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所有喧哗瞬息间静止，空气凝结成固体，身边人群焦距模糊，只剩他无比清晰。如果记忆无误，当年河边偶遇，王瑞恩就穿着这套衣服。
怎么可以这样狡猾？时光流离，你样子如昔，我却和心一起变老。
最初那些美好时光，有谁料到今日狭路相逢？
王瑞恩目光停驻，向我走来。
“若绮，好久不见。”他笑着打招呼，一贯的温和，黑亮双眼闪动莫名情绪。
狡猾，狡猾，狡猾，你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到这里看我被突然袭击，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黎华一旁插花：“两位已经合作多次，想必这次广告也是驾轻就熟，小弟新手还请多多关照啊！”天王打趣引得四周一阵快门乱响，他非常配合的走到我们中间。
我定神，绽放如花笑容：“王导，合作愉快。”
第一次成功压制见他的如雷心跳，可见演技日有长进，对近期忙碌赶戏也算成果一桩，我决定不再抱怨brandy乱排工作。
速战速决。
广告剧情其实弱智——花花公子游戏人间，终于被该品牌唇膏迷惑后回头是岸。可写脚本的畅销作家毕竟要有特殊之处，结尾停在女主角“笑着流泪”——这人是存心想找茬吗？
黎华演花花公子真是合适，也许他本人气质已足够飘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体贴，但不诚恳。或者说，他早就是个完成体，任何人对他都显得多余。
见他埋坐在沙发，左手红酒，右手很轻松的比划着手势，头微微偏着无辜的说：“我喜欢‘灵魂”这个词，‘伴侣’这两个字也不错，但‘灵魂伴侣’？亲爱的，这我就不知道了。”真怀疑这是本色出演。
“卡！”一遍就过，完美主义如王瑞恩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化妆师适时补妆，下一场就是浪子狂奔美女回眸的圆满结局。王瑞恩过来为我俩说戏，黎华此刻神情严肃，我心中更是忐忑，“笑着流泪”谈何容易。
“若绮你身子略微斜一点，听到黎华跑来的脚步声后再转头，”王瑞恩皱着双眉看着脚本，工作中他自动忘我：“最爱的人回到你身边，而你本来已经绝望，喜极而泣，你要表现出这一点。”
开拍了，我站在布景板前，背对摄影机酝酿情绪。最爱的人回到我身边……这大概是只有电视屏幕里才会发生的童话吧……为什么我要演出这么骗人的广告呢？那个所谓的畅销作家怎么会写出这么蹩脚的剧情呢？
黎华的脚步已然响起，我被惊醒似的回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NG！”王瑞恩的声音丝毫不带感情，“一片茫然，我看不到任何情绪，重来。”
“对不起。”我低头向工作人员，还有跑得气喘吁吁的黎华道歉，眼角隐约有了泪意，似乎回到几年前初次来到王瑞恩片场，不停NG被他当场训斥。
“别在意，这个镜头难度是比较大。”黎华小声对我面授机宜：“你可以带点生活感受进去。”
再次开拍。
那个女孩会不会像我一样，每天按捺着伤口绝望的等它抚平？如果有一天王瑞恩在我面前说过去那些都是假的，我们要幸福的在一起，我会不会开心的流泪？会不会？
听，那是他的脚步声，他来告诉我了。
我猛的转身，视线已经全然模糊，我能感觉泪水一颗一颗的不断滑下脸颊，也能感觉自己舒缓了眉，缓缓露出笑容。
心头涌起的不是喜悦，是最酸涩的悲哀。这一刻我突然深刻觉醒，我和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已经没有办法为了两人幸福而让其他人不幸福，沟壑横在我们中间，只有加深，无法弥补。
视野渐渐明朗，面前是深深注视的黎华，带着一个回头浪子最专注的忧伤。
“卡！”这是副导演的声音，王瑞恩这才大梦方醒：“对不起，你们演得太好了，我看得出神。”
我见他慌忙的扭过头，向场记交待事情。
你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TO BE CONTINUED——
（十二）
工作人员齐齐鼓掌，我们比预计时间提前一半收工，大多镜头一遍即过，王瑞恩掌镜时从未出现如此情况。
黎华眼露激赏：“方若绮，好演技，一点就通。”我长出口气，紧绷神经松懈下来，朝他感激微笑。和天王对戏处处皆是挑战，今天尤其如此——他表现太好，几乎无懈可击，逼迫我抛弃其余，全力相峙。
