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透明液体一滴滴从颈口里挤出，顺着细长的管子，没有丝毫波纹地，徐徐输入苍白的手背上，淡青的筋络血脉里。
不自觉地收拳，好像这冰凉的药水，是在我的血管里流荡。小心翼翼地准备在她的手腕下垫上古芊菁刚送来的羽绒垫——大小姐细心起来可以这么细心。
“输液的时候，整个手臂都是冰凉的，”她翘起嘴，唇膏精心勾勒出细致小巧的嘴形，虽然浅绿的颜色实在不敢恭维。“只是她睁不开眼睛，没法告诉你有多冷。”
三天前我告诉古芊菁童靖阳的身世背景，为了证实可信度，把她带到了母亲的病房。今天一大早，她又来了这里，带来了羽绒垫，和止不住的眼泪。
我感激地冲古芊菁笑。羽绒垫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抬起一看，是另外一个垫子，天鹅绒面子，塞着柔软轻和的棉絮，比缎子缝制的羽绒垫更暖手了几分。
老爸托着脸盆进来，我正拿着垫子出神，他慢慢捱到身边，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分贝。
“怕她冷……”
掖着垫角的拇指摸到绣花，是一串葡萄藤。
“你妈以前绣的。”他嗫嚅着，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古芊菁伸头看了看，轻声道：“若绮，你看这个葡萄藤的形状，好像一个方字啊。”
我不需看第二遍。
钟湘的帽子，歌词簿，首饰盒，扳指……所有的一切，都有葡萄藤的标志，形状都呈“方”字。
如果当年爸爸能仔细观察，就会完全了解妈的一片心意。
晚了二十多年的了解。
“若绮，帮我托一下。”他的声音慢慢厚重起来。“该擦身了。”
我托着母亲柔软的颈，很细，好像一用力就会弯成月亮的形状，父亲张开手，托住她的另一半，很仔细，很温柔地张着一手温暖的毛巾，一处处，一片片，毛巾慢慢擦过她白嫩细滑的后背。他那只断了小指的手，依然将擦拭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似乎，虽然她睡着，他却能清楚的感知她每一寸，轻点，重点，左边，右边……
一滴水打到毛巾上，我转过脸，假装没看到父亲微红的眼，却意外撞上古芊菁爬满泪水的脸。
“爱情撞上车”在一片诽闻中，不折不挠地开机。我不得不承认还是小看了林立翔的手段，即便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开机仪式依然来了演艺圈很多红星，和冲着红星们的记者们。红星闪闪放光彩，只要“不小心”露个大腿，就是“不慎走光露点”特大新闻。
目光浏览处，发现那些所谓当红艺人，大多是正在走红的新秀或小器亦未成的中年人，闪着星光的睫毛下是企图借着诽闻天王林立翔的名声露脸的居心。
黎华这个该死的家伙就是不肯陪我来。“除非你给我买衣服，”他慢条斯理地拒绝道。
“三个房间都是你的衣服啊老大，你是蛇么？每个月都蜕皮？！”我的气愤丝毫打动不了孩子他爸的决心。事实证明黎华的拒绝是正确的，首先这样的氛围就不对他的胃口，其次，“爱情撞上车”如此挑衅“笑傲天际”，黎华若去，岂非有反挑衅之嫌？
以半成品匹诺曹的姿势端坐在席边，眼观鼻，鼻观心。演艺圈，自始至终不是方若绮施展风华的舞台，替身演员也好，王瑞恩的女二号也好，即便《一代歌后钟湘》中的女主角，也被另一部戏里的萧依莉抢去风头。我想我天生不是幕前的人吧。
余光被一团草绿晃了视线，定睛看去，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两个熟悉的绿脑袋打架似地晃动。瞅了个空悄悄滑下坐席，从桌子后爬了出去，绕过黑压压的电线，古芊菁恼怒的声音细而有力。
“流氓，你来这里干什么！”
想也知道，古芊菁的臂膀正被某男很嚣张地捏在掌心。
