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走进全球制片位于市郊的影视基地的时候，我深刻体会到，信不信命我也许不明白，而这个圈子里是绝对没有免费午餐的。老头给我刮点好风送我上青云，迟早有天我得还。
今天试镜的角色除过韩信这个铁定男二，还有一干小角色待定。我是李然从特殊通道带进去的，自然不用和片场外那些来自电影学院、艺术学院和三流影视模特公司的男男女女们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拿着各式的资料排着队，等待副导演和制片人面试。即使我再年轻个几岁，也许我都没那么大的勇气去参加这种菜市场挑鲜肉式的海选。
上头有人好办事，谁说不是呢。
铁打的娱乐圈，流水的新人，不变的成名梦。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无实力无长相无后台的三无产品，要想出头就好比大海捞针。三个其中缺任何一个，都难以长期立足。
主要角色的试镜地点在片场最大的一个内景棚里，已经有工作人员简单地将背景搭成汉代宫殿的雏形。这个片子请来的美术设计是多次获得国际电影节奖项的日本著名女设计师成田美惠。我不懂设计，但是可以看得出，内景棚汉宫里的层幔远看虽是颜色厚重，但带有一种雅致的层次感。看来报道上所说的，为了达到她的要求，每一种布料的染色她都亲力亲为，只是一种红色，她就要染成二十几种来备选，在我这外行看来，所言非虚。
这种精益求精的氛围，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压力重重。
再往里走，可以看见这部电影的总导演王瑞恩和摄影师在商讨机位的架设，旁边有导演助理使用DV拍摄每一个现场环节。
我大概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王瑞恩，此前都是听方若绮只言片语，所留下的印象无非是拍片时候不近人情，私底下倒也算得可亲。不过自从知道他是劝方若绮进娱乐圈的鼻祖的时候，倒也着实让我有点心情微妙，以前一直以为我和方若绮是为了共同的音乐理想在一个地方认识，又因着莫莜君这层关系相知相交成为难得的死党，却不曾想到，让方若绮下定决心走这条路的，是这样一个男人。身材如青竹一样挺拔，简单的衬衣牛仔，看似不修边幅，实际这是一种对自身条件的自信。
男演员，如果长相加分有限，演技实力就得做到十足十；如果长得太好，也是种负担，所以更多的大帅哥男星为了获得奖项肯定，就得接演那些在大荧幕上“毁容”的角色来获得恶趣味评委的认同，就连黎华这种公孔雀曾经也不能免俗。自身条件上选，获得过一致肯定，而且把后者做派带到生活里的人，一定是个行事十足地道的人。
李然显然对这种片场阵势不陌生，从一进来就和不少熟人打了招呼，最后他领着我来到王瑞恩面前。
摄影师看起来和李然很熟，甫一对上眼神，就大叫起来：“卧槽，李然，你TMD这几年窝哪儿去了。”
王瑞恩看过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然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烟分给摄影师和王瑞恩：“王导，志雄，见笑了，这几年休息休息。”
摄影师接过烟，看了看王瑞恩，不便点燃，于是随手夹着，搓了搓手心：“还以为你遁入空门了，怎么了这是，终于悟道出山带新人了？”
李然笑了笑，不置可否，“王导，志雄，阿威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各位大神往死里磋磨他就行。”
一席话既不动声色地捧了对方又把我摆在极低的位置，很是到位。
我站在原地微笑，谦恭颔首：“王导，摄影师，初次见面。”
王瑞恩上下打量了下我，我绷直身体，随着他的眼光，保持微笑不动。
王瑞恩稍稍挑眉然后微微一笑，“别紧张，先去做了造型再过来。”
我随即答道：“是。”
王瑞恩笑了笑，和李然点点头，便让助理去叫剧务给我们拿今天的试镜剧本，尔后自去看场景设计的分镜头画稿去了。
摄影师卓志雄是个非常自来熟的人，见导演走远了，一掌拍到我肩上：“既然是李然带的人，见着我也不用这么怕，别缩得和小老鼠一样。”
我笑眯眯地对他说：“志雄哥，求虐。”
卓志雄嗤地笑了声：“一会好好表现就是了，以后虐的机会大大的有。”
李然简单和摄影师又寒暄几句，等到剧务匆匆跑过来送了剧本后，领着我往后场走。
化妆室位于内景棚外的一个通道里，一共三间休息室被划作化妆间用，其中两间贴着黎华和方若绮的名字，另外一间推门进去，已经有人在做造型，定睛一看，倒也是熟人，史蒂芬。李然进去先和化妆师打招呼，“刘姐，对不住啊，我们来晚了。”
刘姐正在给史蒂芬贴鬓角，瞧见李然，不由停下动作，脸上显露出一个大大惊喜的表情：“呦，阿然，没想到你今天过来。”
李然上前先对着史蒂芬不冷不热地点点头，然后看着刘姐说“可不是好久没来了，想得抓心挠肝，还等着刘姐再照顾几年。”
想不到李然这种面瘫男，还能说出这么痞气的话。果然是切开来都是黑的角色。
刘姐大大翻了一个白眼，“当着这么些个人，你还是这么脸皮厚，先一边等着啊，我这里还有个小美人要先处理完呢。”
史蒂芬清冷的声音响起：“刘姐，我这也快好了，不好意思先让威哥和然哥坐着等会。”
史蒂芬的助理非常有眼色地搬了两个椅子给我们坐，别人已经客套到这份上，我们不能显得来势汹汹不懂事理。
提起史蒂芬，我和他并无私人恩怨，相反，多多少少是有点欣赏的。和我这种草根野路子不一样，史蒂芬长得白皙俊秀，气质清冷，体态纤长，如果不是家里的缘故，原该就是一朵不问世事的小白莲，坐在钢琴前弹弹莫扎特的小王子。一双眼睛跟小鹿似的，带着一种纯真劲儿，一开口由不得让人心生一种保护欲，难怪他那哥哥天天紧迫盯人。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难得的是确实有些才气，词曲配乐方面都有造诣，当年老头也是下了大心血领史蒂芬跟音乐圈著名的制作人拜师，从一开始就打上音乐全才的标签，再加上史蒂芬本身条件容易激起女性粉丝的狂热恋弟情结，红的顺理成章一发不可收拾。
