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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01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梔子花(CapeJasmine)
花語：喜悅、純潔、清靜、幸福
我跟副導及編劇組人員傍晚才從法國飛回台北，本應放同事回家休息，但我卻要他們回公司開會。
「今晚就要確定好取景地點，明早向當局申請，這才趕得及開拍時間。」這是我告訴他們的原因。
他們在咕噥著，但沒反對的餘地，因為我已經吩咐了來機場接我們的司機直接回公司了。
結果，那個會議開到晚上十一時我才肯放人，我又待到十二時多才疲累地提著行李回家休息。
有時想想，他們背地裡罵我 “魔鬼導演王瑞恩”，真是沒錯的。
在步向家門時，我看到我的小房子旁邊有一台熟悉的摩托車。 我頓時愣住。
我走了過去。 「若綺，這麼晚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我皺著眉頭，看著眼前一頭長髮被風吹得亂糟糟，坐在地上靠著摩托車的少女問。
「你不是六時回到台北的嗎？ 怎麼現在才回來？」若綺從地上站起來，扁著嘴巴看著我。
「我要先回公司開會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在等我？ 一個女孩子坐在街上很危險的。」我用略帶責備的語氣跟她說。
一進門，若綺就說：「王大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哦？」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托著腮看著我。
「欵？ 對呀‧‧‧ 對不起，最近太忙。 這樣吧，過兩晚請你吃大餐補祝生日怎麼樣？ 不過，你今晚不是應該跟黎華一起過嗎？」我說。
「別提那個混蛋了。」一提起黎華，她就生氣起來。
「他這次又怎麼了？」我也慣了，每隔數月總有一次的，不是抱怨黎華太忙，就是吵著說黎華又四處鬧緋聞。 不過每次她有多生氣也好，最終還是回到他的懷抱。
抱怨歸抱怨，但她也明白，這就是跟一個天王巨星戀愛的悲哀吧。
「哼，那混球跑到日本拍MV了，只找人送來一束玫瑰就了事。」看來若綺這次該要氣上好幾天了。
不過黎華那傢伙也真是，跟若綺在一起兩年多了，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她不喜歡已被剪下來快沒生命的花朵？
「算了，別說他了。 王大哥，你送什麼給我？ 你沒預備禮物也請你找些東西出來裝個模樣。」她笑笑地望著我，伸出小手，樣子像個小黑社會。
「那麼晚來就是為了這個呀？」我說。
「是呀，你以為還有什麼？」她邊說邊看進我的眼睛。
我別過頭，取過我的行李袋，取出一個小盒子。
「送你的。」我遞給她。
「嘩，真的有耶，我來這趟沒白走囉。」她取過盒子，一邊打開一邊開懷地笑，一點也不像沒男友在身邊過生日的生氣模樣。
若綺就是這樣一個開朗的女孩子，一件小事就可以高興上大半天，不開心的事也不會盤在心頭太久。 跟她在一起的人，很少不被她感染的，包括我跟黎華。
或許就是這份率真，吸引著向來對女人無動於衷的黎華吧。 看到他待在若綺身邊那麼長的時間，就知道這次他是來真的。
「嘩，是香水，也是梔子花香味呢。」她興奮地取出小圓盒中的香水瓶，高興地搖著它。
「身在法國，不買香水買什麼回來？」我說。
「不過梔子花香味的就難找啦。 王大哥，有沒有幫你女友買一個。」她問我。
「買了，另一種味道的。」我說。
「可以讓我看看嗎？」她又問。
「我在當地已經寄給她了‧‧‧‧‧」我騷騷頭皮，為難地說。
「動作好快，果然是最佳男友呀。 嗯，禮物到手了，我也該走了。」她站起來。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你明天才來把摩托車開走吧。」我也站起來說。
「不，我明早也要用呀。 而且你剛下機，實在太累了。」她帶著抗議的語氣跟我說。
不過我還是不放心她，最後的協議就是，她在前面開摩托車，我在後面開著我的房車當一回護花使者。
*****
梔子花02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看著若綺的摩托車在公路上風馳電制，我心底有點擔心，找天一定要好好訓話她，沒事別把車開那麼快，太危險了。 特別是我知道，她這時已經儘量減慢了速度，來遷就我這輛小房車。
我記得她曾經說過，女人也可以開摩托車的，而且可以開得比男孩子快。
我初認識若綺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個不讓鬚眉的女子。 她的與眾不同與不妥協，造就了她在演藝界大放異彩的機會。
每次回想起跟若綺的初遇，我的嘴角就不禁向上揚。 當天她是來參加一個女配角的試鏡活動，她被派演的角色是一個被初戀男友拋棄的女孩，在男友背著她走遠時，她要說一句我恨你，然後流著淚向反方向奔走。
之前每個女孩都依著劇本演，但到她上台前，卻先走來問了我一句：「導演，電影劇本中的女主角，後來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我跟同事們都一呆，因為從沒試鏡的演員會這樣問的。 不過我看著她美麗的雙眸，還是回答了：「她後來擺脫了過去，成功抓著她的幸福。」
她這才點了點頭，準備上台。
在她開始之前，我又加了句：「你憑自己的感覺演吧。」我想從中看看這個女孩到底有多少天份與能力。
但想不到，她不單憑著自己的感覺演，更是照著自己的方式演。
