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志]擦肩而過的愛情
(上)方若綺注意那個人已經很久了。
每個禮拜三，跟自己搭同一路公車，穿著簡便的紫色毛衣和洗到泛白的牛仔褲，不論春夏秋冬都戴著毛線帽，很帥氣的一個大男生。
──穿這麼多，不嫌熱嗎？方若綺不只一次偷偷地瞧他，好奇的想著，但想歸想，總是沒有勇氣上前詢問。
那種行為多怪啊，不是嗎？萬一被誤解為個性隨便，性喜搭訕的女孩子，她可就要羞愧的無地自容了。
長久以來她都被認為是個害羞的孩子，久而久之，她也認為自己該是這樣的了。進退得宜，品學兼優，符合師長期望的標準好學生，乖寶寶，得到過數也數不清的稱讚，人緣嘛，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壞，每天遵循著一樣的路線上學、放學……沒什麼不好，這樣順遂而平穩的生活，她覺得自己應該要滿足了。
即使內心深處，偶爾、極其偶爾的，會傳來細如蚊蚋的吶喊，說著，她也是渴望發光的，她是不甘於平凡的，她是──有能力的。對於這個可愛又不著邊際的念頭，她暗暗好笑，沒有當真過。
於是，她從未試圖與她注意到的男生交談，即使每個禮拜三，他們都會在同個站牌下相遇，搭上同一輛公車。方若綺總是在搖搖晃晃的車行中注視著他的背影，目送他在比自己早了三站的地方按響下車鈴，俐落的跳下車去。
她注意到了，那時候的他，特別地開心。
下車前，他還會跟司機道謝，揮揮手，半側著身，方若綺只能見到他爽朗的笑容，乾乾淨淨的，像……夏日的藍天，毫無陰霾。
應該是去會女朋友吧……通常，只有去面見自己情人時，才會露出的那種全然歡欣，掩都掩不住。
這樣一想，方若綺的心不由得微微有些酸澀了，儘管她不明白，內心這些不明的情緒從何而來。他們，畢竟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連招呼都未曾打過。
沒有攀談的勇氣，就沒有認識的契機。
看著，渴望著接近……想著，卻沒有任何行動。
每當下定決心，反覆說服自己必須先邁出第一步，一個招呼，或者微笑都好，話到口中，卻又總是嚥了回去。會不會呢？他會不會嫌自己太唐突？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奇怪，萬一…他面對她的第一個表情不是她看慣了的微笑，那怎麼辦？
不敢賭……
日子一天天過了，秋去冬來，然後又是一個春暖花開。
方若綺還是跟著大男生站在同一個站牌下等車，默默的跟在他背後上車，默默的注視他下車，一點一滴，把他的背影牢牢的收進眼底，放進心裡。
那一天正下著雨，毛絨絨的，一絲一絲的細雨，斜斜打在街上的行人身上。
這個城市裡的這種天氣，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平常，方若綺沒有抱怨，掏出收放在隨身肩包裡的淺藍摺疊傘，撐了起來，然後，眼角餘光，瞄到了熟悉的男生站在身旁。
他沒有帶傘。
傘面微微傾斜了一個角度，讓她能夠把男生瞧的更加清楚，此時的他，以一手護住頭髮──很顯然地，根本是徒勞無功，男生也知道這點，所以看起來只是意思意思的做了這個動作而已。他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
方若綺猶豫了，抬頭望望自己小巧的傘面，一個人是絕對夠撐，兩個人的話就有些勉強了，但是，難道放任對方自個兒淋雨嗎？
許是感覺到她的注視，男生總是望著來車方向的頭顱偏了偏，在方若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轉頭朝她看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又轉了開去。
啊……注意到她了。方若綺的腦海霎時一片空白，沉寂許久的勇氣忽然竄升上來，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啊，外頭下著雨，只有她有傘，她不是一直很想認識他的嗎？
