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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 我们看海去(一)更新时间: 05/0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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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们看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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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那个午後。
我站在圣心慈善院的花园内,紫藤长得很好的样子。那个穿著得体的中年人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向我叙述他追随了二十年的主人近年来拼老命找我的经历。
他讲得很生动,可以看得出那人内心的澎湃。欣赏别人克制激动的样子,实在是再有趣不过的事情。
假使是别人的故事,我一定会赏脸地施舍一滴眼泪。然而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仇人,那便另当别论。
别人讲话时我总喜欢逼视那人的眼睛。这样可以让我觉得,我是可以透视他人灵魂的。别人永远猜不透我内心的想法。从我懂事起,我便学会了隐藏。深深的隐藏……
“老先生晓得我找到他的外孙一定会很高兴的。”指天为证,这是我十七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於是我逼视著他的眼睛,鼓掌三声以示鼓励:“故事很精彩,谢谢您。”
我转过头去不看他而不知对谁在讲:“我的奖学金已经下发,我不需要一个仇人的怜悯。今天我就离开这里。我会供自己念完表演专科,然後杀进演艺圈,如何?”
然後我起身,看一眼那人目瞪口呆的脸,向花园外走去。
那人突然对著我的後背大喊:“王瑞恩,如果你不放下和他的恩怨,你总有一天会後悔!”
我笑。不回头,平静而清晰地告诉他:“我和黎湘离之间没有恩,只有怨。”
一九八九年的那个夏天,不想忘记,便永远都能记起。
那年我十七岁,叛逆而张扬的年纪。
至於多年後想起今天值得不值得,那是多年後的事情。
就要离开这里的一切。小时侯这里被叫做孤儿院。
记不得是哪一年,院门口的广场上,一个穿著光鲜的孩子致意要和我一起放风筝。那个时刻,我几乎以为我是快乐的。
然後一个五指红印落在那个孩子的脸上,伴随著伤心的抽泣。一个女人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拉起那个孩子一路小跑的离去。我听得她数落她的小少爷:你怎麽可以和野孩子在一起。
是呵,他怎麽可以和野孩子在一起。
我总是奇怪,那时我总不会超过七岁,却没有因此流下一滴眼泪。
大概从那时起,便懂得了以这种身份生存,必须深深地隐藏自己。
从那时算到今,很长的二十年,我不知道眼泪的滋味。即使是徘徊在七十七层楼顶的那夜。
与其落下於事无补的液体,不如想想如何把事情解决。
仍然记不得是哪一年,老艺人康皓来到这里,出资将孤儿院改装成圣心慈善机构。
他总是很偏爱我。我尊敬地叫他老师。在我心里,何尝不想,有这样一个会疼爱自己的爷爷。
稍长,修女院长交给我一条项链和一本日记。那是母亲留下的东西。
我终於明白,我成为野孩子的原因。
母亲没有道出那个人的名字,只说他是一个名导演。
她并不恨他,甚至还幻想他对女儿女婿的宽容。
日记截止到一九七二年四月一日,我出生後的第十七天。
院长告诉我,母亲积劳成疾。父亲先於我出生而去,因为患了肺病。
原来,使我成为野孩子的便是我的外公。人生就是这样富有戏剧性。
康皓再来的时候我问他演艺圈的事情,推断那个人便是黎湘离。
我想象著当年父亲吐血的情景,我想象著母亲苍白而憔悴的面容,或者,还有那个应该被我称为外公的人不闻不问的神情。
突然决心要进入演艺圈,没有来由地。院长讲,我长得极像母亲。我对容貌有足够的自信。
走过那十七年的时光,太多苦涩的回忆。
有人讲回忆是一笔财富,我信。
只是我愿意做一个没有财富的人。
临走前去向康皓告别。我最尊敬的长辈。
“老师,您还有什麽要指教瑞恩?”