在男友轉身離去時，她沒有哭，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然後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會後悔的。」就轉身低頭開步走。 那種神情與步伐，讓我們也感受到被背叛的那種悲痛，以及，那一絲她要自己千萬不可失態的倔強。
她還沒到台下，我已經決定這個角色是她的。 我低頭在簡歷上找到她的資料：方若綺，十九歲，夏天出生，畢業於演藝學院。 於是，這個名字，深印腦海。
開首還以為她是一個精明厲害的女子，但當與她相處得久，就發覺她很多時候還是個孩子。
幕前的她精明伶俐，領悟力強，配合度高，但私底下，她卻有著小女孩的單純，小女孩的貪玩，小女孩的糊塗。
她總讓我想起梔子花。在初夏盛放的白色梔子花的花語代表喜悅、純潔、清靜、幸福。 每一種特性都可在她身上找到，嗯，除了清靜。 若綺是個很活潑的女孩，靜不下來的。
而且她又特別愛穿白。 每當她穿著白色的衣裙站在我身旁，一疊聲地叫我王大哥的時候，我就彷彿感到一陣梔子花的甜香撲鼻而來。
所以，每到聖誕，生日，她一定會收到我送她的梔子花禮物。 今次是梔子花香水，上次是梔子花型的耳環，再上次是梔子花味道的香薰，再上上次是‧‧‧
但我就是從沒送過梔子花給她。
我總覺得，這樣一個女子，會喜歡別人用一盆栽種在泥土裡頭的梔子花來向她示愛或求婚的，一定會比收到九百九十九支玫瑰更高興。
那為什麼我不做這個送花人？ 如果我在適當的時間遇上她，我一定會不顧一切追求她的。 從沒一個女子如此叫我吃驚，不管是才，還是貌。
不過，當時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對方是一位電腦程式設計師，是我大學時的同學。 身在美國安穩的她，跟我過的日子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
日漸淡泊的感情生活，若綺的出現無疑會造成了一定的衝擊，特別是當我發覺她也喜愛親近我的時候。
但我是個一板一眼的男人，我認為我尚沒有資格向她表示什麼，因為我還有另一個人，所以我決定要先把之前的關係理清，才再進一步約會她。
不過有時候，很多事情都未必在我掌握之中的。 就像我女友的突然到訪，以及黎華的介入。
*****
梔子花03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到達若綺的家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凌晨兩點了。 我看著她停好摩托車，並在她反對無效的情況下，陪著她上樓。
「王大哥，我安全了，你快回去睡吧，別太累了。」若綺站在門邊，低聲地對我說。
「晚安了，你也早點睡吧。」我說，然後看著若綺微笑著揮手關上大門。
但在門快要關上時，我忍不住又喚了她一聲：「若綺。」
她打開門，用一雙探詢的目光看著我。
我遲疑了一下，終於跟她說了：「生日快樂。」
霎時間，我看到她本來略帶疲憊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最最最燦爛的笑容：「謝謝你，王大哥。 我還以為你連這句話也忘了跟我說呢。」才說完，她就抱住了我。
我愣住了，也抬起雙手擁著她。 手臂的觸感自然得彷彿已經擁抱過她千百回，但心臟的強力跳動卻告訴我，這個擁抱一點也不簡單。
不知過了多久，我倆才分開來。 她紅著小臉退後一步，我則把不再自然的雙手放在褲袋中。
我站在門外，憐惜地看著她漸漸低垂的腦袋。 過了一會，我跟她說：「你快點去休息吧。」只見她輕輕點頭，然後給了我一個靦腆的微笑。 我看著她緩緩把門關好後，才轉身離開。
若綺，你以為我真的忘記你的生日嗎？
若綺，如果不是為了壓抑著自己沒資格跟你共度生日的痛苦，我怎會逼著手足們陪我超時工作？
若綺，你以為我真的只把你看成妹妹嗎？ 我是假裝出來的。 不過今晚我這位影帝卻在你面前失場了，你知不知道？
若綺，我愛你，但有些事情，我控制不到。
*****
三年前，我執導的電影取得最佳電影獎，若綺也憑這套片成為最佳女配角。 一大班手足們說要定個日子好好慶祝一下，但在外面玩又怕碰到記者不得盡興，所以來了我家開派對。
當晚大部份幕前幕後的同事都來了。 連男主角黎華也在稍晚時跟若綺一起到來。 他倆正合作一張新專輯，所以常常碰頭。
那班傢伙就像蝗蟲一樣，把我冰箱中的食物吃個清光，還在我清淨的房子中跳舞唱KTV，最後還一大群人玩起紙牌來！ 他們除了在工作的時候，平時跟本就不怕我。 算了，該輕鬆的時候就讓他們輕鬆一下吧。
不過這天心情突好的黎華卻跟著他們鬧。 對紙牌遊戲不大有興趣的我，正打算開始收拾杯盤狼藉的餐桌時，他卻發動同事們叫我一起玩，說要在牌桌上跟我一較高下。 最後在他的 ”威脅” 之下，我也被逼加入了戰圈。 而不懂得玩紙牌的若綺幫我收拾了部份殘局後，就坐在我跟黎華身旁，說要從中偷師。
忽然，門鈴響起來。
「王大哥，我去幫你開門。」若綺看到我正想放下紙牌，她連忙站起來，邊說邊向大門走去。
我本以為是其他同事來到了，所以也不以為意。 但不久客廳那邊忽爾靜了下來。
我很奇怪，於是站起向外望去，卻看到一個熟悉的短髮女子，提著一大箱行李站在客廳中央。
「曉楠？」我驚訝地看著她，我的女朋友。 但她不是在美國的嗎？ 為什麼突然回來了？
圈中知道我有女友的人並不多，黎華是其中一個。 但當時我顧不及其他人有什麼反應了，我只記得我的目光急急尋找還站在玄關位置的若綺。 但只見她低下了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曉楠在我步向她的時候，低聲對我說。
「不要緊的。 他們是我的同事，我們在慶祝電影得了獎。」我只好這樣說：「我幫你把行李提上去吧，你可以休息一下，或跟我們一起玩。」
她看著我點點頭，跟著我到二樓的睡房。