人红是非多，大概就是如此，玩音乐的人骨子里多少都有点自我，这一来二去，理念和老头的理念就不大合拍。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多少理解他。我的执拗在于我喜欢的东西大概有点落后于时代，但我固执地认为那是属于我为之一生追求的净土。而史蒂芬的东西是有点超前。太超前的东西，必然能欣赏的人属于少数。老头是个商人，他寻求的是双赢和利益最大化的结果。现如今的唱片业，被数字化浪潮冲击得无路可退，如果不是大众的，世俗的，那怎么可能会取得一个漂亮的行销数字。
如果一个人在音乐方面很能变通，那他一定是个生意人，而我恰恰不是能变通的，史蒂芬也许有这个潜力，只是他败给了老头的刚愎自用。
史蒂芬看着柔柔弱弱，却能做到鱼死网破，不惜走另外的路来求生，而我多少就自我颓废，自暴自弃了。谁叫我就是这么一个既不愿意流俗却又挣不脱世俗的废柴。
可人总归还是要有一些底线的。我欣赏他做事的目的性，却未必能理解对方的手段，加之同一个经纪公司，某些场合角色多有重合，虽然谈不上是宿敌，但也绝对算不上深交，这大概就是职场悲哀，微妙的环境让人身不由己。
刘姐见惯圈子里错综复杂的人和事，笑笑就忙手下的活去了。李然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用手机看新闻，我在一旁掏出试镜剧本看。
试镜韩信的候选人有三个，一个史蒂芬，一个是圈内二线实力演员，还剩下一个是我。
那个二线演员刚去了卫生间，推门走进来后，态度平和的跟所有人打过招呼，然后也在一旁安静看剧本。这个人我有印象，他不属于钜子和翱翔天际旗下，科班出身，演技过硬，在大小屏幕倒也混个脸熟，只是相貌在帅哥美女辈出的娱乐圈来说，稍显平凡了点。出道已经十年，正是不尴不尬的年纪，大概七八年前得过一个青年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无奈奖项太小众，知名度在国内并未打开。这次试镜韩信，大概是急需一个重量级的奖项来跻身一线。
差不多又耗了两个半小时，三个人的妆总算化完。由于最后的演员名单未定，戏服并没有开始订制，我们三人所穿的衣服是另外租的，并不能做到人人合适，造型师简单地用了一些方法，让服饰显得修身。
我审视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不免恍惚。银冠束发，藏青色里衣配皮甲，短打精干，眉毛被画得飞扬起来，有斜插入鬓之势。拜欧凯文的狗皮膏药所赐，今天一早起来，果然黑青褪得利索，只余一点点暗黄，刘姐打了粉底又上一层遮瑕膏之后，根本看不出来。眼尾被勾得略略上挑，倒真是有点古人的面相了。
由于我们三人风格不同，造型也略有差异，一旁的史蒂芬做完造型之后，显得灵秀若谪仙，青色里衣配银色甲胄，像个弃文从武的儒生。而那个二线演员，身材倒是挺直魁梧，造型之后颇像个真正的武将。
等我们三人再次走进内景棚，场内已经布好机位，王瑞恩坐在监视器旁，表情严肃。场外除过工作人员，还有两男一女引人注目。一个是黎华，他演的是刘邦，玄衣蓝袍束发，还粘了胡须，一旁微笑着和工作人员说话。另一位以玩味的眼神看着史蒂芬的男人，穿着昂贵的手订西装，显得身材矫健，气势压人，高鼻薄唇，显得略微冷情，相貌倒是不比娱乐圈的明星差。他身后站着一个面带刀疤的高壮保镖。最终看到那个女人后，我呆在原地，目不转睛，无法移开视线。上妆以后的方若绮，穷极我肚内的墨水，大概只能用章台杨柳来形容她，这种如梦似幻的美好，只能半眯住眼睛，才敢细细看个清楚。
她似乎察觉到我呆愣的目光，抬头和我对视，片刻后，嫣然一笑，向我缓缓地走过来。
我想做出一个适当的反应，却发现自己一直僵直，只能挤出一丝笑容，是该说好久不见，还是你们处得好么。她一直微笑着，眼神慢慢落在我的后方，在错身的片刻，我听到恍若许久未闻的声音：“呆子，加油。”
（十二）
方若绮一个人悠悠走到外场排好的座位上坐下，头略略低垂，身体舒展板正，看起来非常沉静。
没过一分钟，李然神色复杂地走到面前，手里拿着我的手机。一般开工的时候，我都习惯性将通讯工具交给助理，现如今李然还没给我安排，所以这项工作暂时由他接过去。
我连忙接过手机，对李然做了个歉意的表情，然后看到锁屏界面弹出方若绮发过来的短信，嘴角不由一阵抽搐。
“王大哥这人进入工作状态以后，有点六亲不认，私底下不停说话的，会被他用手边的东西砸。”
我划开锁屏，立即回复她：“你不会被他砸过吧”
不一会，手机震动传来回复：“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以为你会是特别受照顾的那个”
“中国好闺蜜，你当打游戏呐，还能开外挂，”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回复，心情有点复杂，像松了口气，又好像多了点什么情绪。
“没事，如果再被抓着，我给你挡着。”
“谢谢啊，呆子。”
这时，场内扩音器传来王瑞恩沉稳厚重的声音：“大家安静一下，场记现在给试镜人员分发号码牌和场景梗概，一会根据叫号顺序上场。”
我速度往方若绮那边瞄，只见她被王瑞恩的声音吓得身体一抖，移动电话射出去，手在空中抓了几下才抓住，像只朝逗猫棒挥爪的猫。
噗，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试镜分三个不同场景，分发下来的试镜剧本只有故事梗概，没有太过具体的台词，这大概是故意而为之，具体的剧情走向由主要演员来带，韩信的演绎全靠个人发挥，不得不说，这对试镜人员的素质要求很高，而且不会给在后面饰演的人模仿别人的机会。也许得到试镜的机会并不是全然的公平，但要得到最后的机会也是要靠点真本事。
场记开始分发号码牌，我领到的号牌是最后一个出场，
第一个试镜的是那位实力演员，对戏的部分是刘韩论兵。
黎华身着一身蓝袍斜倚在案几前的坐榻上，汉宫内玄色加灰的层幔和木质地板衬的场景肃穆庄严，青铜雁足台上灯芯燃着明亮的火，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只映出模糊的长眉，须鬓和晦暗不明的眼，一种气势慢慢浮现，随着场记打板和导演低沉的“action”响起，仿佛刘邦已经附在他的身上。
“大王，韩信求见。”
“传。”
“诺。”
