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非常字戀 (待续) [作者: 罗小路]
这篇文是转自台湾的巴哈明志论坛.謹以此文獻姐"從地獄仰望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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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噁……。」宿醉的方玓語頭痛欲裂,手胡亂往床頭亂搜一陣,終於找到響過六次但顯然無能叫起主人的鬧鐘,湊到眼前一瞇:「什麼!」
她立刻從床上彈起來,然而因為身體無法負荷瞬間整個人一黑,差點又躺回去床上。
她試圖穩住身體,好幾秒暈眩過後才在限度內盡可能快動作移動身體。
糟……糕……十點了……她九點上班啊……可惡……她也想要放假……嗚……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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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玓語。」經理修長的身軀靠在她的辦公室桌旁打著招呼,懶洋洋的。
「早……。」十一點了還早,分明就是故意的,嗚嗚……。
「宿醉?」還揚著他那頗負磁性但是帶有壓迫性的嗓音。
「對……。」不要再說了……啊啊啊啊。她在心裡抱頭痛哭。
「算了。反正逸樓也還沒來。只是小路請了一禮拜的假,這禮拜你們會比較忙,不要怠惰了!」經理終於直起身子打算離開,滾回他的辦公室去。
「是。」可惡啊可惡,她也想請假啦!可惡的路,一個人跑去結婚!……呃……這樣說好像不是很恰當?那……一個人跑去跟王瑞恩結婚?……嗯……也不太對……總不會有很多人跑去跟王瑞恩結婚……隨便啦!……她得快點工作了。
她正要坐下時,對面的鍾孟止探過頭來:「妳終於來了,逸樓我想也是宿醉吧。」
「我頭快暴了,真不該喝那麼多喜酒的。」她向來不喝酒的,昨天是看在小路結婚的份上才喝了幾口……。
「那麼多?妳才喝幾杯耶,逸樓才恐怖,他喝了半罐吧!」她嘖嘖稱奇。
「明明就是妳恐怖……千杯不醉……。」經過這次她才能夠切確體認到千杯不醉是多麼噁心又神異的技能。
「啊!玓語!妳怎麼還在這!」從辦公室走出來的袁似坊大叫。
「啊?」
「妳十點半就應該去接洽新書事宜了,不是嗎?」
「有嗎?」什麼時候的事情?
「因為小路放假,所以這件事情就撥給妳,妳沒有記下來嗎?」
「……啊?」
「而且這次比較特別,約在醫院附屬的咖啡店,離這裡要半小時,所以我以為妳直接去了呢!」在眾人都認定方玓語宿醉的時候。
方玓語不發一語從包包裡拿出行事曆,翻到夾有書籤那頁,看到顯明出於羅小路之手的傑作,她畫了個健保卡的外框,歪曲的筆跡在裡面寫著AM10:30、心療茶苑、歐凱文,前面還加了個針筒,後面是張歪曲的臉,外加對話框框:好遠唷!
──羅、小、路!方玓語鬢邊隱微抽搐。
「我走了!」她拿起包包轉身掉頭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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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爲什麼約在這?
方玓語站在冰冷的白色建築前,疑惑為什麼醫院都要用這種死寂沉默的顏色?生病了還要面對這種顏色,病不容易好吧?
呃啊……似乎不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
她急急忙忙踏入醫院,醫院特有的味道撲鼻而來,掛號台、領藥處、結算區、數不清的橘色、綠色、藍色椅子一區一區交錯,以及數不清的人迎面而來、越身而過,她不斷順著指示方向左轉、右轉、直走,彷彿誤入森林的愛麗絲,終於在山窮水複、千迴百折後看到一塊白色招牌,不聲不吭擺在某樓梯口,標示著” 心療茶苑B1”。
羅小路!妳以為每個人都跟妳一樣常跑醫院嗎?每個人都應該對醫院熟若家常嗎?方玓語再度在心中發出怒吼:「妳度完蜜月最好別回來,叫王瑞恩養妳算了!如果妳敢回來,我、我、我!……嗚……」她也不知道能怎麼辦,唉。
正在方玓語因為無從詛咒起而垂頭喪氣的時候,地下室忽然衝出個白袍醫生,匆忙地拾階而上:「抱歉,借過。」
好帥!方玓語眼睛為之一亮!