“你只要记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是。”
第二日里报纸登出头条,黎湘离管家陈先生昨日下午遭遇车祸不幸身亡。
呵,命里注定我不可与黎湘离相认。
假使前一日我妥协於我的大导演外公,我会不会以黎家表少爷的身份坐在管家开的车里,殒身车祸与那可怜的人一同死去。
只可惜那忠心的管家,刚刚打探到我的下落,却又死於非命。
呵,就让我的身世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罢。
做一个有神秘背景的人,多好。
我离开慈善院,只带走了母亲的日记和项链,或者还有康皓的两句。
当时是不懂的。我以为与其相信终须有,不如靠自己打拼来得实在些。
值得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往事无须在意。太阳再升起的时候,便是我摆脱阴影重新做人的一刻。
那年 我们看海去(二)
更新时间: 05/0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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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推掉所有片约的生活如此惬意,足以让黎华嫉妒导致身亡。我的罪名又多了不可赦的一条:杀死黎天王。
因而我断不可在黎华面前表现出忘形之得意,假使黎天王怒火攻心心肌梗塞,後果不堪设想。或者第二天我就会横尸街头,被判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是一九九九年的最末一日,黎华第三次当选艺能天王。
那人站在奖台中央,讲著言不由衷的话,一贯的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我笑。太多的荣誉让黎华疲倦至极。我知道这个对歌影迷说著千恩万谢的人,心中想的是马上结束这个典礼,然後拉我去喝酒。不醉不归。
我想起刚出道时的情景。
那时对黎华没有任何好感,只因为他姓黎──尽管他和黎湘离没有一丝关系。我痛恨所有姓黎的人,除了母亲。
後来因为一件事情和黎华成了最好的兄弟。是什麽事情已似乎记不起,因为不愿想起,所以强迫自己忘记。
典礼完毕,那人果然拉我去喝酒。
“华,你是否相信轮回?”
却并不理会我的问题,举起杯与我干杯,只当我暗自矫情一回。
干杯。
干杯。
然後我们一同点起烟火,看那刹那间的芳华散灭化作灰烬撒向人间,顷刻不知所踪。
越是绚烂的东西,本质越近乎於寂寞。黎华如此,我亦如此。两个同样寂寞的人,理应互相索取温暖。
接下来我的新片就要开拍。只是我不再是影片的主角。
“王导演,你为什麽会退居幕後改行做导演?”
“王导,你将来是否会重返台前?”
“请问你将来有什麽计划?”
世界有太多的变数。今天我这样回答,或者明天就变更。
与其考虑将来,不如把握现在。
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导演。
几个月後便是春意阑珊,阳光灿烂的景。
我常困惑,何以文人一遇春意阑珊便会伤感。
春的结束便是夏的开始。夏是一个更具活力的季节。
黎湘离又有新作《一代歌後锺湘》。
媒体开始追捧新人主演方若绮,一夜间大红大紫。多麽像当年我的经历。
只是,我仇视那个将我捧红的人。
演艺圈总是上演著相同的故事,用不同的人。
既然是故事,便无须当真。
“一代歌後上映好评如潮,锺湘深赞方若绮用心”、“新人偶像方若绮势头猛健直逼黎天王”、“方若绮新专辑《问天》超人气热卖”……
我又笑。媒体就是这样势力。好比我的新片《妙手厨师Z》杀青上档,很多的溢美之词。
人在鼎盛时期,即使是涂鸦而为的练手之作,也会得到A+。
我想起去年夏天,散著桅子花香气息的午後,河畔怡然吟唱的女子,旁若无人的自信。
未想当时一句鼓励的预言,今日得之应验。
假使将来导演做不下去,大抵替人相面也应是条出路。
信我者得永生。
开车回家的路上,彩虹经理打来电话。
他说,王导演,有一个新剧本和你讨论。
这很好。新的作品就是新的开始。从出生到现在,我经历多少重生。
回到彩虹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进得大厅的瞬间只见得前台小姐谄媚的脸。
晦气。当年刚出道时来彩虹,被此人全方位羞辱一番。
我走入办公间,卫经理与编剧面露喜色。
“这是公司新确定的剧本,想请王导导演。”
我翻看一下梗要,很不错的角度,描述人的虚荣性。
经理在一旁问:“不知导演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女主角人选?”