实力演员扮演的韩信虎虎生风地踏进大殿，微微躬身，“参见陛下。”
刘邦信手拈起案上的一只爵（注：酒器），眯眼看着前面的人：“大将军快坐。”
“诺。”
韩信挺直魁梧的身形席地而坐，双手握拳放在腿侧，表情肃穆。
刘邦将爵放置在案上，舒展手臂用整个手掌扣住爵口，显示出一种强有力的控制欲。
半晌，他眯着眼看着对面的人，缓缓开口：“大将军，如果我来领兵打仗，能带多少兵？”
韩信微微低头沉思片刻后抬头：“陛下能带十万兵。”
刘邦嘴角略勾，眼眸暗沉，手指轻磕爵身，“如果将军你来领兵，又能带多少？”
韩信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自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刘邦一阵轻笑：“多多益善，那大将军又为何听我的统领？”
韩信一副正义凛然忧国忧民的样子：“陛下不擅领兵却擅于带将，所以韩信为大王统领。”
刘邦将爵握紧，嘴角勾起。
“cut，下一场。”
不得不说，黎华的影帝也不是白拿的，以我这半吊子眼光来看，都得承认他的人物表现和场面控制很好。而那位实力演员发挥的很正常，由于经常在民国剧和抗日剧中演军官，这场也确实演出了他擅长发挥的军人气质。第一场的对戏就份量十足，后面人的压力就大了起来。
第二场试镜是吕后在长乐宫内杀死韩信之前的一段戏。工作人员清理掉第一场的道具，铺上厚厚的地毯。方若绮饰演的吕后静静站在大殿中，眉眼低垂，深深凝视着殿角放置的编钟。
“皇后陛下，淮阴侯已在殿外等待召见。”
“传召。”方若绮在这里将声音的处理做了修饰，不同于她平常清亮的嗓音，稍微压低一些，略带沙哑。
史蒂芬换了件青白外袍上场，衬得瘦高的小身板风姿翩然，他走进场内，躬身行礼，清冷的声音响起，“淮阴侯韩信参见皇后陛下。”
吕后优雅回身，微微一笑，“淮阴侯，你还是来了。”
两个临演串场宫人上前推了韩信一把，史蒂芬双腿扑通跪地，双手被反剪至背后。
……一开始就这么摧残小白莲，贵圈真是很残酷啊，而且只是区区一个试镜就用临演，导演你是多重视多大手笔。
吕后昂首慢慢走近，抬起一只手抚上史蒂芬苍白如玉的脸庞，拍了两下，嘴角抹出一丝冷笑，眉毛微挑，“你真信萧何啊，可他要你的命呢。”
卧槽，这种女汉子正室挑翻小三的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
史蒂芬版韩信冷冷地看着吕后，略带蔑视，一种高岭之花要杀要剐你想怎样的气势，“刘季想杀我？”
吕后的笑意加深，从袖中取出丈余长的竹签一支，轻轻从韩信的下巴划至喉结，“王上一诺千金，答应过你，三不杀。”
韩信似乎一怔，然后表情变得愤然。
“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吕后继续以残忍的声调叙述刘邦当年言犹在耳的承诺。
“江山已定，陛下的精神头倒是不比当年了，我的盈儿才两岁，可大将军你……还是这么年轻。来人，用麻袋罩住淮阴侯，这是不见天；你感觉到这匈奴晋上的毯子了吗，质地细密厚实，这是不见地；统统给我上，好好体会竹签入骨的滋味，这是不见铁。”
大姐你这种@S@M@十足的气势快把观众吓尿了好吗！
韩信一阵无言，就在大家都以为史蒂芬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台词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一阵类似绝望的低笑，声音显得痛苦压抑，“蒯通，我该早听进去你的话。”
“cut,下一场准备。”
随着导演的声音落下，工作人员立即冲上去扶起史蒂芬，帮他整理衣物，还顺带揉揉胳膊拍拍后背，方若绮也收了一脸黑寡妇神色，表情一秒变温柔非常地安慰史蒂芬。要不要这么温良恭俭让的体贴，果然柔弱型比较容易我见犹怜受待见？
李然在旁边凉凉地说了句，“你这样既无气势又无姿色的韩信，看来只能装傻卖萌求黎华包养了。”
作为一个面瘫男经纪人，随时讲出这种灭自己人威风的凉薄话，真的合适吗？
最后一场，是我和黎华的对手戏，“与子同袍”。
黎华并未着急上场，而是在旁边的临演的耳边嘱咐了几句，然后对我一招手，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黎华微微一笑，“把道具剑拿好，等下我带着你，你就保持原样吧。”
我看着他一副“我好心罩着你，你这么废柴就蹭点着我的光芒”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保持原样，泥人都有三分尿性，不就破罐子破摔，威爷爷还就不怕你，反正两个韩信珠玉在前，刷新下限的事儿，我反而不担忧了。
随着啪地打板声和action声再一次响起，黎华站在了场中，气势稳稳走了几步，做出挑帘迈进马车的动作，旁边的临演突然拿着一柄短剑向他刺去，他面上一惊，身体往后一缩，仿佛跳出车外，我快步进场拔出短剑冲了上去，挡掉临演手中的剑。临演做出手上一痛的动作，剑应声落地。
我是个武打动作外行，那位临演显然比我有经验，那个动作一出，他实际上没事，而我却觉得虎口一阵痛麻，手不由一颤，剑也跟着落在地上。
黎华以一种又是欣慰又恼怒的眼神死死盯住我，TMD，这种情况谁怕谁啊，我以破罐子破摔，债多不愁的心态通一声跪下，恶狠狠地行了个大礼，头深深伏着，双手扣进厚厚的地毯里，直到指节发白，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道：“请陛下下诏杀了微臣。”
黎华弯下身捡起短剑，用剑轻挑起我的下颌，逼着我抬头，我看到他挑了挑眉，表情显得十分不痛快。
我抿紧嘴，干脆闭上双眼，往剑尖上靠。我感觉到他的手颤了一下，停留片刻便收回。
我睁开双眼，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我，做出剑割到虎口的样子，狠狠将短剑扔在地上：“顽劣东西。”
我懒得去看他，冷笑一声，自去摸摸下颌。
黎华冷哼一声：“快解了镣铐，叮叮当当，吵死孤王。”
我一愣，你TMD真会编词，毫不示弱地接下去“解开了，陛下不怕我顺手碎尸万段。”
黎华以冰冷带嘲讽的眼神看着我：“孤王就站在这儿，小狼崽子有本事尽管来取。”
接不下去了，我干脆懒得理他。