安頓好她再下樓來時，他們一班人已把我的房子大致整理好了，而且已經站定，在等我下來告辭。
「王導，還是不阻你跟女友聚聚了，我們先走啦。」攝影師小林對我說。
對於“女友”的稱呼，我沒有反抗餘地，只好點點頭，無力地接受。 但一雙眼，卻忍不住飄向若綺那裡，只見她正站在黎華身旁跟他說著話。
大群人都走了後，只餘下若綺跟黎華在門口。 若綺抬頭跟我說再見的時候，我想從她的眼神中找到一點情緒，但不知是我心太亂，還是她藏得太好，我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我跟她說：「若綺，你的摩托車還未修理好，現在太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不太安全……」
「我送若綺回去吧。 你去陪陪她。」我還未說完，黎華就拍著我的肩膊跟我說。
我只好點點頭，目送他們離開。
我上到睡房，看著曉楠，心中卻沒有與情人久別重逢的喜悅，反而覺得心亂如麻。
「你準備拍外景麼？」曉楠看著我問。
我看看放在地上的行李，然後說：「嗯，但行程改了，不用去。」
「你為什麼突然回來了？」我坐在她面前問。
她低頭說：「我媽上個月過世了，她有些財產上的問題，我要回台北解決。」
「楠，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告訴我？ 你爸爸還好嗎？」我握著她的手問。
「我媽在醫院很多年了，你是知道的。 所以這一天也是早預料到的。」楠雖說得淡淡的，但我還是聽得出那一份永遠失去至親的哀痛。
「而且你跟我的工作都那麼忙，平時隔個多月才通一次電話，怎麼說得清狀況。」她抬頭哀怨地看我。
「對不起。」我只好這樣說。 「楠，你也累了，快點休息吧，我們明天再好好談。 你今晚睡我的房間。 我去收拾下面的殘局。」我說完便站起來。
她又問：「那你呢？睡那裡？」她疑惑地看著我。
「我今晚還有工作…… 你先睡吧。」我只好這樣回應她。
關上了睡房門，我嘆了口氣。 下樓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卻沒有動手收拾的意思。
我本來已買好機票，後天便起行，到美國跟她說清楚，卻想不到她已回來。
我想到若綺，她現在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即使我現在跟曉楠分開了，但又旋即追求她的話，她會怎麼想我？ 會不會把我想成一個玩弄感情的花花公子？
而且曉楠的家才發生了那麼令人難過的事，我怎麼可能把分手的話說出口？
在工作上運籌帷幄的我，碰上感情事卻一籌莫展，拖拖拉拉。 這個可能是我性格上最大的缺憾。
於是這事就這樣一拖再拖，拖了差不多一個月，直到曉楠把所有工作辦完了，臨離開台灣的時候。
「恩，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坐在機場餐廳中的時候，曉楠忽然問我。
我沈默了一會，說：「楠，有些話，我不知該怎麼說。」
「你一向是個老實頭，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受得了。」
「楠，對不起，我倆分手吧。」我低下頭說。
「我早知道了，一回來看到你驚多於喜的神情，我就知道了。 而且你寧願睡書房都不肯進我的房間。」她也低下頭幽幽地說。
我抬頭看著她，不禁難過起來。 畢竟我倆在一起也差不多十年了，她把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歲月給了我，我卻辜負了她。
「不過我不怪你，真的，我自己也沒有好好用心經營過這段感情。 這數年我們都忙，見面的時間加在一起都沒有三個月，就算你跑到美國來見我我也沒空陪你。 你到現在才提出分手其實已經很夠忍耐力了。」她又說。
最後，我倆就這樣在沈默中道別。 但她丟給我的問題，我卻沒法回答。
「你終於鼓起勇氣向我提出分手，是因為別的女孩嗎？」最後她問。
我回應她的，卻只有一個苦笑。
*****
梔子花04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其實當年我在跟曉楠分手前幾天，已經知道若綺跟黎華相戀的事。 那不是空穴來風，而是黎華親口跟我說的。
「瑞恩，我想我戀愛了。」那個晚上，我的戰友兼老友黎華死拖活拉的把我拉到酒吧的包箱中跟我說。
「你無時無刻不在戀愛，今次又會玩多久？ 三星期還是三個月？」我邊飲著啤酒邊調侃他。
「不，這次不相同。」黎華說。 的確，我在他的眼裡看到前所未見的愉悅與神采。
「那位不幸的小姐是誰？」我笑問。 心情煩悶的我，也不禁為這位老朋友高興。
「有什麼不幸了？ 其實這位小姐你也認識的，就是若綺。」他說，連輕喚著她名的聲線也是那麼的溫柔。
我拿著啤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呆住了。 怎麼可能？ 才短短一個月，若綺為什麼會跟他一起？
黎華完全沒發覺我的錯愕，還在那裡侃侃而談他對若綺的感覺，他的表現完全跟一個陷入熱戀中的男人沒兩樣，平日那天王的氣勢與冷漠早已蕩然無存。 我卻只是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地喝，心中亂成一片，跟本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唯一記得的一句話，是黎華跟我說兩人開始交往是由若綺提出的。
「我們是在你家開慶祝會後第二天開始約會的，只是沒想到發展得那麼快，我們幾乎天天都約會。 昨晚若綺很直接的問我，我喜不喜歡她，就是這樣，我們開始了。」黎華說：「從來沒有女人如此牽動著我的情緒，但這個月跟她約會時，她確是令我產生很多不確定。 直到她主動提出交往，我才安下心來。 我忽然明白，以往跟我約會的女人，為什麼那麼的戰戰兢兢了。」