不由地欣赏起来古小姐的细胳膊细腿。大小姐最近明显用了什么偏方减肥，那腰细得跟我的小腿似的——我对黎华解释了一千遍，方若绮现在身材发福纯粹是因为肚子里有个孩子，这厮依然不屈不挠地嘲笑我说，是脂肪细胞有丝分裂……
古芊菁死命挣扎，胳膊肘骨关节好像要破皮刺出，我恶狠狠地想，如果黎华再敢嘲笑我胖，我就把古芊菁的胳膊拆下来当刺刀捅他……
“就算订婚，也不能跟他！”某嚣张男终于冷冷地开口。“林立翔不是个东西。”
古芊菁惊讶地瞪大眼睛：“订婚？和林立翔？童靖阳，你脑缺氧？”
“芊菁，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所以不能眼睁睁看你……”
“你欠我很多？呵呵，童大少，你什么也不欠我，你只欠扁！”
欠个解释么……闪在一边看白戏的我无奈地想。古芊菁倔强扬起的侧脸，分明有泪珠在喷射怒火的眸中滚动。明明柔和的五官线条，因为强撑着的固执和假装的满不在乎变得僵硬，又慢慢抖动着仿佛随时会一段段碎掉，我甚至可以想像在没有童靖阳的日子里，她是如何用不耐烦的、毫不在意的神态关上门外一片片关心或者好事的脸，然后靠着门背慢慢蹲下身，用牙齿咬住与骄傲相悖的眼泪。
她只需要一个解释，童靖阳，我给她的解释，与你给她的，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很多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在爱情的过程里，女人重视的，只是男人的心而已。
“童靖阳，你干什么！”
林立翔踏着闪光灯以阿童木冲云霄的姿态冲了过来，一把拉过古芊菁，冲着童靖阳怒目而视。
“不许碰我的女朋友！”
古芊菁尚未站稳，林立翔已挥出一拳，我眼疾手快挡住，喝道：“林立翔，别太过分！”
他却依然直直冲向童靖阳：“姓童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已经被华荣雪藏的艺人，我捏死你就像踩死蚂蚁，敢和我抢女人？”
我回过头，一排记者愣愣地望着我们。
“愣着干什么，拍啊！”我冲着狗仔们叫道，真是，这么好的新闻都不知道抓，浪费八卦读者的钱么。我都替他们急。
话说回来，这样的场景，两男两女，两个绿头发，夹着现任天王，一个孕妇还挡着他空中挥下的拳头。说是四角恋么又不像，说是孕妇防身术大揭密又貌似“孕妇不宜模仿”，确实一时很难找到切入点，你说，放在社会新闻、娱乐新闻还是科普教育栏目比较好？
果然做了妈妈，都知道站在他人立场思考问题了，赞自己一个。
闪光灯闪得眼前一片雪光光。
手里猛地一松，原来童靖阳一把拽过古芊菁，往肩上一抛，扛着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跟扛着狐狸的猎人似的。
我和林立翔，和广大记者朋友，你踢着我的脚跟，我踩着你的脚趾，争先恐后追了出去。
古芊菁散着一头绿发，拼命捶打着童靖阳的后背，尖声大叫，这样的音波恐怕只有蝙蝠听得清。就当我以为古芊菁将发出超声波的时候，“扑通”一声，童靖阳翻起美人，往前一甩。
古芊菁一屁股坐在乔亚楼下硕大广场硕大的喷水池里，一股股粗壮的水柱从头到尾浇下来，可怜大小姐刚想站起来，又被巨大的水力活活压坐了回去。
拍胸脯……幸好这是《一脚定江山》之黎方篇，如果是童方篇……我跟作者没完！
“喂，你这人……”
交通协管员追着童靖阳，可怕的黑社会老大的独生子抢了他的扩音器，饶是古芊菁置身于轰隆巨响的水帘洞，童靖阳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每个角落。
“芊菁，我对不起你，也配不上你。凭你的条件，应该有比我好十倍的男人来照顾你，所以，我以为离开了我，你会过得更好。可没想到，你竟然和林立翔这种人渣订婚！我绝对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所以——”
