排行老六,饥一餐饱一餐挣扎着长大,只当自家是个客栈,混迹于一群泼皮之中,好勇斗狠,得了一身狡诈阴险的个性。最后因缘际会,崭露头角,被扫风堂大当家季青平看中,招了做三妹夫,于是他借着大舅子的声势,坐了三当家的位置,专管赌场,世人皆称“周六爷”。这一日他无事正在五木祥局消遣问事,却不意碰上原少纬来挑场子,给他作出个大麻烦来。


那周先生赶紧带着下人赶到,一入花厅就给原少纬打躬作揖,说了无数伏低致歉的话,一扫眼看到那倒霉的宋百万,顿时变了脸色,怒喝道:“我们请你来看场,是叫你这般下作糊弄人的吗?是哪个不生双眼的混蛋招了你这等怂包来坏我赌场的生意?说!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来给扫风堂做局的?!你他妈想害我们,不想活了是不是?”话音未落,抄起身边的一把紫檀木座椅就对他掷了过去,宋百万躲得慢了点,头肩皆被砸中,顿时摔倒在地,半边的面颊肿起老高。

那周先生不依不饶,恨恨地冲了上去,起手一甩,众人皆是惊呼一片,只见一把雪亮的短刀插上了赌台,周先生厉喝道:“你暗中使诈,坏了我赌场生意,今日扫风堂不得饶你!不断了根手指,就留下命来!”

那宋百万抖抖索索,爬起身来,见那周先生的面色,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幸免,于是咬牙狠命,拔起短刀往自己食指上斩去,只听一声惨呼,宋百万就这么了结了自己的赌徒生涯。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49

看场人立马将宋百万架了出去,这些赌客们见了今日这个场面,心下皆惊。周先生当即对着原少纬等人抱了抱拳,朗声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周某人监管无方,不意让敌对家钻了空子,放了奸细进来。所有贵客适才所输之钱,扫风堂全部清楚归还,再奉送没人黄金十两,给大家压惊。”言罢又望向原少纬:“公子,适才多有得罪。今日之事要如何宽宥扫风堂,公子尽管开口!”

于是一干人等,都不由得望向原少纬。原少纬微微一笑,道:“六爷,赌场规矩如何,你比我更清楚,这个不需要我多讲吧!”

周先生哈哈一笑,温言道:“公子爷公道得很,既然出了这事,扫风堂无话可说,今日庄家的赌资,在下如数奉出,请公子无论如何,宽宥则个,以后若要有兴致玩玩呢,怎样也来照顾一下扫风堂的生意!”

“那你家今日的赌资又是多少呢?”

“这个公子爷尽管看帐面,正常情况下,我们日日都是八万两的银子封顶。今日公子玩得大,所以才追加了两万两银子。一会这十万两银子不会少了一分,全与公子拿去!”

原少纬眼睛一瞪,怒道:“小爷我今日带了二十万两银子来玩,你们就这么打发了我?当我是叫花子么?”

周先生眉头一皱,心里暗暗恼恨:“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这般伏低做小,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还不懂得收手,难道想找死么?”于是开言道:“那公子爷的意思到底如何?”

原少纬道:“我这一炷香还没有烧完,可再赌一局。你这次找个公道晓事的人来罢!不然小爷今日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周先生一愣,随即道:“好吧,既然公子爷肯赏脸再玩,我们就再来一局。不知公子爷要怎么玩?”

原少纬道:“现在我手中的赌资也有三十万两银子了,一把全押,这次我就来推牌九!”

周先生犹疑了一下,才开言道:“公子,小地方的赌场,一下子没法凑这么多银子,今日场内的十万两全与了公子,一注下这么大,我们实话实说也押不上来呀,望公子抬爱,原宥小人则个!”

原少纬冷冷一笑,道:“你们扫风堂,原来就这么玩不起么?”随即眼风望周围的赌客一扫,朗声道:“今日小爷玩得不尽兴,大伙儿你们讲讲,以后还来不来他家玩儿?”

