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這有點印象,想說這女人真是夠白目的
這章有講到一點依莉的想法,還是一樣好傻好天真,不過愛情裡如果一直都很平順就沒樂趣了,之前玩明3我有玩依莉的路線,不過只玩到她死掉就沒重玩一次,請安息.... 吼一声,真的很不错唉~~~
看了天王天后曲折的故事,以为终于到happy ending的结局了,谁知杀出个萧MM,本来蛮喜欢她的,可是夹在这里,而且还要利用黎天王,晕,这是在拆散家庭啊~~~~看了我真难过啊,拜脱,千万别是悲文啊!!! to 維維貓 :+10
之前玩明3我有玩依莉的路線,不過只玩到她死掉就沒重玩一次,請安息....
哈,握手,我也一样:)
to vicky_125:谢谢,悲文倒是未必,不过中途情节不稍稍twisted一点点,happy ending 也不觉那么happy了。
37)其实你不懂她的心(下)
放在后座的姜花于颠簸之中挣扎,似愤怒的蝴蝶。萧依莉坐在副驾,沉着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黎华笑叹:“依莉啊依莉。”
由“萧小姐”到“依莉”,人称的转换,一如之于某事获知的过程:一旦知道了,再不能退还到未知。否则是逆自然,逆天恐有伤亡。
萧依莉不应。自称要出来“轻松一下”的人,现在紧绷着一张脸。
若干小时前,方若绮同关古威扬长离去。黎华犹自怔忪,一个小小的窃窃的声音竟自身边响起:“您现在并没什么地方急着要去,是吗?”
黎华收回三魂失去七魄的心神:“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您知道我今天找您是有事相求?”
“既然你满腔的心思都放在某个人身上,”著名笑容中满是了然,手中把玩蝴蝶姜的花瓣,“黎某自然不会认为你来找我是专为花花草草。”
萧依莉面露赧色:“我本也没想这么急,只是今天方小姐恰好有事,您又……”
“不妨直说。”
“我想请您约我晚上出去吃饭。”小小的脸庞渐渐羞红,她有些为难,她平素鲜少向人请求。不需要请求半生以来亦是应有尽有。但此番不同,她有了梦想,有了梦想是要付出个人努力做代价的。
“您别误会,我并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我只是想要您在皓熏面前约我一次。之后,您并不用真得陪我晚餐。”怕遭拒绝,萧依莉连声补到。
黎华笑:“你认为我比徐氏总裁更胜任为你的激将法客串?依莉,我很荣幸,但是恐怕我并非合适的人选。”
萧依莉摇摇头:“不,我只能求您。只有您知道我的秘密。对您我只需要求您帮忙。对别人,我要设法让他想要约会我,又要真得同他约会,约会后还要设法不再同他约会。我并不擅长操纵别人。那天同徐氏总裁赴宴的结果,您是看到的。”
真够坦白:拒绝了她,她便要去拉别人做炮灰,难免又是一场攻心战。她那颗岌岌可危的心脏,实在不宜攻心。事实如此。事实的说服力,胜过祈求、恭维,甚至勒索都望尘莫及。细思之,事实何尝不是勒索的必要条件呢?
话说到这份田地,拒绝未免有悖骑士精神。怨只怨机缘巧合之间,他确实获悉他人秘密。知道了,是不能退回“不知道”的。
黎华苦笑:“为什么只将你的秘密告诉我?”
“因为您会帮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您愿意帮我,”萧依莉看向黎华似乎在琢磨,“昨晚您已经帮了我许多,不是吗?”
见到黎华默允,萧依莉很是振奋:“谢谢您,请您放心,我们在其他人离开会议室之后,同皓熏去说。方小姐不会知道,没有第四个人需要知道。您所需要做的,只是借我几分钟的时间。”
然而,萧依莉的设想,仅仅是最理想的状态。理想状态,只存在于物理学的假设中。萧依莉问金皓熏,黎华约他晚上吃饭,她能否赴约。理想的情况是,金皓熏委屈地说,“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她便含着羞回答一句,“我当然是不忍心丢下你的。”自此二人修成正果,黎华亦可功成身退。
然而,真实情况下,金皓熏的回答是反问,“你想要去吗?”萧依莉措手不及,呛到:“出去轻松一下也不错。”而后他嘿嘿一笑,“想去就去吧,只要不影响工作,你以为我是那种随意干涉艺人私人生活的经纪人吗?”
萧依莉登时僵在原地。为何她的如意算盘,总是打不响?不是说,女人对于谁对自己另眼相看天生敏感,判断起来鲜有失误吗?
什么叫做,骑虎难下?什么叫做,咎由自取?
萧依莉被黎华扶着走出翱翔天际的大门,方才回过神来,刚刚随她一同僵住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洒了下来。她哽咽着对黎华说:“抱歉耽误您这么久,明天见。”
黎华扶住她颤巍的身体,替她打开车门:“不是约了你出去的吗?”
萧依莉瞪大眼睛:“您……并不需要这样做。”
“可是,如果,你不想明天天娱乐版头条出现‘萧依莉精神崩溃、泪洒片场’,却一定要这样做。”
萧依莉上了车。
因此,翌日娱乐版的头条不是“萧依莉精神崩溃、泪洒片场”,而是“演艺圈真得没有永远的情侣吗?”
摩西劝世第九诫说,汝不可妄作假证。诫无惩则不立。当黎华忙着在别人的地段帮忙制造误会时,自家后院悄悄然祸起萧墙。
萧依莉曾经说过,这件事情,方小姐不会知道,没有第四个人需要知道。不过,那只是理想状态。一如既往,理想状态,只存在于物理假设。
谁教,世事并非是随她决定的?
38)爱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局(上)
事情的开始,只是突发的一个念头。只是突发了一个念头,方若绮先向导演告了假,即刻打电话给黎华。她说:“黎华,我们今天去改婚戒。”
陈述语气。反正,问他,一样是一句“随你决定”。原来,当她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完那个重大决定,其他琐琐碎碎一径水到渠成。
当然,说是突发,亦非毫无缘由。
当日下午,方若绮刚刚赶到片场,尚在上妆。萧依莉忽然出现在妆镜的反射。敞开的门敲三下,她说:“您好,方小姐,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同您解释一下。”她的手中拿着的一份报纸,正是今早害方若绮吃不下半块牛角包的罪魁祸首。世界多么小,大家在同一个片场,看同一份报纸,与同一个人发生纠葛。
方若绮可以说,她没有时间抑或,不想听解释。两者俱是真话,但她不想这样讲。一个好演员,上了妆彷佛灵魂附体,她不再是她自己。Tata对于阿芬,充满了怜惜、钦佩与向往。与其说,Tata是同阿芬爱上同一个男人,不如说她们是爱上同一类感情。她并不恨她。此刻的萧依莉,穿一身素净的衬衫、裹裙,并不入时,显然已作剧中人物阿芬的装扮,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执着于爱情的傻傻的女孩。方若绮的妆亦是已上一半,她不忍心薄待她。
方若绮于是借着妆镜的反射对萧依莉微笑,片刻失语之后忽然莫名其妙地抛出一句:“Honey,怎么了?”
