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雨櫻花》全
《雨櫻花》
陶泥色斑駁的磚瓦,百年強盛盎綠的老柏,溢逸成功味道的空氣。……能聞到古老的氣氛的大門,一塊塊歷史堆疊出來的城牆。
多少人想擠身而進。
他卻道“那是穿刺了他的羽翼,消耗盡他的自由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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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建基於牢實的基礎之上,但畢竟已歷經幾代的交接,木地板在踩踏下去的時候,總難免發出嘰依聲,彷彿中倒有點像公園裡,鞦韆搖盪的聲音。
……那是一個訊號。
羽川眼角淡然往左邊掃去,紙門緩緩的從中分開,最先出現的是一抹白襪子,從木板走進墊了草蓆的房間,腳步聲被吸收後幾不可聞。
餘下白襪彷入無人之境,逕自略過羽川身邊,停在連往外面空地的玻璃門前,輕輕一推,就在木階坐下,回過頭朝羽川微笑。
“……老了,這房子。”他說。
十一月的夜已滲著涼意。
懸在木樑上的風鈴,叮鈴鈴的響起來。羽川頓覺一陣寒意襲心。他卻不在意的撩起浴袍下擺,支起一只腿坐著納涼。
羽川皺眉看著他,他示好般放下一直兜在懷裡的琉璃盤兒。
“少爺……”羽川道。
他從盤裡拿出一塊糕點,透明般的晶瑩包含著粉色的內餡,被食指和姆指夾起,還是維持著漂亮的正方形狀。
“少爺……”
“來,嚐嚐看,老頭子著人送來的。……櫻花糕哩,這時候很難得的……”
他咪咪笑的,朝羽川招手。羽川眉皺得更深,卻不動如山。只是靜靜看著他,露出一截舌尖把糕點給吞進口裡,手指出來時,帶出一絲銀沫。
“少爺……”
“坐過來,一起吃嘛。”他拍拍旁邊,風鈴又是一陣響聲。
被風拂開的浴袍下,露了一截小腿,被白襪子包裹著的腳踝,至被掩蓋著的大腿,那中間的部份,透著瑩瑩的白光,像化在口中的櫻花糕。
“少爺……”羽川還是重覆道。終於他嘆口氣,卻是搖搖頭“……少爺,你不應該那樣稱呼老爺的……”
“老頭子就是老頭子,就像這房子一樣,老了。”
“……少爺……”
“老了,不中用了。”
“少爺!!”
他還是微微笑,看羽川的眼神卻多了點漠然。突然他彎下腰,把指尖伸進襪子裡,一把扯下。
“我有說錯嗎?”他凝視著暴露在空氣中的腳尖。
羽川沒有再說話。他把另一隻襪子也扯掉,隨地一丟,便自木階爬起來。他窩進了鋪在草蓆上的,唯一一組床被裡面。
“今晚我要在這邊睡。”他閉上眼,懶懶地說。
“少爺……”
“不准關上門,我喜歡外面的櫻花香。”
“…………”
羽川望向外面已禿光的枝頭。早已經不是櫻花盛開的季節。而羽川知道,其實他很討厭櫻花的味道。
被鋪一直傳來翻來覆去的聲音。羽川默不作聲,踱步到書桌旁,藉著牆邊的長明燈,靠著牆邊坐下。呼吸聲逐漸平穩下來。
羽川放下手上的書,跪坐到被鋪旁。因為被子滑落而露出的手臂,好像覺得冷的顫了一下,羽川伸手為他拉好,嚴實地重新把身體給裹住。
在靜默之中,羽川輕輕伸出手,撫上了唯一外露在空氣中,那瓷白的臉頰。
風鈴又傳來叮鈴的響聲。
放在木階上的櫻花糕,表面已溢出了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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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綿綿的一直下著。入冬後還是忽冷忽熱的天氣,在雨水洗滌過後,就像一瞬間地轉換了季節,已經不能稱之為涼意,而是不得不穿上毛衣和外套的寒冷。
羽川拿著外衣,走到坐在木階上往外看的他的身後。
“少爺……”
儘管是這麼冷的天氣,他還是沒有換下浴衣,只讓單薄的布料包裹著。
在幾次私自把外套披到他身上,都被狠狠扔回來後,羽川只好在他身後攤開外套,以半哀求半徵詢的聲音輕聲呼喚。
他沒有回過頭,也沒接過衣服。雖然冷得鼻尖紅了,卻只是動也不動的,看著那光禿的樹枝。
“少爺……”
羽川又喚了聲。這次他像終於聽到似的,微微偏過頭,朝羽川微笑。
“吶,你說,明年三月……它還會開出美麗的花嗎?”