那些赌客们皆是爱热闹不怕事大的,于是一叠声叫道:“不来啦!不来啦!”只气得周先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一咬牙,道:“好罢!今日就算败了我的场子,也不能败了公子的兴!连兴,快把我的羊脂玉镇纸狮子取来!”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50

原少纬心内狐疑,于是也不再多话,只待那下人取了一青色锦盒来,那周先生在赌台上将锦盒揭开来,众人一瞧,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只见那锦绣之中,卧着一对羊脂玉碾成的狮子,玉色明净如水,通身乳白,黄纹有致,细巧玲珑,雕工精致,那狮子口中各叼一只百灵鸟,原少纬识得这是宋玉立体雕刻的花上压花之法,他将两只玉狮子反过来一瞧,四爪之下皆有“建中靖国”四字,知道是宋徽宗初年的年号,于是微微一笑,道:“敝人对这些贵器玩物并不懂得赏鉴,怎知道这狮子的来历和价值!”

周先生暗暗心中将原少纬腹诽了万遍,但依旧做出一副恳切的样子道:“这羊脂玉镇纸狮子,是宋朝徽宗的爱物,小人近日走了贱运,得了这宝贝,本来是要拿去孝敬大哥的,今日既然公子一意要赌,就拿出来权充赌资。实不相瞒,这一对狮子,市价也只要到近二十万两银子。”

原少纬听了,一言不发,只盯向周先生,周先生知他之意,笑了笑道:“不过,在下也有法子让它变得贵一点儿。”说罢,抄起其中一只狮子,只望地上狠命一砸,玉器立时粉碎。众人皆是惊叫起来,那原少纬再淡定,也是心中一震。周先生见他变了颜色,微微一笑,拿起那仅剩的一只道:“现在一对只剩了一只,这一只的价可是翻了一倍都不止。不过今日扫风堂有心与公子交个朋友,就取这一只与公子的三十万两银子对赌。如果公子不信服,日后可任由公子着专人来鉴!如扫风堂有一句虚言,今日三十万两银子的赌资情愿双倍奉陪!”


原少纬听了才缓了声色,微笑道:“好罢!那我就与你赌这一只玉狮子,不知是哪个与我对赌?”

周先生掉过头去对那连兴道:“还不快把桑姑娘请来!”

原少纬听罢,眼睛瞥了瞥那三炷香,笑道:“六爷,你可得快着点儿,这香要是熄了的话,小爷我可没意思赌下去了。你怎么着也别败了我的兴!”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51

周先生连道:“那是自然!”未几,花厅的珠帘一动,挑分处行入一黑衣女子,身材高挑,曲线有致,乌黑的秀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一髻,两缕青丝垂在侧颜,却不等长,只在左耳上带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海蓝宝细流苏耳坠,做工精细,白皙秀丽的面容上施的却是冰蓝色的眼粉和唇色,一双淡然的眸子如梦如幻,整个人如同一缕午夜清风,透出些许带着神秘的冷魅。她在赌厅中一站,众人顿时多被她的风采倾倒,原少纬见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六爷,你这里没有男人了么?小爷我最不耐烦和女人对赌!”

周先生哈哈一笑,道:“周某人今日愿用性命担保,这位桑姑娘在敝人赌场中看场多年,是最公道晓事的人,绝不会如刚才那小人一般使下三滥的伎俩欺骗公子爷。她本来是坐镇嘉兴城中赌场的,今日碰巧我召她回盐仓。目下可陪公子爷玩最后一把的人,除了她外敝人不作第二人想。这三炷香看看时间也不长了,公子爷还是要在此别扭下去么?”

原少纬撇了撇嘴,冷然道:“好罢,那就她了!我们还是按规矩来,我和姑父一起,算作一方,你们这方除了她,还有谁来?”

周先生听了他的话,才知道他与熊骏豪的关系,心中暗忖,这小子是个什么来头,完事了定要细细访查一番,当下只笑道:“自然是周某人奉陪。公子爷,可愿赏脸么?”

原少纬点了点头,也不多废话,拉了熊骏豪就上场,两人对面而坐,那桑姑娘就对周先生点了点头,于是这两人也上了赌台。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1 20:51

这牌九第一局往往庄家要投骰而定,所以四人一开局,就由桑姑娘扔骰子,她掷出一个五点,于是依然由她做了庄家,她就坐了皇帝位,周先生坐了天门对家,原少纬坐顺门,熊骏豪坐倒门。当下筹码列在两边,众人皆伸长了脖子,连隔壁赌厅的客人都听说了赶过来看热闹,于是一字花厅给挤得水泄不通。