她从不叫谁Honey,家人情人友人都不,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亲昵的泛称,想来,并非只为彰显关系亲近,亦可表征,抑或试图向对方表征:你根本无关轻重,甚至你的名字都不会被记住。这一种貌似随和的示好,实则是潜藏着骄傲在划开界限。而非母语的词汇,再添一层生分。
萧依莉未觉异样,进来坐下:“我想您会因为这则报道,”她将报纸铺开,似乎铁了心要人物证俱在,“有些误会,其实,黎华同我……”
方若绮由此神游入蓬莱仙境,脸上旋起一双耐久的梨涡。仿佛已得黎华真传,她的最最精致的微笑像一张面具不沾喜怒,撕下来都无损面皮。默默地注视眼前的双唇一翕一合,彷佛观赏一部默片。其实听不听得到声音还不是一样?所谓的“解释”还不就是那么一个固定的格式:报道说我们……其实我们不是……而是……最后加一句,如果造成您的困扰,实在万分抱歉。
如此千篇一律的说词,萧依莉讲得那么起劲儿。脸上带三分歉意、三分同情,似乎还有十二分挽救地球、拯救人类般的使命感。可见,再谦和的人往往亦难逃自视过高,觉得自己法力无边,勾勾小指足够捍人情海,三言两语又可捞人脱离苦海。殊不知,局外人只是局外人,哪有那么轻易攻入城墙?城内,纵是颠沛流离、生灵涂炭,皆是内哄,与人无尤。
她既非祸因,焉能解祸?解铃还须系铃人。
矛盾的是,真正置身于自己情感的国,人们却又常常低估自己的力量,不懂得二人愈是近身、愈是凶险,言语伤人、遇事不言不语亦可伤人。你当她是心灵一伴,两两相望、相顾无言便可心有灵犀、彼此了解,那未免过于天真。心灵一伴并不代表通灵,又无义务通晓读心术。她所要的,自然不只是你的话语权、旁听权、无条件弃权。情人多心,相处之道,何尝不似政要商界,讲求话语权、知情权?
可惜可叹,天下之憾事,等到的永远不是要等的。那个祸因,偏因身在此山,看不清该当解铃。
半刻钟过去,由萧依莉的表情、语势推断出她大抵发挥完毕,方若绮轻笑出声,示意安抚:“Honey,不必解释。我没有误会,一切都很好。”
“可是,……”
“其实,黎华只是我的好朋友,兼经纪人,谁与他怎样,不需向我解释。”方若绮气定神闲地抛出对于凿凿事实无力的否认。这句否认,没人会相信;然而,一经否认,再真的事实也不再是事实,只能停留在可能性极强的猜测。
在本该对黎华生怨的时候,方若绮渐渐发现自己踏上他的旧路。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由自己出面撇清,她曾以为她的感情世界中所有的关卡,全由黎华一手铺就。可是,她不是圣人,她也有累的一天、有自己过不去的坎儿。撇清,不是对双方的感情犹疑顾盼、预留后路,至少不全是。而是表明一种态度:她实在不想再谈论黎华与她的云云。为什么一提到方若绮,一定要想起黎华?她并非谁的附属,大家难道忘记,她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漂亮宝贝、天赋演员、实力天后?
萧依莉终于听懂再明显不过的弦外之音,心尚有不甘,但终归欠身别过,肯还人清静。走到门口,却又回头,无端端说道:“方小姐,我是真得欣赏您,演技好待人又好,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您一样。希望昨天的事并没使您对依莉产生其他看法,希望我能有幸成为您的朋友。”
方若绮暗暗好笑,该说这女孩太纯还是太蠢?她甚至并不认识她,只因一点点和颜悦色就认定她待人好。待人态度好哪里等同于待人好呢?芊菁嘴上从不饶人,那人难得真情流露的时候也生刻薄。然而,她喜欢他们不饶她、刻薄她,她简直是生了自虐的倾向,那样的时候,她感到许多的在意、许多的温暖。唇枪舌剑总好过口蜜腹剑。
试问,谁会同一个毫不相关的人逞口舌之威?对待陌生人,永远礼数周到。
方若绮跟过去,握住萧依莉的双手,轻拍两下,笑容得当,从哪个角度看,俱是亲善和蔼、前辈典范:“Honey,别担心。一切都没改变。”
一切都没改变,我们不曾是朋友、不是朋友,亦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她并不讨厌萧依莉,美女往往难惹讨厌,何况是这么一个惹人怜爱的弱质千金;她只是并不喜欢她,永远不可能喜欢她。不是怨她,怨只怨,因缘际会、造物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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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方若绮同关古威在19号酒馆遇到的后巷酒鬼名叫?
38)爱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局(下)
当日拍摄的戏码是全剧的最后一幕:第二天,Pascal带Tata夹在人群之中混出百货公司回到自家所在的小区,刚刚好碰到提了满袋油条豆浆、时令果蔬的阿芬。Pascal隐瞒前一夜的意图犯罪,只说Tata是他平日晨跑的伙伴。阿芬盛情邀请Tata加入他们一同早餐;Tata婉言谢绝,道过再见,站在风中目送二人相携离去,别有深意地对着渐远的身影说一句:“很高兴遇到你。”爱上一个人,未必纠纠缠缠,非要同他厮守朝暮;倘使能够大方放手、释怀祝福,何尝不是超脱后别样的幸福?
最后一个长镜头自Tata含笑凝望的身影淡出,使得观众唏嘘不已;另外一个精心布局在阿芬身上的细节,却常常被忽略:阿芬的宽大的背包中,插着一份当日的晨报,首版头条赫然印有Tata的照片:菲国公主来华访问。阿芬知道Tata的真实身份,知道Pascal待她存有欺骗,她只是并不揭穿。任由对方欺骗而陪携依旧,需要何其深沉何其坚定的信任?
戏外的观众,往往慨叹阿芬的好运,幸福彷佛无端端降临在她身上,平白披上Tata为她做的嫁衣。然而,幸福缘何会无端端驾临?二人相处,并非时刻可以耳闻目睹、明码标价的才算付出,懂得留余地、不强求、不动声色地在关键时刻装一装糊涂,何尝不是博取幸福的明智之举?