显然童靖阳这辈子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这么多话，他深深吸一口气，身后一大排人跟着吸一口气。
“古芊菁，如果今天想离开这里，就答应做我的女人！”
……
……
……
童靖阳，古芊菁没说错你……你他妈就是个流氓！
雷到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怜古大小姐已经被喷泉喷得头昏脑胀分不清南北，只顾着扬起手臂遮水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去拉她，快去拉她！”隔着喷泉，我急急喊道，眼看古芊菁就要被活活浇成脑震荡了。
他感激兼心领神会的眼神透过迷漫的水汽传来，有些变形。接着再次拿起扩音器喊道：
“芊菁，我爱你！！！”
我orz……
喷泉的声音已经大到让童靖阳幻听。
“我是让你去拉她……”我有气无力地嘟囔，“没叫你说我爱她。”
终于童大少爷听到了我的心声，大踏步到喷泉边，一把拉起晕头转向的女主角，可怜古芊菁引以为傲的一头灿绿色秀发，此刻奄奄一息搭在肩头，双目茫然地眯着，一脸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模样。
他勾过她的脖子，霸道地，却不失温柔地吻了上去。
很熟悉的画面。
很久很久以前，他从车窗探出身，霸气却覆着柔情的吻，绵长而悠远。古芊菁一次一次，沉醉不知归路。我远远地望着他们，童靖阳清亮而闪着黑色石子般的沉郁眼神如印在幻灯片上的图像，一片片展开长长的、过往的案卷。
他们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吵架；他把她扔在水塘里，她愤恨地哭泣；她在他面前撒娇的样子，他在她面前的顺服，他们之间无言却默契的互相放纵……我闭上眼睛，手背上好像依然覆着童靖阳有力的掌心，一阵阵安全感沉默地传来。这是一个可靠的男人，我想，但可靠的男人有时候也伤人。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嘴唇，酒吧那两次相遇，相救，谁都知道，那个被我当作黎华而扑着哭泣的伟岸强硬的背是童靖阳的吧，只是那时候，我真的很渴望能被亲吻。黎华不在的日子，以为自己永远失去黎华的日子，我只需要一个吻，给我安慰，和力量。
童靖阳永远是属于古芊菁的，就好像方若绮永远是属于黎华的，一样。不管生命里曾经经历过多少人，比如童靖阳与方若绮的相交，方若绮与欧凯文和王瑞恩的相交，仅仅只是相交而已。最后，我们都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归属，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怀抱，自己的家。
宝玉都明白，每个人一生最多只能得一份眼泪。在这个连爱情都可以快速消费的快餐时代，你我，也许只要这一份眼泪，便能了去几辈子的宿愿。
“古芊菁！”
林立翔握拳恶狠狠地瞪着长吻的两人，正要冲过去，我再次拦住他。
“我为了她……为了她……”林天王开始语无伦次，“她怎么可以……”
“为了她，连莫筱筠也抛弃了，是不是？”我扬眉笑道，“搞艺术的却被艺术给搞了，玩手段的却被手段给玩了，林立翔，你这叫自作自受。”
“这个贱人！”他的面容扭曲到分不清五官，愤怒在每道纹路里火辣辣地燃烧，“这个贱人，她父亲要不是岳行空，我连玩她的心都不会有！”
“砰——”
他没有机会再说第二句，我那当脸一拳蕴积了多年的怒气。
“三八，你敢打我？”他捂住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沉睡了几年的拳头终于觉醒，畅快淋漓的一挥，使得怎样的理智都挡不住排山倒海的快感。