然而，就在方若綺做出決定、有所動作前，另一只亮澄色的傘，已經飛快的遮住男生一方天空。
「嗨…一起撐吧。」
陌生的女孩子漾著微笑，落落大方地邀請。
方若綺一呆，握著傘柄的右手緊了緊，下意識收攏到自己身前，而他們兩個已經自在的交談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啦，同樣都在等公車，不是嗎？」
「呵呵…妳要去哪裡？」
那是，方若綺第一次聽到男生的笑聲──或者該說是、聲音，有一點點低沉，可是悠揚好聽。
方若綺聽見，女孩子說了一個地方，陌生的店名，卻惹來男生又驚又喜的附和，這麼巧，我也是呢……
那麼一起走吧。
好。
公車來了，三人依序上了車。
方若綺一直走到公車的最後頭，這才轉頭，默默凝視男生的背影，如同往常那般，但此時的他，卻不再是一個人，而是跟著女孩子交頭接耳的談話，不時傳出開懷的笑聲，一見，如故。
而她終於知道了，男生的名字，叫做關古威。
女孩子的名字嘛……
曉愛。
方若綺聽見女孩子輕輕地自我介紹。范曉愛，你可以叫我曉愛。
還附帶了一個大方的微笑。
多麼的……
彷彿難以忍受那般投契的畫面，方若綺忽地將頭轉向窗外，死死盯著掠過的風景，再不肯多看一眼。
到站時，關古威跟范曉愛相繼下了車，沒有人回過頭來，回過頭來注意到這邊還有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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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
想寫剪愛的阿威寫著寫著寫不出來，
反而開始打起曾經動過念頭想寫的短篇...........
難道我永遠都寫不出來了嗎？T^T
[ 本帖最后由 影絃 于 2006-9-16 01:46 编辑 ] 中
方若綺沒有想過，她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行為。
在公車重新起動前，三步併作兩步，她排開人群，站到駕駛座旁，小小聲卻很堅決地道。「對不起，我要下車。」
司機先生老大不高興的瞧了她一眼，在看見她歉意的微笑後，沒多說什麼便開了車門，對他而言，這只是個差點忘記下車的乘客罷了。
胸腔重新湧進新鮮空氣，方若綺的心臟狂跳不已，腳彷彿有些軟了。適才沒有多想就衝下車，卻沒有想過下車後要做什麼，難道還真發神經的跟著他們？這種舉動算什麼，跟跟蹤狂沒有兩樣，怎麼就做的出來？
然而畏怯的情緒在看到他們並肩談笑的身影後，又消失的一乾二淨，方若綺喉嚨一緊，腳有自由意志般地跟了上去。
一下下就好，他們不會發現的，她只是看一眼，看一眼他們究竟去哪裡……
當他們推開民歌餐廳的大門時，方若綺只敢站在外頭徘徊，透過有色玻璃遠遠的辨認內裡的景象，吃飯的地方，卻又不太一樣，因為有小舞台……
「……若綺？」
誰在叫她？方若綺一愣回頭，婉約的女子有著似曾相識的輪廓，她眨了眨眼，正回想著，對方已略帶激動的拉住她的手。「真的是妳，若綺，太好了……我是筱筠啊，妳的國中同學，記得嗎？我們以前常常一起上下學的。我剛在櫃檯前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妳一直都沒變……」
筱…筠，筱筠……
將名字放在嘴裡反覆咀嚼，方若綺終於將過去與眼前連結在一起，露出驚喜的笑容。「好久不見了，從妳搬家後到現在吧……妳怎麼在這裡？」
「傻若綺，這裡是我爸爸開的餐廳，我當然在這裡幫忙了。走走走，不要呆站在這裡，進去坐坐吧，我介紹爸爸給妳認識。」
「這……」方若綺有些猶豫，她只是單純地想來看一眼，可沒有踏進民歌餐廳的打算……但看著昔日朋友祈求期待的目光，實在硬不起心腸拒絕。
「若綺，妳要不要喝點什麼？」
莫筱筠殷殷詢問，讓方若綺非常不好意思，正想說不用了，清朗的男中音徐徐傳來，吸引了她全副注意力。