當時帶著醉意的我，只能平靜地跟他說：「那你要好好珍惜，別辜負了若綺。」
事已至此，我還可以怎麼樣？ 一個是我的好朋友，一個是我心愛的女人，除了祝福他們，我什麼也做不了。
所以一直到跟曉楠分手，我都沒有跟他倆提過。 因為我實在不願意要他們知道，亦不想向他們解釋我與曉楠分開的原因。
我有時也會想，如果曉楠沒有回來，如果黎華沒有出現，說不定我跟若綺已經成為一對。 但這不能怪別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為什麼遲遲不處理好一份已經過期的感情，致令自己失去掌握一個心愛的人的機會。
*****
自從若綺生日的那個晚上後，我盡量避免與她私下見面，但間中我們也會在電影公司碰到。 她倒沒怎麼樣，照樣跟我打招呼，展開如梔子花般燦爛的笑容，輕快地喊我王大哥。
但我卻總有種淡淡的尷尬在，看到她時反應會不怎麼自然，手會不知放那裡，也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所以每次都只匆匆打個招呼，然後便推說有事忙或要趕去開會，逼自己離開她的倩影。
其實我有點氣腦自己。 我不是一直裝作她的大哥哥裝得挺好的嗎？ 為什麼才一個擁抱我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跟平日的自己完全不同。
而現在的我只是覺得，如果再多見她，我就越發不能抽身，會讓自己陷得更深，不能自拔。 所以遠離她，是我唯一可以保護自己不再沈溺下去的方法。
我越想越不明白，那個擁抱到底是喚醒了我，還是讓我更沈迷。
*****
梔子花05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過了兩個月，在初秋之際，若綺跟黎華又成為了我新片《是朋友也是情人》的男女主角。
跟若綺再度合作，我也擔心過我會管不住自己的心情。 但作為一個導演，我又怎可以把自己的私人感情與工作混為一談？ 所以由我得知我們再度合作開始，我便努力壓制著自己的心情，投入到工作中。
我深信，不著痕跡地面對若綺，將會是我從影以來最高難度的一場戲。
*****
正式開拍當日，我提早來到外景地點，再研究一下取景角度。
本以為我是最早到場的一個，但到達的時候，卻又看到若綺的摩托車停在路邊。
我停好我的小房車，慢慢來到河邊，看到若綺正坐在樹下，一邊吃三文治，一邊研究劇本。
聽到我踏在落葉上的聲音逐漸移近，她自劇本中抬起頭來看著我。 「王大哥，早安。」滿嘴食物的她用含糊不清的聲線跟我打招呼。
「若綺早安，你慢慢吃，別噎著了。」我也看著她說。
她點點頭，不過還是狼吞虎嚥地把三文治塞進口中，再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米白色上衣跟那條破破爛爛的闊身牛仔褲。
看她衣著舉子都那麼隨意，我不禁搖頭失笑：「都已經是大明星了，怎麼你還是沒有一點儀態？」
「什麼嘛！ 我就是喜歡這樣，不可以麼？」她邊嘟起嘴說，邊向我步來。
看著她輕嗔薄怒的樣子，還有那一身爽朗的打扮，在紅葉紛飛的樹下一站，我彷彿看到林中一個俏皮的精靈向我步來。
若綺行近來的時候，一陣淡淡的甜香自她髮端傳來。 嗯，那是我送她的梔子花香水。 看著她的白衣裳，在剎那間，我以為夏季還沒離開，現在依舊是屬於梔子花盛放的季節。
直到她來到我身前站定，我才擦擦鼻子，讓自己清醒過來。
「若綺，十一點才開拍，你怎麼這麼早來？ 黎華呢？」我看著她問。
「我先來找你哦。 黎華他當然會隨保母車來了。」她說。
「你來找我？ 有什麼事嗎？」我又問。
「你呀，最近忙得什麼都不理了，每次見到你不是在公司就是片場，想跟你說幾句話也不方便，害得我要今天一大早跑來才見得著你。」她扁著咀巴對我說。
這下我倒沒話可說，因為是我刻意避開她的。 不過聽著她撒嬌似的話，我心中仍然忍不住泛起了一陣甜蜜。
「朱莉跟我說，你最近常常飲食不定時弄得胃痛了，是不是？」她看著我，目光中儘是呵責：「你呀，三十多歲人了，還跟個小男生一樣不懂得照顧自己。」
「朱莉怎麼關心起我的身體狀況了？」我搖著頭解嘲地說。
「跟我來。」若綺向我招手，然後向著她的摩托車走去。
「拿著！」若綺從她摩托車的尾箱中，取出了一個色彩繽紛的大盒子遞給我。
「什麼來的？」我邊說邊打開，看到盒內盛滿各式各樣的餅乾與蛋糕，還有一大盒胃藥。
我怔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只感到一份溫暖從指尖開始漫延，直闖入我的心窩。
她沒注意到我的失態，只是繼續說：「你一半放在車上，一半留在公司，肚餓時就吃一點吧，別讓自己餓壞了肚皮。 如果胃痛了，就吃藥吧，不過記著用暖水送服。 如果吃完了，有空就去添一些，知道沒？」
「知道了，謝謝你。」我緊緊地抱著這個盒子，強制著自己顫抖著的手。
「都是你，害得我像個老媽子一樣囉唆了。 不過你最好調理好你的身體，不然八卦朱莉心疼得緊，又以你沒有女朋友為理由，忍不住要發動追求攻勢了。 她可不知道你早已經名草有主。」她又說。
我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看她。
「還有呀，你也該去美國看看你女友吧，」她忽然說：「分開兩地太久是不行的。 所以你應該快點去把她強搶豪奪回來呀！ 我們都等著渴你的喜酒呢！」
她這一句無心的說話，卻更令我心痛得無以復加。 我嘴角依舊帶笑，但我知道那笑容中帶有太多苦澀。
只後工作人員陸續出現，若綺又開始四處跑問他們有什麼要幫忙。 但我卻一直站在一旁，目光隨著她的身影遊移。
若綺，你為什麼在我決定要忘卻對你的感情的時候，卻送給我這樣的溫柔？