俊逸秀氣的臉龐,還戴著她最愛的細框眼鏡,一副就是溫文儒雅、知性聰穎的模樣,絲毫不因慌亂的神態而有所折損,完全就是她最欣賞的類型!
但是他卻以非常快的速度擦過她的肩膀,消失在眼前,跑到她身後去了。
她全身緊繃。
她想回首多看他幾眼,哪怕是背影也好,但是她怕唐突!
怎麼辦?怎麼辦?她該回頭嗎?她可以回頭嗎?
感受到他已經跑遠,她這才緩緩的轉過身,但能捕捉到的,也只是他在人群中快步穿梭的殘影了。
啊啊!連背影都那麼有氣度呀……她喟然而嘆,眼光眷眷不敢或離。
天降鴻福啊!一定是可憐她今天波奔途窮。哎,等等!波奔?她快步衝下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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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羅小路!方玓語重複今日不知第幾次的抱怨。
連電話都不留,她怎麼知道上哪找歐凱文啊?醫院來來去去相關人員那麼多,誰知道他是誰?她中午趕到茶苑的時候,服務生說歐凱文不耐久候走了,她可沒那個臉去問人家等了多久,不敢多說什麼就訕訕回到辦公室了。
品嚐完最後一口舒緩人心的伯爵茶,她站起身。
辦公室是樓中樓設計,二樓是附屬的咖啡座,也是平常跟客戶商討作品的地方。為什麼不如往常約在這裡呢?呀!會不會對方是重病病人?真糟糕,羅小路啊羅小路,都是妳造的孽!
她離開咖啡座步下樓,乖乖回到辦公桌前。
都已經下午六點多了,本來今天她跟逸樓要留下來補進度,然後他大少爺實在是醉慘了,經理後腳走他前腳跟著離開,所以空曠的辦公室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明明一向認真盡責,怎麼會淪落至此?嗚……。
寂靜的空間突然奏起輕快悠揚的阿萊城姑娘,是她的專線鈴聲,她迅速接起:「字語您好。」
「您好,請問是字語資訊出版社嗎?」
「是。」她不是報了嗎?發音應該很標準才對。
「我是今天與貴公司有約的歐凱文,但是因故取消,很抱歉現在才連絡,我想知道怎麼再與貴公司接洽?」
客戶!歐凱文!
「是是,我是方玓語,對不起今天我遲到了,實在是我的緣故,真的很抱歉……」
「不,沒關係沒關係……」
「我真的很抱歉,您一定等很久吧?對不起,這實在是……」
「不,真的沒有,我也趁機享受了一頓上午茶啊,所以真的……」
兩人互不相讓地道歉起來,聲音糾纏一塊無法辨識,過了好一晌兒,兩人覺得這樣實在不是辦法所以同時靜止,然而一秒、兩秒、三秒……,經過一段感覺特別漫長的沉默,兩人同時懷疑電話壞了:「喂、喂?」
最後靜默的三秒鐘,兩人拿著話筒在兩端狂笑起來,直到氣快斷了,兩人拭去笑出眼框的水珠。
「好吧,我想我們重新約個時間。妳什麼時候有空?」歐凱文先出聲道。
。第二回。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原本靜謐的空間中忽而傳來陣陣抖音,忽高忽低,詭異至極,就連未曾聽聞過的人都能猜想這絕非歌曲原貌。
「小路!」未及聽完,或說不願再多聽任何一句,鍾孟止、袁似坊同時忍不住失聲大叫。
「啊?」羅小路愉悅地停住,抬起頭眨了眨閃亮亮的眼睛,一派輕鬆愜意,渾然不覺她奇破的嗓音出了什麼差錯。
「妳,閉嘴!」宋逸樓咬牙切齒,決心捍衛享有免受噪音污染的權利。
「喔。」伶牙利嘴又刁鑽的羅小路竟難得不與人鬥嘴,乖乖順從了?眾人心下生寒,只覺有詐,果不其然,僅僅五分鐘經過,絕響再起。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羅小路!」
「啊?」
……如是一止一唱,三番過後,有點智慧的人都知道要放棄第四輪,另覓他法了。
「玓語呢?」鍾孟止開口問道,手撫上太陽穴揉著。
「早上直接去醫院接洽新客戶,中午回來。」袁似坊無奈地回答。
誰知道、誰會知道原來羅小路是個超級大音癡?並且在共事了年餘之後,在她請完婚假回來的第一天發作,而唯一能克制住羅小路的人居然好死不死地外出洽公?
