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戀人(Cosmopolitan)
本帖最后由 cookingin 于 2017-11-18 19:02 编辑# 大都會戀人
第一章:Un homme et une femme(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1
「你們知不知道,Paul去拍三級片了。」
什麼?一語激起千層浪。
「是去導三級,還是演三級?」
一眾哄笑。
拍三級片仍舊是什麼大新聞嗎?王瑞恩將還剩一點的酒一飲而盡。聊到女性胸圍的仁兄見狀,大剌剌又叫一打。
托付於冰鎮的囑咐,幾個啤酒妹捧著插著啤酒和香檳的木桶邁大步過來,冰塊融化滴落下來的水,一半順著她們的腳步同曲線流了下來。
年輕女孩不需問主動替他開一隻酒,遞給他的時候,幾乎握住他的手,他感到女孩手掌有汗,很濕。他很快抽手。
四處的水漬被昏暗的光線反射出粼粼的動態,是下雨後四通八達的都市街道閃爍的車水馬龍。
恰逢今晚紅魔對皇馬,場面一度擁擠,啤酒供不應求之余,盥洗室排長龍。
他記得阿Paul,導過兩三部戲,票房大起大落。年輕不夠年輕,老也不夠老。
拍三級片不是什麼壞事。「36D的女明星?不行啦。」那位仁兄擺手,「你是沒看過更好的。」他青睞好的攝影、燈光和音樂指導,那年拍《威尼斯之戀》,大段的空鏡頭用來拍夜裡的河流,河流若有光線的話,不僅是月亮的光。租了好幾台機器,在那一段半公里的河道上,他和工作人員一起打點整整一天。為了影片里一分鐘的憂愁和恍惚。
「王金的三級片不是爛。」
「是很爛。」第二次哄堂大笑。
導三級片輕描淡笑;若是演,敬業克服自然反應,不是難事。女人大抵吃虧一些,風言傳得滿山遍野,教女人露半臂胸脯,男人反而收收斂斂。記之曰,「掉轉槍口」。
他讀書的時候在影廳看三級片,九十年代的王金將風月片拍得大膽動人,票房令人咋舌。男女在頂層巴士歡愉,一路迤邐的是霓虹的光影和都市的寂寞,女人和男人胸膛的契合,寂寞具象得明目張膽。
他一出放映廳,門廊的光線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有記者採訪午夜場觀眾。模糊之間王金同他擦肩而過,即使如此。砰;酒瓶碰酒瓶,有人不小心打碎一個杯;咣。清脆的聲音。紅魔進球,半個場子歡呼起來;他不看球,希望總是令人快樂的,這一點他無能為力。
本帖最后由 cookingin 于 2017-10-31 14:30 编辑
第一次,威尼斯殺青的那天夜晚,他們一起去街頭的小酒吧。紅魔對皇馬,一片狼藉的場面,盥洗室排長龍。有人身子湊近,肘碰落他的啤酒,泡沫和碎片落了一地,褲管全濕。服務員不耐煩地彎腰擠進人群打掃,他一包紙巾用畢,她遞給他一包,指尖碰上他的,是冰涼啤酒的濕瀘。
他們驅車回酒店,四公里的路上,午夜電台裡連續不斷的是聖桑。下了一陣雨,雨刷器開合,圓舞曲節拍一般泛起波光。他同她談話時,時不時偏頭望她。她時常抿著嘴巴;他說些什麼,她都有話應和,只有這些時候她才放鬆下來,身體向後靠。我看了太多法國影片。妳很喜歡?非常喜歡。說到這些,她的臉紅撲撲。他裝作看後視鏡,其實四處並沒有車。
演藝圈裡無法缺少美麗的人。監視器裡的她,先是怯懦。他說若綺,再來一次;威尼斯的夕陽金黃,蘆葦篩管絨毛與她鬢角碎髮近乎發亮。
起初她不拍電影。經紀人公司喜歡她的嗓音,讓她走歌星的路。台灣的中森明菜。不會拍戲,偏要拍戲,喝倒彩之賠本生意。她不愛被人比作商品,前些時間她解約,沒有曝光;他不知如何找上門來。一臉嚴謹同誠懇,他只講故事,講到精彩之時,她忽然抽出合約來簽。握著鋼筆的手指上塗著梅子紅的甲油,閃著剝落的金箔。
「我朋友開了一家酒吧。」男人們喝到酣時,覺得四處的酒皆不夠。「下周有試酒會,要不要去捧場?」
「就在忠孝路,以前民歌餐廳那裡。」又補充道。
「以前民歌餐廳很輝煌的,出了好幾個大紅大紫的人物。」
本帖最后由 cookingin 于 2017-10-31 14:31 编辑