“方若绮。”我失笑。刚才居然没有一丝犹豫地讲出那人的名字。
经理面带疑惑:“虽然方若绮在《一代歌後》中表现上佳,但毕竟是个偶像派新人,她是否能完全表现出女主角复杂的内心?”
我不担心,我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方若绮是潜力再大不过的艺人。”
於是就此敲定。经理笑得面若桃花:“得到王导首肯的艺人,那一定是最合适的艺人。”
做菜时用自己选定的材料,一定得以发挥最好的水平。
“若绮,这是新片《月光宝盒》的资料,请你考虑是否出演女主角。”
“这是新片《月光宝盒》的资料,请我考虑是否出演女主角?!”
那女子仿佛被吓到,语无伦次。
我奇怪,又不是头一次拍片,何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剧情梗要只薄薄两张纸,她看得极为专注,一脸幸福的表情。
呵,不会玩弄心计的艺人,是最有潜质的艺人。
然後便一笔一划地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问:“和你合作,我真的可以吗?”
我又失笑,不理会她的问题:“既然决定出演就请努力,千万别让我失望。”
从来,我便不善於回答愚蠢的问题。却经常问黎华愚蠢的问题。
於是,学得天王真传,对於这样的问题,最好的回答便是回避。
“瑞,你的新片主角是个什麽样的人?”黎华抿起硬朗的嘴角,似笑非笑地问。
“哈,你如何会关心?莫非你受够七年清心寡欲,今天突然动了凡心?”我这样说著,声音里带著调侃。
“怎会?呵。”
“她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我欣赏乃至钦慕她的真实。”
“哦?这样讲我的下一部片会有很愉快的合作?”
“你的下一部片是?”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黎华出道以来就只拍大手笔。而李恩光最近似乎没有新片。
“黎湘离的《异乡岁月》。女主演锁定方若绮。”
该死,看来今年的金像奖要和黎湘离拼个你死我活。
“此人最近很红哈,你不怕她抢走你天王风头?”我这样说著,声音里依然带著调侃。
“怎会?”我牵动面部肌肉,突然有另种不详的预感。
华,若绮是个太年轻的女子,玩不了你若即若离的感情游戏。
棋需逢对手酒需遇知己,游戏要找到相当的下家。
你遇到真性情的女子,仿若雪人爱上太阳,注定两败俱伤。
希望刚才仅是杞人忧天的错觉。
“瑞,跟我讲话的时候拜托你认真些,不要动辄走神。好似我黎天王的魅力一点都不值钱。”
和面皮够厚的人相处,徒然多出许多趣味。
“华,你有否想过有朝一日找到真爱远离逢场作戏的演艺界?”
“将来的事情不可预测。目前我这样的人不适合谈感情。”
是呵,将来的事情谁能预测。黎湘离又几时预测到他外孙的几番重生。
人生恍若戏一场,有太多的悬念与不确定。
万念俱灰时突然柳暗花明。花月正春风时也可以瞬间变为暴风骤雨。
我历经二十七年传奇,得到的感触也无非如此。
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那年 我们看海去(三)
更新时间: 05/0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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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光宝盒》是部喜剧片,很多的噱头。
年轻夫妇得到宝盒,得以许三个愿。
丈夫变得贪得无厌,妻子苦不堪言。
於是对宝盒许最後一个愿,回到过去,仿若一切从未发生。
命里应有,於是得了宝盒。
命里不应有,於是得到的只能全然失去。
世事如此,你说可是?