順著方若綺的視線，莫筱筠恍然。「若綺，妳也是為了阿威而來的？」
「什麼？不是不是。」回過神來，她慌張的辯駁。「我根本不認識他，今天只是正好經過，一時好奇停了停……」
說著連自己都嫌彆腳的藉口，好在莫筱筠並沒發覺異樣。「我想也是，妳從不是那種會到處追星的狂熱者，對於演藝圈也不太關心……」
「演藝、圈……？」
「呵呵，這妳就不知道了，爸爸這裡可有不少潛力顧客呢。他提供一些新人在這裡駐唱的機會，吸引愛聽歌的客人，久而久之，民歌餐廳竟打出點知名度來了，有時還會有唱片公司來這裡挖掘新人呢…目前已經促成過好幾份合約了。」
「噢。」
「比如說，現在站在台上的，是關古威，他可是近期內最受歡迎的駐唱者呢，真的會有人特地跑來聽歌……啊，台下坐左邊角落的那個，看到沒，她叫曉愛，她也是駐唱者之一。不過她不唱這時段，今天只是剛好跟人調班……」
莫筱筠不厭其煩解說，方若綺心不在焉的輕應，專心致志地聆聽關古威的歌聲……他，唱起歌來那麼投入，聽慣的流行曲調及歌詞，在他身上，好像又有了不同的詮釋跟感情……
不自覺問出口。「他…固定在這時間駐唱？」
「是啊，每週三，風雨無阻。阿威可是比一般人更加認真的，連爸爸都對他的態度誇讚不已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每個禮拜三，帶著彷彿去約會的愉快神情來這裡駐唱，她從來不敢問，這就是謎底……
莫筱筠看一眼方若綺，突然驚呼。「若綺……怎麼哭了？」
「啊？」她訝異，右手拂上頰畔，果然是濕的，為什麼呢……沒什麼流淚的理由吧？
於是她搖頭，只是笑，笑著婉拒莫筱筠遞給她的面紙，低語呢喃。「沒什麼，筱筠，我只是…只是覺得……」
只是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麼了……
曾經她或許可以擁有的，可是錯過了……
再也…挽回不了了………
將麥克風遞交給范曉愛，關古威蹦跳著下台找莫筱筠，準備凹點勞苦功高的飲料來喝。卻看到熟悉的女孩子倚在莫筱筠身旁敘話，一楞。
「咦，阿威，你來的正好，跟你介紹一下吧，這是我朋友，方若綺……若綺，這是關古威。」
「你好。」方若綺低眉斂目打了招呼，不知為何，她有點怕與關古威目光交會，或許是怕被認出來吧。
「妳好。」關古威一頓，忍不住道。「妳…不是比我晚下車？」
「──呃？」他知道？方若綺驚詫。
可愛的表情讓關古威笑了出來。「任誰在同個站牌下等車等了一年多，都會記得吧。」
「你們在說些什麼？」莫筱筠納悶。看了看方若綺，她依然眼眶紅紅，也就不想追究了，只是細言安慰。「別難過了。若是生活上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多個人分擔也是好的。」
「謝謝妳，筱筠。」方若綺只是搖頭，把頭垂的更低，關古威就在旁邊，再怎樣，都不可以說出口。
「她怎麼了？」關古威好奇地道。
「我不知道…忽然就……好了，這不關你事，阿威你別站旁邊看人家笑話。」
「我沒有……」關古威大受打擊。
「呵呵，」方若綺給逗的笑出來，「沒什麼，別擔心了。你…唱歌很好聽，關古威。」
「叫我阿威就好。」
莫筱筠想是想到些什麼，高興地道。「我記得若綺也唱的不差喔，以前參加全國歌唱比賽，還得過名的……」
方若綺忙道。「筱筠，那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關古威聽的來了興趣，追問。「怎麼沒唱下去了？」
飛快地看一眼關古威，方若綺又低下頭。
「那只是興趣，不能夠當飯吃的。」
她注意到他在聽了這句話時微微皺了眉頭，不知道哪裡錯了，遂很快收了尾。
「後來就沒再唱了，專心唸書。」
關古威若有所思。「這樣，是不是放棄的太快了？」
「我……」
「好了好了，」莫筱筠見氣氛有點僵，趕忙打圓場。「怎麼講到這麼嚴肅的話題上了，你們才第一次見面而已。我說阿威呀，你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你搶飯碗是不是？我告訴你唷，要比賽若綺可未必會輸你的。」
