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方若绮借用莫筱筠手机仍未能联系上林立翔，只好转而拨通王瑞恩的手机。简单的几句，大意是打算稍后赶往彩虹。王瑞恩鉴于自己身处片场，不便多言，只将林立翔今晨打入的电话号码转发过去，嘱咐二人尽早赶至片场。
方若绮轻吹腮红刷，在手背一试，颇为满意的对镜点晕。
“怎么不吃了午饭再走，偏这会儿赶去？”莫筱筠一手扶了门框轻问。
“王大哥已经出面帮我澄清，若是再多待几小时，不知又要生出多少猜测。再说，以现在王大哥和我的关系，估计那些记者得不到正面回应是不会散的。”方若绮瞧了镜中自己，巧笑嫣然，“正好，这一去，让他们把我拍得美美的。”
莫筱筠忍不住噗哧一笑，“见你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林立翔将车停好后，按响门铃。
他忍住心中诧异，与前来应门的莫筱筠大致寒暄几句，就见方若绮下了楼。
一路上，林立翔为自己未能应对好今日事件而致歉，又感谢王瑞恩的及时出手，唯独没有过问方若绮为何出现在莫筱筠家。
十点十分，车在彩虹影业正门停下，果然大多数记者仍未离去，见方若绮赶到，随即一拥而上。
“方若绮，对于吃饭门事件你有何回应？”
方若绮向着媒体，脸颊漾起笑涡，“这是因工作事宜进行的一次洽谈，王瑞恩导演也在现场，相信大家很清楚了。”
“所谓工作事宜，是否与王瑞恩新片有关？”
“是否意味着你将继续参演王导的下一部电影？”
接连抛出的两个问题，方若绮轻轻淡淡的回应一句：“抱歉，电影相关运作，我不便回答。”
心里很是清楚，所谓的电影洽谈只是王瑞恩敷衍媒体的一个幌子。现阶段，除了正在拍摄的《是朋友也是爱人》，王瑞恩并无新的想法。
“方若绮，你的出道电影正是王瑞恩的《爱在花开的季节》，那么你和王导的交往是否始于当时？”
方若绮敏感的捕捉到“交往”二字。她知道，媒体已经将问题转向她和王瑞恩的亲密关系上。
稳住心跳，面带笑容回应：“我和王导的合作关系正是始于当时。”
“除开合作外，是否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是否正在交往？”
问题愈加直白，方若绮收了笑，平心静气道：“我和王导只是工作关系，再无其他。”
方若绮与林立翔进到片场时，见到王瑞恩和周边零星的三两个工作人员。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负面新闻，使得主演林立翔也姗姗来迟，拖了全组进度。
心怀愧疚的看了王瑞恩，径直道：“王导，我很抱歉。现在我就去准备。”
“若绮，”王瑞恩急急唤住已然转身的方若绮，隐忍须臾，只化作两字出口，“那好。”
正式开拍前，林立翔敲向了她休息室的门。
“立翔，什么事？”
林立翔将一纸合约放在桌面上，“这是昨晚在EAMI谈的合约……”
没待林立翔将话说完，方若绮便几步并到桌前，从他手上取过笔，毫不迟疑的在合约上签下名，字迹飘洒得略微疏狂。
“我真傻，”方若绮轻搁了笔，“早在郝氏集团这一季换了香水代言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她忽地释然，笑笑的说：“还有事吗？立翔。”
“若绮，为什么不默认和王导的亲密关系？这样媒体可以转移方向。但是现在，你的形象多少受损，而且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大家仍旧可以猜测你和郝友乾的关系。难道是因为黎天王吗？”林立翔直接问出心中疑惑。
“跟他没有关系！立翔，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如冰锥般刺骨尖锐的语气，心不自制的拧痛，她也觉不应将如此情绪转嫁给他人，继而缓了声调，“我只是感激王大哥帮我太多，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正要拍摄的这场戏，是全片的一个转折点。学文和小武在学文家中亲密之时，被突然而至的秀娟撞见……
方若绮站在虚掩门外，透过门缝，隐约可见贴身相拥的两人……
伸了手推门，
颀长的熟悉身影依旧，
她屏住呼吸，越过他的脖颈，恍惚间又忽现昨夜一幕
勾人心弦的知性女子
微微上扬的晶莹红唇
再次刺伤的心倒也不见那么疼
只是依旧动弹不得
眼见着那风流倜傥之人
渐行渐近
一双琥珀琉璃
透过眼，
攫了心，
耀目得她生生滴出泪来
“好……”
王瑞恩的一个好字还未尽数道完，便被一声脆响切断。
全场人无不讶异
一时间，鸦雀无声
电光火石的一幕，在所有人脑海中渐次重现
方若绮右臂下垂，手掌还在微微吃痛，
仰了头，
将心律紊乱中几要决堤的泪强锁于眼眶
对上黎华那登时红肿的左颊，约微的扯出貌似快意的笑
午休时分 方若绮休息室
敲门声 连敲两下，停顿，再一下
方若绮知道，这是自己和王瑞恩之间特有的敲门方式
于是，起身，应门
“王大哥，”她慌忙回身，背对他。
“若绮，我见你午饭也没怎么吃。”王瑞恩反手关门，快步至她面前。
“我不饿，早饭吃得晚。”方若绮为王瑞恩搬来把椅子，又拉他坐下，“王大哥，对不起，我为自己的不专业，为自己的任性，道歉。”她咬了牙，心怀歉疚的说出这番话。头却是低低的，刻意避开王瑞恩的眼。
透过方若绮低敛的眉眼，王瑞恩发现那个去年夏天干脆利落说自己不会跳舞的若绮，早已成长。而这般成长，于他却是喜忧参半。
他在隐忍，在揣度，在小心翼翼又无可避免中开了口，“若绮，实话告诉王大哥，你，陷得深吗？”不善迂回的话语饱含担忧的关怀。
方若绮埋了头，隐隐的深呼吸，一瞬抬头，逼自己直面了王瑞恩关切的双眼，约微急速而字字清晰道：“我们交往时间很短。所以，我不在乎。”她又耸耸肩，故作轻松的刁蛮，“我就是气不过，偏要他付出小小代价。”
全副精力都融于演绎的方若绮，偏生忘了心痛。
“那个方若绮好大的架子，居然敢打黎天王。剧本上根本没有这出啊。”
“是啊，剧本上是转身离开嘛。好奇怪，诶，是不是仗着有王导撑腰啊。”
“王导？她不是否认和王导的关系嘛。我看是郝友乾吧。”
“对哦，说不定就是那次吃饭，傍上郝友乾的。所以，现在必须和王导撇清关系。”
“那她肯定被郝友乾包了。”
“对啊，呵呵。”
……
阿森忍耐着四周无处不在的闲言碎语，轻轻敲响黎华休息室的门。
“请进！”
“黎先生，”阿森递上热毛巾，“用这个敷一下会好很多。”
“谢谢！”纵使左颊红肿，黎华依旧温和一笑。
“黎先生，我，对不起，我该早些……”
“这不关你事，阿森。”
郝友乾收起手边正搁置的《明星日报》。
“郝先生，您看，那个……”立于桌前的一名娱记小心开口。
“你放心，帮我做事，自然是有回报的。小赵，稍后把钱打他账上。”
“谢谢郝先生！”
娱记离开后，秘书小赵试探性的问道：“郝先生，这次的事，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王瑞恩。现在看来，好像没有给方若绮造成什么负面影响。您看要不要再……”
“小赵，这日子还长久呢，往后我投资的电影，需不需得着她方若绮露面，还不是全凭我的心情。”
“是她不识抬举。”小赵适时奉上一句。
“她方若绮不是眼界高，假装闻不得铜臭吗？还自以为攀上了黎华？如何？”
（四十八）
透过窗吹入的夜风格外寒凉，方若绮初次感受到冬天带来的无望，白天片场黎湘离忽然晕倒的场景恍然眼前，朦胧得有些不真切。
她复又裹紧了睡衣，蜷缩至温暖的被窝中，翻开手机，恰好十点整。方若绮无奈的吁了口气，决定给王瑞恩打去一个电话。她知道，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并不算晚。
“若绮，”
接通一刹，听筒中传来王瑞恩温润如初的声音，平复了她惴惴难安的心。
“王大哥，我想重回彩虹片场。”
“休息好了？”他没有听出她声音中的少许异样。
“是，其实是因为，今天下午，黎导晕倒在片场，所以我……”
王瑞恩的耳膜突被一震，兀自打断方若绮的话，问：“现在什么情况？”，用力握紧手机贴了耳。
“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乔亚高层封锁了消息。不过，看样子并不好。我想，《一代歌后》或许要搁置了。”
“若绮，你若是想回来，明天的戏已经定了，那就在大后天。”王瑞恩克制且平和的给予回复。
挂断电话，繁复的情绪似涌动波涛，声声冲击心房。他很难辨清，是恨多过忧，还是忧越过恨。
黎华在医院只浅睡了几个钟头，在第二天一早赶往彩虹片场。
心中装载了黎湘离的嘱托，直到午休时分才有了时机。
敲响王瑞恩休息室的门，见他只开了一条门缝，低沉着嗓音问，“有事么？”
黎华绕开问话，径直道：“进房再谈。”
王瑞恩敞开门，并没有招呼他落座的意思。
不作他想，黎华随手将门反锁，直入正题，“我为黎导的事而来。”
“除了电影，我什么都不会谈。”
王瑞恩的决绝自在他意料之中，黎华从容自若的接话，“那就谈电影。”
黎华的顺势而为堵住了他再要拒绝的态势，王瑞恩无法，噤了声。
“从去年拿到金像奖最佳导演，直到现在，你只拍了这部片子。没想过赶今年的金像？”黎华见王瑞恩不语，继而道，“还是，打算积蓄实力，冲击明年的金像奖，与黎导一较高下呢？”
不可否认，黎华说中了王瑞恩的全部心思。《爱在花开的季节》为王瑞恩摘得金像奖最佳导演，这对于初次执导的他无不是种极大肯定。然而，近两年来没有拍摄电影的黎湘离，自然缺席去年金像，这个奖对王瑞恩来说，含金量大大降低。他势要超越黎湘离的心结，始终放不下。
“演员不需要承担导演的压力。”王瑞恩故作镇静的抛出这一句，又反问黎华，“这不正是你曾挂在嘴边的话吗？”
黎华淡笑，“我之前奇怪，为什么你电影中黎导的痕迹很重。现在想来，大约前些年，我拍黎导电影的时候，你也没少下功夫。”
“要是想追忆过去，抱歉，我这儿没酒待客。”王瑞恩走至门边，将要拉了把手。
黎华走近王瑞恩，沉声，“黎导患的是胃癌，晚期。”他发现身边人蓦然微震。
不等王瑞恩反应，黎华又伸手握了门把，平心静气道：“之前，黎导一直拒绝入院治疗，已延误了最佳手术时期。现在癌细胞扩散很快，时间不多了。他想见你，过去的恩怨总归要放下的。哦，对了，回生医院，VIP608号病房。”说完，黎华开启门把，悄然离去。
当天晚上，黎华去到EAMI，将初次整理好的CD及一些零星的个人物品放置在一个纸盒子里。临出门时，右手拿了一份文件并两页资料，进了周映彤的办公室。
这是继那夜酒醉后的首次相对，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省去尴尬，恢复一脸公事公办的神色。
“这个时候找我，什么事？”坐在办公桌前的周映彤先发了话，眼光落到黎华手中的几页纸上。
黎华将那两页纸平放在周映彤面前，“明权是执意要走的。如果还没有接替他的合适人选，那么，这个人或许可以考虑。”