黎华缓缓走过来，抬手举起我的下颌，仿佛看看刚才用剑割出的痕迹，然后抽回手解下身上的蓝袍，扔在我身上。
我默默拽着袍子的系带，他嘴角一勾，伸手替我整理，声音冷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将军，你可是朕的国士无双。”
我嘲讽地看着他，然后被“cut”声惊醒。
光顾和黎华这自恋狂较劲，忘记我们这一来一回，把戏拉长了。
我第一反应看向方若绮，只见她没有卸妆，一脸激动地看着我。不就是现眼了，大姐你这种兴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我只好摆出一副面瘫脸，很傻×地对着她握了下拳，做了个“fighting”的口型，表示出老子尽力了的样子，方若绮立即笑得浑身乱颤，这是多没同情心。
然后再看向李然，面瘫男一种表情裂了的神态。我气势凶狠地走向他，然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头，沉痛地说：“然哥，我尽力了。”
李然咳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还是……可以的。”
身旁突然响起清冷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史蒂芬，他微笑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威哥表现得很出色。”
我只好打了个哈哈：“呵呵，都是黎天王带戏带的好。”
好吧，小白莲虽然不至于是来嘲讽我，但是这种小鹿眼睛带着蒙蒙水汽一脸真诚祝福的样子，我还真是有头疼。
气氛正有点不尴不尬，王瑞恩用扩音器讲了几句话，“今天大家都表现得很出色，感谢在场工作人员和临演的工作，至于最终结果请耐心等候通知。”
之后回去卸妆，大家来回半真半假互相恭维的场景就不累述，实力演员还拍着我肩，像老大哥一样热情，表示希望以后有机会和我合作。反正娱乐圈的人，在生活中人人都是演技派。这种场面，让人觉得有点累。
就在大家都收拾停当，准备散场的时候，突然有导演助理进门大声通知，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员，包括试镜的各位，晚上七点参加主投资商邀请的饭局。
接到消息后，化妆间的所有人大都一脸兴奋和期待。投资商的饭局，意味着电影的主创人员，制片人和相关投资商等都参加，虽是饭局，但也算得上小范围内资源共享的一个局面，作为试镜人，即使选不上韩信这个角色，如果今晚酒局表现得到认可，在电影里弄个其他角色，或是和编剧打好关系，又或是一步登天拉上投资商这条线，都是有可能的。
混娱乐圈，一是做事，二是做人，职场混人际圈，也算得必修课。
我一脸无所谓地看向李然，问道：“这电影的主投资商谁啊，这么土豪做派。”
李然以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声音凉薄，“虽然早就不指望你能认真关注电影的周边，但是你这样也太不上心了。”
“请然哥指点。”
他叹口气说道：“人称徐七爷的徐世杰。”
（十三）
饭局地点选在城南新开的一家私人会所，属于徐世杰名下的一个产业，名字取得很闪亮，非常符合那位爷的品味，帝豪。
此地产项目外观让人倒抽凉气，简直就是悉尼歌剧院的缩小版再套了层科幻性的金属外衣，里面更是装修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一共上下八层，底层是停车场和VIP通道，一层至二层是养生食馆，三至四层是练歌房和棋牌室，五层有健身房和室内高尔夫，第六层是美容按摩SPA熏蒸，顶层则是VIP包厢和露天泳池，全部的服务生都是一水制服挺括的年轻靓丽男女。
我和李然被一位穿着黑色旗袍的美女领着绕过一个室内人工湖，穿过犹如热带丛林般的长廊，目瞪口呆地看过几头盘踞在假山后面笼子里的花豹后，终于进到一个大包厢，石子墙，木质地板，墙上是几幅印象派谁也看不懂什么玩意的画，正对门是大落地窗，外面看不见里面，而从屋内可以清楚看见几头豹子或慵懒打瞌睡，或斜着眼睛看着远处。正厅宽敞，里面摆了三桌，人已经三三两两地坐好。
李然熟稔地领着我先走过去和副导、编剧，摄影师打过招呼，说了些场面话后，我将目光扫过室内，正是暮春夏初季节，夕阳已经落下，天边残余几絮火烧云，方若绮坐在窗下，不像在片场那么气场强大，只是简单地扎着马尾，身着剪裁良好的麻质长裙，显得纤瘦白皙纯净，简直像个坐在图书馆的大学生，神情比起早上在片场显得要忧郁几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总是在片场里显得游刃有余，甚至笑或者怒，在我看来都是及其有鲜活生命力的，而她坐在这里，好像又回到几年前民歌餐厅的样子，眼睛里带着谨慎的目光，不言不语，全身套着层层的保护色，与众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这么难搞的性格，如果不是唱演俱佳，以及那个人的背后推手，又怎么会红得这么顺利。
还是照着老习惯，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扯开一个自认阳光的笑容，大步走过去，拉开凳子坐到她旁边。
“一个人发什么呆，不会被徐老板的豹房震傻了吧。”
她如梦方醒似地回头，然后绽开一丝笑， “阿威啊。”
“脸色这么白，你今天上午嘲笑我的时候可声音洪亮啊，是不是又低血糖了？”
她眼光定定地看着我，“你一说，好像是有那么点。”
这文艺女青年就是难搞，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她现在都整不明白。
我摩挲了下口袋，掏出一个小硬盒，晓爱也有低血糖的毛病，我会习惯性买点她喜欢的嘉爵柠檬糖以备不时之需。我顺手将糖递过去，“拿着，垫点肚子。”
她眼里闪过一丝光，然后笑了笑接过，拣出一粒放进嘴里，“娱乐圈怎么会允许这么凶残的东西存在。”
最近都瘦成这样了，还口是心非，所以说文艺女青年就该少看点那些女作家专门教人拧巴的书，到头来还不是折腾自己。