记者冲上来一顿抢拍，有人喊“导演呢，导演呢，让导演一起合影”，王瑞恩却遍寻不着。
离场时，又被黎华叫住：“下星期是我演唱会，方小姐要是有空，欢迎赏光和朋友一起来玩。”
他伸出手，两张最前排的VIP票。
回家和筱筠电话约好同去，她结婚后不觉转为黎华FANS，还指使高明权帮他要签名。电话那边我听到高同学声音郁闷：“我开演唱会就没见你这么激动。”，筱筠接过去甜蜜蜜的说：“老公别担心，我永远都是你最最忠实的歌迷。”
“你们夫妻俩同去好了，”我突然想起来：“反正我也没多大兴趣，把票给你们？”
“不用不用，不带他去！”筱筠马上制止，压低声音说：“偶尔发花痴他不在旁边比较好。”
高明权却听力上佳：“老婆，你在这里偷偷说些什么？”
电话那边一阵笑闹，这种天天都感觉像新婚的小夫妻就别继续打扰了。
一觉睡下，连梦也没有。
电视剧拍摄继续，童靖阳还是一幅千年老冰腔调，半径五米内就会让人担心被滚滚而来的强劲冷气冻伤。自从上次见他在pub掌掴古芊菁，连他训斥现场工作人员我都替那可怜虫偷捏一把汗，幸好，他没有再动过手。
这两天是童星戏份，我偷得空闲早早回家，头发湿漉漉的走出浴室，满足的抱起靠枕坐在电视前。这频道放着《世界救援队》，一名重达230公斤的美国阿姨正被消防队员用起重机吊出房子。
是谁说过只有穷极无聊的人才会乐此不疲的去看别人不幸？真准。
门铃突然大作，带着一股不闹我起身决不罢休的气势。
“谁啊？”不情愿的拖拖拉拉走到对讲机前。
“是我，”那个声音平缓。
理智没有阻止我闯祸，头脑空白间门已打开。
他穿着浅蓝格纹衬衣，斜斜靠在门框上，前额头发胡乱飞起，脸色苍白消瘦，像个幻影。
“广告样片今天剪好了，我顺路拿来给你。”他说得很浮、很低、很急，抢在我发问之前开口。
我接过那盒录象带：“谢谢导演。”扬手就要送客。
“若绮，”他一手撑住我准备重新关上的大门。
我无声拍掉他的手掌：“回去吧。”
那只手再次抵住门板，“若绮，”无比熟悉的声音让我焦灼得神经发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扳开他的手：“导演，回家吧。”
感觉自己在生生分裂。
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抓住大门边缘，如果要强行合上铁门，那修长五指必然夹断。
“若绮……”他声音嘶哑，可受尽煎熬的何尝只有他？
我愤然抬起双眸，却发现他的眼底尽是惨痛，大浪汹涌被强力压抑着，无力挣扎。
死灰复燃的心火轰然燎原，转眼间湮没一切。
我再也无法硬下心肠。
——TO BE CONTINUED——
（十三）
“要不要先看看劳动成果？”在玄关沉默换鞋的王瑞恩突然抬头。
“恩，好，”一直盯着他乱蓬蓬黑发的我如梦方醒，快步走向客厅：“拖鞋在进门左手边。”
王瑞恩声音里隐约有笑意：“我知道。”
我把录象带放进机器，他径自拉开冰箱门：“渴死我了，有喝的吗？”
我听见他吃了一惊：“这么空，多久没往里面填东西了？”
“最近忙，没空去买。”我盯着屏幕上待机画面。
他坐上我身后的沙发：“若绮，你真需要一个人好好照顾你。”
扯扯嘴角，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在光线昏暗中无法分辨。
广告片开始播放，有好几个版本，从最短的15秒，到奢侈的3分钟。不得不承认王瑞恩是最了解我的导演，他能够敏锐捕捉到我想在镜头上表现出的每个表情，我的心思被他把握得天衣无缝。无论是开始的无尽等待，或是片中的绝望争吵，当最后“笑着流泪”出现时，一个完整的长镜头，记录下当时濒临绝境心如死灰的我。
那种凄绝的美丽氛围，连我自己都被打动。
“瑞恩，”空气变得沉滞，我故作轻松的说：“如果我们不合作，真会是个遗憾呢。”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屏幕上打出字幕“VERSACE LIPSTICK，新发售”，室内再次陷入安静。
突然被背后一股强大力量拥进怀里，王瑞恩把头埋进我的颈窝，充满力量的双臂把我牢牢锁住，他抱得是那样的紧，以至于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头发还是湿的……”我轻声抗议，然而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依恋这个已经遗失好久的怀抱，没有做出任何挣扎。