“是的，我打你，怎样？”冷笑着抬起下巴，我知道明天就会卷铺盖走人，我知道所有的人都会在拍手称快之余暗叹我冲动，可，我都要三十岁了，抓住青春的尾巴再好好血性一会儿，上帝都会原谅我。
“这一拳，是童靖阳的，你哪根蒜苗雪藏他，哪根蒜苗跟他抢女人？”我数落着又是一拳，林立翔被我打得原地转了个圈向后退去，“这一拳，是古芊菁的，你揩了她多少油，别以为开着帕撒特就不是电车痴汉了——这一拳，是黎华的！”
林立翔摔倒在地上，鼻血流进嘴里，我扬拳欲再打，他怀里掉出一张相片。
紧握的拳松了，我怔怔地望着地上，选秀冠军和民歌餐厅老板的女儿，相依相偎着，俨然全世界最普通不过的情侣，仿佛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和利用，只是像孩子一样单纯而甜蜜地恋爱。
林立翔恐惧的尖叫已经入不了我的耳。我蹲下身，捡起相片，莫筱筠笑得很天真，眼角每一滴水波皆是幸福。
揪过他的衣领，沉声问：“你还打算利用它搞点噱头吗？”
他略略平静，目光落在相片上，血污斑斑的脸突然放松下来，好像那照片是一剂镇定剂，目光定格在莫筱筠脸上，眼神黯淡，嘴角竟然露出温柔而伤感的笑容。
他看了我一眼，哑声道：“你打吧。”
任由童靖阳把我拉开，没有补上属于莫筱筠的一拳，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力。
原来别人的感情，我们永远没有资格评说对错与否，爱或不爱。道德分黑白，法律论是非，而感情，只分有，还是没有。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莫筱筠仅仅因为我的相救而痛悔才自杀，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林立翔只把女人看做往上爬的工具……其实男女之间相处，利用算计间，谁说没有一点点的真情？
即使是那一点点，已让陌路的我，失去指责的立场。
“你打电话给我说，芊菁和林立翔已经订婚了，并且会在开机仪式上，答应林立翔的求婚？”童靖阳倒拽着我向前走去。
孕妇方若绮活动着许久没打拳击、突然运动导致肌肉有些抽紧的手腕，讪笑：“如果你不来，我想他就会求了……”
“恩，你想，都是你想。”他冷冷地说，“想成这样，不做编剧可惜了。”
我死命挣扎开钳制，厚颜无耻地点头道：“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我真是一个天才。”
“却是一个蹩脚的导演。”古芊菁打着喷嚏，“方若绮，我会找黎华赔服装费、化妆费、精神损失费，你就等着吧！”
天下事就是这样，好心当成驴内脏，古芊菁，你什么时候向黎华看齐了？
つづく。。。
[ 本帖最后由 哈利欢·马尔福 于 2008-2-20 17:18 编辑 ]
黎华的孩子可以考虑跟母姓，名字就叫世玉好了
坚决同意，就算是圆了若绮的心愿吧
老欢喜哈利欢搞笑的风格俄~~~
话说古大小姐和冰山的爱情。。。总是那么的戏剧性呀（笑~~~）
我怎么突然对林立翔心软了，orz
他应该是爱莫筱筠的吧,只可惜进入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像黎华和若绮这样愿意忠于爱情的人已经不太多了~
我一直在追看你的文啊，只不过我一直在潜水．你的文已经跳出了游戏的束缚，赋予了那些人物真实鲜活的性格．每次看我都在想，我一定要追着你的文直到．．．完结哈哈
……2008年了，欢……
狼的爱情就是冲突的好看啊……哈里欢大人就是有才阿！！
第三十九章