“嗨,又见面了。”
“嗨,导演。”
“还是拒绝拍写真?”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
“呵,记忆力差的话,如何做导演。晚上有无空,我请饭。”
我告诉她喜剧假使只有噱头,笑过後便仅归於过眼烟云,或者不久就会忘记,拥有月光宝盒的是甲或乙。
只有爆笑中透出的丝丝悲哀,才能让人永远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曾有一个女子,许下一个愿望,想回到过去。
这曾经是我演第一部片,那个人的说法。
只是,如今我用他的话,来教导我的女主角,与他竞争金像奖。
青出於蓝往往胜於蓝,冰水为之常常寒於水。
我心中狂笑,笑得兵荒马乱。
回到家,开著冷气,一片凉意。
夏日里总喜欢把温度开到最低。我偏爱冷气顺著喉侵入肺腑的感觉,好似饮一口清冷的冰水,可以保持人的镇静。
梦里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好生面善,仿佛藏著无限哀怨,定定地望著我:“王瑞恩,你会後悔……”话音幽幽然,萦绕不绝。
我一惊,顺势坐起,一身冷汗。
好熟悉的声音与好熟悉的台词,只是想不起,何时曾听得过这样的台词,这声音又属於谁。
被惊得的凉意逐层退却,换得难以忍受的热。
下床检查,果然,电断了,冷气罢工。
不习惯正常的室温,因为习惯了不正常的冷气。
索性出门去,驱车在午夜的台北,漫无目的。
黑暗中急速飞驰,晓得出发点,不晓得目的地。遇见路口完全随兴地选择进入抑或不进入,煞是过瘾。
天渐亮,向窗外望去,已然是我的宅。
我暗笑。夜里走了许多路,最终发现兜过数圈,仍停留在原地。
圆的起点向来都是终点。
蓦然觉得有几分倦意。不得已,饮一杯咖啡。
咖啡是很残酷的东西。喝过後使人身不由己。明明极想睡,却神经质般地睁大眼睛。
整好仪容到片场去。太阳又升起,我须再次重生。无论前一夜,发生怎样的事情。
几日里接连,有话无话都与她聊著。
“若绮,虽然我们的影片表现的是人性的虚荣,但宝盒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希望你平时留意一下有无合适的道具。”随口讲讲,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宝盒的故事太荒谬。我这样认为,从开始到现在。
若绮带著标志性的笑容,点头答应。
“你……觉得我很凶吗?”我这样问著,顺便起身倒一杯水,奇怪自己怎会突然问得莫名其妙。
那人抬头:“不会啊,为什麽会这样问?”一脸讶然。
“哦。每次听到你喊我导演,我便想,在别人眼里,我是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臭脾气导演形象。”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现在被反问,於是只好给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那……如果你不喜欢被这样称呼,不如我叫你……叫你……王大哥?”
若绮笑得天真,我却呆住,不知这女子如何会想到一个武侠剧用滥的称谓,好似下一秒,就会听她分明叫得“王大哥救我”,而我扮做白衣胜雪的长须大侠,携长剑打妖魔落花流水……
我想得失神,竟在嘴上答应到:“好、好……”
未反应到之前,听得她开心的笑声:“那就这样说定了!”如此的可爱。
我苦笑。不知将来如何摆脱这个称谓。
“王大哥,你下个星期有没有空?”如此这般,已经开始称呼。
“有什麽事情吗?”
“只是问一下你,有没有什麽好玩的活动?”
“没有什麽特别的打算,不如出来看场电影,或者随便吃顿饭聊聊天?”
“那就看电影好了。”
心情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我这样想著,走在从叶的缝隙里漏下阳光的小道。
太强的光线会让我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太弱又让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我以为,阳光倾泻到树间,得到过滤过的宁静,这是恰倒好处的境界。
早就讲过,夏天是一个更具活力的季节。
去年夏天把那女子哄入演艺圈,如今我却著实不知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假使她有黎华的一半狡猾,那便绝对是好事。
然而她对所有人付出真感情,只怕将来某一日,会因此而伤。
担心的事终於发生。我不知她如何招惹到古芊菁。
夜里十一点,铃声大作。
打开门缝手撑在门框上,看清来人便不想招呼那人进来。
“岳先生,如何这等好兴致,光临寒舍?”乔亚影视岳行空,记忆中我从未与他有缘相见。
“王导演,何以不请我进屋一叙?”我笑,不开灯而打开大门。那人径自闯入坐下,甚是随意悠闲,仿若我与他认识三百年。
我也坐,衬著月光定定注视他的眼睛,把那人看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回避我的眼线。
我暗笑。第一回合,他已经落败。作战要抢得先机,古人诚不我欺。
“王导,今晚冒昧打扰,诚不得已。只是有件获利的事情,不知王导有无兴趣与岳某人分享?”