Tata与阿芬,公主与贫女,不一样的处世态度,一样是理应得到幸福的聪明女人。
下戏良久,方若绮尚在暗暗思忖。
以致于,当她想起要赶到薇薇安精品,已比先前同黎华约定的晚上十时晚了三刻有余。
未免迟得太久了一些。何况,时间地点内容方式都是她的决定。
被晾了一个多小时的人会有怎样的反应?或许会动气地指责,或许会言辞上说着没关系,却有意无意拉长一张臭脸。她该道歉,抑或安抚,抑或先发制人抛出诸日来的委屈使他先生内疚?一路上,方若绮惴惴不安,推测云云可能。
但真得到了,没有一种猜对。
黎华斜靠在车身,双手插在衣袋,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真叫人心软。
顿时,方若绮为自己鼓起的勇气、力气与脾气,全全不见。
薇薇安精品地处市区裙带,同高尚住宅群临近。隶属的杜氏企业同诸多著名品牌形成业务脉络,故此小店虽然只得负责人杜乃一人鞍前马后,却常能从各大厂牌下去莠存良、因人荐物,为许多名流淑媛购买珠饰的不二去处。其实,最大的诱人之处是营业时间机动,加上没有人多口杂的后顾之忧,顾客的自由与隐私都能有所保障。
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扇,能够理直气壮地,以为人妻的身份推开的门。方若绮不由得叹气。
两人进得门来,杜乃自然而然地迎上前来:“黎先生、方小姐好,恭候二位多时,今天需要选购些什么?”
黎华笑道:“怕是要教你失望了,今天我们过来,只是改一改戒指的尺寸。”
生意做得八面玲珑的杜乃依旧笑不改色,尚未开言,却被方若绮抢了先:“不,不是这样的,我们决定换个式样,重镶一下。”
“我们是这样决定的吗?”
“嗯,不是都随我决定吗?”方若绮坐到柜台前,接过杜乃递过的产品目录,一边翻看一边摸着缀在胸口、口中衔钻的鹤望兰指环,貌似心不在焉地说道:“其实我一直不喜欢这对戒指的样子。夫妻本是同林鸟,哪有大难尚未临头就琢磨着各自高飞的道理?”
话里有话、言外之音有耳共闻,杜乃装着擦拭展柜避出一方空间。方若绮选了半刻,挑中一个图样指给黎华:“这一款你看怎么样?”
细幼的指环正中,铂金勾勒出三缕柔线,其间侧出一枚六边形的钻石。造型简洁流畅,似明星被托于云丝之上。
黎华侧头稍加审视,依旧是那么一句:“你喜欢就好。”语虽说气度好好,难免令人觉出不十分上心,不过是本着温柔包容退让敷衍。一旁作为比照,杜乃却情绪高昂、极力称道:“方小姐眼光独到,这一款是Tiffany今季的主打,北美也要等到下月才正式上市。”
“那我们大概要等多久?”
“一般情况下,改镶定制的戒指,将钻石寄回美国总部,大概三个月左右会返回来。不过,动用VIP的特殊通道,或许能够稍快一些。”
三个月,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小时,十二万九千六百分钟,七百七十七万六千秒。
二百五十九万两千次吐故纳新,一千零三十六万八千次静息心跳。
方若绮在一毫秒的时间内为自己做出了又一个决定,赌出那么许许多多:“麻烦您,杜先生,请帮我们填写订单吧。”杜乃自去一旁忙,方若绮转身对黎华说道:“等到戒指改好回来的时候,我们去民政局登记。到时,不管人前人后,我们不再是黎先生、方小姐;而是黎先生、黎太太。”
年轻的时候,婚姻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情,以为只要沿着相爱的途径水到渠成,天知地知、两心相知便已足够;以为自己能够不去计较他人的计较,省略约定俗成的步骤程序。后来才发现,之所以称为“约定俗称”,本是因为无人能够免俗。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仅凭一己之力如何能够确定?我们故此,无关乎想不想要,而是需要那一纸婚书。婚姻,并非植根于确定对爱情的升华,而是出于不确定为爱情签订的保险单。
思君令人老;表面光鲜如昨的方若绮,时时守着那人思前想后,内心其实,已然行将就木。
“若绮丫头,今天这是怎么了?”黎华将方若绮的一缕碎发掖至耳后,轻柔地捧着她一侧脸庞。
“我是怎么了,你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方若绮几乎相信自己已欲发作,却终归只是觉得无力:听人解释、与人解释得都已经烦了,何苦非要追着那人再去索要一个解释?她叹一口气,“算了,我只是累了。你觉得这样安排怎样?”
“随我决定?”方若绮侧过头,脱离黎华的手心,“我猜你会这样讲。”
“若绮,我只是想要使你快乐.”
“是吗?遇见你之前,我是那种晚上做侍应、白天跑龙套、吃五块钱一盒的盒饭、得到一个‘街女七’的角色也能快乐上半晌的女孩;现在呢?”方若绮惨然一笑,“我都快忘记‘快乐’是什么意思了。”
黎华苦楚地埋下头:“你知道,这世上我最最不想亏欠的,就是你;可是……”
“可是,你还是欠我。我那么爱你,等了你那么久,陪你走了那么远,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你当然欠我。然而,……”
然而,感情,不是投资,而是倾心投入;等待的,不是回报,而是衷心回应。
“过去的只是过去的事。大可不必因它束缚你的每一步决定。”方若绮摘下颈上的吊链,努力使笑容明媚几分,“凡事总要有一段保退保换的时期吧。我们就以这三个月为期。通过这三个月,便是一辈子再没反悔的机会;但在这期间,如你所言,我们合则来,不合则去。”
她方若绮,爱要爱得像个公主。她的幸福,不是贫女般委曲求全;赢要赢得像个公主,输,真得赌输,放手的姿态也要优雅洒脱,像个公主。
爱的赌桌中,我们沦为嗜赌狂徒,赌他给的不是施舍,赌可以不惜他的施舍,赌不会失去他,赌能够承受失去他;不惧满盘皆输、不惧一无所有,不吝将原本握在手中的幸福,想当然视作筹码。
方若绮将吊链递给杜乃;已然决定一搏,为何放手、抑或不放,都只觉无比沉重?
黎华褪出尾戒,却是迟迟不肯放下,平日刻在面孔上一丝不苟的笑容渐欲僵硬:“若绮,你真得选好吗?也许,隔几日,会有更好的式样。”
前一日黎华陪心灰意冷的萧依莉去到河滨公园,正是落英缤纷的季节,萧依莉站在樱花树下,仰望被花瓣染成婴儿粉色的天空,说她从小到大,一直被一个朦胧的梦境萦绕。梦中,前世的恋人站在樱花树下,说要等她今生重逢。一双含泪的眼睛望向黎华:“在这株樱花树下,我曾经遇到皓熏。我以为那是缘分。可是您瞧,您今天不是也陪我来到这里吗?我居然分不清,同情与感情;您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黎华回答说:“我不知道。可笑的也许是他。”
“您不用安慰我。”
“金经理并没有直接地要你不来,但也没有直接地答应你来。他只是问你,你想不想要去,不是吗?也许,他只是有他自己的顾忌。”
萧依莉惊喜之余难掩讶异:“您怎么知道?”