“林、立、翔？”周映彤开始浏览这份个人资料。
“外形不错，以前是D-MAX的主唱，乐队的几首主打歌都是他写的，所以创作方面也应该不成问题。”黎华顺着周映彤的目光做着注解，“至于和SUN的解约事件，你若不放心可以再细查。”
周映彤的一双眼停滞在某处文字上，“会注意到他？因为是方若绮的经纪人吗？”语气冰冷。
黎华漠视周映彤的问话，独自道：“他正在拍王瑞恩的电影，跟我演对手戏很久。肯吃苦，也有潜力，所以也可尝试全方面发展。”停歇须臾，他又诚心正意的看向周映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映彤，我只做好我的那份，决定权始终在你手上。”
周映彤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上又多了一纸文件，她匆匆一瞥，登时有些急切，不禁起身，脱口而出，“你这是什么意思？”
“股权转让的事……”
“你要走！”周映彤冷笑，“难怪这些天都在EAMI过夜。”她也觉自己的脸色难看至极，便是侧过头，双手抱胸，一副漠然，“那好，不必多说了。”
“映彤，你误会了。我不过是将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提前与你。除非EAMI摆脱困境，否则我都会与以往一样。我不会在EAMI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他柔和的声调中饱含坚韧。
“那之后呢？ EAMI摆脱困境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周映彤垂下双臂，却依旧避过黎华的眼。
“如果有好的音乐，又符合公司的利益需要，我还会在EAMI录制专辑。”
周映彤骤然失笑，“有谁会信天王黎华放弃EAMI的股东不当，又甘愿做回一名艺人？”，双目凝视他的眼，酸疼得几要溢出泪来，喃喃道：“我不信，真的，黎华，我不信。”
“今晚就到此为止。”黎华似有些淡淡然，转了身。
“因为方若绮吗？”周映彤将心底最后的一道口掀开，只待他轻轻颔首，如此便似盐撒伤处，痛到极致。
黎华因那个名而止了步，轻声道：“不全是，确切的说，若绮只是让这一切提早发生而已。”
周映彤带了那道心伤却是如梦初醒，自嘲自语，“真可笑，原来我从来都不曾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瑞恩会在那个时候出来。”黎华隐忍多日，最终将这话抛出。
两秒的沉寂，已然给了他答案。
自那夜与方若绮分开后，黎华第一次开车回家。心情不算好，也不会再差。
进门时，久不见主人的Sarah 忙拿了头在他脚边一阵乱蹭。
黎华伸了手指，略略的挠它下颌。那猫承了宠，就势倒地，露出大白肚子。
门铃忽响，Sarah一刹翻身而起。
“嗨，想不到你终于回家了。”高明权手里拿了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踱步进屋。
“怎么？”黎华盯了那盒子，有种久违的熟识感，蹙了眉。
“你的包裹，快递送了几次，家里都没人，然后，我老婆就帮你签收了。”高明权将盒子随手放在桌上。
“什么时候？”黎华眼见了那纸盒，已猜中七八分，忍了心中难熬，仍是面色如常。
“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之前…具体时间…再让我想想啊。”
黎华自取了包裹单，见发送时间一栏印有“11月2日”，他闭了眼，面色沉沉。
高明权只见得他背影，竟以一贯轻松语气说：“不耽误事儿吧？我想也是，急的话直接寄公司啰。”他见黎华不语，继续玩笑道，“喂，这尺寸，四四方方，不大不小，没寄货地址，又没发货人姓名。搞这么神秘，该不会是…那什么充气的…”他从后面一手搭上黎华的肩，“哎哟不错嘛。”
黎华藏了心中隐痛，邪魅一笑，“这都被你猜中。下次买的时候叫上你？”
“还有下次？看来你一点都不挑食哦。”
“彼此彼此。”
（四十九）
黎湘离入院后第四天，相关报道出现在《明星日报》一个不太醒目的位置。
方若绮草草读过，文中只说“身体欠佳”云云，未曾提及具体病症。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并不是表面所见这么简单。但她无法得到确切消息，只能一味等待再次开拍的通知。在这样被动的局面下，心中自然又想起黎华，他总是轻而易举的掌控一切，甚至不待开口，便能为她解开一切困顿。此时，方若绮耻于面对如此依赖于黎华的自己。
再度回到彩虹片场，方若绮在休息室门外，意外见到一个四四方方礼盒。
它静静放在门边，包装考究却未留只言片语。
方若绮开了门，拾起礼盒，熟悉的尺寸和重量。饶是心中涟漪，她也只把它闲置在桌上，便一如往常的进了片场。
她当着黎华的面，找到王瑞恩。
两人彼此问候，又沟通了今日戏份。
王瑞恩征求她的意见，是否需要把场次压得密集些，将剩余戏份一并拍完。
方若绮想也未想，就干脆应下。
很多时候，想往往比做容易得太多。
她要装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挽了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他要做出一脸无谓，应对她的质问
她要忍受他亲口道出不爱她的事实
他要故作轻松，逐字逐句说出违心话语
戏是一场接一场的演下去，那个真心实意的自己早已被粉饰得面目全非。
出于对职业的热爱，对专业的坚持，两人都将自己的真情实感掩饰得密不透风，在各自伪装的外壳之下，上演另一场情殇，每一秒，都是煎熬。
午休时分，方若绮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
她拖着乏累的身子，应声开门
只一条细缝，心恍若被人用力捏紧，慌乱挣脱着想要逃离，便是压上全身，拼死了劲想要合门，却是无法抵过门外那一掌之力。
两厢僵持之际，忽听得黎华急急轻唤一声，“有人！”
方若绮下意识间卸力，黎华借此一瞬，闪身进房，反手上锁。
他不言语，一双琥珀只将多日来未能倾泻的温柔怜惜一并与她，
方若绮只是闪躲，瞧了他的步步紧逼，方才恍然大悟，“你骗我。”
话音未落，她便是寻了门把，要落荒而逃。
黎华抢先左手撑墙，阻了她去路
方若绮又一转身，未及绕出，来路又被黎华右手所隔
左右被阻，她竟是生生被困于黎华双臂之间
灼灼目光，倾身紧逼
方若绮无望中退后一步，背已然靠墙
倔强般撇开那摄人心魄的眸子，任由心跳出胸口
她偏是佯装出一副无欲无求，淡然处之的模样。
黎华沉压心底的爱恋，一时倾覆
双手环抱她身，
灼热薄唇顷刻间含了双唇，
徐徐暖热似要融化千年寒冰般固守城池的颗颗贝齿
方若绮的所有防备在他极尽温柔，炽热悠长中渐次坍塌
启了口，在两厢交融的一瞬，误解衍生出的怨恨如大雨倾盆浇灭她所有欲念，
骤然封口，两颗贝齿却死咬了那道温热，晕出腥甜之气
黎华蹙眉，唇却是含得更紧，倾心而出，由她肆意噬啮，
甜味愈淡，腥味渐浓，方若绮的尖锐防御，被这道血腥淌过，生了锈。
空气渐渐稀薄，抢在全面沦陷之前仓皇疏离，她径直推搡着出了他怀，
喘息之后，便是相对无语
一抹血，为两片薄唇缀上浓彩，分合间一声熟悉婉扬的音调倾吐而出，他唤了她的名，“若绮，”
方若绮深深凝视他的眼，将所有委屈愁苦怨愤化作一句，“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满目柔光映射出她的影，“那晚，我和周映彤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一早，接到明权电话，我才知道那件事。等赶到彩虹，想要公开我们的关系，却被王瑞恩抢先发话。”
“所以呢？”方若绮轻笑，“是要怪周映彤多情，还是王大哥多事？”
“若绮，为什么我们要相互折磨？试着放下你的不安和戒备，信任我。”黎华忍受着内心的碾磨，坚定道：“至少，我是信任你的。”
“你当然可以放心信任我，因为我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而你呢，一次又一次，欺瞒之后又故作诚恳的哄我骗我，你要我怎样信？”
“难道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点滴，都不足以支撑起你对我的信任？若绮，眼见未必为真。”
“我信，”方若绮藏匿心伤，将话语幻化为一柄利刃，刺向黎华，“我真的相信，你可以抱着周映彤，又转身念起我的好。”她唇角勾起一个妖娆弧度，“所以，你来找我了。”
黎华闭了眼，忍了利刃刺心的疼，平缓道：“我和周映彤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之前？你不觉得自己很喜欢用这种概述性的词来回避问题吗？”她将笑颜冻结，仰望窗外阴霾的天。
“去年秋天。若绮，如果你执意要把彼此逼入死角…”
“拿走你的东西。”方若绮生硬的打断对话。
“不必。”黎华脸色阴沉，“说实话，我昨晚才收到它。”
“那就随我处置啰。”方若绮暗自咬了唇，抓起礼盒，快步走至窗边，用力推窗。
湿冷空中多出一道优美弧线。
冷风灌入，沿了脸庞泪痕刮下，刺透肌理
她未想过回转，却听背后传来闷重关门声。
（五十）
方若绮结束了《是朋友也是爱人》的拍摄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懈怠下来。原本拍得密集的通告也因《一代歌后》的意外搁置而落得零散。
她从高明权处打听到黎湘离的病情，初听时也是乍然一惊，而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哀伤。人非草木，更何况与黎湘离近身接触的几个月中，老人始终极富耐性的对她的演绎进行了悉心指导。
方若绮怀着感激且担忧的心情，决定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前往回生医院。
因为那晚在王瑞恩家，她曾听他亲口说要超越黎湘离，方若绮则自以为王瑞恩对黎湘离早已有了崇敬之情，所以在去医院之前，她给王瑞恩打了个电话，意在问他是否愿意同行。
没成想，得到的却是他冰冷而简洁的回复，“不了，没时间。”
她想，他大概是太忙。
虽是进门之前，她早在心中做好预设，但终究在见面的一刹，忍不住，眼中起了氤氲。
年近八旬的老人，瘦骨如柴的躺在床上，干枯的手背上满布针孔淤青，唯独那双浑浊的双眼在看到她的瞬间，闪现一丝光彩，嘶哑的唤，“若绮”
方若绮哽咽，不敢直视他的眼，强制着自己快速调试好心情，才抬头应道，“黎导。”
黎湘离朝她满目慈爱的笑，见她在床边一张靠背椅上坐下后，沉默片刻，满怀希冀问：“是瑞恩让你来看我的？”