“哦?如此,岳先生不妨说来听。”我对他笑得促狭,一副小人之态,尽显诚意。
那人果然中计,表情魅魅然,将我当作同道中人。
“不知王导有否听说,黑白两道联手封杀演员,好处多多?”
呵,我早就晓得,那人所说的好事情,必然是件坏事情。
出道以来我便从未与岳行空打过交道,偏偏我又生活在太小的圈子,以至他打听不得我是怎样的人。
想必,乔亚李恩光疾恶如仇而黎湘离与岳行空是死敌,於是那人想到救急之棋,意欲通过我向彩虹施压,封杀某人。只是,仇人的死敌未必就是我的朋友。向来,我厌恶玩弄权势的人。於是对他,充满蔑视的憎意。
那人见我不语,只当我默许。顺势继续:“事成之後,定当向王导重谢。”
我思量著如何脱身,於是抬起头淡然一笑:“不知岳先生要封杀的是,哪位?”
“王导大概不晓得,方若绮出道以来,屡屡冒犯小女古芊菁,如此猖狂,将来如果事业再有发展,岂非要在众位导演头上作威?岳某提议,在此人未作为之前……我的意思,王导可明白?”
我徒然一惊,旋即镇静。屋内的冷气这时起了作用,很好地掩饰我刹那间的情绪变化。
幸而《月光宝盒》的拍摄一直秘密进行,那人并不知,我早与他要封杀的人物熟识。那人自投罗网,我便有机会,扼杀如是的阴谋。
“不知岳先生,可否容晚辈考虑?”
“当然可以。只是不要太久,让岳某人心急。”
“这个自然。”我在黑暗中站起身,打开灯送他出门去。灯亮那一刻,我几乎失笑。在我充满冷气的屋内,那人由於不习惯从外到内骤变的温度而被冻得发抖,瑟瑟然。
我想起那人说过的话,“屡屡冒犯小女”,呵,如此幼稚的借口,不知有无人信。圈内谁人不知,古大小姐是出名的难缠。
至於帮若绮对付此人,我自有办法。我将她哄入演艺圈,自然有义务帮她扫清障碍。
大抵岳行空早已忘记七年前我也曾,自毁前程被各大公司封杀。假使讲这是命中注定,我信。
只是如今若绮被奸人中伤而要被封杀,道理则无从谈起。
那年 我们看海去(四)
更新时间: 05/0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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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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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恍然大悟,笑靥如花,连连称赞我想法高妙,好似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我也无奈地笑。早知如此,在那个散著桅子花香气息的午後就不应,从背後叫住她。
黎华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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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亚片场之外,我点起一根烟坐在车里。
遥遥几里内,依稀可以看到我不愿见到的人物指导我要见的人演出《异乡岁月》。
一周内奔波於两个片场赶两个通告,方若绮行情实在太好。
只是向来,天妒红颜。
剧组开始收工,我看到她尾随黎华走来。
“你们两个都上来。”我摘下墨镜打开车门,讲得理直气壮不容推辞。
因为,我分明看得,不远处已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屡屡望向我,欲言又止。
两人系好安全带,我猛踩油门绝尘而去。
只剩下,那个身影站在路旁,无声地叹息。
我从反光镜中瞥一眼後座的表情。保持不语。
黎华依然是一贯地挑起嘴角,好似看戏。
方若绮觉得尴尬,终於按捺不住开口问。
“王大哥,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是。”我答得干脆。
“那是什麽事情重要到你来片场接我和黎华?”呵,这女子究竟没有经历过风浪。旁边黎华一言不发,她却诚惶诚恐接连发问。
“这件事本质上和黎天王无关,你大可当旁边那人透明。”
黎华一愣,旋即恢复看戏表情,笑意盈盈。当事人却不知如何是好,支吾若干声後只好闭嘴。
坐在彩虹影视我的办公间内,用审视的目光看著面前人。
“若绮,你有无招惹过古芊菁?”