不敢争取,又舍不得放弃。将选择权交回对方手中,心存侥幸不凭己力得到,便不必为他人因之的损失备受良心谴责。黎华苦笑,深谙懦夫此道可堪评为专家者如他,怎么会不知?
瞧,他又在这么做,明明知道他不该,明明已经走了这么远,当他的计算即将得逞,他却只想失算。
“哪有那么多时间?”交出项链,方若绮笑道,“《一夜绯闻》已到尾声,我答应王大哥,一经杀青,即刻随他赶往巴黎拍摄《那时花开》。”
“你对我背着你私自拟定工作毫无责怪?”方若绮端详着黎华的脸,如梦初醒般慢慢说道,“你并不吃惊,一点都不。难道,你早就知道?”
黎华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起,他看看屏幕只管由它去吵,并不应答。
方若绮识趣地说道:“我同杜乃去量尺寸。”
二人转去厅旁小间,黎华方才接起:“是的,瑞恩,我已经知道。”
隐去的一半故事是,早在王瑞恩同方若绮联系之前,已同黎华率先接洽。王瑞恩需要方若绮将满腔心血无旁骛地付诸演艺;黎华需要自己不做牵绊方若绮的旁骛。二人难得一拍即合。黎华当然能借经纪人身份越过方若绮直接替她敲定工作,但前科累累的方若绮是不被信任的。道理说不通,发誓不管用,除非,她自己决定真正安心工作。
是什么时候决定设下这一局?黎华原本以为,经过那么许多,方若绮同他之间再不会因风吹草动横生变故。然而不是。当他看到方若绮因为萧依莉而反常的言行,看到她谎称同关古威有约,挽着他匆匆离开,他便察觉,方若绮尚有舍开他的可能,那一种可能性叫做逃离。他并不怪她。他自己如何不是在头脑中一清二楚,不过是无事生非、庸人自扰的情况下,看到她同别人一起的身影,看到她同别人牵手的图片、知晓别人是她的助益而自己将是阻碍,心中还是会滞痛?爱情并非使人智商下降。只不过,由于爱,每个人都是另一人的傻瓜。
于是,一个傻瓜决定,给属于他的那个傻瓜一次心痛,借以放她一条生路。
“你不必谢我。”放下电话,黎华苦笑。大家为什么都要谢他?前一天,萧依莉也谢他。她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他愿意帮她。可他所做的全部,无非顺水推舟,各取所需,相互利用。
其实,他帮不到任何人。
在爱之中,我们嗜赌成性。赌苦心的算计会被原谅,赌可以承受不被原谅,赌一度别离终会重聚,赌只要她好能够不计重不重聚。
黎华将手中的尾戒取下,放在杜乃的银质托盘。放下,又拾起,再度放下。一切按部就班,依计发展,没有差池。不能说输,为何感觉不到赢?
原来,爱本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局。庄家、闲家,俱不是赢家。
“如果没问题的话,请黎先生在这里签字。”杜乃将订单递给黎华。笔在他手中悬了许久,迟迟不肯落下。
不远处,方若绮站在水银灯下,侧影映在夜色为幕的橱窗玻璃。她仿佛在仰望星空,她不知道,当她不再东张西望,那样专注的神情,美到教人窒息。
落笔无悔。良久,黎华释然微笑。
当放开自己,不再算计,不钻营得到,自然无惧于失去;无所谓赢,自然无所谓输。
39)意绵绵(上)
灾难电影中,巨响擎天、狼烟滚滚、山崩地裂、危机四伏,男女主角如置空谷,谈妈妈拿手的煎饼、高中刻薄的死敌、情窦初开时暗恋的心潮澎湃,相谈渐欢,谈至动容处忘情拥吻,置物种灭绝之危机为无物,视拯救人类之重任若无睹。方若绮最厌的类型片,即灾难电影。她不懂危机、重任如四壁渐欲逼近,哪里还有心情撑出片刻温存。正如她也不懂,芊菁如何能在岳导放了死话,说她是家门不幸,丢足大家颜面时,依然乐此不疲地周旋在各个片场,拣尽乖戾不堪的角色,收厌恶卡收到手软。
对此,古芊菁只说,言语会说谎,但身体不会。并附寄一卷产品推广会当日的录像,要她留心观察岳行空的表情。
方若绮含糊应承,带子也塞进机器兀自空转。然而,她哪里有时间DIY中国版《别对我说谎》?前往巴黎在即,她拿一天假期,收拾行装,兼之签收自意大利疯狂购物的成果,过得却也充实。充实到,除了不习惯颈下空空,来不及感受与黎华的“三月之约”对生活造成任何撼动。归根结底,婚里婚外,方若绮叹口气,还不是她一个人在忙在乱。一如这一日,一如每一日。
上天似乎定了心意要她这一天假拿得物有所值,工人帮忙将整套Cappellini沙发座椅摆放到位随即告辞,留下方若绮一人绕着四处为各式各样的工艺品、小玩意寻找收搁的位置。
恰逢此刻又登门一位不速之客。
说是“不速之客”未免过于绝情了一些,自猫眼望出,那一袭鲜丽彩装、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不是陈祈心,却是哪个?门外恶作剧似打着拍子的敲门声一刻不让,懒散地声音碎碎念着:“绮绮,不要想假装不在。我听到你的呼吸声了哦。”只差将“小兔儿乖乖把门开开”辗转反复。声音惊得方若绮太阳穴一跳一跳;说到底是自家原装、只此一个的生母;断没有教她吃闭门羹的道理。她忽而极其迅速地里里外外检视一通,不知是何种心理作祟,将全部同黎华的合影一律反扣。方才将陈祈心让进房内,一双美目仍是惊得圆睁、无愧于同“杏仁”媲美:“妈妈,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陈祈心却也当仁不让、回瞪给那厮,一边愤力同她形成“大眼瞪大眼”的较力局势,一边兀自假哭道:“绮绮,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筱筠告诉我,我千山万水地赶回来看你,自家女儿连家门都不让我认一下。要不然说,女儿都是帮别人养的。躲啊闪的,你是在家里藏了男人还是怎样?”说完避过方若绮,一面大喇喇地将楼上楼下各个房间巡视个遍,一面呼唤:“小威、小威,快出来,阿姨又不会将你吞了。”
方若绮满头黑线兼自知理亏,心惊胆颤地跟在陈祈心身后。横竖她仿佛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方若绮满心感激地向各裔神灵还愿:幸亏这一遭来的是母非父,方母多半只是凭空咋呼,并不足以为忤;若是方父亲自出马,方若绮断断不敢遮瞒他老人家法眼。其实,被发现了,又会怎样呢?为什么一定不能向家中略通音信呢?方若绮并没想过。
陈祈心大致转过一圈儿,大抵没发现异常,没意思地转到起居室,坐在沙发看起电视来。方若绮长舒一口气,问道:“喝茶?”