“王大哥？”方若绮愣了两秒。她突然之间反应不过来王瑞恩和黎湘离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可以让黎湘离如此语气道出这番疑问。
方若绮的一怔熄灭了黎湘离眼中仅存的一丝光彩，他无力的摇头，喃喃道：“瑞恩果然不会见我了。”
她这才记起王瑞恩的反常，见黎湘离一张蜡黄的脸，忍下心中疑问，轻声劝道：“黎导，王大哥他是准备过来……”
“若绮，”黎湘离摆手，“我都是要入土的人，还有什么事看不明想不透？只是，我这心里始终愧对瑞恩。”
“黎导，您和王大哥之间到底…？”
“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外孙，而我却害死了他父母。”
黎湘离的回答，给了方若绮淬不及防的一击，她心头猛震，无意识的失声，“啊？！”
老人的双眼缓缓流动着莫名的哀伤，一字一顿，道出一段亲手造成的悲剧。
“三十年前，刚出道的演员王岛对我的女儿黎湘展开猛烈追求。当时，我认为王岛是个说话自大的人，又怎么放心把唯一的女儿交给他？于是，我反对他们交往，还刻意封杀王岛，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不但使得我们父女决裂，还导致他们私奔。女儿离开后，我就后悔了。”
“那，您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黎湘离颓然的叹气，“最初的几年，我，太固执。等我想要去找的时候，才得知王岛早以因病离世，而我女儿，也在一场意外车祸中…”，黎湘离重重的吁出一口气，满是褶皱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方若绮听到此处，内心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她不忍黎湘离终身带有遗憾悔恨离世，但又理解王瑞恩为何心中的恨意难消，感情的天平最终偏向后者，“可是，王大哥一直在圣心慈善院长大，难道您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我一直都在找他，可惜，当年，自他父母离世后，我就失了消息。这世界这么大，我实在……后来，为了减轻心中的内疚，我改名为黎湘离，意在时刻提醒自己，是我逼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
黎湘离说道此处，痛苦的闭上眼。
方若绮顿时后悔自己的冲动发问，慌忙安慰道，“王大哥最近工作很忙，他是……”
“瑞恩连他的身世都瞒着你，可见，他有多恨我。”黎湘离伸出干枯的手，慈爱的拍拍她手背，要她宽心。
方若绮以为，黎湘离信了之前她和王瑞恩传出的绯闻，小声说道，“其实我和王大哥…”
“我知道，他一直待你是亲妹妹般。”
“您怎么知道的？”方若绮不免诧异。
“那年，他夺得金像奖影帝。当我看见瑞恩戴着当年我送给湘湘的项链站在台上时，心想，老天终于结束了对我的惩罚，让我找到了我的外孙。可是……唉，我想弥补这么多年的空缺，了解到了瑞恩以往的大致经历，也就知道你和瑞恩的关系。”
“这么说来，第一次在《一代歌后》的甄选会上，您就已经认识我了？”
黎湘离点了点头。
方若绮沉默，黎湘离的点头承认已经触到她敏感的一隅，纠结片刻，她终还是问道：“那出演《一代歌后》，是不是因为我和王大哥的关系？”
黎湘离宠爱的看她，笑了笑，“若绮，你是个有潜力的孩子。我不会拿自己毕生热爱的事业冒险。”
离开病房时，已近黄昏，方若绮在医院走道上疾走，转眼间与一人擦肩而过。
她忽觉得有些眼熟，定了定，转身，果见那人也伫立原地。
“方小姐。”
没待方若绮开口，那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已然向她走近。
她有些局促的回应，“欧…医生。”
欧凯文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温柔一笑，“叫我凯文就好。”
“嗯，凯文，好久不见。”
“是啊，”欧凯文点头，他忽而觉出方若绮的不自在，又自瞧了一身白衣，“怎么？第一次见我穿白大褂是不是有些奇怪？”
“哦，不。”方若绮慌忙否定。
他看她苍白无色的脸，不无忧心道：“你脸色不大好。”
“是吗，还好吧，可能最近太忙。”方若绮想要趁话题未转向黎华前，赶紧逃离，“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方小姐，”欧凯文唤住将要转身的方若绮，“我哥正在来医院的路上，或者你先去我休息室等等他。”
“不了，我还有事。”方若绮仓皇的转身，顾不得道别，匆匆而去。
欧凯文定在原地，看那道袅袅身影消失于转角，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若绮离开回生医院后，径直去到彩虹影业，王瑞恩工作室。
敲门时，她依旧连敲两下，停顿，再一下，只是这一次，较之以往都要更急切，更沉重
“若绮，”王瑞恩应门，“这个时候过来，有事？”
“王大哥，我……”方若绮原本的腹稿在面对王瑞恩的这刻竟然全数失效，语塞着，搜肠刮肚的想要寻个话头。
王瑞恩立时明了，沉声道：“若不是工作相关，就不必说了。”
“王大哥，”方若绮极少受到王瑞恩如此对待，她一时情急，脱口道：“你就见黎导一面吧。”
“不要提他。”王瑞恩背转身，隐忍着，尽量平缓了语气，“我还有工作要做。”
“工作？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工作？王大哥，你知道黎导现在情形很不好吗？他患了晚期胃癌…”
“我知道。”王瑞恩简短有力的打断对话。
“你知道？！”
“好了，若绮。”王瑞恩稳住情绪，回转身，扶了方若绮的肩，“我送你回去。”
她不愿放弃这次深谈的机会，继而坚持，“黎导很早之前就后悔了，他说他找过你，可惜没有找到。他说他始终愧对你，想见你。难道，这样的请求你也不……”
“够了！”王瑞恩压低了声，喝断。
“王大哥，我懂，你恨他，恨他让你成了孤儿。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最懂，你走到今时今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方若绮拉了王瑞恩的手，像幼时一样，轻轻的摇。
王瑞恩痛苦的呼气，看着方若绮乖巧的样子，不忍僵持，发至肺腑道：“你既然懂我，又何必再劝。”
“我之所以要劝，是怕你悔恨错失一段亲情。毕竟黎导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也不忍心，看他心心念念的盼着你。”
王瑞恩忍耐着，听她说完这话，脸色阴郁的回道，“若绮，别再说了。”
“哥，”欧凯文叫住从黎湘离病房走出的黎华，脸色严肃，“我有话要跟你谈谈。”
兄弟两进到欧凯文在医院的休息室，关了门。
欧凯文走到黎华面前，似漫不经心提及，“你来之前，我见到方小姐了，她好像刚从病房离开。”
“我知道。黎导今天跟我说过。”
“你知道？从黎导那里！”欧凯文并没有从黎华的脸色上寻出异常，终忍不住，“你们到底怎么了？”
“不早了，一会你不是还要值夜班吗？”黎华抬手看表。
“哥，是不是你还在介意方小姐和郝友乾吃饭的事？我看得出来，方小姐是很单纯的人。我相信她对那件事的解释。”
“哦？”黎华看欧凯文微红的脸，笑笑的挑眉。
欧凯文略过黎华的眼光，“我今天见她脸色不太好，你……”
黎华听他言及若绮近况，登时收了笑，一脸正色道：“感情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五十一）
方若绮在天未尽亮的时候醒来，明明少眠得厉害，却再也睡不着。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持续太久，随着冬日寒意渐浓而越发肆虐。那只看起来乖巧的绒布兔子被她抱在怀中，并未带来更多的温暖与心安。双人床空出的另一半，透过床单渗出阴恻恻的冷，好似寻求细缝钻入被窝，她又裹紧了被子，蜷缩在被窝中等待闹钟响起。
早上八点整，方若绮终于起了床，端着一杯热牛奶，看冰箱上的一张表格，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这是昨夜从林立翔手中接过的日程表，他很是为难的告知她，自己已与EAMI签约。方若绮觉得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他说他很抱歉，因为公司安排的培训，已不能再做她的经纪人。
方若绮笑着向朋友道出祝福，做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最近通告并不是很多啊，没问题。”
门铃声正好在出门时间响起，方若绮满怀疑惑的开门，发现黎华的助理阿森正站在门外，手捧一束百合。
上了车，从花束中抽出卡片。
“方若绮：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微笑吧，期待你的新作。
——支持你的影迷”
“这束花，是我在门外帮忙签收的。当时时间还早，怕打扰到你。”阿森适时解释。
“谢谢。”
她合上卡片，看了看花瓣上的斑点，想起林立翔关于香水百合的论述，将信将疑的把这束白百合放在后座。
天已尽黑的时候，方若绮赶完一天的行程。相比之前，最近的工作量并不算多。自从在医院见过黎湘离后，她开始每天去往医院，开始将记忆中的片段拼接出一个个关于王瑞恩的故事，都会与黎湘离细细述说。回到家，在临睡前，又拿了手机删删改改的写出一条有关黎湘离近况的短信，发与王瑞恩。
这样的日子不过三两日，她便觉得时日漫长，心力不支。
车在回生医院门口停下。
“阿森，今天谢谢你。从明天开始，不需要跟着我了。”
“方小姐，这样子我很为难。”阿森面露难色。
“没有关系，既然是他的意思，我会跟他说清楚。”方若绮绝口不提他的名，甚至刻意避开那人的姓氏，像是中了罂粟之毒，只怕稍有沾带便会再次深陷其中。“哦，你可以回家了。”
阿森不再争辩，点头应下。
病房的门虚掩着，轻声迈近，却听得熟悉的声音透过那道缝隙直敲心房。
方若绮慌了，下意识转身要逃，却被迎面而来的护士唤住。
“方小姐，你来得正好，黎导一天都念叨着你的故事呢。”
“我…”
“多亏你，这几天黎导精神好很多。”那名护士温柔的向她投来感激的眼神，笑笑的为她推开门。
方若绮故意忽略掉他的存在，一如往常般微笑着向黎导问候。
从门口到床边，短短的几步，貌似坚定的薄凉已被黎华的灼热目光悉数融化。
她有些恼，自己脸皮薄得经不住起了热度，却又依旧柔声问，“黎导，昨天我们讲到哪儿了？”