「沒有啦。」
方若綺鬆口氣，關古威也笑了。
「怎麼樣，若綺，等等留下吃晚餐吧？」莫筱筠熱忱留客。
「我、」方若綺為難搖頭。「我不能在外面留太晚。」
「好吧，那改天再聯絡了。」
「嗯。」
「那阿威？」
「我留下來。」關古威一笑。「剛跟曉愛講好了，等她唱完一起走。」
「你們認識？」莫筱筠奇道。
「今天才認識的。音樂果然是共通的語言，是吧。」
「我、我怕回家太晚，先走了。」聽著一來一往的對白，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方若綺低下頭，勉強自己擠出幾句微弱的告別。
「拜囉，歡迎有空來聽我唱歌啊，禮拜三。」
關古威爽朗的聲音依稀留在耳邊，方若綺悵然走出民歌餐廳，留下背後一地歡笑，強迫自己不要回首。 下
方若綺的預感沒有錯，關古威跟范曉愛很快就在一起了，最直接的證據是除了每個禮拜三，禮拜一的下午他們也會在站牌下相遇──那是范曉愛的駐唱時間。
並不是…那麼地意外，畢竟，不管是個性和興趣，他們都那麼契合，站在一起猶如一對璧人……
每次看到，都不知道該把目光擺哪好。
如果要說有什麼改變，那就是方若綺敢跟關古威講話了，她終於不用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他亦會主動與她打招呼，縱然，他們之間還是他說的話多，她說的話少，關古威並不在意這點，他是那種不管面對誰都可以相處融洽的個性，他認為方若綺只是害羞了點而已，她也樂的他這麼想。
他或她都沒注意到的是，方若綺總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盯著他瞧，看著柔光灑落在輪廓上的陰影，在心裡剪出一方鮮明，卻在他視線轉過來時，如同做了什麼虧心事般匆匆低下頭來。
方若綺知道自己不該心虛的，她應該…更勇敢一點，更大方一點，像范曉愛看齊，那才是他所欣賞的女孩子個性，可是，無論如何就是無法面對關古威的眼睛，她總是怕，怕在其中看到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眼神。
儘管，這樣的事實從沒發生過。
她隱藏的太好，而他太不經心。
這個城市一年裡有一半以上的日子都在下雨，滿世界潮潮潤潤，浸了水，模糊的視界模糊的美感，總是隱隱有要發生些什麼的預感。與關古威之間的轉折，恰恰都發生在雨天，或許正因如此，這天氣對方若綺而言意義非凡。
大雨滂沱，方若綺坐在計程車裡，而計程車卡在車陣裡。雨刷一上一下機械式的工作著，疲累的好像下一秒就準備要罷工，豆大雨點重重砸下，打在人身上想必很疼吧。市區如同被堵塞的水管，幾千幾百輛不同種類的車子滯留其間找不到出口，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雨下的真大。」
「是啊。」
運將先生轉過頭來似乎想找話聊，反正當下也無事可做，卻教方若綺一個軟釘子碰了回去，真是安靜極了的女孩子。他無聊的看著窗外同樣被困在雨瀑裡的同業們，鮮豔的車身再怎樣都不會錯認，灰色的城裡病態似的黃色花朵，在雨裡看起來更加地心浮氣躁令人厭煩。
……綠燈了。
踩下油門，他沒注意到方若綺攢緊了拳頭，嘴唇是泛白的，那不是冷，而是怕到僵硬了。換作平常，方若綺雖不善聊，必也是會為了湊興擠出幾句客套話來，但現在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車上。
不久前她接到關古威的電話，這是他第一次打給她，風雨的關係，加上距離，聽來非常遙遠。來不及為他的唐突感到意外，就先聽到了更加震憾的消息。
「要我──代替你上台？」恍惚想起，今天是禮拜三。
「對不起，我知道這很為難……可是車子現在還在高速公路上，前頭似乎又發生了車禍，塞的更嚴重，今天的駐唱，我恐怕趕不上………」
不僅僅是為難而已！方若綺幾乎是驚慌失措地想尖叫了，不符合她的形象卻符合她當下的感覺，關古威知道他在說什麼嗎？代替他？她怎麼可能做得到！但他的焦急、愧疚跟無可奈何，似乎也同時藉由話筒流洩過來。