大紅大紫;他勢必要承認。跨年夜的民歌餐廳早早打烊,紅紅綠綠的雞尾酒擺滿吧台;莫叔不讓賓客喝醉,一人只許飲一支口味。少百分之十的伏特加用果汁替上。他笑,醉倒一個便是第二日頭條。方若綺飲得面色酡紅,撐著手肘望住他。他以為她醉了,其實她沒有。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妳會做什麼?」他問。
檸檬片夾在玻璃杯上,搖晃著深紫色的伏特加,柳橙與蔓越莓汁浸著冰塊,他很少喝Cosmopolitan這一類甜酒,但他鍾愛台灣的譯名:柯夢波丹。她的面孔在星星點點的微醺里融化,而他的那一杯白葡萄酒,幾乎是中藥。
「好不容易跨年了,非得是世界末日?太不痛快了。」她反而說。
「任何一個有『終點』意味的日子。」他一愣。
「我不想有終點。」她搖頭擺腦,舉手投足都像一個酒鬼,她望著他,眼神波光粼粼。「不要有終點。」他看著她,想起故園風雨後,她望著窗外,暴風雨是一場序幕。杯里空空,享樂主義的女士向他討酒喝,他給她自己的一杯額度。這樣會喝醉的,他說;其實早已覺得她醉了。其實她沒有。
十、九、八、七⋯
一群人像剛畢業的大學生於書院裡興衝衝地倒數;捲起一箱煙花,向空地走去。她搭著關古威的肩膀,走路搖晃,波浪的頭髮像海藻,露出雪白的頸脖和腳腕,泛出整團的紅色。他一寸不離地望著她看。快樂太少了,一陣葡萄酒氣泛起;他想照顧她。喝醉酒的人看起來很脆弱,她的脆弱極其美麗。
七、六、五、四⋯
他的到場完全是因為她的邀約;跨年的時候,民歌餐廳會一起聚會;對,你也認識的;關古威、範曉愛;不認識?她吞吞吐吐,林立翔、高明權、童靖陽,現在識未?他在聽筒里大笑,是、是,識得。不識也會識,他心裡想,此前她從未給他致電。掛了電話,他在日曆上圈出那一天。
三、二、一,Happy New Year。隨即砰的一聲,煙花五顏六色升入空中,鱗翅的粉灑落成炙熱滾燙的火星,跌落他們四周。
趁亂時他感到被人拉扯,冰涼的小手牽著他的手腕。匆匆趕去民歌餐廳的後巷,面對面,背緊貼著牆,那對手繞著他的頸,吐息又暖又濕,酒精發酵氛圍,他的余光里有黯淡發亮的彩色的霓虹燈,自深深處他感到發熱。她卻把手垂下,眉眼低低,忽而不知所措的面目發紅。已經足夠近,近到他一低頭,嘴唇便可碰到她的鼻子。
「你是不是不敢,王導?」若綺歪著腦袋,說出口的是英文。
他搖搖頭,反倒是她吻上他的那一刻,煙花在頭頂上綻放開。
風聲穿堂而過,發光小蟲撲扇翅膀沈重地飛行。第二次砰;咣。零散在地的酒瓶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盯著她的嘴唇看,口紅是新世代的催情產物。自此之後她同他說,這是巴寶莉的Russet,不、不是嬌蘭,受不了那甜膩的香氣;香水?香水我是用的,隨即噴了整屋子麝香雪松的氣味。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情不自禁將她攬進懷裡;很難說他是不是有足夠勇氣,那時候他仍年輕,二十八歲同二十九歲沒有太大分別,而二十九歲和三十歲不一樣。
從美國回來,他找到房屋經紀。那棟最高的樓,他便知道若綺一定喜歡這裡的落地窗。台北的景在巨大的落地窗下盡收眼底,發白的霧氣,東北部泛起的一點點青是陽明山。若綺不知何時對盆栽上了心,往住處一盆一盆地搬觀賞植物,一點青的移來,龍舌蘭、鹿角蕨,日本大葉傘、蘭嶼肉桂、琴葉榕,起初他還記住,名目一多,便只曉得撥開葉片地尋找她。偌大明亮的廳堂變成熱帶雨林,她笑得開心,那時她只拍他的戲,便成日馴養植物,後來提來幾尾孔雀魚,擱在玻璃缸裡。
「因為這樣看起來不是很寂寞。」她回他的話,蹭他的頸窩,幾乎將身體一般的重量壓在他的身上。
他們坐在中央的地毯上,巨大的亞麻毯適合兩個人擁在一起歡愉。唱片機播著Xavier Cugat的樂曲。他們常去的小酒館也播Xavier Cugat,她像法國影片風情萬種的女主角,身上蓋著羊絨的毯子,沈睡的時候睫毛靜止的長,他格外喜歡她,幾乎忘記前因後果。
第二年經濟不景氣,電影業幾乎被拉下馬。八號風球蔓延市場;爬得越高的人摔得粉身碎骨。寫好的劇本像爛在冰箱裡的雞蛋,鑿開後,流一手的黃,是臭的。王金還在拍戲,新聞報導,《舞國皇后》喜獲票房榜首,跑出經濟蕭條;記者朋友替他再三確認真實性。沒有錢的時候,人們仍舊消費三級片。他的懷疑裡還有三分僥倖,沒有錢的時候,人們會不會消費文藝?