你的溫柔，就像利刃一樣，狠狠地刺傷了我。
*****
梔子花06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電影的拍攝工作進行到一半之際，我們一組人如過往一樣，開了一次會議跟進情況。
因為今次會議其中一項議程，是編劇組那邊想在劇本上作出改動，以更清楚交代男主角的心理狀態，所以黎華跟另一位男主角林立翔也有出席，而跟黎華拍擋的若綺，則因為要去錄專輯，所以稍後才到。
說到這項議程時，我問編劇組有什麼好提意。
「如果加插一段男女主角的床戲，突出男主角的不投入，效果一定更好。」編劇跟我說。
我怔了一怔，眉頭忍不住微微皺起，沒有說話。
「而這段床戲不用太暴露，因為最重要是補捉兩位主角的表情與神韻。」編劇繼續說下去。
「這個提意不錯，正好跟兩位男角的床戲相呼應。」副導拍一下手，和應著他。
「而且是緋聞男女主角的床戲！ 大賣點呢！」那位負責美術指導的新同事也大聲附和著。
聽到這裡，我沈默不下去。 我瞪著那位年輕的美指說：「我的電影不需要用床戲作賣點！」
那位小伙子自知說錯話，頓時噤聲。 其他人也不敢再加插意見，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過了一會，副導看著我靠向椅背微仰著頭，彎下唇角皺著眉的樣子，在旁邊試探地問：「你怎麼看？ 王導？」
「我想先聽聽男主角的意見。」我說，然後坐直身子看向黎華。
黎華看著我，淡淡地說：「我覺得這提意不錯。 而且我對你的電影一向有信心，連兩個男人的床戲也會接了，這個部份當然沒什麼問題。」
「你不怕又跟若綺鬧緋聞嗎？」我問。 這幾年來，兩人都沒有公開過戀情，但由於兩人經常合作，所以常被記者捕風捉影，隔不了幾個月便要上娛樂版頭條。
而另一方面，我是暗問他容許自己的女友拍床戲嗎？
「這個我從來沒有擔心過。」黎華笑著說，但語氣中卻帶著無奈。 「而且你是導演，片場中你最大。」他又說。
我對於黎華的態度很納悶。 若綺要拍的是床戲，雖說對手是他自己，但黎華就可以那麼大方的不過問嗎？ 還以為他會反對的，想不到他像是一點也不介意。
但如此一來，在這裡唯一想反對的就只有我了。 我頓時頭痛起來。
「若綺並沒有拍床戲的經驗。」想了一會，我又喃喃地說。
「以她的聰敏，以及與黎華的默契，我想問題不大吧。 而且我們只需拍出男主角的不投入感，不會有太暴露的鏡頭，我想若綺不會反對的。」編劇說。 不過看著我的目光，他還是小心奕奕地問：「王導，除了女主角方面的考慮外，你覺得這部份適合加進戲中嗎？」
我抿著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然後靠向椅背，看著我手上的鉛筆，一下一下輕輕地在桌邊敲著。
沈默了一會，最後我說：「我們還是先聽聽若綺的意見再決定吧！ 去下一個議題。」
這時眾人都訝異地看著我。 我知道為什麼，因為在工作上，我從沒這麼猶豫過。
*****
在會議差不多開完的時候，若綺才氣喘呼呼的到來。
「對不起！ 對不起！ 錄音那邊發生了小故障所以遲了！」她臉紅紅地跑進會議室，還向我九十度躬身。
「不要緊，快坐下吧。」我笑笑地說。 再多的陰霾，看到她也會一掃而空。 她笑笑伸伸舌頭，快步跑到黎華身邊的空座位坐下來。
終於所有議程討論完畢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疲累地靠向椅背。 這時副導看看我，或許見到我臉色緩和了不少吧，所以重提加插床戲的事。
「床戲？」若綺聽到這個字眼，即時像只貓兒般半瞇起眼，看向我。
編劇看一眼若綺，又看看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擺一擺手，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編劇認真地為若綺解釋前因後果，最後說：「其實我們只是需要突出男主角對戀情的不投入，最重要是補捉你們的表情，所以不會有太暴露的鏡頭。」在略為皺著眉頭的若綺面前，他也不敢怠慢。
「當然，這只是初步構思，是不是加插到影片中，還有待導演決定。」副導也幫忙說。
「但我從沒有拍過床戲。」若綺皺著眉頭道。 她的反應，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我們都知道，所以想先聽聽你的意見，我們才作決定。」我坐直身子，看著她說。
若綺沈思了一會，然後環顧了一下圍坐在會議桌的人，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並且把問題丟回給我：「王大哥，我想聽你的意見。」
我感受到眾人的眼光，於是想了一想，說：「今天先解散，我要跟女主角溝通一下。」
眾人識趣的站起來，紛紛離開。 黎華是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的，他關上門前，看了若綺一眼，微微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跟她說：「你們是該好好談談了。」
我也看向黎華說：「或者你們也需要先聊一聊？」
「不用，我的立場很清楚，你有什麼改動我就照著演。」他才說完，便關門離去。
最後，會議室中，只剩下我跟若綺。
*****
梔子花07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在會議室中，我迴避著若綺的目光，努力整理腦海中混亂的思緒。
我到底是怎麼了？ 不過是一個情節的構思罷了，卻令我大失常態。
我清清喉嚨，正思量著怎麼開口之際，若綺卻先我一步說話。
「王大哥，你認為這段戲是必要的嗎？」若綺問。
想了一想，我說：「我不認為是必要的，所以你也不用勉強自己接受這段床戲。」