“小姑娘，你不要动，”他模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这样听我说。”
王瑞恩丰沛的头发和我湿润的发丝交织在一起，永远也解不开。他的怀抱收得更紧，我们贪婪呼吸着彼此气息。
“我一直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所以这个广告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了。我以为自己已经经过了足够时间来理智看待自己。可是不行，在片场一眼见到你，我就发现自己回到过去了，拍摄的时候我尽量对你严厉，是因为不想再让你受到我流露的情绪影响。”
“而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小姑娘，当我发现你竟然是看上去过的很好但事实上该死的根本没有走出来，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来见你，”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我的肩头感觉到水迹，不知是他的泪水，又或者是我发梢的水珠。
“你知道吗？小姑娘，你是被自己困住了，你被自己困在一段过去里了。你知道吗？你的王瑞恩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他的任务是微笑着陪你成长，然后把你交给更大的幸福。他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给你幸福了，你不用为了他去耗费自己，不值得。”
我的眼泪拼命的往外涌，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可以做你片场的导演，却不是你生命中的导演。”他嗓音暗哑。
“你不需要我一样可以光芒四射，那天在片场我就发现了，这大概是我唯一的安慰。”他的左手轻轻拂上我的脸，为我拭去奔流的泪水。
“走出来吧，忘掉这个深深伤害过你的王瑞恩，忘记这个人，把这个当成我最后的请求好吗？”
“瑞恩，你好自私。”我泣不成声。
“是，我太自私了，”他的吻落在我的颈窝，和着他颤抖的泪水：“有一天释然了，也许我们还能合作出最优秀的影片……”
他的吻是冷的。
而且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吻。
王瑞恩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我也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因为知道他不希望。
天黑了，我趴在沙发上睡了。星星出来了，星星堆满天。
天亮了，我看到当天的报纸——《王瑞恩私访方若绮公寓，乐坛天后搭上有妇之夫》。
——TO BE CONTINUED——
（十四）
电话震天响起，筱筠的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若绮，快，快看电视！”
清晨的娱乐新闻正大字写着《方王恋首度曝光，清纯天后原是第三者？》，PSTV当红娱乐主播在我家楼下的记者人潮中滔滔不绝：“新婚不久的前任影帝、著名导演王瑞恩，昨日被记者拍到出入当红偶像方若绮家中四小时以上，据悉，曾经有过多次合作的他们两人目前正在拍摄某品牌最新广告，是否以此成为交往契机暂不清楚……”
画面转到我出席的广告新闻发布会，电话声再度响起。
“方若绮，你怎么捅出这种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电话那边brandy急火攻心，我把电话拿到30厘米远开外，“公司都被记者电话吵翻了，你这两天就给我好好呆着，手机也关掉！不许接受任何采访，通告那边我帮你去推！记住，老实呆在家里！别给我乱跑！尤其是不要再扯上什么王瑞恩！”
挂掉电话，电视上团团的记者围着他的妻子，那惶惶然的素净面孔被惊吓得话也说不出来，我抬手按掉电源纽。
最不想伤害她，最后她还是被伤害了。
这是我们的伪善吗？
剩下的三天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如果不是化装成本楼住户的筱筠送来美味饭菜，我早就饿死了。