「…我聯絡不上曉愛，筱筠向我建議可以找妳，不管怎樣，親口拜託比較有誠意……」
顧不得計較莫筱筠的出賣，方若綺知道自己應該拒絕的，她應該要拒絕，做不到的事情，拒絕掉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這一切都是提意見的人不好……但她只是薄弱的開口。「我……很久沒唱歌了。」
「我知道是我冒昧了，一下子就提出這種要求。可是，實在是無法可想……」關古威也很躊躇。「我只有妳能拜託了。」
只有──妳了。
只有妳。方若綺咀嚼著這幾個字眼帶來的甜蜜與酸苦，想起關古威駐唱時多麼快樂，又想起莫筱筠提過他風雨無阻的認真，偶爾一次因故缺席當然可以原諒，卻不是責任感如他能夠容許的，若是有其他的辦法……
「……唱不好，不要怪我喔。」
我知道了，謝謝妳若綺，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關古威欣喜若狂的結束通話，而方若綺在發呆很久終於冷靜下來後，才慢慢領悟到對於她所答應的，她是多麼的膽怯而感到恐懼啊，她、怎麼就這麼自不量力呢？
俏臉煞白踏進民歌餐廳，莫筱筠匆匆奔來，關切的握住方若綺冰涼微冒冷汗的掌心。「若綺，阿威都跟我說了，真的很高興妳能夠幫忙……」
「我……」方若綺微轉目光，在座的客人，就是她等等要獻唱的對象，他們能接受素昧平生的她嗎？三三兩兩，陌生冷漠的臉孔……忽然覺得腸胃絞痛起來。
「若綺，時間快到了，妳要先去準備嗎？……若綺？」
「我──只是有點緊張。」
「沒事的，放輕鬆，像以前那樣就行了。」莫筱筠微微笑了，不曾看出方若綺內心的掙扎，也為了不要讓莫筱筠有看出的機會，她低聲要求。
「替我倒杯水好嗎？」
燈光柔柔的灑在舞台上，低迴靜謐一如月夜。方若綺換了長裙上了淡妝，脫去平日學生般的樸素，添上一抹艷，倒也跟此景互相輝映。
眼前一片空白。
這才知道自己比所以為的還要緊張。
方若綺站在舞台上，不知所措的與觀眾對望。關古威不及趕來，莫筱筠在表演之初已知會過在場客人，所以沒人對於方若綺的出現表示任何異議，但若是她要站在台上繼續發呆下去，就不得不讓人感到奇怪了。
唱不出來。
越急，聲音就越出不來……
方若綺的指甲掐入掌心，卻掩不住指尖的顫抖，站在台上出糗她何嘗願意，可是心跳好快，喉嚨好乾，昏暗的光線曖昧的氣氛座位上看不清臉孔的人們，再再壓迫著她的神經，一陣陣的暈眩感襲來，倘若她忽然在舞台上昏倒，也不是那麼令人驚訝吧。
然後一切就全毀了，她對關古威的承諾，她失敗透頂的表演，莫筱筠想必會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她──妳怎麼能這麼做呢若綺？妳不是答應關古威了嗎？妳以前…明明很愛唱歌的……
──就是這種反應吧。
<b>前奏結束了。</b>
方若綺試著平復擂鼓般的心跳，轉移自己的思考方向，但這地方是多麼陌生啊，站在陌生地方的自己更加地陌生，這……真的是她嗎？
<b>有多久沒見你／以為你在那裡／</b>
<b>原來就住在我的心底／陪伴著我的呼吸／</b>
她想起最後一次開口唱歌是什麼時候了，高一下的某一天，考試成績退步而引發爭吵，最後是父親的威嚴徹底震懾了她，就連他當場把她斷續打工很久買的寶貝吉他摔在地上，從此禁止她參與相關活動，她都無力抗衡，就這麼默默的接受了專制的決定，她…就是這麼軟弱啊，連真正喜愛的都無法保有……
<b>有多遠的距離／以為聞不到你的氣息／</b>
<b>誰知道你背影這麼長／回頭就看到你／</b>
即便是這樣的自己、這樣的自己……
<b>過去讓它過去／</b>
<b>來不及／從頭喜歡你／</b>
<b>白雲纏繞著藍天／</b>
玻璃門突兀的開了，風鈴叮叮噹噹撞成一團，好似埋怨來人的粗魯，把大風大雨跟著帶了進來。
那是……
遙遙注視看不清卻絕對很狼狽的身影，她本來以為說盡快趕來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畢竟不久前的他還在高速公路上動彈不得，急匆匆的，是因為不放心交給別人，亦或是答應了就要做到？