聽到我的回答，若綺彎了彎嘴角，調侃地問我：「那為什麼剛才你不直接否決他們的建議？」
我吸了口涼氣，搔搔頭皮說：「因為‧‧‧ 我剛剛才決定不加上這段會比較好。」我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我知道這個解釋實在差勁的不得了，因為她皺著眉頭看著我，顯然不接受我這個解釋。
「而且你簽約時並沒有說過要拍床戲，我忽然要增加這段是於理不合的──」我又說，但才出口，我又發覺自己簡直是越描越黑。
若綺忽爾抬起眼，用她那雙洞悉一切的大眼睛看著我說：「王大哥，其實你想加上這一段的是不是？ 但你又不捨得我接拍是不是？ 所以才這麼猶豫不決，是不是？」她的語氣，出其地柔和。
我卻恐懼地看著她，心中一片冰涼。 原來她知道！ 原來她已經知道了！ 但到底她還知道多少？
我明白，我一直深藏著的情感，已到達臨界點了，致使我一次又一次的控制不了自己，一看到她，心底的感情便無所遁形，傾瀉而出。
對於這種情況，我已經去到無法自控，甚至，不想再加以抑制的危險程度了。
若綺，你已經窺視到我的矛盾了對不對？ 那個我既想你了解，但又一直害怕你了解的矛盾。
就在我手足無措之時，心底忽然浮起了一個聲音對我說：「沒用的，她已是黎華的女人了，一切都太遲了。」語調中充滿了嘲弄。
一想起這個事實，我彷如被一盤冷水淋下。 我頓時冷靜了下來，但卻更加無言。 我暗暗嘆了口氣，從坐位站起來，步向窗邊，背著若綺看著窗外日落的景致。
「王大哥？」過了一會，若綺試探地叫我。
「若綺，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等你的答覆好了。」我背著她，逼使自己冷靜地說。
她沈默了一會，這才回答我：「好，反正我明天要出發去美國出席一個婚禮，回來時再回覆你吧。」她才說完，我便聽到她站起來的聲音，還沒等我回過頭來，她已經自己開門離開了。
若綺，我實在不懂得，我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你了。
*****
襯著若綺放假去美國這幾天，我們主力拍攝兩位男角的對手戲。 而今天拍攝的兩位男士的床戲，比預期中順利，效果也比預期中更好。 看到帶子中兩位主角近乎完美的表現，再挑剔的我，也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我們的表現還不錯吧。」已經換好衣服的黎華與立翔，站在導演椅旁邊對我說。
「確是非常好，簡直要為你們擔心上映後會傳出同性戀的緋聞。」我輕笑著回應他。
「黎華才不用擔心，叫他跟若綺多鬧一次緋聞不就解決了。」立翔拍了拍黎華的肩膀說。
「立翔，別拿若綺來開這種玩笑！」聽到這句話，我有點惱火。
立翔頓時嚇得噤聲，忙對我與黎華說對不起。
黎華向立翔擺了擺手，表示他不介意，然後轉過來對我說：「立翔也是說笑罷了，你可需認真？」
「我並不喜歡我的電影扯上太多的緋聞，你是知道的。」我閑閑地說，用以掩飾我剛才的失態。
「我知道。」黎華說，但看他聳了聳肩的樣子，好像對別人拿自己女友開玩笑一事滿不在乎似的。 我看在眼裡，不禁為若綺難過起來。
看著立翔跑到助理那裡的時候，我看了黎華一眼，然後低聲說：「黎華，若綺今天回台北，你不用去接她嗎？」
「不用，她也沒告訴我航班時間。」他說。
「你偶爾也要盡一下當男朋友的責任吧。」我逼著自己儘量用自然的語調跟他說。
聽到我這麼說，他看著我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後說：「你對若綺真的很關心，」 聽到這句話，我愣了一愣。 然後他又對我說：「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地當他的”男友”的。」才說完，他就轉頭離開。
「喂！ 黎華──」我肯定黎華跟若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了。 在我正想追問下去之際，忽然看到一個身影步進攝影棚中。
「若綺？ 今天沒有你的戲份哦！」正在收拾用具的攝影組同事說。
我看清楚那個纖細的身影，確是若綺。 看她還提著行李，似乎是一下機，便趕來了。
「王導演呢？」若綺的目光四處找尋著我，聲音有點急促。
「我在這裡。」我一邊步向她一邊說。
若綺一看到我，便二話不說的把我拖到片場的角落去。
「若綺，發生什麼事？」我看著有點氣急敗壞的她問。
若綺看進我的眼睛，一開口便問：「王大哥，為什麼你一直不告訴我？」她的聲音是顫抖著的。
她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卻讓我腦中”轟”一聲響起來！ 我緊緊看著她，到底她知道了什麼？
「你們三年前已經分手了，怎麼一直瞞著我？」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在朋友的婚禮上遇到你所謂的”女朋友”！ 是她跟我說你早已經提出分手了！ 你不要跟我否認！」見我沒有回應，她又說。
「這三年來為什麼你提都沒提過？ 連我們說起你女友時你也不提？ 你到底要瞞著我瞞到什麼時候？」若綺看來氣瘋了，連聲線提高到全個片場都聽到的程度還不自知。 「王瑞恩！我問你為什麼呀！」
「若綺？ 怎麼了？」黎華聽到若綺的聲音，也跑了過來。
「我在問你呀！ 你怎麼不說話呀！」若綺理都不理黎華，只是死死地盯著我。
「我跟曉楠的事，為什麼一定要說！」我別過頭說，刻意迴避她的逼視。
「但我‧‧‧」若綺本來還想說下去，話頭卻被我打斷了。
「夠了！ 這是我的私事，用不著跟你解釋。」惱羞成怒的我，狠狠地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走開。