「還有什麼事情要外出辦理的?」宋逸樓努力盯著公司掛在牆上的白板行事曆,想盯出點也許忘記寫上去的東西來。
袁似坊不發一語,拿起資料夾起身,敲了敲經理辦公室的門之後閃將進去。
「太壞了,真是。唉呀……。」鍾孟止搖著頭喃喃嘆息,拿出抽屜裡的耳塞:好歹要不露痕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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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五十分──方玓語抵達心療茶坊後看了眼腕上的手錶,發現距離相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不禁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
解除再次遲到的危機後,心情整個鬆懈下來,她愜意地打量四周:這茶坊雖位於地下室,坪數也小,但營造得當,不顯狹隘;鵝黃色的空間令人覺得溫馨舒適,牆上掛了好幾幅深遠遼闊的風景畫,奇妙的是這邊每張桌子型色都不同,毫無猶豫,她挑了一張淺藍、淺綠交織的圓桌坐下。
十點十五分──方玓語不知為何忽然感到一陣睏意湧上,頻頻打起呵欠,逐漸進入恍神狀態。
是心情一下子放鬆的關係嗎?她這禮拜天天熬夜到幾近天亮,連許久未見的黑眼圈都浮出來了,一切的一切,還不是因為羅小路請假,導致她工作量暴增的關係。也不是同事沒有人情味,而是長期共事下來形成的默契:最大宗的文學類專業性論文大都是她跟小路負責,逸樓負責理工類,商業類則交給似坊,至於孟止擅長抒情類與藝術性文類,日積月累下來,他人想幫忙都插不上手。
說到這,雖然還沒見到歐凱文,也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麼內容,但她想總不出心得劄記或醫類論文吧?簡略看過後就可以交給孟止或似坊負責,小路今天也歸隊了……太……呵啊……好了……她可以好……好……。這是她靠著牆壁墜入夢鄉前最後閃過的念頭。
十點二十三分──歐凱文踏入茶坊,一眼就看到偎著牆睡著的方玓語,長長的烏黑髮絲披洩,一身粉橘套裝。
她就是方玓語!不需要切確的理由他就是知道。也許因為她的臉孔陌生、也許因為外表符合羅小路的描述,但有一種更強烈的感受,讓他第一眼就如此認定。跟服務生打過招呼,他逕自在她對面坐下,拿出自己的文稿重新檢視。
十點四十七分──方玓語從短眠中甦醒,帶點迷濛的看見坐在自己對面的歐凱文。
是那天遇到的帥哥耶……她真是幸運,居然可以夢見他:頭髮中分、一對劍眉、無框眼鏡、眼鏡底下是不掩其神的炯炯雙目、鼻樑直挺、厚薄適中的嘴唇、小麥色肌膚、精瘦結實的肩膀……奇怪,她那天有看得這樣清楚嗎?嗯……不愧是夢啊,真好。她靜靜看了他好一晌,饜足一笑,又沉沉睡去。
十點四十八分──歐凱文坐在方玓語對面,默默審文的他感受到若有似無的視線,抬頭一看,正是半睡半醒的方玓語,他先是愕然,繼而莞爾。
要說她是直盯著他,眼神飄邈了些,要說她無意識,眼波卻又暗暗流轉。那麼,她到底醒了沒有?他不知道,他只是看著她:她的膚色相當白皙,隱隱還可看見底下的血管,修過的柳眉下眸子要張不合,睫毛倒是挺長的,唇色淡粉,竟連口紅都不擦,這倒是少見。這樣也好,那些化學原料雖一時點綴了美貌,長久下來若未卸除乾淨,容易造成黯淡。他還沒打量完,她就又閉上眼睛,顯然再度進入夢鄉。他差點失笑出聲,又瞧了她一會兒後才收斂心神,回到文章上頭。
十一點十二分──方玓語再度甦醒,感覺頸子僵硬於是伸了個懶腰、搖頭晃腦轉了一圈,睜眼剛好看見離席去洗手間的歐凱文正要入座,大概是連日疲累而失去時間感,且加上所見太過振奮不及多慮,竟陰錯陽差誤以為對方剛到。
是他!是上禮拜的醫生!呀啊啊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幸運、真是太幸運了!她端身正坐,努力抑制止不住的笑容:「請問你就是歐凱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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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休息時間,宋逸樓、袁似坊、鍾孟止飛也似的外遁用餐,寶貴的一小時過後,他們估計方玓語也該回巢管教人了,這才姍姍歸來,袁似坊手上還拎著經理欽點的便當一枚,因為他拒絕踏出私人辦公室。