“瑞恩带着你去看电影。”
“不介意我在这儿跟黎导一道听故事？”黎华挑了个离她不近不远的位子，悠闲的落座。
“谢谢。”方若绮侧身，背着黎湘离向黎华投来狠狠的一瞥，“可是我不大习惯有人中途插进来听故事，因为他们总是一知半解的发问。”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的领悟力一向很强。”
方若绮无语，看了黎华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心中愈加有气。
“好啦，若绮，快讲讲，不然我这个老人家今晚该睡不着了。”
“那个时候，王大哥常常带我去看电影。”
“瑞恩都看了什么片子？”
方若绮有些抱歉的朝着黎湘离摇头，“我不太记得了。那时候太小，我总是看着看着就趴扶手上睡着了。”她又偏了头，努力回想，“但是，我印象中有个片子，王大哥看了很多次，因为每次片头都盘旋着一只龙，可是我都没有看见电影里有龙，印象中的片头是一片红色。”
她见黎湘离眼中流露出惊喜。
“是黎导的《火之龙》。”黎华的声音响起。
她循声看去，那双琥珀眼眸亦深深向她。
方若绮一时失神
“若绮，那后来…若绮……”
“哦，黎导，后来呢，王大哥……”
她再也不敢看他的眼，只怕再度跌入罂粟般的绚烂华美之中，无法自拔。
待黎湘离吃完药，方若绮微微欠身，
“黎导，您好好休息。”
她微倾的上身忽然定格，黎华已早她一步起身，微笑道别。
“凯华，忙的话也不必天天来的。”
黎华也未接话，转而看向方若绮。
她知道，他是要邀她同行，却偏佯装不明，复又背靠座椅。
“若绮，让凯华送你吧，天晚，一个女孩子不方便。”黎湘离在两人之间看出端详。
方若绮没了法子，“我…我明天再来看您。”
一路乘电梯直下，
直到，两人在车门边站定。
黎华开启车门，方若绮在原地定了几秒，想到这个冷风呼啸的冬夜，终还是上了车。
窗外飞速后退的幻彩霓虹在车窗上奇异的扭动，方若绮有意侧过脸，许久，从口中迸出两个字：“无聊。”
“是吗？”
她回头，撞上黎华侧颜，唇角处恰好勾出一道魅人弧度。
“难道不是吗？故意通过阿森打听我的行程。”
“我承认，让阿森过去是我的意思。”
黎华的坦率出乎方若绮的预料。他总是出其不意，远远超过她的控制范围。这无疑更加深了方若绮的不安感。
“我不需要。”
“还有呢？”黎华绕过这个死结，将问题全数打开。
方若绮冷笑，“还有？你觉得故意装做影迷送花给我很好玩？”
“我没有送花。”黎华干净爽快的否定。
方若绮的脸瞬间涨红，耳边传来黎华的轻笑声。
“你笑什么？”她杏眼圆瞪，质问。
“若绮，”黎华饶有兴味的回看方若绮通红的脸，“喏，你终于信我了。”
“你！”
黎华收起笑，微蹙眉心，“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方若绮沉默，双手紧紧交握，望窗外飞逝夜景，许久，才轻声说，“对不起，我累了。我要回家。”
“我大概要绕路，你先睡会吧。”
“绕路？”她不解。
“有狗仔。”黎华向了后视镜，“后面那辆黑色MG，从医院出来就一直跟着了。”
她也觉自己太过大意，“是因为黎导的病？”
“是，最近常带他们看夜景。”黎华调侃。
方若绮对上他的眼，才发现，黎华的眼底竟约微充血，登时起了担忧。正待开口，却听黎华柔声道：“若绮，你最近脸色不大好，注意身体。”
他竟然将她要说的话尽数道出，不过换了称谓。
方若绮将这份感动与默契悄然收藏，向了他，亦是温柔低语，“你也是。”
“睡吧。”黎华调好座椅，又脱下外套轻轻与她搭上。
方若绮乖巧的点头，阖了眼。
促狭的空间漾起暖意。
本帖最后由 yingtaoqi 于 2013-8-30 11:19 编辑
（五十二）
穿梭于这个城市交错的街道，在最乏心竭力的时刻，黎华忽而听见方若绮轻轻唤，“华~”
“怎么？”双眼注视前方路口，顺着她应声。
“嗯~”
懒洋洋的声调
黎华侧目看去，她已然闭上双眼。
那声轻唤，原是睡梦中呓语。
车，在方若绮家门前停下。
仍在睡梦中的她，卷翘的睫毛隐隐颤动，似有些许不安。
黎华心生疼惜，伸了手，用指尖轻轻抚平她眉心一点微蹙。像是湖面中投入一颗碎石，那张苍白而消瘦的脸，登时晕红，饱满而小巧的樱唇继而上扬，喃喃中又道，“华~”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唤他了？黎华宠溺的一笑。伸出的手还停滞半空，突觉她辗转侧头，似要睁眼，忙收了手，正身端坐，双眼似久久望向窗外。
方若绮迷迷糊糊的醒来，头还有些昏沉，停顿几秒，见黎华正静静待她。
“我睡了多久？”她慌忙撑起身，像是不需要他的回答，又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嗔怪中分明含有几分心疼。
黎华暗藏那份关切，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我送你进去。”
方若绮从包里取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黑压压的一片，她也不急于开灯，只站在门口，匆匆向黎华道：“不早了，路上小心！”
“怎么不开灯？”
方若绮不得不承认，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她吁了口气，坦白事实，“客厅的灯泡坏掉了。”
“我来看看。”黎华不由分说，进屋。
“不用，太晚了。”她在一片漆黑中，低语。
黎华无奈的笑，“是要省电吗？”
“不是你说过的，客厅的灯少用，免得被拍到些有的没的。”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可这话说出来也自觉底气不足，渐渐的低了声。句末的“有的没的”，更像是锁在喉咙里，含糊不清。
“嘴硬。”黎华反击中满含宠爱，他朝向冷风灌入的窗口，“我说过，最重要的是合上窗帘。”
“反正都没灯，无所谓。”方若绮总忍不了跟他斗嘴，抬了头，恍然发现身边人早已走至窗前，熟练利落的关窗合帘。
两人分站于客厅的两头，暗黑中，一时无声。
“你”
“我”
想要打破沉默的两人，默契的一同启口。
黎华绅士的将发言权让与方若绮。
“你可以吗？我是说，灯很高。”
“储物室有楼梯。”
“可是，之前我不知道用哪种接口的灯泡，所以买来好几种，你知道吗？”
“看看就知道。”
“听说换灯泡的时候，有人会触电，你……”
“我会注意。”
“那我……洗澡去了。”
“好。”
方若绮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客厅早已被暖黄灯光照亮。
黎华从沙发上起身，“不介意我现在进去清洗下？”
浴室的蒸汽为镜子镀上一层薄雾，照出人影朦胧。
黎华手背触及龙头，反手上挑，将要开启的瞬间，忽被方若绮止住。
“我帮你调水温。”她低了头，开启热水，又稍待片刻，调试好水温。“好了。”
黎华不语，待手掌上沾染的灰尘冲尽，又从台面上一瓶洗手液中自取少许。
带有柠檬香气的泡沫快速自他双手指缝中溢出，方若绮看温水冲走的白色泡沫现出他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却不突兀，极其完美。
她呆呆的看得出神，以至于水声骤停的一刹，才忙乱的取下擦手巾。
水渍吸尽，黎华将擦手巾归于原位。走出浴室后，低头快速整理袖口，正要取了外套，忽听身后低语，“这么晚了，要不就在这……”
“好。”黎华嘴角浅笑着接过话，转身，装作未见她羞红的脸，重又走进浴室。
她从卧室衣柜中找出一套棉质睡衣，略带抱歉的递与黎华，“好像这个薄了点，因为没有冬天的睡衣。”
“没有关系。”黎华接过睡衣，轻揉她的脑袋，温和说道：“去吧。”
方若绮顺从的点点头。
回到卧室后，她从衣橱顶层中翻找出一床棉被，放在双人床上。
铺床时，才见，床头又摆上了那只泰迪熊。
她大概是要窘到家，明明是自己亲手扔掉的东西，却还是被他从储物室里找出来。
天知道，他看到这只熊居然完好无损的躺在储物室隔间里，是有多好笑。
他铁定在脑子里想象过，在彩虹影业背后，杂草丛生的泥地里，冒着绵绵冬雨，后悔的拾起那个礼盒的她是有多狼狈。
黎华洗完澡，将大门从内反锁，关好窗户，才进到卧室。
见到多出的一床被子，他亦有一瞬微怔。
方若绮见他进房，倏地钻进被窝，指了另一床棉被，“你盖那个，我盖这个。”，她翻身，背对了黎华，“我先睡了，晚安。”说完伸手拿那被角一并盖了头。
她躲在被子里，想到那只憨傻的熊，羞得耳根发红，又在被子里闷闷的发声，“记得关灯。”
黎华瞧了她的躲闪，心中早已明了，瞥一眼床头搁置的一本小说，柔声说，“最近都睡不好吧。”
“为什么这么说？”诧异于他的心细如发，方若绮顾不得面红耳赤，从被子中探头出来。
“这本推理小说，读起来耗神费力，对睡眠无益。”黎华轻轻淡淡的说着，上了床，盖被。
“你怎么就知道它读起来耗神费力。”她不服。
“我读过。”
“这么快？！”方若绮惊诧，换个灯泡的时间，他究竟能干多少事，找到泰迪熊，外加读一本推理小说？！
黎华见她傻呆呆的样子，颇觉可爱， “难道你以为，我换个灯泡就能读完它吗？是很久以前读过。”说完，亦挑了眉，忍不住轻笑。
“你，”方若绮的脸烧得更红，微翘着嘴，娇嗔，“你总是轻而易举的把我骗得团团转。”
“若绮，对不起。”黎华沉下声来，侧头凝视方若绮，缓缓道，“我总是让你感到不安。”
他的话字字敲进她心，明明是不安的字眼，却让方若绮渐感踏实。
“华，我不要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却拥着别人……”她忽觉委屈，忍了泪。
“周映彤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们很早就结束了。我跟她不可能。”
“为什么？”方若绮出口后，才觉自己问得太傻。
黎华谙熟女人心理，并不奇怪方若绮的提问，径直回道，“因为我和她都太追求完美，在工作上或许可以达到某种契合。但生活中，始终太过尖锐无法磨合。”
“所以会一直保持工作关系？”
“我已经从EAMI退股了。”黎华轻描淡写的说。
方若绮不可置信，“退股？什么时候的事？”
“那件事之后，我就着手办理了。前段时间跟映彤沟通好，决定暂不对外公布。”，迎上方若绮疑问的眼，黎华又耐心解释，“现在EAMI情形并不好，明权年初合约到期就不会再续了，关古威又不在状态，我希望撑到EAMI渡过难关，再放开手上事务。当然，现在，股份都在周映彤手上。我只是不愿在EAMI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否则，有悖于我做人的原则。若绮，你能理解吗？”
方若绮静静的思索片刻，点头。
“冷吗？”黎华将被子展开，微微向着若绮侧身。