「是嗎？」聽到我這麼說，若綺忽然整個人平靜下來。 「原來如此……」她喃喃地說了這幾個字，聽到這裡，我停下了腳步。
「你既然是這樣想，那就什麼也沒所謂了吧。」她又低聲地說，但這句話卻清清楚楚地傳到我耳中。 我回過頭，剛好看到她低下了頭，微微彎下嘴角苦笑了一下。 「那我現在就可以回覆你：那段床戲，我接下來了！」她抬起頭來，對著我的背影擱下狠話。
*****
梔子花08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自從我跟若綺的“吵架”事件後，片場中一直盪漾著尷尬緊張的氣氛。
拍攝時還好，投入在工作中時大家也沒什麼，但一到休息時間，各人的目光有意無意間都會投向我們。
看著我們的原因，並非我們有任何互動，而是我們之間那近乎可怖的沈默。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若綺總愛在拍片空檔跟我及其他同事說笑談天； 下午她總是第一個嚷著要吃茶點的人； 而每當我在片場發起臭脾氣，鐵青著臉六親不認的時候，也只有她敢過來跟我說話，讓我放輕鬆，也讓其他被我嚇得精神緊繃的同事鬆一口氣。
但這一星期來，她每天來到片場只跟我說一聲早，便走到黎華身邊坐下來。 除了對白外，她整天都不說話。 以前發笑愛鬧著玩的她，現在連笑聲也沒有了，只剩下那禮貌但陌生的微笑掛在臉上。
任何人，即使當日我們“吵架”時不在場的人，也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吧。
我也想過打破那沈默的，但每次開始步近若綺時，一看到她緊抿著的嘴唇，還有坐在她身邊的黎華，都令我的腳步止住，然後轉向另一個方向。
我第一次發覺，原來我只是一個懦弱的男人。
*****
終於，在下班的時候，我抓到了一個機會跟她說話。 當時若綺獨自一人在化妝室中，正為自己圍上頸巾，準備離開。 我立時進去喊住她。
「若綺。」我站到她身後。
「怎麼樣？」她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看著她冷淡的表情，一時間竟把剛才想好的說話都拋到九霄雲外。 我看著她呆了一會，正想開口時，她卻先我一步說話。
「後天要開會討論進度是不是？ 副導已經通知了我。」她說，然後提起背包，低著頭繞過我身旁，向著門口走去。
看她快走出化妝室，我終於跟她說：「我是想跟你說我跟楠的事的。」
聽到我這麼說，她停了下來，但依然是背對著我。
「若綺，我一直不說的原因，是因為── 我不想你們為我擔心。 抱歉，我隱瞞了那麼久。」我對她說，有點結結巴巴。
「還有呢？」若綺聽到這裡，她忽然轉過頭來迫切的看進我的眼睛問。 「除了對不起，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聽到她帶著顫抖的語聲，我卻怔住了。 她為什麼這麼問？ 她期盼的，是怎麼樣的一個答案？
在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再一次轉身步向大門。 在那一剎間，我竟看到她目光中蘊藏著的失望。
我心中突地一跳。 剛才，我是不是錯失了一些什麼？
*****
若綺離開後，我返回導演室中坐著，心中一直迴盪著若綺對我說過的話──
『王大哥，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怎麼一直瞞著我？』
『我在問你呀！ 你怎麼不說話呀！』
『王瑞恩！我問你為什麼呀！』
若綺，你要我怎麼說？ 說我為了你跟她分開嗎？ 沒可能的。 如果再早一點，在你還不屬於黎華的時候，我可以不顧一切向你求愛，向被你觸發的感情低頭。
但，我就是遲到了，所以最後迫使我低頭的，是你跟黎華一起的事實。
『除了對不起，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若綺，我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有些話，我說不出口。
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但若綺失望的神情卻更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中，她的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我，像是非要聽到我的答覆不可。
若綺，不要逼我好嗎？ 我承認我很懦弱，也很猶豫。 但你明白嗎？ 我不坦誠這一切是因為我太害怕了，我害怕你會拒絕，也害怕不知怎麼面對黎華。 但我最大的恐懼，是我把這一切都坦承之後，會把現在的朋友關係也破壞怠盡。
若綺，如果你了解我的心情，還會生我的氣嗎？
在我抱著頭哎聲嘆氣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
「進來吧。」我抬起眼說，看著副導跟編劇走了進來。
「王導，後天的例會我們想把加插的戲也一拼討論，你說好麼？」副導問。
「好。」我說。
「那段男女主角的……戲，導演你想怎樣安排？」編劇看了我一眼，又問。
那段戲床戲！ 對，若綺答應了要演，全片場的人都聽到了。 一想起這，我又頭疼起來。
「你們先讓我想想吧，我過幾天回覆你們。」我用手撐著額角對他們說。
編劇本來還想說什麼，但副導卻用眼光止住了他，對我說：「好，那明天再見了。」然後他們識趣的站起來，開門離開。 在帶上門前，副導又轉過頭問：「王導，我們一起去吃晚飯，你來不來？」
「晚飯？」我這才看了看錶，原來已經晚上八時多了。
「王導，你最近神不首舍的，沒什麼事吧？」副導關心地問。
「我沒事！」我牽了牽嘴角，對他們擺擺手。 「你們去吃飯吧，我不餓。」我又說。