挑高成樓中樓的公司勉強算是二層高,二樓是兼具洽談功用的休息區,一樓則劃分成三區:最外圍充作店面擺設微量的庫存,中間是五個職員的工作室,內間是經理辦公室,都只有一牆之隔,至於生產線在附近不遠處。
剛恢復愉快心情的三人才走到工作室門外,就隱隱約約又聽到那首曲子,當下以為羅小路還不肯罷休,孰可忍孰不可忍,宋逸樓粗魯打開門並不假思索拉大喊:「羅小路妳夠了!玓語還沒回來嗎?」
被他點名的羅小路這回真的無辜了,她先可憐兮兮看向他們,而後把視線朝歌聲來源移挪望去──
「桃之夭夭,……」不受影響的方玓語兀自快樂哼著。
「玓語?」靜下心仔細一聽,果真與羅小路破敗不堪的嗓音有天壤之別,眾人這才鬆一口氣。
「等等,這不是妳自己編的歌嗎?為什麼玓語會唱?還是你們中文系的人都比較怪啊?」宋逸樓呆呆的問。
「誰跟你說是我編的?我最好有那麼厲害啦!而且這首歌哪裡怪了?」這首詩是後人譜的新曲沒錯,但是大學時期詩詞朗誦社團的指導老師之作,無論如何想不到她身上吧?
「厲害、哪裡怪?這不是一首烏龜大逃亡的歌嗎?」他聽了一早上,難道不是這樣?
逃之夭夭,拙拙奇滑,資質愚龜,以其祀佳。
逃之夭夭,有墳歧食,資質愚龜,以其加飼。
逃之夭夭,其葉針針,資質愚龜,以其加忍。 第三回
「小和尚,小和尚,你還有長長的一段路要走哪!」──這是馬丁路德參加窩姆斯大公會議同僚僧侶的贈語,也是我正式進入醫院時,指導教授告訴我的話,不多久,他就退休了。
關於他的話,當初的我到底有沒有聽進去?老實說,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那時的我是熱血青年,有著高飛的夢想與年少的活力,急於投入醫療與研究,時間按照日期與事務切割成一片片,當我把行事曆上一格又一格逐漸填滿同時,覺得整個人也被塞得飽滿,彷彿一切都握在手中,攤開手就能得到,即使睡眠被壓縮成研究室角落行軍床上短短的三小時。我鎮日暈頭轉向,一個轉身都有新的事端,每天似乎都過得很充實,只是沒有人知道我到底獲得了什麼?包括我自己。
然後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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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怎樣?歐凱文那邊是誰要負責的稿子?」想到聽了一整天〈桃夭〉終於可以回家清淨耳根子,鍾孟止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問道。
「啊?喔……嗯……我想,大概看了一下,按照分類的話……應該……是妳吧?」方玓語從電腦螢幕前回神,關掉正在閱讀的檔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我我!我要負責!」突地冒出一個羅小路大喊。
方玓語跟鍾孟止還有聽到喊聲的袁似坊、宋逸樓一同飛快轉過頭去瞪視她:「想都別想!」
「耶?為什麼?」
「……小路,因為我想該給歐先生一個公平的機會。」袁似坊撐住微笑回答。
「小路,這禮拜語真的很忙,妳就先把那些論文跟學術發表接過去吧。」鍾孟止一貫溫柔敦厚採用委婉的說法。
「什麼意思啊?我不懂,我可以一起負責啊!又不是結了婚就變嬌弱了。」
方玓語嘆口氣,拍拍羅小路的頭:「孟止,我看還是交給妳吧!磁片給妳。」就在他人吵吵鬧鬧時,她已收拾好筆記電腦。
「耶?人家要負責啦!」
「羅小路!妳還想把客戶氣哭嗎?」宋逸樓毫不客氣大聲喝止。
話說羅小路畢業自中文系,剛進公司時慣常拿她在學四年習得的高標準審稿,每次都挑出一堆錯字跟錯誤的文法修辭大加痛批撻伐,使得銷售最好的抒情文類出版量大減,客戶也不愉快,幾番勸告不見成效,直到某次一個嬌滴滴的女生在二樓抱著自己的愛稿痛哭出聲,經理才強硬地把她調開。
「什麼嘛!這次才不會咧。」
「我先離開了,掰、掰掰。」鍾孟止快速伸出手要拿走方玓語手上的磁碟片,不知怎地覺得有些難拿,大概是被握得緊了,又加重了一次力道才成功。
「我跟妳一起。」袁似坊緊接在後。
「那手稿呢?手稿在哪?我想看。」
「啊!等我。」從自己的指間回過神的方玓語隨即跟上。
「喂!妳們好討厭唷!」
「羅小路,年紀一把了,妳省省吧!」宋逸樓扔下這句話,作了個鬼臉,啪地甩上門,留下羅小路一人孤伶伶佇立辦公室。