他沒有動作,羽川卻明白它指的是櫻花樹。羽川沈默一會,還是依照常理回答。
“這棵樹長得很好,只要天氣回暖,便一定會開花。”
“是啊……”他微微笑了“它長得很漂亮,沒錯。……即使在外面,也能夠清楚地看到它盛開的樣子,一定是很漂亮的吧……”
“少爺……”
他伸出一只手,彷彿天上正飄落著花瓣似的,遞到半空。
“我想看它開花……”
羽川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待在他身後。直至他輕輕打了一個噴嚏,才著急地想用外套包裹著他。
“少爺……”
“我想看它開花……吶,羽川,你現在去找一枝盛開的櫻花回來,我便穿上外套,怎樣?”
“少爺……”
“騙你的。……幫我穿上吧。”
他默默的張開手臂,讓羽川為他把外衣穿上。在擦過他手背的時候,羽川但覺,那觸感就如被誤丟在冷藏庫的櫻花糕一樣,已經變得冷硬。
羽川不自覺的伸出手,把那只冰凍的臂膀,握進自己掌心。
“羽川……?”
他微微訝異,卻沒有掙開。羽川把手往下移,從手臂一直溫暖至掌心的,輕輕揉著。感覺到肌膚漸漸變得溫暖柔軟下來,才有點安心。
羽川停了磨擦,只靜靜的握著他的手。
“少爺……冷嗎?”
“不冷……”他搖搖頭,身體卻在發抖。他更貼近羽川,像個孩子般依靠在羽川的肩膀上“羽川,答應我……你會陪著我。”
“少爺……”
“答應我,羽川……”
他的聲音彷似在哭泣。羽川低下頭,卻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望到他垂著的髮頂。羽川遲疑一下,終於伸出手,安撫般劃過肩上柔軟的髮。
“……我哪兒都不會去的……”羽川承諾道。
但是他搖搖頭,移開了身體。一下子失去的熱度,令羽川茫然,望著彼此間的距離,好像看到之中的界線。
“不夠的……”他喃喃道“不足夠,我要的是更多……”
“少爺……”
他突然抬起頭,看著羽川的雙眼,閃閃發亮。
“吶,羽川,吻我吧……親吻我,然後帶我離開這兒,怎樣?”
“少爺……”
“騙你的。”
他微微一笑。卻往了口不再言語,只是站起來,脫去身上的外衣。
“睡了。”他把外套遞給羽川,又窩進了房間裡唯一的綿被裡面。
聽著他沉重的呼吸聲,羽川張開手掌,他那如櫻花糕般柔嫩的觸感,彷彿還留在掌心一樣,那麼鮮明。
但羽川除了凝視他起伏不定的背影,卻是什麼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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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樹的枝椏,積了一層雪。原本應該是冰冷的,卻意外地讓人感到溫馨。比較起來,只餘下禿光的枝幹,倒還更令人覺得蒼涼。
鐘敲響了半夜的響聲。羽川放下手上的筆,走到玻璃門前。天氣太冷的關係,門閉的嚴密,羽川讓額頭抵在門上,呼出的熱氣很快地在玻璃上呵出一層白霧,然後又消失不見了。
習慣了的東西消失後,竟然是這麼不可思議的,令人感覺……寂寞。
羽川驚訝地細細嘴嚼著“寂寞”這兩個字。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說話,從來沒有人教導過自己,有關於寂寞的意義。
枯枝上的雪大概太重了,在靜止了良久之後,突然輕輕搖晃,在上頭堆積的雪倒灑下來,與地上面的混合在一起。
紙門也在同一時間,傳出輕輕的聲響。
聽到聲音而不自覺回頭的羽川,在看清楚之後,卻不由自主地睜大雙眼,門外的是明明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少爺……”
穿著藍染和服的他,就像平時一樣朝羽川微笑。在和服的下擺滾著白色的縫線,隨著他搖搖晃晃的腳步,白線也像波浪似的,一上一下不斷翻滾著。
他走到羽川身邊。在坐下來之後,就能清楚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除了一貫淡淡的花香外,還有一陣濃烈的酒氣。雖然濃郁,但羽川並不討厭這個味道。
他支起一只腳坐著。像羽川剛剛一樣,望向外面的雪景。
“有什麼好看的嗎?”
“少爺……”
“這麼冷的天氣,坐在這兒,看些什麼呢?”