方若綺重操舊業地灌錄唱片,反響尚好,分紅落來,她置辦三宅一生和愛馬仕,禮盒包裝的絲帶跌滿整個大床。縱使經濟蕭條如今,她也隔三差五地將百貨公司的商品搬回家。女人愛上奢侈品,反倒不是最奢侈的事情。他在落地窗前裡接聽電話,監製找他開三級片的戲:要是不拍,今年一部戲都開不了;你再考慮考慮,導一部三級又沒叫你演;哎,哎呀,情勢所迫,順其自然啦,瑞恩。瑞恩、瑞恩?他直直掛斷線。
王瑞恩在金像獎之後變成一個符號,是《威尼斯之戀》一分鐘的空鏡頭,也是《是朋友也是愛人》的失格。王金買樓、炒期指;他找銀行,將名下其它房產抵押,貸得一筆款數,差些許保不住這層落地景致。
後一晚方若綺遲遲未歸,他在唱片公司樓下等到心焦。撥打電話無人應答,上樓尋她,四處無人,鋼琴都不曾有人開啟的跡象。回到住所,車熄火停在門口;忘記哪一天染上煙癮,他抽出一根,卻忘帶打火機。
車窗灌進冷風。一陣氣味湧來,凌晨一點的晚上只剩落索;從紅色跑車下來的是面色酡紅的歸人,那人看上去是真的醉了,被誰攬住。那人是黎華,他沒來由地冷下臉來,一把拉開車門向她走去。黎華摸著她的肩頭和背,她像柔弱無骨的觀葉植物迎風搖擺,每一具溫熱的軀體都可以被倚靠。前者見王瑞恩走來,將她託付,他忍住一言不發。
紅色跑車揚塵而去。
將她安置於床,懷裡的人漫無目的地咕囔。熱毛巾同她擦拭身體,渾身火燙,大片過敏的紅斑從脖子一直擴散至胸前。
他心似被擭住。
窗簾遮住夜空黯淡的星光,他摸索到打火機,自己站在落地窗前吸煙。
服務員說借過、借過,他忙忙收腳;服務生將碎玻璃收拾。紅魔對皇馬的中場休息,廣告播出的插曲是Xavier Cugat的Perfidia。他早該知道這個地方不像台灣,香港的大街小巷都是Perfidia,他記得哪一本旅遊雜誌上說著,如果你已經居住在香港的這個小島的話,它有可能有一回在某個黃昏從你的某個鄰居的窗戶傳送過來,不知不覺Perfidia肯定為你生命中的悲歡離合、大小片段做過配樂。
還有影院開場前同開場之後,他記起總有這一隻曲子。觀眾們時常以為它是電影的配樂,於是,這一隻曲子同樣將所有的片子聚攏起來,有一脈相承的血緣。他覺得,三級片沒有什麼;如是必要,他可以去拍。服務員說借過、借過,拎著掃帚離開。
「今日我是否喂過孔雀魚?」他像一個醉漢,翻遍周身口袋,只剩一串鑰匙叮噹。
本帖最后由 PP 于 2017-11-2 20:10 编辑
竟然還有關於王大哥的新作! 難得!這種形象還真的少見。事業、財政危機,連感情也亮起紅燈。
很為他擔心。
作者請繼續努力,我會盡量上來看你的新文的~
纯来观光,支持一下 本帖最后由 cookingin 于 2017-11-7 22:39 编辑
PP 发表于 2017-11-2 20:06
竟然還有關於王大哥的新作! 難得!這種形象還真的少見。事業、財政危機,連感情也亮起紅燈。
很為他擔心 ...