古芊菁和童靖阳的婚礼很隆重。一个是著名导演的爱女，一个是华荣即将上任的总裁。一个是荧屏靓女，一个是冷面酷郎，尤其那两头绿发，还真像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古芊菁今日的头发终于正常了些，虽绿，却做成正常新娘妆的形状，事前我还担心她会弄一个非洲原始人的造型。可见女人对婚礼的心态，终究希望用传统的祝福诞延一生的幸福。
“若绮，”已经喝得半醉的新娘踉踉跄跄跑到面前，端起酒杯道：“祝你和黎华，白头到老。”
得，被抢了台词。
我和黎华面面相觑。
“你说你和黎华就是两根筷子，你说你是挣着命走到现在。既然走到今天就好好珍惜。我祝福你们！”
黎华竖着筷子从底到顶来回捉摸。
“筷子？我喜欢象牙木的……”
“中国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才会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不屑地打断。
手腕突然被牢牢捏住，抬眼迎上童靖阳坚定沉着的目光。
“谢谢。”
童靖阳这人，连道歉也这么坚硬。
很硬，却很温暖。
原来，阳光的温度，是可以传染的。你受了光，便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施益勤过来和我们碰杯，“想不到华荣竟然把公司给了童靖阳，真是想不到……”
饶是施益勤见多识广，此刻也只能波浪鼓般摇头大叹想不到。
“更想不到童靖阳竟然放弃，把公司领导权直接让给了岳行空。前些天岳行空还对我抱怨，事务太多，没法和李恩光环球旅行了。”
我与黎华对视一笑。施益勤摇晃着又去敬酒。
“靖阳，他一定会幸福的。”我学着韩剧台词。
“都过去了，一切会好的。”他轻轻抚上我的脸。这段时间以来，童靖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有直接交流过，即使与古芊菁，都小心翼翼绕开童靖阳身世的话题。从小被父母遗弃、又被父母利用、眼睁睁看着母亲烧死父亲、亲手将母亲送入监狱最后又被迫继承母亲财产的经历，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愿回想。
“恐怕除了幸福以外，古芊菁没什么能给他了。”黎华悠悠说道。
“凯华……”不自觉地，摸上颈间挂着的水晶钥匙圈，“我们……也会幸福吗？”
他怔了怔，不语。
“我是说，我们会永远这般念着对方，无论什么情况，不离不弃，不互相憎恨，不互相怨忌，即使分开，也只留好的回忆吗？”
他伸出手，把我埋进他的胸膛，熟悉的味道温和地侵袭着我的五官。
“若绮，我现在，很爱你。”
修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头发轻轻抚摸着，他的声音也像拍过洗发水广告的头发，丝丝缕缕洒进耳膜。
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轻轻咬住嘴唇。
黎华，我现在，也很爱你。
我们只是人，不是神。谁也等不到海枯石烂的那天来践行那些与天共存的承诺。太阳还没有落山，大限已经来临，而时间的最小单位，不知不觉构筑了不能分解的昨日今朝。我曾经爱过你，现在依然爱你，明天是不是爱你……把未知的答案留给上帝吧，我能做的，就是此时此刻紧紧拉住你的手，告诉你，我现在，很爱你。
“砰”地一声，花炮绽开，红地毯上洒满了大朵大朵的花瓣，古芊菁挽着童靖阳，醉意漾上双颊，明艳不可方物。
“黎华，和王导好好合作吧，”我抬起眼睛，“昨天王瑞恩打电话给我，说你拒绝了这次合作，因为他准备把方向转向好莱坞？”
“我听说你怀孕了，方若绮小姐，”他笑道，“我猜孩子的父亲是我？”
“所以这成为你赖在我身边最粘乎的理由？前天王，华荣元气大伤，国内市场并不景气，大大小小的经济公司良莠不齐。你应该去国外发展，怀孕这种事我一个人搞得定。”