一只手悄悄伸過來。羽川察覺被握住了的時候,有些訝然,但卻非常溫暖。也許是喝了酒的關係,平時總是手腳冰冷的他,現在卻意外的滾燙。
羽川不敢握得更緊,但也不捨得放開。
“宴會上,都是些無聊的人……”
他彷彿自言自語地說。羽川回過頭去,看著他的側面,擔心聽到這些話的自己,是有些僭越了。但是在月光映照的他的笑容下,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們啊,都認為老頭子不行了……只好來巴結我。……平時都是一副不屑的樣子,可是到最後,唯一的繼承人還是只有我,……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少爺……”
“可是看到他們奉承我的樣子,……就覺得好可笑。一個個,像傻子一樣……”
“少爺……”
“巴結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嗎……?”
他輕輕打了個酒嗝。像是覺得累似的,他閉上眼,把頭枕到羽川的肩膀上。這麼近的距離,羽川可以清晰的聞到,他嘴裡那股濃烈的酒香。
“……這個家,”他把額頭在羽川的衣角上蹭著“真的有這麼好嗎……”
“少爺……”
“他們眼中,就只有白井這個姓氏……不論是他們,還是老頭子……對他們來說,我是誰,……根本就沒有差別……”
“……少爺……”
“吶,羽川……叫我的名字吧……”
“…………”
“……不願意嗎……”
羽川沒有回答。在能夠說出任何話之前,就被柔軟的唇瓣給堵住了。濕潤的舌尖像蛇一般靈巧地滑進來,比起嗅覺更濃烈的酒味,從口腔裡刺激著羽川。
他拗執地吻著羽川。
羽川能感受到,一雙臂膀繞上了自己。但卻沒有伸出手回抱對方的勇氣。在羽川還在遲疑的時候,他已經默默地退離羽川的身邊。
“羽川,我累了……”他微微笑說,還是一貫平靜。
“少爺……”
“床鋪借我一下吧。”
羽川還想說什麼。他卻已經褪去和服,只穿著裡衣窩進被鋪之中。羽川只好轉頭,看著外面的風景。
反射出月光的雪地一片銀白。枝椏在不覺間,又再積滿了雪。
羽川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只道一股濕潤,在掌心,歷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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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過後,更是冷得發寒。櫻花樹根埋著厚厚的雪,枝幹上也許久沒看過它自然的木色,在寂靜之中,就好像連同時間,被冰雪凝結了一樣。
但一想到再過幾個月,天氣回暖後它又會重新活過來,散落粉嫩的花瓣,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羽川坐在書桌前整理賀卡。滲著香氣的紙片上,襯著端正恭維的字句,每年的這個時分,白井家都會收到無數這類型的卡片,隨著賀禮,一同送上。
而這些東西……羽川邊在本子上記下一個名字,毫無感情地把桌子上一份大紅色的包裹,移到自己腿邊。所謂的賀禮從沒機會送到任何一個白井家的主子手上,而他們也毫無興趣,在羽川做好記綠和回禮的工作後,現在還這麼美麗的賀卡,就會被丟進垃圾箱裡。
大概自己所做的回禮,也會落得同一下場吧。
羽川默默地又記下一個名字,雖然明知道這就是商場上所謂的利益關係,但這種工作還是教人感到厭煩。
在攤著本子等待上面的墨跡乾透時,羽川慣性的轉過頭,望向緊閉的紙門。好像脆薄的宣紙隨時會透出人影。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雪來。雪花一點點的飄落。但有些在凝在地面前,就已散成水份,在空氣中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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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空氣從肺裡呼出來,剛接觸到外界便立時化成一團白霧。羽川把脖子上的圍巾,略為向上帶了幾吋,嚴嚴蓋緊了口鼻。但還是阻擋不了刺痛入心腔的冰冷。
在積雪上行走非常困難,每跨一步雙腿都會陷進雪內,寒意從腳底鑽上,再浸沒整個人,直至進入醫院,羽川才覺得已經凍結的雙腿,漸漸回復知覺。
可是在走向病房的路上,羽川都不覺得有暖和過來。
“少爺……”
羽川停下了腳步。倚著窗站立的他,默默地凝視著外面。即使聽到羽川的呼喚,也沒有回過頭來,彷彿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在某一點上。