“高明权有你这样贤妻真幸福！”有一次我打开饭盒，闻到米饭的喷香。
筱筠怜惜的拍拍我的手：“能娶到你的人，也会很幸福的。”
从客厅那台大电视得知，王瑞恩在第三天接受了记者采访，全面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天只是顺路去送广告样带，”他皱着眉头说：“你们写写我也罢了，方若绮是女孩子，这样对她不公平。”
“王导演你心疼了？”画面外不知谁不知死活的发问。
“方若绮是个很好的演员，我欣赏她，但和男女之情无关。”王瑞恩咬字清晰的回答：“我请大家高抬贵手，别再炒这样的无聊绯闻了。”
他是澄清了，可是因为躲起来的女主角，报导标题变成了“王瑞恩是负心汉？他矢口否认，她避世疗伤。”
我打电话给黎华：“对不起，黎天王，外面报导成这样子，今晚的演唱会我大概去不成了。”
“方若绮啊，”黎华悠悠的拖长语气：“你来吧，我帮你。”
黎天王的演唱会果然够排场，市立中心体育场能够容纳五万人的位置被塞得密密麻麻，我托了个小关系，和筱筠一起从体育场的秘密通道来到位置，周围的人都已经在兴奋高喊着天王的名字，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让人头皮发麻，荧光棒挥舞得五花缭乱，无数后援会的歌迷们占据有利地形拉起了巨大条幅，上面有天王优雅笑容以及“华少，我们心中永远的爱！”之类字眼。
夜色掩盖我的面孔，有谁想到桃色新闻缠身的方若绮正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听演唱会？
一声炮响，灯光剧烈闪烁的舞台上干冰弥漫，四周发出没命欢呼，演唱会正式开场——一身紫红镶钻皮衣的黎华从天而降，筱筠抓着我的手，指甲刺得我也想尖叫。
舞台上的黎华是绝对的王者，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发光体，散发着统率整个阵容的霸气。也许是长年众星捧月的经历使然，他已经把主角招数掌握得滚瓜烂熟，什么时候要进一步，什么时候要退一步，什么时候该卖力表演，什么时候该挑逗观众，全部融会贯通。
演员身份也帮了黎华不少忙，随着舞台场景和歌曲内容的变化，他自如改变着表演的角色，从表情、肢体动作到歌唱技巧，统统融成一体。演技放大了歌曲的张力，全场在天王的魅力和汗水中如痴如醉。
什么角色都有，除了他自己。
大概只有我带着审视的眼光看着，筱筠已经喊得嗓子都哑了，后面还有好几个人激动得昏厥过去，被急救的担架抬走。
小休片刻换上银色外套的黎华，在一盏追光灯下缓缓走向前场，歌迷的热情再次被点燃，着魔般不停呼唤着天王的名字，而天王只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全场就刷的安静下来。
这曲子前奏我很熟悉。
“下面一首歌对我来说，充满了纪念意义，”黎华扬起温柔的笑容，“它预示着我一段感情的开始，而我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
人群发出一阵巨大的嗡嗡声，黎华还在径直向前走。
“我想请她和我一起来见证这个时刻，见证我们的感情。”
“这首歌是《时光水滴》，”黎华的手伸到面前，“若绮，和我一起唱？”
瞬间，我被灯光淹没。
——TO BE CONTINUED——
（十五）
最近娱乐头条大概被我包办。
《黎华方若绮恋情公开！王瑞恩原是烟幕弹？》、《黎天王演唱会深情告白，幸运女神竟是方小姐！》、《恋上方若绮！黎华首度开腔承认女友！》……翻着玻璃茶几上一叠一叠的报纸，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若绮你到底还要给我搞出多少事情来？”brandy在我面前急燥的跺着脚：“左一桩绯闻右一桩绯闻，你嫌红的时间太长了是不是？”
我老实低着头，端正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这是你说的帮我？”那天演唱会结束，我在休息室质问闭目休息的黎华。
他气定神闲的睁开眼：“不是很好吗？不会再有记者追问你和王瑞恩的关系了。”
我气结。说的没错，今晚爆出的恋闻绝对震惊娱乐圈，纵横演艺界多年的黎天王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女友，不知要让多少颗芳心破碎。