陈祈心摇摇头,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我要脱脂酸奶。”
方若绮无可奈何地笑笑,很多时候,她同陈祈心的角色对调;她与爸爸,是将妈妈当小孩来宠的。她转去冰箱,身后那人还在嘟囔:“没事儿你也叫朋友上门来闹一闹,恁大的房子自己一个多没意思,我看阿威那孩子就不错。你生病的时候人家去看你时不知道多紧张你。诶,绮绮,和你讲话呢,你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叫他过来吃饭?”
方若绮只好将盒装酸奶的锡纸撕开,递给陈祈心,含混道:“妈,你以为满世界都是你一样的闲人?人家要工作好不好。”
陈祈心似乎暂时被美食堵住嘴巴,安静了一会儿。片刻,蓦然皱着眉头咂起嘴来。方若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屏幕上还在播映Acura产品推广当日的实况,正放映到黎华出场。当日方若绮由于工作没有参加,之后也一直没有看过,于是便顺势做到陈祈心身旁,陪着看起来,也许私心中也存了为那人暗自美言的念头:“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是黎华的影迷吗?”
“什么嘛?你才是黎华的铁杆影迷,我当时是为了同你这个‘叛逆少女’拉近距离,才故意装作同你爱好一致;哼,死丫头,一点儿都不懂妈妈这片慈母心。”
“是啦是啦,最伟大的母亲,就是你啦。”方若绮哭笑不得,“不知我看过第一部黎华的电影,是被谁死乞白赖拉去的;也不知是谁背着爸爸信誓旦旦地说,后悔早嫁了十五年。”
“哎,世事无常,真是想不到……”
“怎么了?”方若绮心中摹地咯噔一声,其实,她已经知道怎么了。
“谁想得到,他会变成残废?可惜了那一张脸。”
“妈!”
“怎么了?”
“注意你的用词。那样讲,太……没礼貌。”也太伤人、太狠心。
屏幕上,厂商方某位经理一直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经由改制的AcuraRL诸多人性化设计,如何如何为弱势群体残障人士排忧解难。黎华也一直陪站在一旁,脸上挂的依旧是哪抹摄人心魂、著名微笑。
其实,他的身体她怎会不知?他的不妥、他的不足、他的不令人遂心,她都再清楚不过。却最最听不过,旁人对他的半点儿菲薄。
也只有那人笑得出来,她都替他肌肉酸痛、心也酸痛。
“现在这样子,谁家女儿还肯放心交给他?”
“妈!”
陈祈心夸张地揉揉耳朵,满脸无辜:“又怎么了?”
一时意气后,方若绮支吾着为自己圆场:“黎华同我……我们是……私家不错的朋友,别在人家背后乱讲闲话。”她烦躁地站起来,顺手从地上的箱子内拾起一只玻璃小猫,拿着四处比对,似乎在寻找适合的安置地。绕着客厅转了一圈又一圈。似受热不知何去的蚁。半晌又说:“他又不缺人爱,我们大可不必在这里胡乱替人操心。”
“男人可爱有什么用?女人才是用来爱的,男人是用来靠的,要可靠才行。”陈祈心不以为然,“你看他,连自己走路都要依靠。”
方若绮勉力对陈祈心的夸夸其谈置若罔闻,琢磨着要把手中的小猫放在将厨房同餐厅隔开的红木饰架最顶一层的空位。迫于架子过高,只去厨房搬来一张椅子。
“绮绮,我同你讲。选丈夫同选家具一样,是再实际也没有的事情。脸生得好看有什么用?四十年之后还不是背驼齿落、老头一个?人生得聪明又有什么用?四十年之后指不定染上帕金森或者老年痴呆。顶重要的一桩就是,对你要好,要懂得将你照顾好,要有能力将你照顾好。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讲啊,绮绮?”
“听着呢,”方若绮气闷地答应,站在椅子上,攀那架子依然显得吃劲,她踮起脚尖,不懈努力,“您的哪一句金玉良言我不是用心听着?”
“光听着不够,不能左耳进、右耳冒;你要用心记才行。”
“可是我怎么觉着,您说的那些标准,是在诚征管家仆人、而非选择伴侣呢?”
陈祈心站起来,跟至方若绮身后,一边吃着酸奶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家女儿不上轨道地忙乱:“话是现实了一些,其实还不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现代女性极力鼓吹自立独立。其实男女有别、分工本就不同,女人生来要受男人保护、照顾,何苦非要琢磨着越俎代庖、雌司雄职?最后落得钉个钉子、放个摆设,都要自己爬高弄低,岂不是悲剧收场?”她忽然正色道:“绮绮,你听妈妈一句话,千万别犯傻,别跟自己过不去!”
方若绮觉察话里有话,停下手头工作,转过身来,望着陈祈心,眼中潋滟,已生了暗暗的祈求告饶:“妈,你不是一向相信我的决定吗?”
“为什么不呢?我们两个之中,你始终是比较聪明的那一个。”陈祈心沉声苦笑。此刻的她,不复娇痴耍赖,一如每一位对子女终其一生放心不下的可怜父母,“可是,绮绮,感情是太凶险太无常的一件事,不管你有多聪明,都还是可能受到伤害。妈妈只是想你周全。”
“妈,……”
方、陈二人一上、一下,正僵持着不知如何言语动作,门锁兀自转开,推门而入的,不是黎华,却是哪个?