周圍的竊竊私語消失了，莫筱筠的擔憂感受不到了，她的恐懼也……巨大的雜沓的紛亂的心緒不思議地沉澱下來，世界只剩下他的身影，她在一片曠色中與他對望，一瞬不眨。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方若綺低低開口，順暢地跟上了節拍。
「<b>……如果，不能夠永遠都在一起；
也至少給我，懷念的勇氣，擁抱的權利；
好讓你明白，我心動的痕跡………</b>」
光是一心一意的羨慕，一心一意的喜歡，如果不有所改變，還是等於什麼都沒有吧。就算作是為了他──
副歌唱完，彌補剛剛發呆掉的部分，主旋律又從頭來過一次，這次非常順利，沒有忘詞、沒有怯場，方若綺鞠躬時，贏得了全場掌聲。
下台時一眼就看到關古威的笑。
「阿威，我……」唱的不是很好。
她畏怯地等待可能的指責，但關古威卻忘形的一把將她抱住。
「太棒了，若綺，第一次聽妳唱歌，真的如同筱筠說的那般好呢，太謝謝妳了。」
「真的？」她不敢相信。
「就是聲音大一點更好。」
關古威淘氣的直眨眼，確認他說的是實話後，方若綺鬆心的笑了。「反正不可能有下次了。」
「難說喔。」關古威笑的有點可疑。
幾個月後，直到周映彤找上她，她才明白怎麼回事。
周映彤本是特地來聽關古威演唱的，不料額外多挖掘了一顆新星。
──所有的外在條件都是可以經過訓練而改變的，惟獨聲音不行，妳有這個天賦，願意試試看嗎？
方若綺考慮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選擇加入EAMI，成了關古威名符其實的師妹。
是關古威給她改變的機會，所以，她不要再回頭了。
她終於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待在他身邊。即使她能保留的不過是那麼一個海市蜃樓般的笑容。
他們變的有機會常常聊天，雖然還是關古威說的話多，方若綺說的話少；也會聊到過去，那段他們還不認識卻會在同個站牌下等車的日子……
「我想，那真是一個害羞的女孩子啊。」關古威笑了一下，像是沉浸在回憶中。
「阿威……」
「怎麼了？」
思考半晌，仍是搖頭。「沒什麼。」
「沒關係，有話盡量問啊，我又不會吃人……」
「呵呵。」
關古威露出她看慣了，一直都很喜歡的笑容，逗得她也跟著笑了。接著，他抬腕看了看錶，低呼。「已經這麼晚了……抱歉若綺，我要先走了，我晚上跟曉愛有約。」
「你們感情真好。」
她強自一笑，關古威沒有看出她內心的酸楚，或許永遠都看不出來，因為他的視線不在她身上，因為…在他的心中，她一直都是沉默而內斂的女孩子……
「別取笑我了。」有點窘迫，卻又有著沾沾自喜的幸福。
「……路上小心。」
發呆了會才記得補上一句關心，關古威卻沒有聽見，她說的太晚了，他已離開。
──總是太晚。
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總是太晚。
連背影都不見，方若綺低聲而虛弱的笑了。
這樣也好，連著說不出口的感情，一併被抹煞掉也好，那不過是她的痴心她的妄想，而他已尋求到他的幸福。
只是，她是多麼多麼的想要知道呀。
──想要知道你是否…曾有那麼一刻注意到我，只注意我，讓我的影子停駐在你的眼中，那樣悠長的凝視？
如果那時候，將傘遞上遮住他一方天空的，是她方若綺，而不是范曉愛，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連他的心都一併佔去？
她好想問。
她不敢問。
她沒有問。
他們共同擁有過的那個回憶，從來沒有開始，而現在，已經沒有機會重來了。
方若綺輕輕地閉上眼睛，有些事，錯過不必再問，有些人，錯過不必挽留，即使、即使……
一輩子只遇得上一個。
──她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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