两湾琥珀映出她的躲闪，知她所想，黎华又温柔低语，“若绮，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方若绮知道自己所想在他眼中早已无所遁形，可也无端的贪恋他温暖怀抱。
于是乎，扯过那被角，移身靠在他胸膛，感受到温热气息与有力心跳传递出切实的幸福感。
她闭了眼，回想点滴，也觉自己有过任性刁蛮，“对不起，华，那件事……”
“我知道是他做的。”黎华说这话时，心是揪起来的不舒服，因此，抱她更紧，“好在你没事。”
“嗯，多亏了王大哥。”腰身被他紧紧环抱，方若绮知黎华不喜再提此事，转而问他，“你怎么确定我没有扔掉那只熊？”
“因为你钥匙环上还留有我家钥匙。”黎华下颌抵了方若绮的头，摩挲着，“不早了，睡吧。”
“嗯。记得关灯。”
（五十三）
十一月二十四日，黎湘离病情急转直下，方若绮赶到医院时，他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方若绮看了病床上气息奄奄的老人，莫名的有种愧疚。
她想，大约是短信写得不够真切，又或是自己着实该去一趟王瑞恩的住所……
正当犹豫不决之际，听见轻微的一声，有人握了门把，扭转开来。
心中想着他的样子，回了头，却又惊又喜到一瞬语塞。
风烛残年的老人，泪眼模糊中晃晃的一个影，口中断续叨念，“瑞…恩”
方若绮这才缓了神，从椅子上起身，迎上来人，“王大哥，”，一手拽了他衣袖，心中隐隐的仍怕他改了主意。
她就这么拉带着把他让到床边的椅凳上，随口找了个理由，并不理会王瑞恩复杂的情绪，径自离开病房。
回到家，方若绮看了看时间，揣度着他此刻正在路上，按捺住欣慰而忐忑的心情，终究是给黎华去了个电话。
接通瞬间，她竟有些等不及，“华，今晚，王大哥来了！”
“哦，”黎华心中卸下重担，而口上却淡淡说，“看来，他没有我预想中的固执。”
“我真搞不懂你们，拍起电影来那么顺畅，可私下对彼此的评价…”她忽觉不该如此嚼舌，收了声。
“怎么？”黎华轻笑，“我倒想听听他的评价。”
“没什么，总之王大哥来了就好，黎导也可以安心。”
王瑞恩是如何看他，即使她不说，黎华也是清楚，他便也心照不宣的转开话题，“若绮，早点休息。睡前记得关好门窗。”
“你也是啊，干嘛工作到这么晚。天王都这么勤恳，叫我们这些小角色这么混？”她颇有些调皮道。
黎华在电话那头，嘴角上扬，“你以为，你对工作的狂热程度会低于我吗？”发现她一时无话，黎华轻声道上一句，“若绮，我们是同类。”
十一月三十日 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
早在一个月之前，方若绮已经确定自己凭《越界》入围最佳女配角，继去年错失最佳女主角之后，面对今年的奖项，她倒也多了一些平和。
她在后台，见到同为竞争者的古芊菁、林妮雯。前者是著名电影导演岳行空的独生女儿，娇气十足，又颇为傲慢。若要说，她与古芊菁有何关联，那最多是古芊菁的现任男友童靖阳在《一代歌后》中与她有过对手戏。
方若绮向两人点头致意，林妮雯淡淡回笑，倒是古芊菁，高抬下巴，一双丹凤眼斜睨过去，从鼻腔中似有若无的轻哼一声。方若绮立时想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童靖阳，两人果然凑成一对。
奖项揭晓时，她也未感意外。灯束聚焦，那感觉是真好。在众人注视下，接过奖座，不急不慢，熟练流畅的将事先演练的获奖词道出。当然，她可以趁此机会，从台下一众人等中轻而易举的锁定他，因他总是太过耀目。
感受到琥珀双眸独有的温润迷人，她亦是深深向他，笑靥如花。
黎华摘得了最佳男主角，这是毫无疑问的。好像太阳明天会升起，没有人可以怀疑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
站在台上的他，只能更加闪耀。
标准而完美的笑容，似有飘忽的眼神。
方若绮隐约感到来自于他的一丝忧虑。
颁奖礼结束，略略的应付完记者提问，原本打算直接回家的她接到黎华的一条短信。
“恭喜！停车场，黑色奔驰越野（明权车）上见！”
方若绮快速删掉短信，直奔停车场。
短短的一路，她满腹疑问。照理说，刚获得奖项的他们都是记者竞相追逐的焦点，为何黎华偏偏选择在此时相见？而且，很明显，他和高明权换了车，那是要……
脑袋里胡乱想着，身子已不经意的错过了那辆车。
方若绮回过神，倏地转身，刚至车门边，却见那车门突从内打开，黎华霎时伸手，一刹拽了她臂膀将她一带上车。
一切来得太快
方若绮稳下心跳的时候，黑色车身已隐于夜色。
她未听到黎华的只言片语，却从他凝重的神色中，惴惴的觉得预感应验。
车，急速飞驰，
两旁如闪电般划过的街灯掠影，刺晃得她心将要跳出胸口。
侧目，他依然沉沉的不出一言，紧握方向盘的手，青筋突显。
方若绮忍了眩晕，拿掌心轻覆他手背，却觉微凉。
忽如其来的温热自手背浸润，黎华侧过头，感到那双褐色眸子中掩饰不住的焦灼，他自觉有些失控，悄然放缓车速，腾了一手，轻抚她长发，无声的抚慰她的不安。
高明权瞟一眼后视镜，将车速放缓，在城市主干道上漫无目的的兜风。
莫筱筠侧眼看了看丈夫，轻问：“出什么事了，明权？”
“没事啊。”他装作无谓的笑，“偶尔开开跑车，蛮好。”
知他向来不会让自己插手圈内事，莫筱筠不再追问。
“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他期待着看了眼妻子。
“恭喜你！”
他等了等，妻子竟不再言语。高明权心里好不失落，金像奖男配角本就是他囊中之物，何须这般恭贺。瞧了瞧妻子的恬静素雅，继而动情道，“老婆，你今晚挺漂亮。”
莫筱筠唰的红了脸，忍着心跳，“你又没喝酒，怎么说起醉话来？”
高明权顿觉无趣，闷了声，一味开车。
车，停至回生医院。
方若绮跟了黎华，走至VIP专属电梯口。
进电梯瞬间，忽而被黎华牵了手，方若绮的心突跳得厉害，也惊觉黎华手心微微渗汗，双眼定定看那跳跃数字。
她知道，他有失往常的平和自若，被他牵住的右手便是轻轻回力。两人在短暂的相互凝视中寻得慰藉。
方若绮从来没有发现，医院的回廊会有这么长，长得好像望不到头。
极力的迈大步子，腰身却被黎华轻轻搂住，他放缓了步调，与她平齐。
臂弯的温热，晕起她眼眶氤氲。
推开病房的门，她庆幸，他们还没有晚。
黎湘离的双眼失了神采，面颊干涸，王瑞恩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却是枯槁而乏力的。
他拼力的动唇，喃喃。
王瑞恩红着眼，俯身低头，附于他耳。
“瑞恩…帮我…完成……”
“我会。”王瑞恩压抑着喉头涌动，那声音在四壁皆白的病房中，回响连连。
“记得，做…自己……的电影。”黎湘离已经气若游丝，最后那两字，轻到极尽无声，却深深碾印至三人心口。
王瑞恩哽咽到无法出口回应，只重重点头。
黎湘离好像放下心中大石，脸上竟是露笑，艰难中侧了头，瞧着黎华，竭力抬手。
黎华会意，倾身向前。
他却未曾把手放下，那方向依旧。
方若绮含了泪，疑问般指了自己，见黎华亦转头向她，便是三两步上前。
黎湘离这才放下手，嘴唇张合间，竟是再无法出声。他无奈的眨了眨眼，试图拉黎华的手却被黎华一手反握。
黎湘离点头，朝了方若绮。
她亦伸手，同黎华一道覆上老人的手背
老人笑得愈加慈祥，枯竭着攒力将他二人的手交握一处。
那一瞬，便是长长的一口气吁出
方若绮再无法自制，一滴泪，滴落手背，无声绽开。
（五十四）
十二月初，黎湘离葬礼当天，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午后阴郁的天，刮起冷冽的风，雪，零星的一点，就这么缓缓飘下。
方若绮打开车窗，伸手，那一点雪末儿，融了水，摊在掌心，凉浸浸的钻心。
冷风灌入，吹得报纸刺啦啦作响。
王瑞恩公开了自己与黎湘离的祖孙关系，并着黎湘离逝世的消息，占满《明星日报》首页整版。关于王瑞恩的身世，他的星路历程，未来执导方向，以及他与黎湘离的种种，大约还有得娱记们深挖。
方若绮叹了口气，自语，“下雪了。”
耳边传来他温和声调，“没有多备上一件外套？”
她摇头，忙关上窗，才觉手已冻得发红，转而瞧了他，还未出声，那手便被他紧握，渐渐有了温度。
并未贪心的索取更多，只因对上此刻亦如冰雕般透着冷意的他，抽了手，带有热度的手心轻轻抚上他的侧颜，果真有些凉。
黎华淡淡勾笑，握了她手，轻声道，“我有让阿森为你多备一件，下次不许这样马虎了。”
“好。”
方若绮安然的颔首，却在低眉的一刹，突感额间传来的他的温热，轻而柔，淡淡的一吻。
她回抱他，却未曾闻到熟悉的木香，“华，”
“好了，我该下车了。”
方若绮松了手，看黎华顷刻间下车，转身上了另一辆黑色轿车。
她默默看那车缓缓远离，这是他们默契的约定，在黎湘离葬礼当天，错时而行，只因，在这样的一日，不应挑起绯闻，喧闹了老人。
“黎湘离导演的作品一直都在寻找人性的真实，以朴素而委婉的手法，直面民族的伤痛……”
王瑞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寥寥的几句不过是依照老人生前的意愿。
献上一支白菊，
默然出了会场，
方若绮抬眼一看，潮湿的地已积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印上黑衣的一行人，目之所及，皆为素色，将死亡与哀思调染到极致。
此后的一周，黑压压的天，失了暖阳
黎华的话极少，而工作又出奇的多
是夜，已经凌晨
方若绮拉了被子窝在沙发上，将几部温馨电影看了又看，执意的等他
在听见钥匙插孔的声响时，蹦下沙发，草草趿了拖鞋，冲到门边
那只猫，也不甘示弱，蹲在当前，撒娇的叫唤
黎华进了门，见站立面前的方若绮，从头往下，只在那光脚趿鞋的一点，拧了眉。
方若绮顺他的眼，了然。却佯装不知，笑笑的拉他手臂，“你回来啦。”
“怎么还不睡？”轻柔中带着些微的责备，顺势揽了她肩。
她贪婪的靠在他身，甜甜道，“等你。”
黎华抬手，顺着卷曲柔顺的栗色长发而下，深深望进她眼，正色道，“若绮，最近有空吗？想带你回家吃顿饭。”
“回家？吃饭？”她诧然，见黎华点头，才反应过来，那个所谓的家和那一顿饭，意在何处。
自然的，落了慌，“我…我还没准备好。”，瞧他神色依旧，心里突然怕了他误解，不顾急切的解释，“我是说，我还不了解你的家人，我怕做不好。”
黎华温柔的抚她的发，“不必担心。”
“怎么不担心？我连你家里人有几口都不知道。”她言语中颇有些微嗔。
“对不起，若绮，是我的疏忽。”黎华有些厌烦这样的自己，他自觉不应将“对不起”三字挂在嘴边，至少对于心爱的女人，不应如此。
“华，我并不是在生气。”方若绮摇头。
“我知。”牵起她手，“你想知道什么，嗯？”
“那我会问很多哦。”她歪头，俏皮一笑
“好。”
“从哪里开始呢？”方若绮清亮的眼瞳一转，“你家里有几口人？”
“加上我，一共四口。”
“你，你弟弟，伯父，伯母。”方若绮掰着手指。
黎华轻声道，“我母亲很早之前就离世了。”
“对不起。”来不及思索个中缘由，她匆匆道歉。