PP!好感動,第一位讀者是您!
同人文讀過很多,也想寫一種「並不太理想」狀態下的人物處境,興許荒唐、暴烈、萎靡。
等等不夠理想、不夠美、不夠功成名就、不夠體面,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境遇。
個人氣質太多包含著人生旅途遷徙而來的特質。王大哥的形象實在最適合作為一種敘事。
我會堅持寫!謝謝您的支持!
cookingin 于 2017-11-7 22:28:53 补充以下内容
云小纤 发表于 2017-11-3 21:31
纯来观光,支持一下
雲寶寶,不看完不許走!
本帖最后由 cookingin 于 2017-11-7 22:42 编辑
2
「他掂唔掂?」
「講黎啲!」
「講啦講啦。」
「丟臉,不說。」
「說好是Truth or Dare,你都不遵守遊戲規則。」
「好了好了,我投降。」她故作神秘,塗滿十指殷紅作悄聲狀,「試過一次,唔掂。」
聽者嘖嘖稱奇,「他同他的同性伴侶一起時,你可有見過?」
「我不說喔。」搖頭擺腦,「下一輪我才不選真心話。」
「說話講一半。下次不同妳玩。」
她飲一杯柯夢波丹,斜斜地靠著沙發沿。幾個漂亮女人圍成一圈,四處散落酒瓶。地毯有大塊的酒漬。古芊菁的單身派對,勢必被大小姐折騰的精疲力盡。從前的莫小姐,古小姐,林小姐,現在名曰高太、古太、馬太。年老色衰的一群女人,她張牙舞爪地笑,包括自己。
太平山上的別墅區,古小姐的新居也有巨大的落地窗;往窗外一望,是最奢侈的景致。今夜霧氣太濃,平素不應該是這樣;霧鎖連山,山連高樓大廈,大廈挨著維多利亞港。最亮的是金融中心,中環發著黃金一般的光;都是高樓,一棟緊緊挨著一棟,從山腳上來,幾乎垂直九十度的鋼筋像極了她從前那盆鐵斛。不夠溫柔、不夠有人情,她捧著一支柯夢波丹情不自禁向外望去。
古芊菁笑她還喝這一杯,該換種口味了。
「我年輕時飲慣這一杯。」她說,「喝到現在,我偏覺得自己還年輕。」
「慾望城池的女主角能有多老?」
她笑得花枝亂顫,披肩跌落在地,露出纖細的蝴蝶骨。
喝一杯Cosmopolitan,她是醉不了的;幾種洋酒混在一起,喝酒的趣味在一呼一吸間消解徹底。跨年夜那晚,她倒是第一次不顧人前人後地醉了,不是毫無意識,反倒是清清楚楚;空地地男男女女放煙花,那一箱煙花足夠放半個小時;金盞菊、火紅牡丹,睜開雙眼一般,竭盡全力的光線將白晝掙開,露出一點魚肚白的徵兆。
她從胸口湧上來的一陣熱,在此之前,她撐著肘笑王瑞恩;隨即他們離開,她故意走得很前,幾乎依靠在關古威的肩上,腳步卻邁得很慢。他最好看到她,她想。那陣熱讓她的手不聽使喚,慌亂之中拉住他,無人注意下,返回頭路。那人似乎一愣,反而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是暖的,手心有汗。
後巷陰冷潮濕,她背對著牆,將他拉向自己面前,與之互相取暖。她呼吸很重,劉海濕潤,心要噴薄出來。他的鼻子幾乎碰到她的,深色的瞳孔裡發著霓虹燈光,那人眼中有愛和恐懼,她意料之內。
蔓越莓的味道泛在胃裡,她慌亂地恨這一種猶疑。取代而來的是那一句歪歪扭扭的,「你是不是不敢,王導?」她咬字很重,矯枉過正的標準。他一搖頭,她便生氣,抬起頭就吻上了他。這時她才敢飲醉。
「方若綺,妳又輸了。」林妮雯聲音拉得很長,古芊菁說她的聲音狐媚得很,像是在勾引男人。林妮雯作勢要打古芊菁,古芊菁拉方若綺擋在身前。
「你說吧,Truth or Dare。」
「Truth。」方若綺說。