方若绮心中七上八下,急急地在陈祈心背后对黎华摇头兼连挤眉弄眼,满心期待二人之间,哪怕能够萌生片刻的心有灵犀。
上天总算待她不薄,黎华稍稍失神片刻,向陈祈心打招呼:“伯母。我不知您在这里,本来想同若绮排定下一步的工作。您看您今天是否有空,我请您同若绮吃饭,也算是替您接风。”
陈祈心笑道:“不了,我还有事,正要走呢。我们做父母的也帮不上绮绮的忙,她又什么都不肯同我们说;我在报上看到黎先生您做了绮绮的经纪人,您是有经验的前辈,少不了要劳烦您多替她操心。我们家绮绮还小、又不懂事,什么事情都不懂为自己设想,还要请您凡事站在她的角度,多为她想一想,怎样才是对她最好。”
“妈……”
“好了,”陈祈心打哈哈,“这孩子,就会撒娇,你少叫一声,谁还不知道我是你妈妈?”连剩下半客的酸奶都不顾得吃完,抓起手袋匆匆道别离开。
走出好远,陈祈心方才收住脚步。姣好的眉目间索着心事重重。她是那种很有些小糊涂,并且不以偶尔犯下糊涂为耻的女人。并非聪明一世,焉能糊涂在这一时?女儿宅子中成双的牙刷、剃须刀、须后水……一径是同男人共同生活的形迹。况且她既非聋哑,身处台湾,怎会对方若绮同黎华之间的渊源毫无头绪?房间内欲盖弥彰、倒扣的相片,试探着谈起黎华时、女儿的口气,黎华转开门锁那一刻习以为常毫不似前来做客的表情,无一不昭示着二人关系非常。陈祈心并不点明,不是她看不清明,只是她不想点明。无视,是一种态度,是消极的反击;是落雪无声、积雪有形的不承认、不答应、不允许。
黎华走到方若绮身旁,扶她下来。将手杖置于一旁,右脚先踏上椅子,复又稍嫌吃力地将左脚移上。方若绮在下边心惊胆颤地看他并不流畅的动作,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说不出口。
男人是同女人截然不同的一个物种:他们做一件事,未必因为必要、未必因为需要;有时仅仅因为他们能够做到,有时仅仅为了证明他们能够做到。身为女人,最大的包容与呵护,不过是由着他逞能。
“有一些文化背景下,女人是以男人擅长从事体力劳动为傲的。”黎华一边接过小猫,将它安放在架子顶层,一边笑道。
“不要理我妈妈怎样讲啦,”方若绮急着抢白,“她是菲裔,就是因为她的文化背景鼓吹这些,全世界才雇那么多菲佣。”
“傻丫头,哪有人这样讲自己的妈妈?”黎华下来,爱怜地抚摸方若绮的脸庞,“况且,她的背景,不也正是你的背景?”
方若绮语塞,二人目极之内,满是她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反扣的合影。
当她措手不及、一厢情愿以为帮亲爱那人挡掉旁的刀光剑影,殊不知,真正刺伤他的,是自己走火的暗弹。
一时无话。人道沉默比争吵尴尬,当初只道是为赋新词强说之愁,而今观之竟是真的。
沉默之下,思潮暗涌。
半晌,方若绮跑去起居室,对着屏幕按下停止。
黎华勉力撑起笑容:“方夫人没空的话,邀约只对方小姐,依然生效。”
方若绮微愣,:“明天要早起搭飞机,今天哪里都不想去呢。晚饭我在家做给你吃吧。”
“怎么忽然有此雅兴?”恁是黎华表情也有些僵硬无法自持。
“干嘛笑得那么难看?”方若绮嘟嘴以示不满,“不要老是将我下厨房看得等同于谋杀亲夫。”意识到颈下空虚、指环不再,兀自嘟囔道,“现在当然不算谋杀亲夫。”自知语失,又极力假作精神充沛状:“不要小看我哦,你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呢?你也无非是比我多了一本食谱、一些四下练习、和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么一点点慧根,以为我不知?”
黎华并不恼:“不错,况且,我还比你少了一些东西呢。”
“什么?”
黎华长眉一挑,无所谓地指指右侧身下:“一些‘笨手笨脚’。”
好一句双关,好一句自嘲。
真不知为何世人都说,自嘲是美德。其实,自嘲多半是出于自我保护:越是怕落人口舌的弱处,与其由别人来说,倒不如自己先说,使得别人不好意思再说。对于己身不足,真正不在意的能有几人?就算是那凤毛麟角的几人,遇到命中的克星之后,想要无所谓,也再不能够了。
看到方若绮又是举止无措,黎华一阵懊恼:“对不起,若绮。我并不是想要令你难过……”
曾几何时,打趣间或刻薄是黎华的专长爱好,方若绮也时时据理力争;如今换做话未说三分便字斟句酌时时起悔。无非是因为黎华不愿使方若绮不快,方若绮极力迁就黎华。相向而行,谁知竟是错身而过、背道相驰。“相敬如宾”这词着实骇人:三四年间已互成“宾”,再过几载,难道退成陌路?
方若绮不敢细想,只含糊着旋起一对含糊的梨涡:“我为什么要难过,你又为什么要抱歉呢?快去换衣服洗手,吃完饭我们还要看电影,倪娜今天拿给我的好莱坞新片,据说很不错。”
男女交往,最终仿佛不外吃吃喝喝、看看电影;也难怪,该说的已然全盘说过,不敢谈的依旧是不敢放上台面,除了将快乐托于无关紧要的滋味与故事,还有什么旁的可做?
“吃什么?”黎华随口问道,庆幸并未在即将分别的最后一夜开始之前一手毁掉片刻温存。
“别问那么多啦,”方若绮躲进厨房,将推拉门合好,踌躇满志、抛出一句:“绝无凶险自创、保证原汁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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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意绵绵(下)
黎华再度转开门锁,方若绮刚好自厨房出来,正在除去围裙。“这么快就好了?”声音中不乏诧异。
“那是自然。”
放眼餐桌之上,端得是两碗,香喷喷、热乎乎——红烧牛肉速食面是也,当真是统一一百、满意一百。
黎华不禁莞尔,竖起拇指:“值得表扬,方氏天后言出必行,果然并无自创、原汁原味!”
“刚才去哪里了?”
黎华仿佛想起什么,转到方若绮身后,自她双臂之下将她揽过,变戏法似的,一束香水百合蓦地呈现在伊人鼻下,如粉雕玉砌的花瓣儿,埋在她栗色的发丝之间,掩映成趣。黎华微微侧过头在方若绮的脸颊上轻轻一啄:“我最钟爱的花,给我最钟爱的女孩。”
“骗人,”方若绮失神低喃,“去年问你,你还说,白百合、红玫瑰或者紫罗兰对你来说没什么不同;今年怎么就突然横生出最钟爱的花来?”
“因为你说过,我最钟爱的花是白色百合;我最钟爱的花自那时起便是白色百合。”身后的人不容她挣扎,将她牢牢抱稳在怀。
方若绮为之动容,转过身子将头埋在黎华胸膛,久久不愿离开,泪也滴下。她并不至于因一句话打消对于萧依莉同黎华之间种种的猜疑,正如,自始她就不相信他会轻易见异思迁,只是无论如何逃不开执念,揣测他心别有驿动。她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何会怀疑、恨自己为何始终不能打消怀疑。她的黎华,分明是对她说着,遇到她之前毫无喜恶、遇到她之后奉她做全部情绪的黎华。
黎华最初只是由得方若绮伏在他胸前,享受近些时日在她少见的柔软温顺;好一会儿才觉察出她的颤抖,顿觉啼笑皆非:“若绮丫头,怎么忽然就哭了?”想来他也真够可怜,难得说一句肉麻话,自己别扭得五脏沸反不说,还惹得那女孩居然泪洒当场。难道他当真是情场罕见的蠢材?