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门开了，走进来两拨人，走在前面的是王瑞恩，席若云和黎华。席若云身着蓝裙风姿绰约地挽着王瑞恩，黎华走在两人身后，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最后走进来的是徐七爷，一眼看去就是线条冷硬，十足拉风的雄性动物，身后站着个小白莲史蒂芬，这组合显得有些微妙。
满屋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徐世杰点了点头算是跟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了主位，史蒂芬带着一副惊鹿般的眼神，在徐世杰的示意下，似乎是强做镇定地坐在他的右手边。左边则是王瑞恩，席若云，黎华以及副导演，制片人按顺序入座。其他桌也有人很快安排人坐齐。
菜很快上来，都是些符合眼下有钱人喜好养生的菜式，精致素淡的小炒和老火靓汤。徐世杰本人话似乎并不是很多，示意大家吃好喝好就在旁边默默动几筷子。弄得一屋子人略微拘谨。制片人是个老江湖，一看气氛冷场，立马站起来插科打诨，立即逗得大家乐呵呵的，甚至连徐世杰都扯扯嘴角。
这菜吃个三四成，按规矩，大家就开始互相敬酒聊天。今天这局明显是两摊，这第一摊无非就是铺垫，要喝的还在后头，纵观整个三桌就我吃的凶狠，顺手还给方若绮拣点有营养的东西塞饱她。
我闷头吃个囫囵饱，正埋头喝老鸭汤，忽然不知道是谁站了起来，说了句让大家顿时静音的话，“呦呵，王导，这情侣戒指都和我们席大美女戴上了，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我立刻抬头，只见王瑞恩神态自若，侧脸和席若云对视微笑了下，轻拍了拍对方的手，然后举起一杯酒站起来， “算我一个私人请求，在座各位先不要对外公布，等这部电影完成，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王某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顿时得了个满堂彩，一番吹口哨鼓掌之后，大家纷纷也举杯陪着喝了一杯。席若云深情注视着身边人，那似嗔非嗔，略带娇羞的神态，让我看了都不得不赞一下，男的英挺，女的绝色，就两字，般配。
可我心底不由叹气，往身旁看去，果然，文艺女青年的脸色又白了一些，嘴角一副强作欢颜的样子，劈手拦住她要倒酒的手，“一会儿换摊还得喝，喝太急，容易醉。”
又在苦撑，要是早点摆出一丝柔弱，而不是凡事都藏着自己消化，那人又怎么可能不回头看你。可事已至此，往事随风不是么。
老话说得好，食得咸鱼抵得渴，人生就好比超级玛丽，不停往前跳，不都会得到金币，还得碰到乌龟刺猬什么的，可终会踩着蘑菇，然后踩过蘑菇，才会得到力量重生成长。
我舀了碗老鸭汤，用汤匙盛起汤底的蘑菇片放到方若绮面前， “来，吃饱是福，把这玩意消灭了，吃了蘑菇，才会变身长大，然后才会无敌无畏。”
方若绮看着我，忽然笑笑，“听你的，吃饱是福。”
饭局之后，徐世杰在顶楼VIP直接开了两个大包，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喜欢打德扑的打德扑。喝多了，还可以跳泳池清醒清醒。
由于王瑞恩是圈内出了名的不允许组内人掺和黄赌毒的脏事，再加上今天并没有一些玩得出名的高门纨绔子弟在内，所以今晚应酬没有某些不可说的事情。第一摊的气氛良好，第二摊大家就玩得开些，做游戏，玩筛子，连带方若绮都喝了不少。我知道，今天是个坎，只要不过度，不如让她自己开解，毕竟她不是不懂自控的人。
徐世杰并没露面，连带史蒂芬也没在包厢，制片人拉了几个人在隔壁包房打德扑，而王瑞恩只待了一会，就以席若云不胜酒力为由离开
主要的人走了，大家喝得更加HIGH，有人提议让方天后来一首，她大方地站起来，点了首歌。
包间内灯光昏暗，她背对着闪烁的大屏幕坐在中间高凳上，显得身影更加瘦弱，旋律响起，还是那首歌，好几年前，也有天晚上，她在民歌餐厅反反复复地唱着这首，不同的是，那时候她的眼神里似乎充满活力，渴望与坚定，而今天晚上，她声音带着一点疲惫，眼神是看不透的情绪。
……
我爱你 是多么清楚 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 是多么温暖 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伤 不管爱多慌 不管别人怎么想
爱是一种信仰 把我 带到你的身旁
……
一曲终了，方若绮在一片赞叹声中坐到我身旁，“呆子，好久没听你唱歌，你也来一首。”
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觉得心里有点堵，一口喝光手中的酒，“成，我唱给你听。”拔腿几步走到点歌台前选了首歌。闭起眼睛，突然就一些脑海里的片段不断回闪，睁开双眼，我扫过包厢的人群，看着独坐角落的方若绮，深吸口气，唱出声。
突然我又想起你的脸
突然我又想起你当天的叮咛
明明灭灭星光的夜里
恍恍惚惚我又看见你的脸
点点滴滴往日的眷恋
寻寻觅觅又再回到我的身边
苦苦安顿抚平的回忆
骤然散落一如繁星的碎片
曾在寒夜中
偷偷的会面
攀越银河远岸
你在月牙旁
轻颦浅笑
你伴我渡过星尘
沉醉晚风中
我不愿回头
不舍不弃
不忘忘不掉
一见一回心底一阵痛
故人故事故情只落得一场空
回忆之前茫茫如梦醒
忘记之后方知梦中还有梦
……
唱完歌坐回座位，笑着和大家又喝了一杯。我转头看着方若绮，苍白的侧脸，瘦弱的手臂，和她眼神里透出的一丝脆弱空茫，脑海里的东西顿时绕成麻线团，胸中堵着的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憋闷到极致，于是涌起一股冲动，想拉她出去，透透气也好，聊天也好，总之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桌前的手机响起，是方若绮的。她迅速接起，似乎有什么急事，没等我反应，她立即就先拿着电话出了包厢。我顺手拎了瓶酒，追着她走出包间，可走廊已不见她人影。走到尽头出小门是天顶露台，泳池边也空无一人，我摇摇头，只得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头顶是被大厦分割成的墨蓝夜空，月亮躲在薄雾后面，没有星星出没，只是透出一种深沉的寂寞。面前是硕大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旁边高楼的霓虹，绚烂迷幻，我眯起眼，看着那斑驳的光，懒洋洋靠在栏杆边，哼唱起她刚唱过的歌的前段。