看水人立时送上一副全新的天九牌,原少纬验看了一番,点了点头,于是桑姑娘就起手洗牌摞牌,素手理动之间,三十二张骨牌立时被整整齐齐码放成了八墩。原少纬开口道:“中开!”随即就将骰子扣在蛊中,摇了个十二点出来。桑姑娘就依了他的要求和点数,找到分牌起始处,就选了四墩出来,分发给众人,于是剩下十六张牌,四个人又依次取用而尽,边取牌边消牌,消掉的弃牌都是背面而出,不露花色。未几四牌落定,四人神色各异:原少纬和桑姑娘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周先生瞧着自己手中的牌眉头却是越锁越深,而神情变动最大的却是熊骏豪,忽而忧惧,忽而惊喜,又一下子烦乱不已,到了最后,却是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忐忑地瞧了瞧原少纬,又瞧了瞧桑姑娘,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原来这牌九的玩法,也是分牌面花色大小,三十二张牌分两拨牌,一拨先发,下一拨就四家轮流取用凑手中牌的花色,收了一张,就要吐一张出来,所以最后定牌时,手中依然只有四张,作两对牌,这种算是大天九的打法。周、原、熊皆算是闲家,攻庄家的牌,这两对牌,分两次亮牌,两次闲家手中的花色都大过庄家就算赢,两次皆输才算输,否则就是和局。因了四家其实作了两方,若周先生或桑姑娘只要有一人赢出,实际上依旧算赌场赢了。

终于到了开牌时分,那桑姑娘面无表情,将第一对牌翻开,众人一瞧,都不禁叫了起来:“豹子!豹子!”原来那桑姑娘一手牌,算是牌九中极大的花色,牌九以文牌为尊,皆是成双之色,其中又以天抱为最大,这桑姑娘第一手牌,即是天抱。接下来原少纬手中牌一开,也是一对文牌,乃是双梅长五抱,远小于天抱。周先生开了牌,乃是一个斧头配杂九的花色。最后轮到熊骏豪,那人战抖抖翻开了牌,众人一看又是一阵惊叫,原来是牌九中最大的花色至尊宝!

这牌九32张牌,有22张是可成对的花色,是为文牌,剩余10张不成双的杂牌被称作武牌,其中两张猴牌,分开来是最小的花色,若凑在一起却成了盖过所有文牌对的至尊宝。所以这一手牌,庄家的花色虽然不小,但到底是给闲家压了下去。

那熊骏豪起手四张就来了个小猴,心里颇为不屑,正打算第一个将牌扔出去,却没想到一取就是个老猴牌,见到手里有了至尊宝,简直兴奋地要飞了出去。却没想到接下来手中的花色一直不佳,不由得又焦急起来。他烦闷了半日,想看看其他三人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来,更是不安。最后到了翻牌时分,见那桑姑娘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牌面,便将至尊宝先亮了出来。

这样一来,要扳倒庄家只能指望熊骏豪了。

桑姑娘面无表情,开言道:“公子爷,下一手牌,可否允禾蓓封牌,让熊先生先亮牌?”
原少纬才知道了她的名字,也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和周先生就算这手牌胜了她,也只能算和局。所以她与熊骏豪的牌面如何,至关重要。她打算最后亮牌,但是为了表示清白,就将自己的牌先用个玻璃罩子罩起来,于是就点了点头。

当罩子罩住牌后,众人皆看向熊骏豪,那熊骏豪顿时汗出如浆,唇色发白,终于两眼一闭,自认豁了出去,将牌翻开了去。大家一看,顿时叹息不已,原来那牌连文牌对都不是,乃是一个地杠。原少纬和周先生亮出的牌,一个人抱,一个长二抱,皆大于他。

最后轮到桑禾蓓,她取了罩子将牌亮出,众人也是惊叫不已,原来她最后一手牌却是出奇的小,乃是一个地牌对一四,只有七点,花色又不及熊骏豪,结果两手皆输。


周先生顿时脸色刷白,怒瞪向桑禾蓓:“你是怎么回事?今日怎么技艺这般差劲?!”