“不用道歉，都说是很早之前了。”他向她投来淡淡一笑，“是我家的老保姆，章妈。”
“她在你家待了很多年？”
“嗯，大概从我父亲念书的时候开始，就在我家。”
“那她年纪应该很大了。”她猜度着。
“是啊。”
“他们知道我要去家里吗？”
“看你了，因为你还没有答应。”
“讨厌，你又拿我逗趣。”
“是吗？”
“不是吗？”
……
方若绮站在镜子前，将长发盘上去，左看右瞧。
“是不是太老气？”她从镜子中看低头读报的他，“可放下又觉得太稚气。”
“自然就好。”黎华未抬头。
“我真羡慕筱筠。一看就是温柔娴淑的贤妻良母。”她拿定主意，放下长发，又从梳妆台的抽屉中，找到配饰。“听说，高明权第一次带她回家，她未来公公就喜欢得很。到现在也是。”
“高太太的确讨长辈喜欢。”
“所以呢，我也应该学会做饭洗衣收拾房子，不对，不是学会，是擅长。”她有些泛了酸。
“我又不是找女佣，”黎华叠了报纸，起身，走至方若绮身后，“就喜欢你本来的样子。”
恰好带上耳钉的手兀然下垂，转身，对上他的眼，琥珀般的静谧，她忽有些感动，倾身上前予他一个拥抱。
欧家宅院比方若绮想象中的更大，老式的两层建筑，在漆黑冬夜中，只隐约看得灰暗的外墙。
黎华伸手按下门铃，只一下，而后便是长久的等待
久到方若绮几乎以为这栋宅子里本就无人
在她偷偷打了个哈欠之后，才听得门把响动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笑容可掬的将他们让进屋
“大少爷，方小姐。”
“章妈。”黎华合上大门。
方若绮恬静的朝老太太一笑，“您好！”
“方小姐就随大少爷，叫我章妈好了。”老太太乐呵呵的回话。
她便是乖巧的一声，“章妈。”
客厅的吊顶极高，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在灯下发出古雅光泽。
她想自己大约是有些不安，因此黎华便带了她在客厅紫檀木沙发上坐下。配有绒垫的沙发，线条沉硬，方若绮也只得端端的坐着。
须臾，大门被人从外打开，冷风吹入，方若绮回头，正撞见刚好迈进门来的欧凯文。
“哥，”欧凯文向了黎华，又见了她，稍事停顿，叫了声，“嗯，方小姐。”
“你好！”方若绮起身，话音未落，楼梯处传来沉重脚步声。她随了黎华的目光，第一次见到黎华的父亲欧翰世。
“爸，我回来了。”
她听欧凯文如此说，也温顺而礼貌的唤，“伯父。”
欧翰世沉着脸，一步步下楼，眼光泛泛的掠视，闷闷应了声，“嗯。”
方若绮不知道，这一声，是对欧凯文，还是对自己。
气氛尴尬
她显得局促，对上黎华的眼，依旧温暖的琥珀。
他抬手轻揽她肩，正笑的柔和，足以定心。
长形餐桌，欧翰世单坐一端，方若绮并了黎华坐在欧翰世左侧，右侧则是欧凯文与章妈。只是那章妈，又与欧凯文隔了一段距离。
菜式远比方若绮设想的多得多，味道很是可口，油而不腻，五味俱全，回味无穷。只是，这席间的气氛窒闷得紧。
清清静静的，竟无一人一言。
她也只好低头吃饭，间歇看了欧翰世的脸色。
老实说，兄弟两长得不太像他的父亲。欧翰世五官轮廓分明，像是用刻刀猛力凿出来般，棱角凌冽，鹰隼一般的眼神，面色黑沉，是那种让人一眼生畏的人。
也不知是饭碗的温热还是其他，方若绮渐感手心渗了汗。
一餐用毕，她忙着起身，要收拾碗筷。
章妈一把止了她，“这怎么可以。”
她不依，要随了老妇进到厨房。
欧翰世却在此时低沉着，发话，“你随我来。”
方若绮慌乱的侧身，发现那话原是向了黎华。
黎华不回话，只不急不忙的向了方若绮，“你就在这儿，让凯文陪陪你吧。厨房的事，就不必了。”
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出声。
章妈一脸祥和，“方小姐，不打紧，我是做惯了，一会儿就好。”
欧凯文正站在沙发旁，待黎华走近，压了声，“哥，对不起。”
黎华了然，伸手拍了拍欧凯文的肩，要他宽心。
方若绮仍留在餐桌边上怔怔的看黎华上了楼。
欧凯文这才走近她，唤，“方小姐。”
“哦，叫我若绮就好。”她瞧了他的温文尔雅，莫名的放松下来。
“好啊，要不过去坐坐。”
黎华上到二楼，父亲的书房。习惯性的轻敲房门，内里传来沉闷的一声，“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见父亲坐在书桌后的一把高背椅上，拧着眉。于是乎，在离书桌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
欧翰世重重的呼气，“我听凯文说，她也是干那行的？”
干那行。这就是父亲欧翰世一直以来，对黎华演艺事业的指代。他也不消有什么反应。
欧翰世对于儿子的静默颇有些气恼，手指在檀木书桌上敲了又敲，“她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她是孤儿。”黎华用了最简洁的字眼回话。
“哼。”欧翰世从鼻腔里重重嘣出他的不满意。
欧家是一个守旧而传统的家族，欧翰世要讲究出身，就好像许多年前，他的父亲要他娶了世交好友的女儿。许多年后，他也有了根深蒂固的观念，成龙成凤关乎家庭，好比小偷的儿女总不会洗去那一脸鼠相。方若绮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远比他以为的更糟，天知道，那对夫妻，是个怎样的境况。当然，无论境况如何，总不至好到哪去。
黎华亦是沉着脸，不出声。父亲的反应自在预料之中，早晚也不过如此，他要给方若绮一个名正言顺。
父子俩僵持着，最终还是欧翰世愠怒，“你这是要娶她？”
“想过。”他回得极轻，而语气却是断然。
欧翰世拿长子欧凯华没有办法，自从他成年后，所作所为没有一件是顺了自己心意。荒废学业，改名换姓，干着那下三流的行当……如今又说要娶了这不中意的女子，欧翰世很是窝火，无论欧凯华做什么，他除了气也只得是气，想到此处，怒火窜遍全身，一刹顺手抓过一方玉石镇纸，“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怒吼，“忤逆！”
“做医生压力很大吧？”
“是啊，不过习惯了。有时候倒班倒是挺烦人的。”
“那你平时怎么减压？说说，或许我也可以用上呢。”
方若绮正待欧凯文的回答，却听楼上传来一声重响，而后是欧翰世的一声含混不清的闷喊。
她霎时惊住。
欧凯文心里早有了底，假装没听见，继而回道，“看书啊，偶尔写写东西。”
“怎么？最近有写东西的习惯了？”
方若绮寻声回头，见黎华轻轻淡淡的插进一句，正缓缓下楼。
她忍不住，立时起身，蹙着眉，看他。
黎华只是淡笑，“刚才一不小心，老爷子碎了镇纸。”
欧凯文默契接话，“是啊，爸总是把镇纸放错地方，不注意就扫下地去。”
方若绮觉得这样的说法极不可信，却也无法追问。
听黎华轻声向她，“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她踌躇着，看了楼上，“就这样回去？要不上去跟伯父打声招呼？”
“不必，碎了他的心头好，正在怄气呢。”黎华语气平和。
“你们先回吧。还有我呢，等他气消了就好。”欧凯文帮衬着。
方若绮无意纠结，向欧凯文和章妈道过别，随黎华上了车。
（五十五）
车窗上浅浅的映出忧闷的自己，今夜点滴在脑海中往返倒带，犹豫再三，方若绮终是不经意的叹了气，“伯父，好像不大喜欢我。”
“有吗？”黎华反问，并没转头。
“华，”方若绮凝视黎华侧颜，“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黎华笑笑的摇头，“他不知道。”眼角余光感受到方若绮的怀疑，黎华又补一句，“他不看娱乐新闻。”
她仍将信将疑，那声重响以及欧翰世的闷喊，方若绮确信，不是幻听。
当然，黎华也未说谎话，欧翰世的确对方若绮的吃饭门事件一无所知，因此，方若绮当真没有从黎华的神色中读出丝毫不妥。
一时沉寂
黎华思量片刻，决定拿一个事实掩盖另一个事实，予方若绮心安。
“大概是不能再做医生的缘故，每次见了游荡在外的我，脾气总是大了点。”
“不能再做医生？”
“手抖。五年前，右上肢受伤的后遗症。”
“嗯，这样啊。”方若绮忽地放了心，倒觉自己过于敏感，“伯父，也挺不容易的。”
黎华貌似赞同的点头。于心里只是哂笑。专制古板的父亲，提早从手术台上退下来，于人于己也未必是坏事。
“但是，他也不该拿你撒气嘛。”方若绮这话说出来，颇有些为黎华鸣不平的调调。
黎华忍不住笑出声，为了她可爱的孩子气，“按照他的期望，我原本也是要当医生的。不过，半途而废了。”
她第一次听他聊他的过去，侧耳，好奇而安静。
难怪，去年冬天，他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时候，手法如此娴熟。
黎华也知，这般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是最挠人心痒的，索性又缓缓道，“我念过几年医学院，二十三岁那年，替父亲去到黎湘离导演家，为黎导做全身检查。”
“那么，出道时的那部片子就是那时候？”
“是。”
“所以，艺名也是随了黎导的姓？”
“是啊，黎导是领我入行的恩师，这点永远都不会忘。”
“那所医学院，是T医大吗？”想起拍摄《是朋友也是爱人》时的情形，方若绮大胆猜测。
这是对外的个人资料上所没有的，黎华约微一顿，而后温柔的点头，“若绮，你好聪明。”
“不如你，隐藏得那么深。”她倒蛮有些小得意，趁势追问，“你的耳洞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绮，一晚上要问完所有问题，就不好玩了。”黎华邪魅一笑。
“借口。”她嘴上虽是这样应，而心里却很是赞同黎华的说法。两人间，必定要保有一定秘密，而后随时间流逝，慢慢逐个揭开。否则，就像一桌饕餮盛宴，一口气吃完，无异于暴殄天物。
车在方若绮家门前停下。
黎华的手仍搭在方向盘上，食指轻敲，无声的两三下后，看似无意的启了口，“若绮，前两天有个记者来找我，他…问到了我们两个的事。”
“我们的事？！”方若绮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是木然的重复黎华话语的尾音，而后睁大了眼，满脸诧然。
黎华不紧不慢，再度挑明，“他来向我求证，我们两个人是不是正在交往。”，他有意将“正在交往”四字咬得约微重些，缓些，双眼细细看向方若绮，悄然中，察言观色。
她心里打鼓，乱哄哄的不着调。轻启了唇，将问题尽数甩给他。“那你…怎么回答呢？”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呢？”黎华没有犹疑，他很确定的想要得到方若绮的回应。
烫手山芋又回到自己手上，方若绮沉默须臾，再度看了他眼，迟疑着，“如果，会影响彼此工作的话，我不介意…”
“二十四号晚上有空吗？”黎华果断的转了话题。