……
明知不该去想 不能去想
偏又想到迷惘
是谁让我心酸 谁让我牵挂
是你啊
我爱你 是……
突然觉得唱不下去了，只能停住，喝了口酒，夜风吹到脸上，刚才胸口那些热气腾腾，呼啸着就要撕开的东西逐渐冷却，又默默缩回了角落，我不禁自嘲地笑。
想摸摸身上有没有带烟，突然背后贴过来一个胸膛，然后一双手臂箍住腰，耳边随后传来略带嘶哑的声音，“原来在这儿，别走。”
我一惊，狠命给了身后人一手肘，只听得对方闷哼一声，手松开，我迅速推开人转身，刚想质问。冰冷的声音响起：“是你？”
（十四）
待我看清楚来人，只想说句英文，how old are you?怎么TMD老是你？
黎华面无表情地站在对面，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显得锐利刺眼。
“不好意思，让您老失望了。”我实在没心情和这种阴晴不定的公孔雀假装客气，想一个人静静都能轻易被破坏。
我拎着酒准备走开，被黎华一把拉住，我叹口气站住，“师兄，我今儿心情不大好，您大人大量，刚那一下纯属自卫，总不会因着这点小事，我们非要撕破脸？”
他脸色似乎又沉了沉，“抱歉。”
我想推开他，可对方手并没松开，力道倒是又重了几分。
“黎师兄……”，用尽最后一点耐心开口，可话音被对方迅速打断，“陪我喝。”
我仰头长叹，“怕了你了！”把酒瓶直接递过去，“没杯子，你凑合着吧。”
黎华松开手，接过瓶子，将瓶口凑在嘴上方一仰脖，就这么一个动作，这公孔雀做起来都和饮料广告似的。他喝了一大口，微微皱眉，缓缓倚在栏杆上，面色依旧冷峻。
我掏出烟盒，抖出两支，顺手抛给他一支。黎华抄手接过，没有点燃，默默无声地叼着烟，眸色深沉。
装逼也扎堆，这世道完了。对方不抽烟，我也就只好将烟放回，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背靠栏杆，拿出手机给方若绮发了个短信，让她没事后给我回个信。待我发完抬头从黎华手中拿过酒，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松动，然后变成了一副淡淡的嘲讽。
早就觉得这主有问题，今天饭局那对才子佳人配得伤多少人的心，想想那些传言，没想到眼前这主可能也有份，心里不由感叹，像席若云那种自强又爱惜羽毛的大美女圈内本就难得，活该你丫这公孔雀失恋。
还没等我咽下酒，那厮就抽走酒瓶，顺道将口中烟抽出，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将其碾成一坨，然后一弹，那坨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射向对面大厦，最后被楼宇间的穿堂风卷走，不见踪影。他冷漠地一眨不眨看完整个过程，然后又是一仰脖。擦，男人失恋什么的最凶残了，不就谈个恋爱么，跟遭了天谴一样。
当年我的初恋也是个文艺女青年，特别爱叨叨毛姆的一句话，被我笑话酸不溜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结果时过境迁，我却记得很清楚，“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是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我猜也许我们的心上都有一个缺口。”也许你心上是什么形状，自然这世间就有一个可以与它契合。只是这契合的过程，需要不断地寻觅，摩擦，也许还会疼，会抽离。等失去了，只有让冷风吹着那个空洞，然后再感叹，再无契合之人。可，自己认为契合无比的，就真的契合吗？
人何必活得这么瞻前顾后，什么爱情，时光，流年，真是闷骚的想法，不如啃个猪蹄实在。想到这，觉得浑身立刻满血。
“你喜欢吃猪蹄?”突然那厮的声音打断我思考人生。
“哈？还成，啃着过瘾，你……怎么知道？”我挠了挠头，这人不是玩深沉借酒消愁吗，怎么还有空施展读心术？
“你刚念出声了。”对方一晚上的冰山脸终于融了几分，嘴角扯了一个弧度。
“……”。
为了掩饰尴尬，我复掏出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黎华静静看着我，神情是一副不认同的意思，他缓缓说道：“作为一个职业歌手，你这么抽烟，是毁自己。”
我抬头嘲讽地看着他，“我都不记得我是哪年出过唱片了。”
黎华微微摇头，嘴角的弧度显出一丝的冰冷，“关古威，我觉得你这人很矛盾，越在乎什么就越否认。”
我有点不耐烦，腾地站起来，刚才那样不是很好么，谁也不管谁，不用假装友好，喝点酒后，各自回家，可这么点安宁的时刻都要打破。“黎师兄，我其实就是一个自暴自弃的小人物，受教了。”
黎华眯了眯眼，走近几步，将脸凑近，贴近我耳边，清淡的酒气配着木质香水的味道，迎面而来，“最矛盾的地方就是……你这与出身毫不相符的可怜自尊与骄傲。”
我退后一步，面无表情，“谢谢师兄指点。”
黎华嘲讽地看着我，淡淡地说，“客气，关师弟。”
我突然觉得可笑，本来稍稍对这孔雀有点改观，可现实总让我认清，这类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无关痛痒地站在道德制高点，带着一丝由上而下的怜悯来评判苍生，就算是对方说的并不错误，可终究让自己明白，你生来就是个蚂蚁。而我的人生，不再需要廉价的怜悯。
手机响起，我低头看，方若绮的来电，立即接通，传来压抑和带有几丝颤抖的声音：“阿威，阿威，我妈妈……我妈妈……”
我急忙说，“若绮，你冷静一下，现在哪儿。”
电话里，方若绮抽了抽鼻子，“……我在停车场。”
“你在原地站着，我马上下来。”
挂上电话，我吸了口气，“师兄，先走一步，改日再谈。”