「誰剛剛說下一輪不選真心話?」古芊菁譏諷,「知道若你選Dare,我們必將你脫到只剩內衣,再叫Room service,看看有沒有年輕侍者,拜倒在過氣天後裙擺之下。」
「古芊菁,你可真是豁出去了,你以為我們在拍三級?」纖纖玉指指向古小姐,「不論是誰,脫到是剩內衣,都是引狼入室。」
「那要是脫到一絲不掛呢?」古芊菁循循善誘。
「一絲不掛,連趣味都沒了。」搖頭,「輕紗薄霧間若隱若現的女體,可比一個裸女赤城與你相對好看的多。」
「我有經驗。」林妮雯毫不顧忌,「以前王金拍三級尚佳作時,指導我們脫到半露不露,才是藝術。不過風水輪流轉,他連藝術都不做了。」
「那做什麼呀?」
「做鴨。」林妮雯一啐,「前一陣子他竟找上門來,又開一部戲,找我作女配角不止,還要脫得精光。」
「然後?」
「然後馬生自然將他用掃帚趕出門外,老娘演不了女主角?明知我嫁人,還要撞上槍口,活該一輩子拍爛片。」
方若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重點是非得女主角不可。」
「不然脫那麼多做乜。」
風情十足的狠意。
「冇眼睇。」
林妮雯把古芊菁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女人們嬌笑起來,裝腔作勢地講起粵語。入鄉隨俗是入鄉隨俗,一口軟糯臺灣腔拗了起來,平添幾分女強人的姿態;倒是假話,前幾年的風潮是一眾來香港掘金,整個電影圈北移,女人是出嫁從夫。
「輪到真心話了。」
「若讓妳選。」古芊菁清清喉嚨,「講真,妳可曾後悔,沒有嫁給王瑞恩?」
方若綺酒醒半分,一杯酒尚未飲完,閃著吊頂水晶燈的光暈。窗玻璃反光的酒後妝衰的女人。不過是結婚,講得就像她沒有結過一樣。婚禮那天比利時空運來的新鮮玫瑰同鬱金香,滿天星同紫藤,團團的三角梅和金盞菊,整片花園數十種鮮豔,不意在被人記住。百支緞同手工刺繡釘珠的婚紗掛在她的身上,熠熠發光的奪目,鞋跟足足高七公分;她歇息的時候再三揉腳踝,播放再熟悉不過的巴赫。賓客一來她又如魚得水地活起來。
妝容精緻的狐朋狗友們卻個個蹙著眉頭,冷的臉堪比北極冰山。木頭人不許動似緊緊盯著她,她回頭只顧巧笑倩兮,拉貴客上座;轉頭新郎同伴郎耳語切切,她再三打量那一套雪白罗密欧吉格利,眼光確實尚佳,襯他瘦高個子,膚色白皙,長相難敵幾分娘氣。虧得伴郎扶助,她生怕他倒下,後又覺得這般剪裁適合像他這樣孱弱身材。
生怕她聽不見她們在身後輕喃道王瑞恩的名字,她所做的不過將婚禮請柬傳真到他的住所,錯了什麼?但周身難抑制地一顫。鄰近夕陽的時候她撐著肘在露台上,睜開眼睛時有一陣浪翻細沙的恍惚。
他帶她去台灣所有的海灘。綠島墾丁,凌晨幾點翻過圍牆降臨一處海灘,每一個深深淺淺陷入泥沙的步伐,和微弱的聽覺將所有的視野拉回中心。廢棄的海灘除了海水便稱作荒原,年輕的女孩子最敵不了這些。沒有鮮花、沒有紅酒算什麼,一片星空堪比幾卡鑽石。燈塔閃著隱密和曖昧的光,在沒有盡頭的無盡之間。
她喜歡極他在身邊的時刻,是缺氧後的肌體溫暖氣息,她喜歡男演員,他曾經是男演員,現在更是導演;她喜歡年輕和漂亮,他也年輕漂亮。即使在昏暗的夜裡,她用手指撫摸他從飽滿的額頭,鼻樑,人中,嘴唇,到下頜,鋒利的弧線幾近完美;他手放在她的膝蓋上,一言不發。
他身邊從沒有女伴,她說,除了我以外。
他一向話就不那樣多,她那時想,他說不定有很多秘密。年輕的女演員這樣揣測她的導演。