「……去死吧!你這連〈桃夭〉都沒聽過的理工機器!」雖則人去樓空,羅小路仍舊幼稚地咒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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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過度症候群。
精神科醫師的職業病,是指治療者在日復一日相差無幾的模式中對病患感到厭倦,所有的情感被抽空,就連一點都忘了留給自己,但為了現實需求,必須表現出仍有著滿腔熱忱無私為病人付出的假象,笑臉與關心,都只是機械化的行動罷了。
怎麼會在不知不覺間,我讓這它纏身?它一點一滴,日漸腐蝕了我的情感,使我失去初衷。等到我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甚至於,我覺得我沒有時間看醫生,那時到底在忙著什麼呢?當初覺得事關生死而日夜煎熬投入的到底是什麼?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總之不脫論文吧?至於是哪篇,可真是考倒我了。
我暗暗覺得焦躁,試圖掩飾一切,而我居然也成功了。沒有人發現我的異狀:病人沒有、指導生沒有、同事沒有、主任沒有、所有聆聽我論文且在台下振筆疾書的人也都沒有。我一邊慶幸、一邊又覺得瘋狂:那以前的我到底算什麼?原來我只要做到這樣就夠了嗎?到底過去的我算什麼?現在的我又是什麼?
徹頭徹尾。我徹頭徹尾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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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嗨!
歐凱文 說:
晚安。蜜月旅行結束了?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是啊,誰叫我嫁了個工作狂。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你今天把稿子給語姐了嗎?
歐凱文 說:
嗯,都給了。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只有磁碟片嗎?沒有手稿?
歐凱文 說:
各給一份。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怪了,今天語那邊只有看到磁碟片啊。我去敲她看看。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她不在。那你那邊還有存檔嗎?
歐凱文 說:
……我可以說沒有嗎?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吼!為什麼?
歐凱文 說:
沒。
歐凱文 傳送:
白色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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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到底是什麼?說啦!
歐凱文 說:
……小路,妳知道嗎?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請說。
歐凱文 說:
妳是唯一一個會要求我在msn上不能打注音文、還要附加標點符號,並
且會嚴格挑出錯字的人。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啊咧,我也是為你好,你可是創作者啊!
歐凱文 說:
可是我打字卻不能夾帶醫學用字與英文。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因為我看不懂啊。
歐凱文 說:
……為什麼刪節號只能打六點?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不然會太累贅。
歐凱文 說:
……喔。所以我需要打很多次?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幹嘛,你不服氣啊?想想,你可是創作者,我又不接觸醫療,而且我生於
台灣、長於台灣,將來也會死於台灣,會英文幹嘛?