黎华皱了皱眉，似乎开口要说什么，我无暇再理会他，转身将烟丢掉，迅速跑进电梯间。
看着数字不断的变化，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冷静，方若绮只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从小没让她受过苦，可自从她工作以后，她的母亲就像耗尽油的灯，一直病体缠绵，要是她母亲今天有个三长两短，又加上那档子事，打击真是的不一般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抗不过去。
我冲出电梯，跑进空旷冰冷的停车场，我睁大眼睛四处看，终于跑过十几排后，看到那个瘦弱的可怜的身影。
我几步冲上去，将她拉进怀里。“若绮，别想太多。”
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我伸手轻轻地安抚她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安静下来。
我这才低头，仔细地看清她的脸，眼眶有些红，脸色煞白煞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她茫然地说：“妈妈不行了，方家人瞒着我早几天就把她弄走了，美国那么远，她从来没出过远门。那个人怎么那么无耻，当年说抛下她就抛下了，现在抢走算什么事，我就只有她了，就只有她了！”
我抱紧她，喃喃说道：“若绮，你还有……还有立翔，还有Sue，Sue一直把你当妹妹，还有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过了半晌，方若绮慢慢推开我，仿佛刚才的脆弱都不曾存在，挺直背脊，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对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方若绮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稳住自己的情绪，“方先生，我想见我妈最后一面。”
对方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听得不是很真切，方若绮最后说了一句：“那是你的事，我只需要见我妈。”
挂了这通电话后，方若绮又打电话给助理Sue，让对方订机票，排开最近的通告。
我看她这副井井有条安排事务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等她和Sue通话完毕，我提醒了一句，“你告诉立翔没有？”
方若绮摇摇头，“他在拍《归途》，已经封闭进场了，没个几天不会出来。”
“他是你男友，这事他有知情权，至少让Sue和他经纪人联系，带个话。”
方若绮默默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既然立翔暂不能脱身来接她，Sue开保姆车过来也得一会，站在这里，只会让心情更寒冷。我伸手拉她，“先上楼等，至少狗仔队进不来这里。”
方若绮跟在身边，难得的乖巧。
电梯直达顶层，我和她走过泳池边，黎华人已不见，我们站在玻璃幕墙边，远处大厦的灯光都渐次的亮起来，不断变幻的灯光映射出来的效果，像是自远处淌过来的水，一层层的水波慢慢撞击岸边，变得破碎，然后新的波浪又扑上来。
记得很早以前，我和她向唱片公司投作品，没有被采用，挫败的一塌糊涂，就喜欢一起去淡水河边，坐在防汛堤上看水拍岸，心情就自然而然由阴转晴。据她说，她这个习惯是年少时候就有，有次她过生日，遇见那人，那人随口说了句祝她生日快乐。再次见到，那人已经不记得她了，鼓励她进娱乐圈。再后来，心情低落，就会到那个地方，找回自己最初的勇气。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我们都已经再不能随心所欲地回到那个地方。
方若绮双手抓着护栏，像抓着一块水中的浮木，用了很大的力气，很显然，幕墙上的波浪效果，也让她若有所思。她扬起线条好看的脖颈，微微闭上眼睛，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到达自己想要的目的地，却发现长久的坚持，最后不过是一场虚空，这种从心开始由内而外的累，让人无法回头再走一遍来时路，只能瘫在原地，消化那彻头彻尾的苍凉。
有些痛苦是无法去用言语安慰的，言语是最无力的东西，那些求不得，生离死别的人生苦痛，是人人都不可避免的历练，也只有让时间去慢慢化解。
我走过去，拍拍她瘦削的肩，让她放松自己，然后将肩膀借给她，轻轻把她的头放置好。
她无声无言，也没有眼泪，只有闭上眼后，长长的睫毛落在眼脸上的阴影显得越来越浓重。过了许久，我远眺着夜幕下的前方的几座大厦，忽然肩膀一轻，她的声音响起，郑重，笃定，“关古威，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活得比我更长。”
“好。”
Sue的保姆车终于来了，作为方若绮的助理，她从来都是做得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有多少机会能让她升职带新人，转作经纪人，她都没答应，只是回答，遇见一个掏心掏肺待我的明星也不容易。Sue的死心眼都特别像方若绮。最后方若绮红到现在，Sue还是转职经纪人，不过还是时不时兼起她贴身助理的位置。
我将方若绮送上车，对Sue一点头，“这段时间麻烦苏姐好好照顾她，还有跟立翔知会一声。”
Sue看了我几秒，然后点点头，将车开走。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驶离，然后准备搭电梯回去找李然。