羽川摘下頸項的圍巾,輕輕的纏上他的脖子,蒼白得透出脈搏的肌膚,隱沒在麥色的毛線下。纏得厚重的脖子,更突顯藍染和服的空盪。
在沒有說話的兩人之間,身後的哀哭反而顯得遙遠而不真實。
“少爺……”
“…………”
“……少爺……”
一直沒有說話的他,突然像覺得冷似的,伸手進圍巾底下,壓著自己的喉結。終於他垂下眼瞼,輕輕道,
“羽川,我們回家吧……我累了……”
白井家的主屋從沒這麼安靜過。好像應該出現,和不應該出現的人,都全部消失掉。他吩咐羽川準備熱水,語氣淡然得像吩咐任何一個下人。
但儘管如此,他卻繞過主屋,往羽川的和室走去。
羽川準備了熱水,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但在刷地趟開紙門後,室內除了散開的被褥外,卻是空無一人。羽川慌亂地張望著,倏然一陣寒意,隨著風鈴叮鈴的聲音而來。
羽川慢慢的轉頭,視線隔著琉璃落在外面。
他就靜靜的待在櫻花樹之下。
一雙白晢手臂從和服下露出來,環著粗獷的樹干。在櫻樹襯托著之下,那雙手似是一折便斷的脆弱。他跪在樹下,臉都埋在樹木乾旱的表層之上。
也許是隔著距離,羽川但覺,跪在那兒的他彷彿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雪地裡的一抹藍,漸漸地化開消逝掉……
羽川推開門,赤足走進雪地裡面,停了在他的身後。
“少爺……”
察覺到羽川的他沒有回頭,還是維持枕著樹干的動作,輕輕地笑了。
“羽川,你知道嗎……這棵樹是老頭子種的……”
“少爺……”
“明明是他下的種,可是他卻一次都沒有來看過……”
“少爺……”
“……他可是,一次都沒有擁抱過我……父親……”
語言像失去力量似地,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他靜靜咬住下唇,只有單薄的背在抽搐著。羽川默默的跪了下來,伸出手用力把他埋進了自己體內。
那待在雪地過久的身體,就像被凍結在冷藏庫的櫻花糕,僵硬不已。然而儘管身體這麼冷硬,但流下來的眼淚,還是不可思議地,溫熱得令人感到灼燙。
羽川抱著像個孩子般啜泣的他。一直跪在雪地裡的身體已經無知無覺,羽川娜動一下僵硬的手臂,輕輕把他從地上帶起來。
他發出一聲像是喉嚨被扭捏的嗚咽,什麼都沒說地,把臉埋進羽川的脖頸間。熟悉的濕潤感又從羽川衣領口向下滑,一路拖牽出痕跡。
“少爺……”羽川安撫地輕叫“少爺……”
回應卻只有纏得更緊的臂膀,和更急切的悲泣。他似是要否定什麼地,倏然瘋狂甩著頭髮,然後一下子就吻住了羽川一直叫著“少爺”的嘴巴。
“羽川……”他纏綿地舔著羽川的唇“抱我,羽川……”
明明身體冷得僵硬,可呼出來的空氣卻是暖的。他抬頭望著羽川,螢白得透明的臉頰漸漸泛出紅暈,就像包裹在糕點裡的櫻花內餡。
“少爺……”
羽川緩緩地把他放回被褥之上。儘管已經返回室內,但他的手腳還是冷得一直發顫,在扯起和服後露出了單薄的肢體,羽川奮力地揉搓著他發藍發紫的手臂。
“羽川,別弄了……”他淡然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別理這個,羽川,抱我吧……”
“少爺……”
“快點……抱我……”
“……少爺……”
“我要你抱我!!”他倏然吼道“我命令你抱我,羽川,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
“……你不願意嗎……你討厭我嗎……”
羽川張開手臂,猛然地把他抱進懷裡。像是恨不得把他揉搓進自己體內,更生怕用力一點也會弄痛了他,羽川不知所措。
“少爺,別哭……別哭了,我會一直抱著你的,你安心的睡吧……”
羽川在他髮頂細細磨蹭,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空氣。
“我會抱著你的……”羽川像是承諾地不斷重覆“我會陪著你的……”
他像是冷靜下來,深深地朝羽川望了一眼,便不再言語,窩進被鋪之內。羽川在一瞬間看到他的眼角,似是有點濕潤,但他的雙目快速地合上。
羽川提起綿被的一角,嚴實的蓋著他的身體。在遲疑了一下,羽川終於隔著綿被,用整個人包圍著他。
“少爺……”
他卻只是把臉更深地埋進枕頭之中。
羽川凝視著他的睡臉。在夢中他也像在忍受痛苦似的,哼地發出呻吟。
要是可以令他快樂的話……羽川凝視著外面的櫻花樹,要是自己能夠做些什麼,為他帶來快樂的話……
“少爺,我喜歡你……”
羽川伸出手,以大姆指輕輕抹過他的眼角。
羽川在雪地上著瘋似的跑著。一開始還以為那是瘋狂的想法,但感覺到握在掌間的東西,又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羽川回到白井家,衝回自己房間,刷的打開紙門──“少爺,你看!!”羽川還沒來得及說這幾個字,就發現房間裡已經空空如也。
“……少爺?”羽川疑惑的轉頭,琉璃門關得緊緊的,密不透風“……少爺……?”