歐凱文 說:
…… × N。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算你狠。
歐凱文 傳送:
白色夢魘 完畢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嘿嘿,到手啦!
歐凱文 說:
用字淺薄,煩請高抬貴手。不保證沒有錯字,麻煩了。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放心吧!掰。
歐凱文 說:
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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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教授退休後我就沒有遇過他了,直到多年後的某次研討會。會中我的發表獲得了滿堂采,我知道會場上那些壓低的聲音都在說:「看!那就是歐凱文!」、「就是他?好年輕!」我盡量不動聲色,表面無動於衷,心裡卻有個聲音壓抑著興奮大喊:「我成功了!」原來這一切比我想像中的容易。原來這一切這麼簡單。別人耗盡大半輩子未必能達到的成就,我二十八歲就做到了。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時,指導教授朝我走來。我沒有想到他會出席,所以嚇了很大一跳,其次我不曉得他對我的發表有什麼看法,整個人戰戰兢兢,未料他只是拍拍我,說:「禮拜三中午來找我。」然後轉身離去。
禮拜三中午,我預備繞過大半個台北市去找教授,學長叮嚀我帶上腳踏車先搭捷運,出站後騎個半小時:「千萬別想開車去!」原因?那個下午跑了一趟我就知道了。教授的居所偏荒,我按著不斷岔開出去的手工地圖惶惶亂騎,不是小徑就是泥路──有沒有搞錯!這是台北市?這一切本該見鬼地不可思議,可是那時的我居然也異常冷靜,按圖索驥,半小時後果真抵達教授家,寥寥無幾兩三間矮房並列,不見人煙。
中間那棟矮房破落的門板上貼著一張紙條:「本週不在,下週再來。」
我還是很冷靜,轉身即走,不過回程騎了四十五分鐘。
隔週還是半小時到,回程四十分鐘。但是總花費時間相同,因為我耗了五分鐘瞪視同樣的一張紙條。
第三週,我憤憤不平踢了門板一腳,比想像中堅硬一些。
第四週,發現稱呼門板上的紙條是同一張太失禮。它的墨色很新,沒有風吹雨淋的痕跡。
第五週,我告訴自己是最後一次。果不其然又遭到同樣的待遇,怒氣沖沖拿出手機要打給教授大喊:「這樣下去太愚蠢了,我認輸!」後來這句話是對著門板吼的,因為我的手機是電磁波微弱的PHS,荒郊完全收不到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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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孟止嗎?我是語。」
「嗯,對。沒什麼,只是想跟妳說,歐凱文的稿子可以給我負責嗎?」
「不用,我這有手稿,下午忘了給。」
「大致上無虞。」
「我有嗎?」
「真的?」
「是有點吧。」
「很明顯?」
「哈哈!好呀。」
「嗯,那就這樣。掰。」
掛掉電話,下定決心的方玓語深呼吸,有些顫抖地按下一組陌生的號碼,然後等待接通,眼角不斷瞥著一份手稿。冷靜、冷靜,深呼吸,吸──呼──吸──呼──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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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氣得翹掉晚上的研究,跑回家打算大睡一場,未料到家後才七點,我忽然有股不甘的怨氣湧上,心一橫,居然又跑到PUB去了。
是在大二的時候開始跳舞的,起初只是出於叛逆,後來就跳上了癮,反倒成為抒發情緒的管道,一直混到實習前一年才告停止。
再度踏入PUB,裡面的人事早已陌生,就連舞步也大大不同了。不是跳不來,只是那種「客從何處來?」的震撼實在太大,不吭聲我掉頭回家去,開了瓶珍藏的紅酒品嘗,如此一喝,翌日中午醒來剛好錯過早上的門診。
慌慌張張趕到醫院,才知道我的門診早被改期。
「妳說什麼?」
「戚醫生昨晚說你不舒服,緊急交代把你的門診延期,舒先生跟許小姐順延,高小姐取消,新診轉過去戚醫生。」
是學長。我拿起電話直撥內線:「我歐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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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字語公司的方玓語。」方玓語努力穩住腔調,心臟噗通噗通宣告運作中。
「妳好。」那頭傳來斯文優雅的男聲。
「嗯──是這樣的,你的稿件我們已經審核通過可以出版,請問你什麼時候可以詳談相關事宜?」痛!方玓語因為緊張,一字一句咬太用力,居然咬到舌頭了。
「呃,抱歉?」
「嗯?」
「抱歉,可能我這邊收訊不好,可以請妳再說一次嗎?」
「嗯。我是……字語公司……的方玓語,就是今天早上那個。然後……你的稿件……審核通過,看你什麼時候要……呃……什麼時間有空可以……」該死,她要飆淚了啦!