突然VIP通道的电梯开启，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肩上扛着一个不断挣扎的人，嘴似乎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后面跟着出来一个人，一身黑色西装，身材精干，线条冷硬的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我震惊在原地。前面高大的刀疤男身上的人察觉有其他人，不禁奋力抬起头，我定睛一看，是史蒂芬，精致的小脸苍白，双手被一副银色手铐铐着，嘴里塞着一块手帕，大眼里满满的水汽，腮边上有几滴泪珠，看着楚楚可怜。黑色西装男自然是那位黑白两道都占的徐七爷。
徐世杰并没屈尊看我 ，只冷冷地对刀疤男说，“你去开车。”说完，将刀疤男肩上的史蒂芬像拎小鸡一样接过，毫不费力地抱起，低头看向怀中人的目光无比专注，嘴角带出一丝温柔宠溺的笑容，“乖，我们马上回家。”
我惊悚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徐世杰抱着史蒂芬，慢慢从我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缓缓转头，目光冰凉，“看够了？滚！别让我发现不该说不该做的事儿。”
话音落地，随着刹车声，一辆阿斯顿马丁DB9分毫不差地停在面前，刀疤男从驾驶座下来，为徐世杰打开车门，不愧是名车，在惨白的灯光下，车就像月夜里展开双翅的雄鹰。徐世杰将人扔进车内后也钻了进去。然后，车瞬间就滑行出去，嚣张地开走了。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去找李然。
回程的路上，李然和我并排坐在后座，开启了保姆车的挡板，不让司机听清后面的动静。他沉默听我叙述完撞见徐世杰的前后情况，然后说道：“这件事我去处理，你和谁都不要透口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座大神。”
我连忙点点头，“麻烦然哥了。”
李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后你少找点这类棘手的事情。”
我只好赔笑，双手合什，说以后一定注意，回去以后一定沐浴斋戒，烧香拜佛，多做善事，遇见衰神，绕着远路走。
李然被我的讨好弄得无可奈何，只好作罢。过了一会，他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像是想起什么，“阿威，你和方若绮认识几年？”
“五年。”
“你们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
李然的眉头又蹙了蹙，“说实话，只是好朋友？”
我自嘲笑笑，“然哥，我真没瞒你，只是好朋友。”
李然沉思了一会，手指在膝盖上扣了扣，这样的状态让我有些不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于是开口，“然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李然看向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不要拿我和方若绮来捆绑炒作，其他的，公司怎么安排，我都答应。”
李然看着我，眼神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东西，“阿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握紧双手，“然哥，我不想利用她，我知道这种坚持你看起来可能可笑，但是谁都行，就不能是她。”
“这样啊……”李然的手指继续扣着膝盖，半晌，他又开口，“那么范晓爱呢？”
我猛然抬头，“然哥！我不能伤害晓爱！”
李然略微讽刺地笑了笑，“说实话，你和范晓爱捆绑炒作，并不会有什么更好的效果。”
我松了口气。
李然说道，“你现在阶段是先要拿到角色，后面的宣传，我会慎重安排，你现在的阶段，不适合用绯闻来提升人气。”
感情是白担心了，但是有些丑话说到前面，不是坏事，我不想毁了一些硕果仅存值得珍藏的东西。
我到公寓门口下车，李然对我又说了句话，“阿威，既然我们开始合作，我希望今后有事要先通知我，别让不好的事让你的经纪人最后一个知道。”我郑重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
我站在公寓楼下，感觉到一阵的虚空，迫切地想抓住什么。我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接通，一个甜美又带有几分惺忪的声音响起，“喂？”
我突然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情绪涌了上来，“对不起，晓爱。”
对方沉默了片刻，“阿威吗，你在哪里？”
“我在家门口，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对不起。”
“……”
“晓爱，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吗？”
“好。”
“等我！”
我待她挂上电话，迅速跳上一辆出租车，奔向她的公寓。
按过门铃后，我斜靠在门框上，屋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片刻后，门被打开，一个娇俏的身影闪现，我走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将头深深埋在她的后颈处，用力地嗅着她身上独特的橘子汽水味道，然后抬头吻住她甜美的唇。
吻过片刻，我将她抱起，用脚踢上门，嘴里含糊地说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乱猜忌，会一直对你好。”
她双手环住我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的肩，然后埋在我怀里说道，“好，原谅你这一次。”
这篇看来现在没人看了。。。
啊 有人在看啊~~~~~~~~
一直在等更新呢 > <
(就只是愛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