“以后说感情转淡自然分手就可以了，也没有什么难的，”黎华慢悠悠站起来：“现在的装装样子，比澄清一千次你和王瑞恩没关系都有效。”
是的，即使澄清了，也会有契而不舍的记者不时干扰他的生活，这一招转移焦点的确高明。“我大概会被天王的FANS拍死。”我苦笑。
他轻松眨眼：“我也会被爱慕方若绮的男士们恨死。”
“黎华，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始终想不通，公开女友对他保持多年的神秘形象是个巨大打击。
他富有兴味的盯着我疑惑的双眼：“作为前辈，我喜欢助人为乐。”
谈话结束后黎华开车送我回家，这一幕也被悉数收入第二天的娱乐新闻。
“方若绮啊，”一路没有说话的黎华在快下车时叫住了我。
我不解回头。
“你不要爱上我，”他嘴角有一抹狡猾笑意，琥珀色的瞳仁深不可测。
我无声扯拉嘴角。
“如果你不小心真爱上我了，说不定……”他没有再说下去，伸手为我打开车门，做出“请”的手势。
“方若绮！！！你有没有听我说话！！！”brandy一声呵斥唤回了云游已久的神志，我想起自己还在被她训话，“公司开会讨论过了，既然黎天王肯承认你，也不全是坏事，以后你们多配合点，争取借他的影响力再上一层。”
“还好不是什么王瑞恩，”我听见她如释重负的说：“要是和这种有家室的过气艺人真的牵扯到一起，大家都得跟着凄惨！”
新广告首播会成了我和黎华的新闻发布专场，主持人说了无数次“请大家不要提和本次活动无关的问题”，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广告唇膏上市之后卖得飞快，并非广告轰动，只因为黎华在发布会上一句话。
“若绮，今天唇膏颜色好漂亮。”
——TO BE CONTINUED——
（十六）
媒体是多么勤勉啊！我在黎华的豪宅，抱着软绵绵的靠枕，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电视，今天是行程表上排好给媒体拍摄天王带女友回家的日子。
永振抢新闻的速度赶不上PSTV，挖掘深度绝对更胜一筹——长达一小时三十分钟的特别节目详细阐述了我和黎华的感情历程以及未来发展，正在黄金时段倾情播出。
“你经过YOGO都会多停三秒看我的海报？”我挑眉问黎华，片子说这是我们感情的开始。
他从CD架边探出头来：“你还夜探EAMI找我签名？”电视上正画着我可能潜入的路线。
手机适时响起，《风钟》，是关古威。
“方若绮，建议你把手机铃声换成我们的歌。”黎华重新开始整理CD，头也不抬的说。
“喂喂喂，是大姐吗？”关古威声音还是毛头小伙子腔调：“我才在国外呆了几天世界怎么就变样了？”
“扑哧！”我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变了，你倒是说说。”
“你和黎华！上次在你家门口碰到我就开始怀疑了，果然是这样！”他很委屈的指控：“大姐，你们竟然联合起来欺骗我！”
“担心你小子到处去乱说呀！”我心情很好，也跟着信口开河起来。
“大姐你放心我绝对站在你这边！”关古威信誓旦旦：“你们的秘密在我嘴里一万个铁匠都撬不开！”
我逗他：“那范晓爱呢？”
那边气焰马上矮了一截：“这……这，这关她什么事？”
故意咳嗽两声，结果惹来看向这边的黎华，我连忙背过身去。
“大姐说真的，师兄他要是对你不好，尽管跟我说，管他天王不天王的，我帮你出气！”我仿佛看见他拍胸脯保证的样子。
“好好好，黎华要是虐待我一定找你哭诉！”我感到身后阵阵寒意，果然不能在别人家里随便说主人坏话。
关古威的语气轻松起来：“今晚有空吗？大家都在民歌餐厅，你要不要一起来帮我接风？”
“啊……”我咬了一下嘴唇：“对不起，我现在在黎华这边……”
“懂了懂了，”关古威马上打断我：“哎，女人啊，色字当头，就立刻忘了兄弟……”
“实在很抱歉，改天好不好？”
关古威是个通情达理的男孩，敲诈了我一顿饭就挂了电话。
黎华还在埋头整理CD，从一进屋子他就开始整理。
我好奇的走过去，偷看他的收藏。
各色唱片铺满一地，“别踩到了，有很多黑胶碟。”黎华拿起其中一张，吹了吹上面若有若无的灰尘。
“Henry Mancini！”我低呼一声：“这个版本的《Moon River》最棒了。”
黎华轻轻笑起来。声音很悦耳：“你也喜欢？”
我从他手上接过唱片：“我以前偶尔在电台听到过一次，后来这张唱片到处都找不到。”