「喔,妳什麼時間方便?」
「啊?」
「要面談,不是嗎?」
啊啊,好溫柔的聲音!一定是帶著笑的。方玓語一邊怪自己笨拙,一邊感到陶陶然:「都可以。」
「那……禮拜三早上可以嗎?」
「可以。」
「那同樣的地點可以嗎?」
「可以。」
「那就這樣了,謝謝妳,方小姐。」
「不會。」
「再見。」
「嗯。」
「……。」
「……。」
「……。」
「……。」
「……。」那頭終於失去聲音,方玓語這才放下手機。
像假的一樣。這個人,真的是書上的那個人嗎?真的是今天跟她談話的人嗎?真的是她無意間遇到的那個人嗎?唉呀,這麼緊張對心臟實在不好。對舌頭也是。 第四回
歐凱文、歐凱文、歐凱文……,方玓語不斷在心裡覆誦這個名字,彷彿這樣便可咀嚼關於他的一切美好。
好帥的人、好溫柔的嗓音啊!更令人心折的是他在書中一一坦述的心路歷程。
歐……凱……文……,她把湯匙反轉過來,用柄在桌面上一次又一次寫下她心中默唸的名字,並且專注地凝視著那只留在空氣中的痕跡,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只屬於她的。
「早安!」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富有朝氣的招呼。
「啊!」她狠狠被嚇了一跳。
「怎麼了嗎?」
「早、早安……。」
歐凱文微帶詫異的一瞥,拉開椅子坐下。
「久等了。」他說。其實現在距離相約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心療茶苑裡也僅疏疏落落幾個客人。
「不會,其實我平常都是十點上班。那我們開始吧,我先跟你解釋一下合約內容。」方玓語自然而然露出甜美的笑容。
「……嗯。」歐凱文下意識推了推眼鏡,然後投以微笑。
方玓語清麗的嗓音漸漸在空氣中散播開來,歐凱文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笑著,偶爾回應幾聲,時間就這麼不知不覺在安謐的氣氛裡飛逝,等到決定簽署合約,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情了。
「你沒有任何疑問嗎?」方玓語輕蹙眉頭。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什麼異議都沒有的人,甚至也完全沒有發問,她真怕他這種人會吃虧!呃……當然,她們出版社的合約擬定基本上相當公正,不過……不過……他對什麼事情都這樣嗎?
「我應該有什麼問題嗎?」這下子換他詫異,雖然仍舊帶著淡淡的笑。
「也不是啦,只是很少遇到你這麼乾脆的人,嗯,我是說,一般人都會問一下,就,多多少少安心作用,也不一定是真的有問題啦。」這樣說可以嗎?好像很語無倫次?是不是要再講清楚一點?
「嗯!不過我們出版社的合約其實很公平的,你可以跟其他業者比較,因為我們出版社的合約都是經過專門的律師擬定,而且有做過調查,我們也會因應市場更動,所以其實,嗯,理論上是沒有問題的,嗯,就這樣,不是非要你有問題不可,我只是,嗯,有點疑惑,真的,沒什麼問題!」亂七八糟講了一堆話,只見對面的歐凱文愈笑愈大……死了死了!她在幹嘛啦!快來人把她拖出去吧……帥哥耶!她為什麼老是在這種時候出醜呢?現在他對她的印象一定很糟,虧她剛剛講解合約的時候那麼專業,自己還暗暗有點得意呢!現在全毀了啦!