“不过结婚的话，两个人比较好吧。”他彬彬有礼地托起我的手背，轻吻了一下，“方若绮小姐，即使欧凯华已经不是天王黎华，你还愿意嫁给他，就像古芊菁给童靖阳幸福一样，给他幸福吗？”
四周传来一片欢呼，古芊菁抱着彩球背对众人站在台上，深吸一口气，用力把彩球向后抛去。
细碎的亮片从球上挣开，琐琐碎碎地飘到我的手心，人群沸腾起来，围着关古威和席若云大声祝福。
彩球掉在席若云的手里，两根彩带却不偏不倚勾在关古威的衬衫领子上一时解不脱，二人便成了众人眼中最有缘分的一对。关古威的小白脸憋得通红，席若云却一脸淡然的笑，成熟风韵从裙稍不急不缓地飘过，飘得四周都风情万种起来。
我望着手心里细碎的幸福，虽然小，看起来却这么美丽这么可爱，不舍翻掌。
一点也好。一点点的幸福，在相信幸福的人心里，便能扩成无限大。
“方若绮，未婚先孕就别这么拽。”黎华的声音突然变得无限讨人厌，我突然很想给他一个过肩摔。
“说实话，我也非你不娶了，怎么办呢，谁叫你欠我这么多钱，只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以后万一穷得吃不上肉……”
“你还想吃我？？？”什么人啊这是！古芊菁，借我胳膊来！！！
他邪邪一笑，闪光灯亮起。古芊菁的婚礼，记者如得了狂犬病的狗仔，每个柱子里都匍匐着照相机。
“黎华，您的感情生活有什么新进展？”
“黎先生，这么久没有作品，是否因为热恋无法自拔？”
敢情都冲黎华去，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像黎华代言的广告，谁也不管那个广告是杜雷丝或者护舒宝，总之只要黎华拿在手里，就被商品化了。
甚至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一个高大的身影阻住了微跄的脚步，王瑞恩的下巴依然这么硬，抵住我的天灵盖的时候，依然是那种不由分说的方式。
“你似乎处处忘记自己是个孕妇。”他笑道，“可惜黎华记得很清楚，怎么也不肯离开上海和我去好莱坞。”
“所以你走枕边风路线，试图让我说通他？”轻轻从他颌下挣扎开，记者潮水般像黎华涌去，我们反而被冲进了不起眼的柱子边。
“黎华这么容易被人说服的话，就不是黎华了。”我说，愉悦一阵阵涌上心头。黎华那样优秀的男人，不但倾心于我，还为了我放弃光环，说不开心那是装。我也快三十的人了，又不是顶着马桶盖当光环、插着护翼卫生巾当翅膀、假扮天使的伪loli，我知道怎样的男人才能属于我。虽依旧憧憬光鲜但不再执着星途灿烂，黎华离开舞台便是欧凯华，我一个人的，欧凯华。
“我想新拍一个戏，也许会红，也许不会。没有惊心动魄的武打，只有大段大段的心理活动，恐怕除了黎华做第一男主角，没有第二个。”
“王导，黎华所有的戏，最佳男主角都非他莫属。”这点黎华情人方若绮非常自豪……以及嫉妒。
“剧本名字叫做《无价的相遇》，”王瑞恩对我的炫耀充耳不闻，不急不缓道，“萧依莉遗世之作。”
我的笑容僵在喧闹的空气里，看着“萧依莉”三个字从王瑞恩洁白的牙齿温红的舌尖上跳舞似地滑将出来。
三年了，她依然活色生香地在他的生命里舞蹈。他的每一处灵感都来自于她，天上地下，从寂寞的星空到荒芜的大地，只因着感知她的灵魂所在，王瑞恩的生命就不会枯竭。
细碎的亮片雨般飘下，顽皮的花童站在楼梯上向四处挥洒花瓣。王瑞恩伸出手与我的握住，声音在笑容里听起来分外透明。
“我会等你们改变主意。”
他似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那里粘着我方才手心里微小的彩片，晶亮美丽。
那一世桃花粉嫩娇妍，薄雾轻漫，许下几世的约定啊。
两地恋情能保持多久，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分开了证明没缘分，强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做一个没有梦想的人，行同留住一具尸体。而我还没这么不值钱，到与尸体同眠的地步。”