“二十四号晚上？”方若绮内心有些小失落，正如王瑞恩所说，黎华是不会想要公开恋情的。他问她，她本该再回得干脆些。虽然，要她选，亦不愿将两人恋情至于众目睽睽之下供人八卦，可，换做他的不愿意，心里想来又是另一番不是味了。
“若绮？”黎华轻唤。
“有…有啊。”她刚才竟然走了神。
“去那个圣诞舞会，如何？”他自信的一笑，“当然，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不会勉强。”
“华！”方若绮徒然一惊。
十二月二十四日，郝友乾的圣诞舞会。收到请柬时，方若绮已是左右为难，若去，难保娱记们不挖出饭局之事含沙射影的大写特写；若不去，又显得平白的心虚，倒使自己与郝友乾之间子虚乌有的关系落人口实。
当然，顾及黎华的感受，她最后拿定主意，不去。
方若绮本已将这单邀请自个儿消化掉，没成想，黎华在今夜提及。
他为她解了围。
与黎华一同出现，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没有人会再拿那件事做文章，可是…同样的，那也无异于将两人恋情公之于众。
方若绮想到此处，看向黎华的一脸淡泊。
忽然间，明了。
这就是黎华对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愿意公开恋情，也愿意随了她的心意。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不会勉强。”他淡淡的话语还回旋在耳边，轻轻然入了心，便是安定的有了依靠。
“华~”方若绮嘴角含笑，朝了他重重点头，“我愿意。”
“想好了？”黎华静静的注视她，“若绮，”，他怕她误会，短暂间歇，而后是快速顺畅的道出，“不必顾忌我的感受，请你考虑清楚。恋情一旦公开，你将不止是演员方若绮，人们会在你身上贴上另一种标识，这对你，或许不利。”
黎华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可，当真，他一点没有掺杂对自身事业的考虑吗？
方若绮决定，问个明白，“华，这会引起你粉丝的反弹，导致人气下滑，不是吗？”
“是。”黎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不否定自己曾考虑到这种情况。但是，若绮，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做这行？我希望，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人们不再提到黎华这个名字，取而代之的是我所演绎的各类角色，他们好像夜幕中的星星。我期望，其中至少有那么一颗，在整个时代中闪耀自己的光辉。只要有人回首，就会看到，他在那里，将他特定人生中的所有历练感知传达出来，供人咀嚼。”
这是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方若绮发现，黎华远不是自己所看的浮光虚华。她爱他，却远不了解他。
她以为，摄人心魄的笑容，金光闪耀的奖座不过是延续坦荡星路，原来，他远不是如此浅显短视。
如有一日，当环绕在他头顶的光环一一逝去，她想，她大约会更爱他。
两人之间，沉寂久久
最后，还是黎华开了口，“若绮，好好考虑几日。不要被那件事影响，因为去与不去，我都不会允许有人再度提及。”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七点，黎华如约而来。
方若绮打开大门，笑意盈盈，“我想好了，华，我们去圣诞舞会吧。”
“好。”方若绮的回答在黎华的意料之中，他平和的应着，温柔的牵过她手。
她挽了黎华的手臂，进场瞬间即成为舞会焦点。
想象着，他们即将成为第二天的头版，方若绮自信的挑起笑容。她坚信，藏匿于背光的爱情当真经不得风雨，因此，也便心甘情愿与他一道经历所有。
柔美动听的舞曲声起，黎华微笑着向她点头，伸出的右手，掌心向上，手指舞池，柔声道，“可以吗？”
她回以他恬静一笑，轻轻点头。
他带了她，在酣畅旋律中自由起舞，高低起伏的音律点缀了这一场浓情蜜意。
“你还记得。”他轻轻揽她纤腰，附于她耳。
“我又怎会忘了，你我交识的舞步？”她轻柔的说着，脸颊晕了红。
《爱在花开的季节》，巴黎，夏夜。
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倔强丫头，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骄傲天王，
那一夜，她赤脚练舞，他倾身相伴
“可惜少了花香。”他知，她亦想到此处，便是轻轻的一语道破。
“借了那人的场，还挑三拣四的。”她笑得娇俏。
几度回旋，红色长裙绽出妖娆艳丽之花。
舞曲末了，她在他怀中，气息娇喘，
只见得黎华俯身，她登时心如鹿撞，烧红了脸，几要闭眼
却听，耳畔，他轻笑，“想什么呢？”
方若绮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过是伸手扶了她身。
四下回望，一众人等直直的看向他们，想到刚才，自己的曲解附会，脸差点羞得滴血。
而后，便是娇嗔的盯了他一眼。
舞曲终了后，黎华待方若绮歇息片刻，才向她道，“去打个招呼吧。”
她顺了他眼，见到了舞会主人，一袭黑色西装，依旧是讨人厌的上斜眼藏在无边眼镜后。
“不要！”方若绮压低了声，下意识抗拒。
黎华轻抚她手背，“算是交际，礼节性的打个招呼就好。”
她知道，他说的有理，毕竟要长久的待在演艺圈，与这些人总也磨不开，可心里却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也无法，忍耐着，点了头。
“黎先生，方小姐，好久不见！”
他们正要上前，却见郝友乾突然转身，直直过来。满脸褶皱因堆了笑更加密集。
“郝老板。”黎华面带微笑，颔首。
方若绮在一旁，却是一言不发，只淡淡一低头。
郝友乾就势自上而下的细细打量方若绮，盘起的长发，露肩红色礼裙，衬得颀长脖颈，肌肤胜雪，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黎华顿觉不妥，轻易找了个托词，带了方若绮退出大厅。
“出来自在多了。”方若绮走至露台，扶栏远眺。
“不冷吗？”黎华轻为她搭上披肩。
冷风拂面，她竟是暖意骤生，甜甜的向他一笑，“华，谢谢你。”
“若绮，”
“嗯？”
“今晚玩得高兴吗？”
“嗯。”
她抬头仰望星空，却迟迟未听见身边人言语。
“华，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若绮，你打算在这个圈子待多久？”黎华将思量已久的话，问出口。
方若绮看了他琥珀眼眸，毫无隐瞒，径直道，“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如何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一辈子。”
“没有想过，结婚生子？”他回望她的一双杏眼明仁。
“想过啊，”方若绮说道此处，脸上不自觉有了热度，可那眸子仍就被他吸引，移不开，逃不掉，“想过结婚，没想过有小孩。”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声。
“为什么？”黎华欣喜于两人的契合，可面上仍是平淡。
“小孩生下来之后，不只要养，还要教。现在我自己都像个孩子，怎么教小孩呢？其实想想，两个人甜甜蜜蜜的过日子也不错，不是吗？”
“你说得对，有什么比两人世界更甜蜜呢？”他从褐色眼眸中看清了自己的影。
黎华的声音很轻，却有种穿透夜空的魔力。她陷入那两湾琥珀琉璃中，突跳着心，闭了眼，
双唇便是久久温热
周身袭扰淡淡木香
……
第二日，《明星日报》头版头条——“天王黎华恋情曝光”（有记者目睹黎华与方若绮一同出席圣诞舞会，两人状似亲昵，天王坦承恋情）
本帖最后由 yingtaoqi 于 2013-9-13 16:28 编辑
（五十六）黎华与方若绮的恋情公开后，自然遭到天王粉丝的较大反弹。与以往的绯闻不同，这是黎华自出道以来首次公开坦承恋情，于是粉丝们纷纷将矛头直指方若绮。所幸，言语极端的毕竟占少数。方若绮早有心理准备，不看，不听，不想，不碰。可，在这百无聊赖的雪夜，几次三番打着哈欠逛着无味的网站，忽见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的窗口——“天王此番系真爱？盘点天王历届绯闻女友”，她晃了一眼，鼠标便停在当中。前一个问句，她再清楚不过，并不需这些个胡言乱语拿做佐证。然，后一句却是百虫挠痒，搔得手如受蛊惑般，轻点左键。畅通无阻的网络，界面霎时铺展。她按捺住五味杂陈的心，从黎华最早出道时开始，往昔金像影后，已为人妻的叶婷婷；面容姣好、身材傲人的知名演员席若芸；三级片性感女神林妮雯；冷艳女星徐心宁；超模贾静媛…方若绮最初逐字，而后逐句，最后索性一目十行，长长的几页，终在末页找到垫底的自己。心底的酸酸胀胀翻倒开，倒也罢了。偏生，那写文之人极其用心，将每人的资料做了个逐项比较，从身高到体重，乃至三围，面容，事业发展等等等等。像是被人放在案台上，细细拨弄个遍，还不出气，又一番对比，品头论足，方才罢休。她毕竟是心高气傲，不屑于那些莫名其妙的对比数据，可经不起末尾庞大的评论留言的再次蛊惑，忍着气恼而好奇的心情，又一次打开潘多拉魔盒。“年龄差太多了，不喜欢她，没成熟韵味。”“我觉得她好像没什么影响力，除了《爱在花开的季节》，她还有什么代表作啊？”“女配男的最佳身高差12cm，方若绮太矮了。天王有183，她怎么才162。”……“在看什么呢？”温柔而磁性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方若绮忽地一惊，“啪”一声，果断合上笔记本，转了头，微怒，“你干嘛长这么高？”“嗯？”黎华挑眉，拿手抚了下巴，对方若绮这句无厘头的问话颇为不解。只是一股气冲上来，有些不自制，可瞧了黎华略带无辜的表情，方若绮的心火又忽被熄灭，“没什么了。随便说说。”“哦？”他近身。“我都说没什么的。”怕他发现自己的秘密，方若绮立时从沙发上站起，伸了手，松松的挽上黎华的脖子，贴心道，“忙完了？”“还没，出来透透气。”他伸手，将她的头贴至自己脸颊，轻轻的摩挲她的发，“不早了，你先睡吧。”“不要，我想等你。”方若绮有意的贴他耳，嘤然含娇。黎华邪魅一笑，不由分说，双手倒换姿势，一刹，将方若绮横腰抱起。“干嘛？”她这话一出口，顿觉被他抱得更紧，心突跳着，有些隐隐的期盼，便是更乖巧的几分，贴了他身。她知道，他抱她上至二楼，进到主卧，眼中晃晃的是变换的空间，以及他定然的细水流长温柔的眼。