「我知道妳的意思,妳不要急。」
「我沒有急!」她下意識喊出口。
他輕輕地盯視她。
「喔……好啦……是有點。」緋紅快速竄上她的臉龐,由於膚色白晰顯得相當清楚,她隨手亂撥了一下瀏海,才剛擱下又不放心似的再順一次烏黑長髮。
「嗯,是有點緊張。」
「嗯,因為你是心理醫生嘛。」
「所以很怕你會忽然說怎樣怎樣的舉動代表我是什麼樣的人之類的。」鬼啦!這些東西在她說出口前明明完完全全不存在腦袋裡面,根本就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
「對,就這樣,所以我有點緊張。」
「喔,那應該緊張的是我吧?」歐凱文把話接過去。
「啊?為什麼?」
「妳不是中文系畢業的嗎?」
「是啊。」呆愣狀態的她並沒有疑惑他為何知道。
「小路也是啊,每次我非常正常地說著話,她都會忽然冒出來說我哪個音唸錯了,哪個語法不對,或是什麼用詞不當之類的,都是一些我之前並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後來跟她講話我都有點神經緊張。」
「啊?」小路?
「而且心理醫生並非妳想像的那麼厲害,我們可沒有學讀心術。」
「嗯。」她無意識接了下去,其實她一字一句都有聽見,只是不知道為何沒有辦法反應跟處理。
「能夠學到讀心術的話,我想就不用當心理醫生了吧!」
「啊?為什麼?」
「嗯……」面對她這麼認真的臉龐,他忽然不知怎麼說明:「嗯,我想可以從事其他更賺錢的行業吧,像是去預測……嗯……」糟糕,怎麼他一時也舉不出好例子?
「啊?那你真的不當心理醫師了嗎?那很可惜耶!」她未經大腦脫口而出。
這下子換歐凱文傻眼了,他努力回想再回想自己剛剛到底講了什麼東西?難道他的語法又錯了嗎?還是他發音不清?他表達力有這麼差嗎?
氣氛忽然變得尷尬,兩人相凝,眼神一動也不動。
過了好幾秒,方玓語覺得忽然有什麼東西「轟」地一下燒起來,整張臉都紅了。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合約也簽完了,就這樣,今天非常謝謝你!我走了,再見!」方玓語開始收拾物品,胡亂抓到什麼就丟什麼進去可憐的公事包,然後「劃」地一聲扯上拉鏈,由於平常在公司訓練有素,致使她五秒鐘就完成所有動作,起身走人。
「等一下!」她太快了,他只好拉住她的手:「我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嗯,你剛剛說了個笑話。就這樣,掰!」她迅速擺脫,逃逸。
剩下無言的歐凱文瞪視她離去的方向,被滿滿的疑問塞滿腦袋,不過除了她那頭飄逸的秀髮,他竟想不出任何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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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回來啦?」鍾孟止對從外面回來的方玓語打了聲招呼。
「……嗯。」方玓語隨口應了聲。
「怎麼了嗎?」鍾孟止關心問道。
「……。」方玓語好像聽進去了,緩緩抬起頭,輕輕動了動嘴巴,沒想到半晌過後卻是一聲嘆息:「唉……。」
「玓語?」袁似坊也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了。
「嗯?」
「妳怎麼了?」
「嗯……。」她又沉默了,彷彿嗯一聲就是完整的回答。
「姐!回來啦!」從經理辦公室出來的羅小路大叫:「怎樣,合約順不順利啊?」
方玓語好像被雷打到一樣,急遽抬首瞪視羅小路。
「呃?啊?」
她看著她,良久良久,良久良久,然後說:「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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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喂!你們今天怎麼了?
歐凱文 說:
什麼怎麼了?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你跟語姐啊!她今天好恐怖!
歐凱文 說:
她怎麼了?還好嗎?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好個大頭啦!都不說話,心事重重,你們吵起來了?
歐凱文 說:
不
歐凱文 說:
沒有
歐凱文 說:
我想沒有吧。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你也怪怪的,到底怎麼了啦!
歐凱文 說:
我也不知道。
瑞年承恩羅小路 說:
你們有吵架?
歐凱文 說:
沒有。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妳不要問了,我要下線了,掰掰。
螢幕上歐凱文的狀態列立即浮出離線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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