副導看了我一眼，之後著編劇先出去，這才再進來對我說：「王導，一句說話，你愛聽不愛聽我也要說的。」
「你說吧。」我看著這位合作多年的徒弟兼戰友說。
「解鈴還需繫鈴人。 你知道我說什麼的。」副導饒有深意地看著我說。
我愣住了，一直到他離開，我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我終於坐了下來，取出了若綺為我預備的色彩繽紛的食物盒子。 但我面對對著盒子中琳瑯滿目的小食，卻沒有食慾。
『除了對不起，你還有什麼想跟我說？』若綺的神態語氣，又飄進我的腦海中。
若綺若綺，我完全被你征服了，我被你的溫柔你的一切一切都征服了。
*****
梔子花09 (明志 - 王瑞恩，方若綺)
晚上我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多了。 最近幾天都留在公司跟片場，遲遲不肯回家。 我發覺我正在用工作來逃避面對若綺的問題。
一踏進家門，我就聽到電話的鈴聲響過不停。
我有點訝異，因為知道我家電話的人不多。 但我心中大力跳了一下，會不會是若綺打電話給我？ 想到這我飛快地取起電話：「喂！」
「喂？ 瑞恩？」電話那頭傳來一把熟悉的女聲，但，不是若綺。
「曉楠。」我說。
「我找了你幾天了，你都不在家。 一時間我又找不到你的手機號碼。 你最近好嗎？」曉楠說。
我苦笑了一下：「我還不是一樣。 你呢？ 新婚生活好嗎？」大約年多前，曉楠告訴過我她要結婚了，當時我沒有出席她在美國的婚宴，但也有送上禮物祝賀她。
「方小姐沒跟你說嗎？ 我有了孩子了，現在七個多月了。」她在那頭幸福地笑。
「恭喜恭喜！ 孩子出生後，我真要來看看你了。」我笑著祝賀她，但聽她提起若綺，我的心頭又彷彿壓著鉛塊一般難過。
「到時會跟方小姐一起來吧？」她說得很理所當然。
聽她這麼問，我卻沈默起來。
「瑞恩，你跟方小姐的誤會，似乎還未解決？」她又問我。
「對不起，我一直沒告訴她我們分開的事。 那天……她有沒有嚇到你？」我說。
「嗯，」她輕笑了一下。 「是嚇到了。 她一看到我，再看到我的肚子，又看看站在我身旁的丈夫，就鐵青著臉走過來，把我拉到一旁。」
「若綺竟可認得出你。」我也苦笑了一下，心下也不禁佩服若綺的記憶力。
「如果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肯定她不會記得我。」曉楠又說。
「當日我們一走到角落，她就對我說：『你太過份了！ 你知不知道王大哥一直在台灣等你？』 我嚇了一跳，你怎可能等我？ 我知道一定有誤會了。」曉楠回憶著當天的事。 「我先是呆了一呆，但跟著也認出她了，她就是當天開門給我進你家的女孩子。」她又說。
「你也認得她！」我訝異地說。
「我最記得的是當日她的神情，看著我時那麼愕然，那麼不安。」她嘆了口氣，又說下去：「好了，說回被她痛罵那天發生的事。 我當時一認出她，就想跟她解釋我們已經分開了，但我都說不上話來，因為她一口氣地罵了我很久，罵我欺騙你的感情，耽誤你的時間，讓你錯失戀愛的機會。」
「對不起，她什麼也不知道說話才會這麼衝。」我嘆著氣說。 聽曉楠這麼複述，我也想像得到若綺生氣得臉紅耳赤的樣子了。 我不禁為曉楠抹一把汗，衝動起上來的若綺，真是什麼也罵得出口的。
「罵了我數分鐘後，她終於也停下來了，她最後罵我的話是：『你知不知道王大哥最渴望一個家？ 他一直希望組織一個家庭，有一個愛他的太太，有一大堆孩子。 你不想跟他一起完成這個心願就算了，但為什麼要欺騙他背叛他？！』」
我聽到這裡，心中禁不住酸酸的軟軟的。 很久前我是跟她說過我對家庭的憧憬，但沒想過她一直放在心裡。
「後來，我當然跟她解釋我三年多前已經跟你分手了，還是你提出的。 而且你早已經知道我結婚，只欠不知道我快要當媽媽罷了。」曉楠說。
「她這才平靜下來吧。」我說。
「她不只平靜，簡直是嚇得發呆。 未了才喃喃地問了我一句：『王大哥為什麼要瞞著我？』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充滿困惑的面孔。」曉楠頓了一頓，轉過來問我：「你為什麼要瞞著她？」
我苦笑了一下，卻沈默著不作聲。
「你老毛病又發作了？ 每次都是這樣，面對感情問題都猶豫不決。」曉楠開始數落我了，我卻只有苦笑的份兒。
「她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那人還是我的好朋友。 我還怎麼好意思去表示什麼？」我說。 在這件事中曉楠是最不干係，又清楚來龍去脈的人，我忍不住向她傾訴了困擾我多年的感覺。
「她有男朋友？ 不像呀。 而且我覺得她對你也非常重視，不然不會這樣罵我。」曉楠又說。 「而且她有男友又怎樣？ 她還未嫁是不是？ 你就不會去爭取她嗎？ 看著她靠向別人你也不去把她追回來？」
聽到她這樣說，我一下子愣住了。
「王瑞恩，你十多歲跟三十多歲時都沒分別，面對感情都那麼猶豫，沒進步過。 真是活該你娶不到老婆。」曉楠沒好氣地說。
「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我呆呆地問。
「把她追回來呀！ 笨蛋！ 枉你還拍那麼多愛情文藝片！ 還要次次得獎！」她在那頭痛罵我，但我聽得出她的聲音中帶在笑意。
「瑞恩，你努力吧，我看得出你們也很重視彼此的。 事成了就帶她過來美國，探望我與孩子。」在掛線前，曉楠跟我說。
跟曉楠的一席話，讓我清醒過來。 不敢肯定若綺的心意又怎樣？ 她有了黎華又怎樣？ 我不爭取，就永遠只能站在遠處看望著她。
我知道，我一定要行動了，努力去把若綺爭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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