轻轻的被黎华放在床上，感受他愈来愈近的气息，淡淡木香，拂过她脸庞，点出朝霞映雪般的美。方若绮闭了眼，激荡的心，等待。柔而薄凉的唇，掠过朱唇，定格。周身忽有被褥的裹覆感，温暖得刚刚好，方若绮诧然，在还未出口前，突感双唇被他修长食指轻压，耳边响起他的轻语，“晚安！”“你！”方若绮又羞又恼，为了自己的自作多情，还是他的琢磨不定。“嘘。”黎华淡笑，抬起的食指又移至自己唇上。“哼！”她对他的捉弄提起抗议。“你明天还有工作。早些睡，我忙完就过来。嗯？”“好吧。”方若绮只好讪讪的回应。 熄了灯的房间，迷漫无尽的黑。方若绮裹在温暖的被窝里，困，却无法入睡。她不得不承认，黎华是一如既往的细心体贴，可，两人的恋情公之于众后，漫天遍地的非议像是这冬夜飘落不尽的雪，点点滴滴的堆积。她知道，最好的方法，置若罔闻。但，知道，和做得到的的确确是两码事。如同今夜，她当真不该去看，看后不该去想，想完不该惦记。当然，她没有如此脆弱。大不了第二天，一早起床，或者还用不着第二天，就在今夜梦中，大概已经抛诸脑后。所以，在贪恋着他的气息的夜，渐入梦乡。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黎华下了楼，在客厅沙发上，盯着阖上的笔记本，微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太轻，轻到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在这个雪夜，真的想要卸下心中负担。负担。什么时候觉得有了负担？两人的爱恋，渐渐掺杂了苦涩的甜蜜负担。他的指，在笔记本外壳上漫无目的的游离。不需开启，他知道，她慌张，酸涩又微怒的源头。他知道，实际远不止如此，更大的压力会侵袭而来。媒体对方若绮的辨识度将从演员方若绮直接跳跃到天王女友。这是他唯一不能为她独挡的。黎华是矛盾的。他不希望将心爱的女人藏匿为众人眼中的地下情人，亦不知坦承恋情后，两人的感情是否坚固到足以应对所有变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件事无十足把握。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女人起了长远打算的念头。 悄声回到卧室，开启床头台灯。微弱光线下，方若绮睡得很是香甜。黎华无奈的看了她，贴身而抱的自己的枕头，无声的发笑，为了她可爱又有些不甚优雅的睡姿。不忍从她手上取出枕头，只好轻而又轻的进了被窝，平躺着，看她细密而卷翘的睫毛，在这柔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嗯~”方若绮无意识的呓语，倒惊得他一怔。怕扰了她，黎华忙伸手熄了灯。 天边微亮时，方若绮才从一个纷杂的梦中逃离出来。挣了眼，借着天光微弱，瞅见未枕枕头，平身而躺的黎华。她才恍然记起，昨夜因贪恋他的气息，那枕头此刻正被自己紧紧环抱。怎么办？方若绮心带歉疚的一手拿了枕头，一手轻抬黎华的头。可，就这么轻慢的动作，还是惊醒了他。他原本就睡得很浅，她知道。带了十足抱歉的眼神，看那琥珀双眸缓缓睁开。“华，你的，枕头。”她小声说，乖巧的放好枕头。黎华无声的笑，眼中流泻宠溺。不敢再扰了他，方若绮亲昵的缠着他的胳膊，乖乖闭眼。“放心睡吧，阿森会按时过来。”黎华抽了手，顺势理了理她蜷曲的秀发。“你呢？”“我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可是你根本没睡几个钟头。”方若绮随他半起了身，不无担心。“习惯了。”他轻轻淡淡的说着，又坐回床边，“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你要去多久？”早就知道，黎华为了工作即将辗转几个城市，可这句话，直到现在，她才问出口。有些不舍。“两三周。”“狡猾！”方若绮微仰着头，双眼中亦是闪过一抹狡黠，“明明是大半个月，快一个月的样子。偏偏这样说出来，好像很短似的。”他喜欢她的聪敏机灵，倒觉这样的“纠错”很有趣，“哦？不舍得我走？”“谁说要粘着你了？”不甘愿落了他圈套。“若绮，”黎华定定的看她，琥珀琉璃中是离别的不舍，“我会想你的。”“华，”方若绮忽然倾身向前，予他一个绵长的吻。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了。她于心里如是说。
（五十七）
第二天一早，阿森按时将车停在黎华家门口，方若绮收拾妥当后，锁上大门，上了车。
自从林立翔走后，阿森成了方若绮的经纪人。他专业，干练，当然，私下若是打开话匣子，绝对是个健谈之人。
“方小姐，今天的行程，…”阿森照例复述每天的通告流程。
“哦，不必了。我还记得，昨晚你提过的。”
“那好。”
“对了，阿森，你跟黎华多久了？”
“八年。”阿森看了眼后视镜，“方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
“这么久！”难怪阿森会如此专业，方若绮默然无语。
“方小姐不用担心，黎先生那边的人也是很妥当的。至少公司派的人，信得过。”他看穿方若绮的心思，索性点破道明。
她知道阿森所说的公司——EAMI，黎华昨夜工作至凌晨，就是为了让它免于困顿。方若绮不觉看了时间。
“黎先生现在应该到C市了。”阿森适时补上一句。
方若绮微红了脸，却是侧过身，惊讶于阿森的敏锐，口上却是淡淡，“好好开车，我不过是担心迟了通告。”
阿森轻点了头，不再言语。
一周后，方若绮才接到黎华的一通电话。
因为彼此工作的关系，她不会缠着他，不过偶尔互通短信。剩下的时间，仍就让工作充满。即使当下，电话铃响，她亦是压着欣喜雀跃的心，等待几秒后，才按下接听键。
她不说话，等电话那头的他。
“若绮，”
一声唤入耳，才知，自己究竟有多想他。
“嗯。”
“在家？”黎华看了看时间，对上手头上的，方若绮的行程表。
“还真会挑时间，我正好现在空闲在家。”她以为，这是彼此的幸运。
“是啊，我运气好。”黎华放下手中的那张行程表，走至窗边。“最近过得好吗？”
“不错。”她嘴角上扬，“比起你在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他轻笑，为了她的口是心非。
……
两周后
“方小姐，请问你和天王的爱情始于何时？”
“《爱在花开的季节》是你们的定情之作吗？”
“你在《越狱》中有不俗表现，是否多少归功于天王的提携？”
“听闻黎天王已经带你见过家长，你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
“谢谢大家！感谢大家关心！”、“抱歉，无可奉告。”
方若绮刚走出PSTV，一堆记者便是蜂拥而至。扬起职业化的微笑，回拒所有关于恋情的提问。在阿森的陪同下，上车。
公开恋情至今，短短两个月，除开广告代言、综艺、访谈之外，她的工作无实质进展。就算是上综艺，做访谈，那问题绕来绕去，总磨不开黎华。从起初试图努力的将话题拉回到工作，到现在，麻木而惯性的处理相关问题。方若绮觉得无力。
“恋情一旦公开，你将不止是演员方若绮，人们会在你身上贴上另一种标识，这对你，或许不利。”那夜黎华的话言犹在耳。当时的她不是不知，也不是未曾想过，可是，真到了这般境地，还是会有种耿耿的不舒服。她不是花瓶，她想告诉所有人，她，方若绮，不是一个靠黎华攀爬上位、虚有其表的女人。但，那终究只是她想，她做不到，起码现如今，她很难做到。
“方小姐，曹琳那边，我建议可以先缓一缓。”阿森见方若绮自上车后一直不语，以为她仍在考虑那个电视剧合约。
“缓一缓？你确定没有电影通告过来？奇怪。”她的确想不透，为什么自己与黎华的恋情曝光后，电影通告会莫名奇妙的消失无踪。
阿森有些尴尬的点头，在他不知如何作答时，所幸，方若绮的手机响起。
那是一通来自于王瑞恩的电话，他邀她今晚，在Silver Moon相见。
Silver Moon，高明权名下的一间酒吧。方若绮第一次进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是前年冬天，因王瑞恩的拒绝，她心灰意冷的一杯接一杯，大约是在那时，遇见的欧凯文，而后就被他阴差阳错的送到黎华家……
人生的境遇真是很奇妙，想到此处，却见一人斜靠吧台，自斟自饮。
“唷，好久不见！”他向她打招呼。
“是有好久没见了。”方若绮快速环顾四周，“就你一人出来快活？筱筠呢？”
“在家啊。”
“你怎么成天的把筱筠关家里？”她瞧了高明权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更为闺蜜鸣不平。
“瞧你这话说的，方若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带我老婆出去玩呢？”他一边说，一边晃荡着手中杯，自有几分不羁，“再说，这是女人来的地儿吗？”
“呵，”方若绮带了几分冷笑，“我不也照样来了，也没见怎么着啊？”
“我压根就没觉得你是个女人。”高明权瞧着她小小的傲气，有意作弄。
方若绮万万没想到，高明权可以如此轻淡的说出这番恼人的话，瞪大了眼，还没将反驳的话倾倒出，就听身后传来低沉而压抑的笑。
太过熟悉的声音
“王大哥！”她转身，一瞬出口。
接过王瑞恩推来的一杯橙汁，方若绮看了他面前同样的一杯饮料，不禁问道，“你也喝这个？”
“一会还要开车，约在这方便避开记者。”
方若绮会意，感动于王瑞恩用心良苦的处处为她考虑，又瞧见他俊朗而有些清癯的面容，轻声道，“王大哥，好久没见，你瘦了。”
王瑞恩笑笑的摸着下颌，“还好吧。整天窝在工作室剪片，没怎么打理自己倒是真。”
“片子完成了？”只是顺着那话问出来，其实不需王瑞恩的回答，她也知，片子没有完成，他必不会有心情出来消遣。
“对啊。用立翔写的歌做了主题曲，剩下宣传方面的工作靠你们了。”
“那你呢？”觉出他话中的嘱托，她忽而不安。
“我决定去欧洲。”他凝视着她惊诧的眼，略带歉疚的道出，“抱歉，若绮，我已经决定了。”
“去欧洲？！”方若绮机械的重复着，不解的回视那一双星目，“你，王大哥，自从黎导去世后，你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足足三个多月。然后，你说要见我，就是为了跟我道别？”
“我很累。真的，若绮，我想出去走走。”王瑞恩放下伪装，将毫不遮掩的疲态尽现于她眼前。
方若绮瞧着，蹙了眉，小心翼翼的问，“王大哥，你，打算去多久？”
“不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炸得她头脑一片空白，方若绮接不上话，只得单调机械手持吸管，搅着那杯橙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