那桑禾蓓一言不发,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原少纬冷笑道:“六爷,这姑娘本来技艺也不差,只可惜今日碰上的是小爷我,你也不用再发怒了,这场子你的确除了她,寻不出第二人来战我!”随即大笑而起,那熊骏豪更是欢喜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边拭泪边喘大气。

原来这桑禾蓓与原少纬,都有极强的认牌之功,一人验牌,一人码牌,过手一遍,即使掩了花色,也都认得清清楚楚。那桑禾蓓将牌码得清楚,无论原少纬如何掷骰,都落不到死门上去,她本来将杂色牌全做给了熊骏豪,却不虞原少纬偷牌的技艺更高明,在取牌之时,就将至尊移送到熊骏豪取牌的墩位上。而她本来做给自己的地抱牌,本来是仅次于天抱的大花色,第二张地牌本来在最后一墩上,也活活被原少纬拆散,偷换给了熊骏豪。又因为是最后一墩,桑禾蓓再想变牌,也来不及了。


一贝于海 于 2017-2-1 20:52:11 补充以下内容

周先生正恨恨不已,忽而听到桑禾蓓朗声道:“公子爷,可否允禾蓓再与你赌上一局?”

原少纬听了,转过身来冷笑道:“怎么?不服气?不过你赌得起么?”

桑禾蓓淡淡地应道:“禾蓓手中,还拿得出八十万两银子,就与公子爷手中的六十万两对赌,输了,禾蓓情愿全赔!”

此言一出,赌厅中的人皆是惊呼不已。原少纬抬眼看了看西墙边的香火,笑道:“抱歉!香已快尽了,今日少爷就赌到这里为止。六爷,我们可以交割清楚了么?”


那周先生强忍怒气,对原少纬深深作了一揖,强笑道:“那是自然!公子爷技艺高超,可愿纡尊降贵,和扫风堂一齐做番大事么?”

原少纬笑道:“那倒不用了,我这人其实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下赌场。”言罢给熊骏豪丢了个眼色,也不在搭理赌厅中的人,只走到西墙对那三炷快燃尽的香依旧恭敬拜了三拜,就扬长而去。

周先生已是气得手足皆抖。


一贝于海 于 2017-2-1 20:52:28 补充以下内容

原少纬走出五木祥局,见正门外立着一人,清癯秀雅,正是耿言颢。那耿言颢道:“少爷今日可是大胜而归么?”

原少纬道:“那还用说!孝服拿来!”

正在他换装的当口,突然听一女子叫道:“敢问公子爷是哪家的皮孩子?怎么在热丧之中,还有心思来赌场玩儿呢?”

原少纬调转过头去一看,正是自己刚才的敌手桑禾蓓。那赌场中的诸人都拥出来看热闹,只听那原少纬不耐道:“怎么,你要教训我么?”

“不敢!只是禾蓓从小在赌场长大,从未见过如公子爷这般爱赌,却又口非心是之人!”

原少纬才知她是针对自己刚才“最讨厌下赌场”这句话来挤兑自己,于是冷冷道:“你懂个什么?自己的亲人在世不去好好侍奉,去了才来这么多规矩,装模作样扮给一群不相干的人看,顶个屁用!”言罢也不看那桑禾蓓的脸色,拂袖而去。


一贝于海 于 2017-2-2 13:55:27 补充以下内容

丁桥镇扫风堂总堂。
周先生急急奔入外堂,内中有一灰袍老者拱手迎出:“三当家?要寻堂主么?”
周先生一见那老者,正是扫风堂总堂掌事余万云。原来这大堂主季青平本出生在扬州一豪雄之家,这余万云在他幼时就跟随身侧,多少年来都没有离去,兼之精干老到,算是季青平世间最信任的人。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和扫风堂三个当家相比,但是众人皆知这掌事的分量,不可小觑。当下周先生团团抱了一拳,道:“余先生,小侄今番有要紧事见大哥,劳烦先生引我入见。”
余万云微微一笑,道:“三当家,大堂主现在有点事儿一时走不开,劳您在此稍后片刻。”
周先生无法,只得坐在外堂等候,余万云命下人上了茶水,两人坐在一处闲话。过了近一个时辰,内堂才有人出来通报:“大堂主得闲了,有请三当家!”余万云才对那周先生作揖道:“三当家,老夫还有点事,就暂不相陪了。”
周先生忙道:“惭愧!烦扰了先生这么久,下次请先生赏脸去我家盘桓几日,好好打几手马吊!”
余万云哈哈一笑,连道:“好说,好说!”