羽川走到床鋪旁邊。在場微微陷下的位置,羽川指出手指,微微撫過。他曾經睡過的床鋪,指尖接觸之處,卻已經沒有任何溫度……
羽川茫然的拖著腳步,踱回主屋,一間間房間的看著,卻始終找不到他的縱影。
“……少爺……”
羽川頹然放開手中一直緊握的東西。枝椏上還零落地黏著些花瓣,卻已經不能夠看出它原本的模樣。
只有一路上走過的痕跡,一瓣瓣地,鋪成一線櫻花色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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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川再看到他時,是在電視螢幕。隔著一片玻璃,卻已分隔兩個時空,明明他就在面前,但即使伸出手去觸碰,卻已經撫摸不到那帶著溫度的肌膚。
只有冷冰冰一瞬即逝的畫面。
羽川從來沒想過,換上西服之後的他,原來會是這麼一個樣子。
在閃光燈下帶著沉穩的微笑,從容的接下了白井家的產業,那個已經變得成熟的男人,對羽川來說,卻陌生得快要認不出來。
就像已經褪去外殼的幼蟲,銳化成美麗的蝴蝶,這麼的耀眼,卻已經換轉了面貌。
他最後所留給羽川的,大概只有在掙扎過後,所褪脫出來的外皮。這麼安穩的伏在羽川心上,卻再也不會動了。
羽川沉默地看著那不屬於生命體的科學產物。雖然它本身沒有生命,但裡面的東西卻是活生生的存在著。
羽川看著他回答記者的問題,看著他宣佈記者會結束,看著他突然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的表情。那微啟的唇,彷彿還跟以往一樣,緩緩地吐出“羽川……”
但鏡頭轉得太快了。羽川還來不及看清,電視上就已變成一個陌生的報導員的臉,羽川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也做不到。
羽川關上電視,把頭埋進自己雙膝之間,盡力的呼吸著。
羽川不敢說出寂寞這兩個字。因為一但說出來,就會不斷放大,直至被寂寞的洪流所淹沒為止……
他已經不再是羽川的“少爺”了。
……至少不是那個在冷天時穿著薄浴衣,用櫻花糕去逗弄羽川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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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白井家的那天,是個下雨天。儘管已經入春,但毛雨打下來,還是覺得冷。羽川把行里換到左手,右手緊緊龐一下外套的領子,把脖子給深深的埋在裡面。
在白井家這麼多年,最後換來的也不過是,那麼一小袋行里。
而其餘都是帶不走的。
像發出嘰依的木地板,薄宣紙透出的人影,晶白櫻花糕般的肌膚,藍染和服滾著的白邊,包裹在白袜裡的腳踝,窩在綿被裡的背影……
總有一天會像曾握在掌心的溫度,緩慢卻不留痕跡地消逝不見。像其他東西一樣,深深埋藏在這棟老房子的一角。即便把全部都挖空,也再掏不出什麼東西來。
羽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張開來,剛巧正對著那棵盛開的櫻花樹。就算是站在外面,也能清楚看到從樹頂開始散開的豔紅花瓣。
櫻花襯著雨水更是嬌嫩,看上那麼弱不禁風,看上去那麼備受呵護。果然非常漂亮。
但曾經居住在那棟房子裡面,看過所謂的現實的羽川,卻明白全然不是那回事。
在櫻花瓣順著雨水灑落之後,就只有被人踐踏的命運。充滿泥濘的地上,留下的只有殘跡和污垢,最後終於連“原本”,也再看不見了。
羽川別開臉,彷彿不願再看。
只有提著行里,緩緩在這條濕滑的路上,一步步展開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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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泥色斑駁的磚瓦,百年強盛盎綠的老柏,溢逸成功味道的空氣。……能聞到古老的氣氛的大門,一塊塊歷史堆疊出來的城牆。
多少人想擠身而進。
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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