“是我弟弟的收藏。”黎华伸手拂了拂我额前散乱的刘海，这动作让我怔忡了一下，他却毫不在意的接下去：“以前他在家里一直放一直放，我听得烦死了。”
目光转到他手边的另一张唱片，我动作缓慢的想抬手碰触。
Sarah Vaughan，《A Lover's Concerto》。
它被另一个人抢先拿起，放进了唱片机。
黎华站起身来：“美丽的小姐，要不要跳支舞？”
——TO BE CONTINUED——
（十七）
我不置可否抬高眉毛，黎华却俯身拉起我的右手。
“对自己舞技没信心？”他居高临下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
我就势站起，左手搭上天王肩膀：“这是激将法吗？”
“招数挺好用的。”黎华搂住我的腰，完美带开第一个步伐。
“小心，别踩到东西。”看着脚下四散的唱片，忍不住提醒他。
黎华懒洋洋的笑了笑，突然迈大步子，让我们很快脱离雷区。“女人，跳舞的时候别讲这么没情趣的话。”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不穿高跟鞋的我，只到黎华的下巴而已。
我没有刻意抬头，只看到他的喉结在偷笑时振动。
黎华是很好的舞伴，我不用费力配合他，就能自然跳出自己步子——也许应该说他在尝试配合我，这绅士风度还真彻底。
音乐缓缓流过，我们踩出准确节奏。
人生际遇多么奇妙！上次我听见它，是突闻王瑞恩婚讯痛哭失声，再次听到，却以天王女友身份和黎华共舞。
“黎华，你知道吗，”我有点出神：“小时候，爸爸妈妈跳舞的时候就常放这首歌。”
“像我们现在一样？”他步伐轻柔。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他们跳得更好。”
这里有温柔气氛，却没有脉脉温情。
黎华带着我转了个圈：“说的是呢。”
接下来我们一个月没见，黎华要出国拍片，我则继续之前合约，没日没夜开始赶戏。为了不落人口实说天王女友攀上高枝成了凤凰，无论做人还是处事都得小心一倍以上。
当然还是不能减少每天寄到公司的威胁信和小刀片，但对一个艺人来说，有人骂总比无人理好要。记得某电视剧颁奖礼里搞出过一个“无话题奖”，每次领奖的剧组都尴尬得不行，偏偏还要不依不挠的上台去领，大概《XX剧获得本届无话题赏》的新闻就是它最大的话题吧！
我很担心现在拍的片子会是下一届“无话题奖”有力竞争者，男主角在片场NG连连，打乱整部戏节奏，连脾气极好的导演也忍不住嘀咕：“当初是谁提议让他演这个角色？”
童靖阳向来性格冷硬，话不投机半句都多，这次居然要演一个婆婆妈妈神经敏感的脆弱音乐家，实在让人大跌眼镜。他的经纪公司对外说他接下这《遇见两点四十分的肖邦》是为了充分展现演技，事实上证明他一贯的“酷汉表演”还是本色居多，拍着拍着就见了本性。
比如三十分钟之前的一场，我扮演的大姐大一掌拍上钢琴键盘，把逃避现实反复弹着同一乐章的他惊醒——可童靖阳抬头看我的眼光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惶惶然被惊吓的可怜人，倒是很有七窍冒烟一拳挥过来的意思。
“童靖阳你不要恶狠狠的看着方若绮，要表现大梦初醒的感觉！”导演在一旁摇头叹气。
“我作梦被吵醒的时候就想打人。”又一遍NG，童靖阳恼火的小声嘀咕。
边上传来毫不客气的嘲笑声，赫然是古芊菁。
“女人你笑什么笑！”童靖阳火冒三丈的走过去，我赶紧跟在后面想拉住他，以免再次发生pub惨案。
“方若绮，你不大会带戏呢，”古芊菁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住：“你看，他大梦初醒的时候应该是这样……”
“啪！”又是干脆一声，被打的童靖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楞在那里。
“没错，就是这个表情！”导演在一旁大呼，这人已被童靖阳折磨得没有同情心了。
“你……”童靖阳终于回过神来，反手一巴掌竟然被古芊菁躲开了。
“你以为我会任你还手吗？”古美人浅浅笑着，笑靥如花。
——TO BE CONTINUED——
（十八）
童靖阳双手握成拳头，手背青筋直暴，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矮他一个头的白皙美女，几乎要喷出火来。