一贝于海 发表于 2017-2-2 13:55

这总堂之内也有数重庭院,周先生入得内厅,见一人方脸大头,生着一双牛眼,嘴唇又厚又阔,顾盼之间,霸气侧漏,着了一身白色的丝质里衣,坐在一方花梨木圈椅中饮茶,正是扫风堂大堂主季青平。周先生见他穿得如此随意,顿时明了他适才所行何事,于是笑道:“大哥今日看来心情不错,兄弟我真来得对了时辰啊!”
季青平见到他来,立时哈哈大笑,随即示意他落座,方开口道:“我前些日得了个美貌小厮,甚是受用,只是怎么也比不得从前在扬州城中遇到的那个。所以呢,不是凡品的人和物千万别随便拿来消受,没有那个长远的福分,以后未免总有些意中不足。”

那周先生少不得附和了几句,攀谈了一阵,才把话题引到今日的正事上来:“大哥,兄弟我前日得了一个宝贝,本来想在大哥生辰吉日献来作贺助兴,却没料到自己能耐不及,被一个小子挑我赌场,活活劫夺了去。兄弟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心中不甘,只得来请教大哥的意思了。”

季青平听罢,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品茶不语。周先生见他如此,只得又道:“日前兄弟不该,着手下人做了一个财主的笼子,没想到那人还真有门路请来一个异人,结果那天我场子的庄家出千被逮,赔了十万两银子不算,那个挑事的还不肯罢手,逼得我把孝敬大哥的宝贝都拱了出去,最后也输给了他。这一下子我那五木祥局赔得不下五十万两银子了,大哥,这口气兄弟我怎么咽得下去!”

季青平方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个挑场子的人,是个什么来历?”
周先生道:“这事儿有些麻烦!那挑场子的是个近二十岁的小子,原来是原家那个死鬼二爷的幼子,叫作原少纬,听说自小就出门习艺,才回来不久,所以盐仓的人反而不太认得。那个被我们下蛊的财主是他姑丈,所以才得了他来与我们为难。”
季青平听罢,不由得眉头深锁,周先生知他有些忌惮原家势力,就又补了一句:“那小子坏了五木祥局的生意,踩着我们扫风堂上了位,还没几天海宁的人就知道了他这么个人物,还送了他一个绰号叫‘赛袁耽’,这不是打我们扫风堂的脸么?大哥,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输了他去,也只能怪小弟能耐不足,周六无话可说;可坏了扫风堂的名声,让人家都认为原家出个愣头小子就把我们摆平了,这事兄弟我怎么忍得下去!周六这几日惶恐得寝食难安,只能今日来向大哥谢罪求教,兄弟我下一步要怎么做?!”
季青平默了一阵,方开口道:“这原家自己也不过是个贩私盐的,仗着和官家交好,平日里也不把我们扫风堂看在眼里,这小子才这么有胆来撩我们的赌场。要让原家吃个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别做得太明,依我看,那原高两家一直以来就不对付,倒可借着这么桩事儿,让他们斗起来。我们只要把他们两边的火都拨得旺点儿,作壁上观,然后静等着享那渔翁之利,不是更好么?”
周先生听了他这么番话,叹服不已,连连道:“大哥,教教小弟该怎么做呢?”
季青平道:“我们就多出点钱,请那银钩山庄的主人出手,把那原家赢去的宝贝偷了来。这事情约略放出一点风声去,那原家势必不会轻饶了高家去!”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要做得隐秘些,千万别让原高两家知道是我们做的。目前谁都知道这宝贝是从扫风堂赢去的,我们不能太早下手,待这一阵风头过去,老三你就着手把这事办了罢!”
周先生会意,不由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想到那高原两家日后又要大斗一场,立时振奋不已。


一贝于海 于 2017-2-2 13:56:07 补充以下内容

那熊骏豪因了原少纬替他出手,终于把被骗去的家底都赢了回来。因为二十万两银子是原家出的本钱,他不敢动,那价值千金的羊脂玉镇纸狮子他更不好意思拿,只得与了原少纬。原三娘觉得如是甚是公道,当着原家诸人的面只问他道:“相公你今后还上不上赌台去?”
那熊骏豪惭愧不已,连声道:“不敢,不敢!”
原少纬道:“姑丈,今番小侄只看在姑姑的份上帮你这一次。不过少纬最恨入赌场之人,这些人要么就是等宰的傻人,望赌台上一坐就必要输的,还执迷不悟;要么就是居心叵测,骗钱害人的歹人。姑丈若今后再下赌场,少纬第一个不会原谅你!”
熊骏豪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连连向三娘作揖讨饶,原家诸人见他憨态可掬,都掌不住笑了出来,才算放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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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古风明志版《千面记》 (2017-08-14更新于 332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