很多人都说方若绮是灰姑娘，钓上黎华这个凯子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没有人知道灰姑娘本身的能耐，若谁都这么容易飞上枝头的话，那高枝上还不象天宁寺塔前冬天的样子——黑压压站一堆乌鸦？
“方导，”施益勤挥着一封信激动地冲过来，“进了，你进了！”
“这话男足爱听。”我回答。
“我是说，你的戏被提名了！”
耳朵进了耳屎了吧？
“《我在黑社会的日子》，你被提名为最佳导演候选人！”
看来这耳屎不是一点点大。
施益勤“刷”地一声，把信在我眼前展开。
我一字一句读着通知书，心跳得跟刘翔似的。
“这就是实力！实力！”拎起电话给黎华报喜，“有句话你给我记着，人再胖也不可貌相！”
“小姐，只能说你运气好。黎湘离死了，王瑞恩那段时间闭关，李恩光岳行空去抢好莱坞的奖了，而原彩虹的导演被华荣挤兑得退出的退出，改行的改行，对了，候选人是不是就你一个？”
“欧凯华！”
“好吧，这是你坚持留在华荣、不管被怎么挤兑都死赖着不走的收获。恭喜你。”
“你的恭喜听起来很欠揍。”我狠狠地扔下电话。
候选人显然不只我一个，只能说陈进卫这些导演永远是候选人的命，至于林立翔……前几天刚刚被提名为本年度话题大王候选。高明权握着话筒很职业化地念出“最佳导演奖——方若绮”，场下很职业化地鼓起了掌。
接过奖杯，高明权职业化地问：“方若绮导演，请问对这个奖，你有什么话要说？”
望着台下职业化的脸孔，光鲜的明媚的，却千篇一律被镜头打造得完美无缺，瞟眼贵宾席的黎华，正看着我，轻轻转弄着食指上的钥匙圈，嘴角的笑，不禁渐渐滑出了职业的范围。
这个奖，这部片子，于我有太重要的意义。甚至超过“一代歌后钟湘”。钟湘，华荣，郝有钱，童靖阳……纷繁迭起、跌宕起伏的过程是连剧本都望尘莫及的，可它让我见到了自己的母亲，目睹了郝有钱卫护着怀中爱人、身体一格格扑倒的惨烈画面，听闻了华荣的手段、童靖阳的阴霾……身体上的十五道疤痕，深深穿刺了无数根血管，死神与永生的地界边，黎华默默站在身后，说，若绮，我现在，还爱着你。
结局免不了匆促，可是剧本的每一句台词都真诚。我紧紧握住手里的奖杯，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堵到胸口，竟难发一言。
场面是光环灿烂的，其实是名不副实的……我的戏，只对我有意义，台下的艺内人士，有多少人觉得实至名归的呢？明明知道这部戏潦草的结尾实在评不上最佳，我更知道，不是因为我导得好，而是别人导得比我还差……算了，这话还是留给黎华来嘲讽吧，演艺圈里讽刺的事情，不少这一件。
“我希望……”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可以导出更好的戏……”还是职业化的应答，“我想……”
深呼吸，再呼吸。
“我想成为真正的导演，像黎湘离导演那样，像钟湘前辈那样，每一出戏，都当成一段不可重复的人生，导好，演好，走好。
台下鸦雀无声。
孤单的掌声响起，黎华坚定地、赞许地拍着手；
有人开始应合，王瑞恩扬起双臂，掌声清冷却直接；
有人加入，童靖阳的双掌相击清脆有力，古芊菁翘着双唇，鼓出了别致的节奏声；
有人不断补充，李恩光、岳行空不约而同将空气拍成细碎的爆竹；
有人跟进了鼓掌的队伍，父亲把笑容埋进了手掌，大拇指套着一枚碧绿的扳指；
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持久到只剩下一种节奏……
……
……
……
有人迎上了节奏，欧凯文的掌声虽不响，每一下却都温柔地贴到了心底。
眼前模糊起来，一滴晶莹的液体，直直打落在，食指的钥匙圈上，透明的，很漂亮。
つづ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