方若绮不答一言,一心一意投身在制造眼泪的事业中。这下黎华真得慌了心神,不住追问试探、好言相劝、开展严肃的自我批评运动,若不是若绮不肯脱开怀抱,负荆请罪亦在所不辞。
“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不是你讨厌百合花?告诉我想要什么,我马上再去买给你。”
“若绮,你惩罚我好了,别哭,好吗?”
“听话,求求你,停下来,好吗?”
一如每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孩,方若绮对于百般劝阻,只是不住摇头,哭势反而益发凶不可当。最初不过始于啜泣,终了竟然化作嚎啕。黎华渐渐停下一切言语,一切言语都是多余。他只是不住抚摸她如同栗色瀑布般的长发,一下一下,彷佛想要捋顺她纷乱的思绪,彷佛想要抚平她绵长的委屈,彷佛想要传递那些传递不尽的原谅、理解与永恒不灭的爱护与包容。
时间恍若就此停止。在这一刻,天地之间,他们只有彼此;在这一刻,天地之间,他们只是一对最最平凡的情侣。
良久,他才再度低头凑到她的耳畔,问道:“若绮?”低语轻柔,像是怕声音稍稍提高一点,就会震碎她的琉璃样灵魂。
“嗯?”她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
“半边衣服都湿透了……”
“不管。”
“那么,换到右侧肩膀,再继续哭,好吗?”
恁是压住再多怅惘心事压,也不由那方若绮不扑哧一声笑破带雨玉容,她稍稍离开黎华的怀抱,一记软拳砸在他胸脯,良久,沮丧地垂下头:“可是,已经晚了……”
“怎么晚了呢?天都还没黑。”也只有这丫头能令黎华动辄不着头脑。
“现在什么都晚了。”
岂不是晚了吗?他的蜜意,来得太晚,总算是来了;可惜,他的好处,她看到得太晚。何苦狷介他与旁人的风吹草动,只要知他对她那么好不就得了?这样的道理她明白得太晚,总归已明白;可惜,她的理智,回归得太晚。她等他允诺将六月十九日予她等到那么晚,可惜,当她终于等到,却因一念之差,想要赴约,已经太晚。机票在催,工作在催,前程在催,王大哥殷殷的期盼在催,第二宗罪的现世恶报面貌狰狞地在催。一切都来不及。
方若绮颓然跌坐在餐椅:“如果一切重来,我一定不会这样。”最糟糕的,造成这种局面,谁都不怨,全怨她自己,谁教她一心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要他伤心?“我太胡闹,我太任性,我太不象话,我变得一点都不像方若绮,我只想报复。”
黎华跪下来,捧着她的脸:“若绮,不要再讲,我都明白。”他怎会不明白?是他步步为营,亲手算计她到如是田地。
“我完全不想后果,结果伤害你也伤害自己。”她紧紧拉着黎华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就将自己甩开,语无伦次地絮絮说着。
“不怕。生活丰富,表演才有根基,这次一定教你的王大哥刮目相看。”
“什么‘我的王大哥’?”
“你还有几个王大哥?”黎华装着皱眉,全是不满。
方若绮被逗笑,笑意渐渐隐退,“我连陪你庆生都不能。”
“怎么不能?”
“已经没有时间。”
“庆生不过一项仪式,不管何时,你在我在已经足够。”黎华引方若绮面向餐桌,“况且,你连寿面都准备好。我们有的是时间。”
“可是,”方若绮满面犹疑,“这只是两碗速食面,配比固定,千篇一律,一点用心都无。”
“谁说没有用心?”黎华慢条斯理、挑起一根面,喝下一口汤,“我家若绮丫头实在是速食面专家。这面冲的,用水温度得宜,调料包加得合适,冲泡时间刚好令面身劲道又不会太硬……”滔滔不绝、绘声绘色说了那么多,最主要的,谁教他爱她?
“黎华,你待我真好,可是我……”眼泪几欲成为附属的调料。
黎华用手背拂过方若绮的眼角:“若绮,请你不要感到负担,如果造成你的压力,是我还不够好。”
方若绮点点头,面色上却依旧乌云盘踞,未见开朗。黎华托着她的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再耿耿于怀。你若想在六月十九日陪伴一个中年男子缅怀虚长的又一岁,我自然求之不得。我会去巴黎探你。”
“真得可以吗?”
“当然,只要将这边的工作稍作收尾,我会尽快过去。”
方若绮拍掌,转瞬复沉吟:“可是……”可是,为了自己要对方停工,这样未免自私。话已在口,到底不肯说出。谁教她本就自私,虽然对对方的牺牲不能心安,终归抛不下自己的快乐。
“不要可是啦,就算你的王大哥法力通天,总不见得能通到法国海关,不许我入境。”黎华当然知道方若绮心中琢磨的并非此事,故此故意借三言两语遮掩过主要矛盾,指尖刮过她的鼻梁,像在逗弄提不起兴趣的小猫,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况且,你如常工作,不教他知道我去不就成了,这次换我做你工作间隙的‘私密情人’,给你报仇,好不好?”
方若绮一扫沉郁,娇蛮也随着回归,一下将黎华推开:“给我报仇?那你这班要探多久?四年还是五年?”
“没问题,”黎华挑眉,“只要你的王大哥不怕外界舆论说他江郎才尽,四五年拍不成一部电影。”
“那是不可能的,”方若绮笑道,“你也不过算准了这是一桩不可能事件,故此放心随口许诺。”
“若绮,我并未向你许诺许多事情,因我本来怯懦,惧怕责任,从不轻易许诺。”黎华正色道,“但是,答应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只要你依然想它实现,它便一定实现。请你相信我,好吗?”
方若绮失神地呢喃:“你许下的诺言一定会实现,只要我依然想它实现……真像是昨日重现呢,去年你也是这么说,想不到转眼快过一年……可是,我今天才开始感动。你看,我多么迟钝,就像你的好,我总是看不清。”她稍许怨毒地望他一眼,“最坏就坏在,你为我做的、愿意为我做的,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呢?是你乐于要我做个不知感恩、恩将仇报的傻瓜?”