“别冲动，别冲动！”奋不顾身的场记人员冲上前去，拦腰架住暴走边缘的童靖阳，我在一旁不断对古芊菁使眼色，示意她快点逃离灾难现场。
“被女人打就像丧家犬了？”古大小姐偏偏不管死活的凑上前去，“你又没有演得让我心服口服。”
“哎呀芊菁啊，你怎么在这里呀！节目马上就要开始录了，快快快跟我回去！”半路里斜杀出古小姐臃肿的大叔经纪人，他浑身脂肪颤动着，香汗淋漓的喘气，“对不起各位，芊菁给你们添麻烦啦！”这位完全搞不清场上情况的欧吉桑乐呵呵的打完招呼，拖住古美人转身就跑。
“死女人！有种给我回来！”尚未挣脱工作人员的童靖阳，怒吼在摄影棚三米开外都能听见……
说来也奇怪，男主角的表现渐渐走上正轨，弹钢琴的那一幕在补拍时顺利通过，成功再现了被古芊菁清脆一掌之后惊吓惶恐又茫然的神情。
“卡！”导演解脱的舒了口气。我看着童靖阳还沉浸在戏里的表情，忍不住回想起古美女那精彩一幕，轻笑出声。
他猛力站起，走过我面前时不小心碰掉桌上道具，发出哗啦巨响。
收工时已近凌晨时分，坐驾送修的我婉拒了剧组人员送我回家的盛情，独自准备打车回家。
突然抬头发现繁星点点，深蓝天空变得拥挤起来。这城市的空气质量不好，灯火淡暗处也常常只有小星三四颗，这是我首次看见天空有成片星光出现。
有人说，当你生活在一个看不见星星的城市，你的感情生活就容易显得迷乱，因为未来总在冥冥之间刻在宇宙里，写在星星上。那么，今天对我眨着眼的它们，又将预兆些什么？
taxi里手机铃声响起——我已统一换成黎华新歌，又是关古威。
“你以为我二十四小时不睡觉是吧？”他的电话为什么每次都打在奇怪时间？
“这个，大姐，”关古威嘿嘿的笑着：“你明明就没有睡觉。”
“这么晚了什么事？”知道继续批评也没用，我干脆直接问他。
“大姐你欠我的一顿饭什么时候还啊？我帮你带的礼物都要过期了。”他语气很无奈。
“噢……”我一时语塞，最近全情投入工作，这件事情早就扔到了脑后：“周日如何？”那天下午我应该空闲。
“好，时间地点我定好了通知你。”关古威语气雀跃：“我可要好好吃个够本！”
“饿个两天再来吧！”我没好气的说。
“我去睡觉啦！大姐，你也早点休息，小心人老珠黄，晚安！”
电话结束正好到家，刚刚付掉记程车费，手机又坚定不移的唱起歌来。
“你不是去睡觉了吗你！”我在包里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抓到手机：“还有什么事啊？”
“啊，好凶的女人。”对方传来低低的笑声：“你就忍心这样对待相隔千山万水一个月不见的男朋友？”
我一下捂住嘴，是黎华。
“别捂嘴了，小姐，你那凶恶语气已经给我的心灵造成了严重创伤。”
我捂着嘴的双手轻轻落下，并不是因为他的命令。
因为他出现在我眼前，好整以暇的靠在门边。
——TO BE CONTINUED——
（十九）
“没记者。”黎华见我回头四顾，缓缓开口。
我张大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天王微微颔首：“基本上。”
我张口还没出声，“没记者你来干嘛？”准备说的话被黎华抢先说了出来。
他拿过我的手袋，做了个请带路的姿势：“偶尔也会想看看我可爱女朋友的住处。”
畅快吃着夜宵的大厦管理员首次看见我们两人深夜从他眼前并肩走过，惊吓得喷出一口面，我只好冲他苦笑。
“黎华，”进门以后我就发现他一直在玄关边好奇张望，“你身上有灰尘。”米色夹克背后有好大一块灰影。
“肯尼亚的。”他随口回答。
“你不是去欧洲吗？”印象中他好象在西班牙出电影外景。
他伸手去摸客厅的玻璃花瓶：“临时有一个环保广告。”
难怪黑了！”我得意的抬高了头：“本来还以为是晚上的光线不好。”
他不回答我，自己遛到厨房：“有东西吃吗？”
“速冻饺子。”我指指冰箱。
“我相信的你厨艺。”黎华走回客厅，换上可怜兮兮的哀怨表情，双手合十的对我说：“你知道我刚下飞机，时差也还没倒过来，飞机上的东西都很难吃，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被天王扮清纯的无辜眼神折磨得没有办法的我，任命的叹口气——虽然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可我敢保证，如果现在任何一个天王的歌迷影迷在这里，绝对会母性大发飞扑过去。
饺子已经坚硬如磐石，幸好还在保质期内，我一边瞅着锅里渐渐沸腾的水，一边恶毒的想着，如果天王亲卫队知道我用快过期的速冻食品来喂她们家天王，搞不会找上门来拼命。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最后一个饺子乘好上桌，我在调料里狠狠加了一勺盐。