金像獎那晚,她成了他的最佳女主角。記者捕風捉影,閃光燈逼她的瞳聚散開,陣陣暈眩。同王導的關係?她聽不確切,張張嘴意欲出聲卻說不出話。同方若綺的關係?王瑞恩有很多秘密她還不曉得。那人請記者朋友關注電影,切莫再聊私事,將她護在身後。結束的時候,她難得拒絕保鑣,獨身一人在街上走難逃危險,逼近小巷,悍匪虛晃而來。
她驚慌失措,大明星的錢怎麼好轉她叫,忽然被人護住,地上有血跡,不知道是哪一位;拉進她的手是深厚的溫暖,王瑞恩來救她。那一天新出爐的影后同最佳導演成了街頭狂奔的浪人,她居然半途在笑,笑得時候見那人手臂深的一道殷紅,不須驗DNA的血漬。口紅的深色,她笑不出來,講話都夾雜哭腔,剜著心生疼。
她頓覺離不開他。
那日他似乎要給她驚喜,將她牽來看,市中心的頂層,極佳私隱的公寓樓,四顧皆是透明的落地窗,皆是台北的景,像被整座島包圍。你要與我同居?她再三確認;他笑起來英俊瀟灑,額頭的碎髮四落;裝修傢俱皆由他拿主意,她很放心。
他沒有提過同她結婚,她知道仍不是時候。她甚至未曾將他們的關係開誠布公,他也不急;卻早已似洗手作羹湯的婦人有了自覺,她只拍他的電影,票房一路勢好,除此之外,她待在他們的處所。指揮速運的人搬來層層疊疊的植栽,他後來知道她不喜歡花,情人節同聖誕節,送上片場的是神秘人的一盆植栽。一進屋來,嗅的空氣都是亞細亞叢林。
電影公司打電話來時她仍在澆灌那一盆鳳尾竹,王瑞恩外出未歸。她考慮了幾天,撥了黎華的電話。那一夜是她第二次醉倒,是硬生生的洋酒攻勢;談到最後,已是黎華替她同投資商交涉。她醒來時,落地窗前他吸著煙,幽幽的火光像極了星星。
她走上前將煙奪下,那人不解;她支吾解釋,我是女主角,替整部劇拉贊助投資是我的份內之事。
份內之事。他竟然對她冷笑,將她的披肩一把扯下,酒精過敏的紅斑仍然燒灼未退。
她以為他會被自己感動;差一點結婚的緣故,興許就是少一點感動。
那一天,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不是女主角。」
她當然不是女主角,女主角不會躲去美國度長假。在海濱散完最後一天的步,她頓覺一切暢快。回途路上撞上大學好友:她大學修的是法律,一干好友紛紛開律師樓、當法律顧問。海濱的晚餐十分美味,她隨手翻起一本雜誌,娛樂星聞報導王瑞恩的新片,來不及自豪;好友漫不經心一瞥,談到,這個導演,我是見過。
見過?她心中一沈。好友切著牛排,慢吞吞地說,「綺。我看過幾次妳同他的緋聞,雖說事不盡可對人言,但你我關係如何,心照。FYI,半年前他同一個女人來我們律師樓,辦理離婚。」
她幾乎沒有思索的時間,拿著叉的那隻手發顫,卻脫口而出,「你定是認錯人了。」幾十億人偏讓我撞上,巧合地就像宿命論,她才不肯信。
Perfidia忽然響起。是她的手機鈴聲,律師樓的張律師;這樣夜,還打來。她掛斷不聽,古芊菁問起,方若綺連連說,大抵是又塞我些錢,讓我同你們這群狐朋狗友少說些話。
知道用錢打發,你的前夫還不錯,古芊菁毫無譏諷意思。
各取所需,方若綺說。
場面難得的安靜,林妮雯替眾人點煙。
方若綺最後搖了搖頭,微不可察地喃了一句「沒有。」
本帖最后由 PP 于 2017-11-8 23:01 编辑
先確定一下我沒有理解錯⋯⋯ 就是王大哥被懷疑有前妻? 另外若綺也有前夫⋯⋯ 她又沒有嫁王大哥,反另嫁一位同性戀人⋯⋯ 那大大概為了掩飾吧,之後又離婚了?
這裏的兩人,都把心事藏起來。特別是王大哥,似乎只願意把美好的一面呈現給若綺看。他倆走到分手這一步,大抵與事業財政無關,而是兩人都未能坦然相對吧⋯⋯
但若綺既然離婚了,兩人或許還有交集?
期待你的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