“不,若绮,请不要这么说自己,是我能为你做的太少,实在不值一提。”况且,他已分不出,他的所谓“为她做的事”,究竟是真得为她好,抑或不过扯着哄她高兴的幌子,纵容自己不愿放她离开身边的贪婪。
方若绮彷佛似懂非懂,只觉气氛又流于惨淡,故此拉黎华起身到钢琴边:“即便你去巴黎探我,之前难免还有几天分别。分别前夜,一分钟要作两分钟用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去年你唱歌给我听,今年这例也不能免。”
黎华任方若绮推推搡搡,坐到钢琴前,思索片刻,弹唱起来。唱的是卡朋特的老歌《在你左近》。第一声竟因咳嗽破音,他隐含抱歉地看她一眼,又自前奏开始重新来过。想是感冒之功,抑或离意作祟,今年他的嗓音较之去年,更见沉郁,略嫌缓慢,彷佛舍不得将一曲终了:
每一次当你靠近,飞鸟为何忽现?
如我一般,飞鸟希望在你左近。
每一次当你走过,星辰缘何坠落?
如我一般,星辰也愿在你左近。
在你出生那日
天使齐聚一室
决心创造成真美梦
她们散落月华成你秀发的金
撒播星光为你明眸的蓝
唱到这里,坐在黎华左侧的方若绮摹地俯下身子,趴在琴键之上,顿时乐音换成噪音,惊天动地。她嘟起嘴巴不满地望着黎华:“我的眼睛和头发都是棕色的。”
黎华哭笑不得,指尖点在她的鼻尖:“我知道。”
黎华不无夸张地揉揉耳朵,挑眉:“看得出。”
方若绮坐起来,依旧不依不饶:“这一首不知是谁唱给谁的歌,不需你借花献佛;我要听你唱,只唱给我听。”
黎华心领神会,却更感为难:“若绮,你知道我不懂填词。”
“能作出不竭美妙曲子的人,怎会被区区几行句子难倒?也许不是你不懂,”方若绮眼含幽怨,“也许你只是不想教我懂得。”
黎华退无可退,只得应承;手指举落间带出一连串旋律似行云流水,然而在词的部分,脑海中纵有思绪万千,一时却不知由何说起,迟迟开不了口。他有些泄气地停下手指,低头88个黑白相间的键从无哪一次如今次般令他盯到窘迫,举头身侧方若绮的灼灼目光更是教他领教什么叫做“逼视”;他长舒一口气,合上琴盖揽起方若绮的肩膀推到沙发旁:“先看电影,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一些时候,方若绮希望黎华能够霸道一些,不必事事征询她的意见。比方说此刻,倘使他能够吞掉最后一句“好吗?”。时间不消说是要给的,电影毋庸质疑是要看的,只不过,在虚拟的情况下,她会给得更干脆一些,看得更自在一些。然而,现在,他摆低了姿态,她不觉自己由此被抬高,只觉下不来台面。只能一边寻来碟片,一边佯装恶声恶气地多加一句:“不许抵赖。”为自己下一步台阶。
在背对黎华的地方,方若绮不经意叹一口气:那人固然永不强人所难;只是累带自己每每枉做恶人。
“咦,这组沙发座椅,什么时候送到的?”
“早一些时候,大概过午三四点的样子。”方若绮想一想,答道。
“比起原来,现在倒是同天花地板,以及这茶几,都要更衬一些。”
你只管相衬不衬,好不好看,辛苦忙乱还不是我一人担着;方若绮如是想。将碟片放入,转过头来依旧是一双梨涡浅笑,盈盈地回到黎华身畔,挑沙发一张贵妃塌状的座椅半卧,窝在黎华膝上,好一副小鸟依人、天可怜见的模样。
可爱与否,恼人怨妇或深明大义,未见得实质性区别,都不妨斤斤计较、满腹埋怨,不过区分在埋怨的形式,牢骚抑或腹诽。
方若绮心中既隐隐不满于黎华,又暗自悲凉自己强撑着外在金玉,内心实际已成腐朽败絮。另一方面,黎华岂能没有他不愿开口的思绪、失落与恐惧?陈祈心的造访、在即的分别,王瑞恩、萧依莉,夹在二人之间的种种顾忌没有一桩平凭空消失,抑或有法解决。然而,个人心思个人收拾,拿出来奉给对方、摆在台面的,不过是相拥相依、依依惜别。倘使由哪个不相干的来仲裁,此刻何尝不是情人鸳好、羡煞旁人的场面?
耳听为虚;眼见的,甚至身历其境的,仍旧未必属实。
屏幕上映的是新片《2012》,拥有一切灾难电影应有并共有的场景,情节,一两句感人并意指感人的台词对白,以及讲着中国本土居民听反应良久方知是中文的中文,至少已是第三代移民扮演的中国人。除非负责评估电影特技进步抑或衰退之业内人士,不看是首选。每逢火山喷发或是地震连连,黎华会体贴地用手覆住方若绮的双耳,于是这少之又少的技术亮点,也一并被屏蔽了去。全球毁灭当前,方若绮只管傍在黎华身旁昏昏欲睡。
灾难电影十有八九不免男欢女爱,看似违背常理,实际上背后自有定律支持:灾难之所总是充当破镜重圆抑或两情相悦的催化剂,是因为此情倘使不被催化,再无时间发生。当明天会否降临成为未知,当未来是否存在化为渺茫,还去计较彼此间种种前尘旧恨、摩擦不合做什么,只管惜缘尽享眼前抓得住的片刻温存就好。
方若绮收紧黎华拥在她腰畔的双手,毫无预兆地用力一抽,连带他一起自沙发上摔下,沙发前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倒也不觉得疼。恶作剧得逞后,方若绮似顽童般偷笑了一番,仿佛复又盹了过去。黎华稍稍调整姿势,想要使她睡得更舒服一些。在以为下一秒即将听到似小猫般的小呼噜时,方若绮偏又睁开眼睛呢喃道:“我一点都不喜欢新沙发。”
隔良久,又补一句:“我想念旧的那一套。”
“是谁非要换来着?”黎华好笑地轻弹怀中女子的额头。
“不管,”方若绮皱着眉躲闪,“明天你想办法帮我换回来。”
“好。”
“你欠我一首词曲俱全的歌,要尽快还上。”
“好。”
“我在巴黎等你,你要快点过来。”
“好。”
“到时我们还看一夜的电影,看到睡着。”
“好。”
“再也不看灾难电影了,好没意思。”
“好。”
“看休格兰特。”
“好。”
那么多那么多应允,其实,他不外是想要为她多做一些事情,想她顺心;那么多那么多要求,其实,她也不外想他顺心,由得他想要为她多做一些。
正是:
此中自有旧恨,不是悲秋;
从今又添新愁,欲说还休。
出色的小說.......我看過很多的小說,不論是愛情或其他小說
,我都看過,但你的小說令我產生一種.....想不停看下去的衝動....
但是我覺得你把黎華寫得太過愛若綺了,太過「聖人化」了,真是會有這種人嗎???可以放棄自己的感覺而以好為先?
人是自私的,我認為你可以把這一點放在你的故事上,為故事增加多一些真實感!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