客厅里却毫无动静。
“黎华？”我叫他，没有反应。
黎华睡着了。
他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以看上去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睡得很香，带着非洲灰尘的夹克被脱下来斜斜挂在一边，袖子垂到地面。被赤道艳阳洗礼过的皮肤比以往透露更多男性气息，而且不如以往修饰完美。总让人猜不到想法的棕色双眼现在紧闭着，让我可以放心大胆的偷看他。
怎么说呢，眼前的黎华感觉粗旷了一圈，很像一个在外面玩闹了一整天倒头就睡的大男生。
我摇头，对外公布情侣关系已经快两个月，我对黎华依然一无所知，我们常常以看起来很熟悉的言辞相处，事实上却从未试图拉近彼此距离——毕竟只是做戏给外人看，当事人又何必认真？何况黎华是个游刃自如的多面体，真正的情绪无人知晓。
不过又有谁愿意被人轻易看透呢？
他已面面俱到，无须他人救助。
所以他想来救助我？
我放弃再往下想，轻轻抱出毛毯，披到他身上。
——TO BE CONTINUED——
（二十）
早上醒来，黎华已经愉快的在洗手间里刷牙哼歌。
“别担心，”他背朝我咕噜咕噜的漱过口，扬起手中的棕色牙刷：“非洲货。”
我白他一眼，拿走自己还在原地的纯白牙刷：“我又没有担心这个。”
“眼屎。”黎华冷静的用牙刷指着我，我随手抓起毛巾扔到他脸上。
被浅紫色毛巾盖住脸的他含糊不清的朗诵：“好客的主人应该把床让出来，自己睡沙发。”
“抱歉呢，”我拧开水龙头：“我不好客。”
早餐我被迫一起吃掉了昨夜的速冻水饺，被反复煎熬的饺子端上桌时已是七零八落。黎华啧啧的挑着露在皮外的饺子馅，看看我，看看盘子，看看我，又看看盘子，“我要确定这真是食物，”他拿过我的碗，帮我满满盛上：“你先吃一个，我观察五分钟。”
消灭完饺子的黎华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等会楼下会有记者，早上我给PSTV打了个匿名电话。”
“因为PSTV直播你的生日会？”活动定在两个礼拜以后，这次不仅仅邀请歌迷，还有各路艺人一起献唱，足见天王的面子。为了这可以预料的收视率，各大电视台展开一场混战，PSTV的曹兰以前是提携天王的恩师，终于拿到一纸合约。
“聪明。”黎华赞许的点头：“别忘了你要和我压轴。”
我掏出记事本，尽职的经纪人brandy已经帮我用即时帖注明。
礼拜天晚上和风习习，我和关古威却坐在一家阴森恐怖的鬼屋餐厅里。持续进行的高强度赶戏让我昏昏欲睡，关古威在电话里拍胸脯保证说大姐你放心来这里绝对有精神。
我的瞌睡确实给吓没了，刚坐上棺材造型的凳子，桌边枯碎的啤酒桶里呼的钻出一只白无常，惨白的脸笑咪咪的问我们点什么菜。
“一份百爪挠心，再来个肝脑涂地，还有血肉模糊……”关古威熟门熟路报出各种让人听了就想拔腿逃走的血腥菜名，看来是忠实顾客：“饮料就两杯忘魂汤吧！”
头顶几声凄厉的乌鸦叫，无常晃晃身上的铁锁，咧出大大的门牙：“请稍等。”
关古威露出很兴奋的样子，为我解释四周端着骨头盘子的怪物军团：“看，那个是德尔菲丝三世，奥地利的吸血男爵；右边的是贞子和花子姐妹，她们在这里很受欢迎！再后面那个收拾桌面的是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我喷了一口茶：“太上老君怎么来鬼屋了？”
关古威耸耸肩说：“听说服务生本身是个道士，只肯扮太上老君。”
鬼屋餐厅上菜速度很快，花子妹妹和德古拉伯爵都先后来过我们这桌。百爪挠心是椒盐鸡爪，肝脑涂地是猪肝料理，血肉模糊竟然是水煮牛肉……“味道很不错的。”关古威抢先夹了一筷子血肉模糊，煞有架势的点头。
我狐疑的盯着手上筷子——两根细长的塑料骨头，还高仿真的带着血丝。
“地方不错吧！”关古威颇为得意。
我觉得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内吃饭都会有心理阴影。
“呜哈！”从头顶天花板上突然落下一个巨大骷髅头，两只眼睛闪闪的冒着绿光，我筷子上的鸡爪当场滚到桌下。
关古威兴奋得拼命拍起手，“太棒了大姐，我们今天中奖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