黎华是何其敏感的人,眼眸一转几乎已知道最近发生什麽事情。
方若绮一脸茫然:“我只在乔亚见过一次古小姐。”
我沈吟片刻,继续审案。
“这一次见面过程有什麽特别的事?”
“半个月前黎导演让我到乔亚去找他,我刚刚走到大堂就看见古小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快到我面前的时候,大概鞋跟太高所以突然有摔到,上去扶起她但她甩开我的手又怒气冲冲地走了……难道说有看到她摔交的样子就是‘招惹’啊……” 此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兀自语无伦次。
倒吸一口气。方若绮太天真,我挖掘不到任何有用信息。於是将目光转向黎华:“华,你以为如何?”
黎华淡然一笑:“《一代歌後》和《异乡岁月》古芊菁都有预约,岳行空曾在乔亚高层面前好话讲尽,如是而已。”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问当事人而问目击。
岂料方若绮依然一脸茫然:“那又如何?”
我气极:“那代表你事业上挡了古大小姐的路,岳行空现在要封杀你。”
方若绮呆住,听得如坠十里云雾。
我继续:“你现在只需在黎湘离的戏里尽量好好表现少吃NG,其余一切由我打点。”
黎华一挑眉:“你可是想到办法?”
我答:“即使不能完全克制,至少也可以拖延时间。”
当事人仍是不懂:“什麽是拖延时间?”
我绝倒,只好扮演教书育人角色,教导笨学生:“等到《月光宝盒》还有《异乡岁月》拍完,你就红透了,懂不懂?”
黎华怕我再次受到那人打击,接话道:“红到有了资本,岳行空便奈何不了你。”
於是恍然大悟,笑靥如花,连连称赞我想法高妙,好似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我也无奈地笑。早知如此,在那个散著桅子花香气息的午後就不应,从背後叫住她。
黎华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无声胜有声。
翌日里,明星日报刊出一整版报导:演艺圈黑幕──艺人被封杀的旧事。
似是发生在,三十年前的台湾。
作者是当事人的妻,讲得声泪俱下。刻意隐去了真名姓,却依然有种撼动人的力量。
我来到我的片场,发现此篇报导人手一份,看得入神,几乎对我的到来视而不见。
我笑,为自己冲一杯咖啡。
副导走到我身边,轻轻地问:“导演,今天的报导你可看到?”
我说:“看到,其实是很平常的事。”
那人见我无动於衷,只好悻悻然吆喝开工。
不出所料,报导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应激烈。
编辑已经开始做专题,声称继续关注此现象。
呵,本是演艺圈常有的事,一篇报道却扯动千百艺人思绪。
半挑明的事情往往是变数最大的事情。
夜里十一点,铃声大作。
屋内开著冷气,温度调在最低。我打开门,依然没有开灯。
岳行空慌张进入:“王导,不知那件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我衬著逼视那人的眼睛:“岳先生,你也知道现在情形有变。各大媒体最近对‘封杀’这个词很感兴趣。如果方若绮突然不见了,岂非可疑?”
那人双手握在一起:“是,王导想的正是岳某人所想。这件事只好先耽搁一段时间了。”
我轻笑一声:“先生以为要多久?”
那人不觉有异:“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王导无须心急。”
我在心中笑得猖狂。自己送上门来,反劝我不要心急。
我顺那人的意,表现得一脸失望:“学生的新片两个月後杀青,还烦请先生届时再来寒舍。”
那人裹紧外衣:“自然、自然。岳某人告辞。”然後站起身,向门外扑去。
我又笑,打开灯,注视那人瑟瑟然的背影:“先生慢走,学生不送。”
我不由对这个游戏著迷。
第一次如此高频率地玩弄手段,煞是过瘾。
接下来,只需享受游戏的暂停期。
期间拍戏的拍戏,活动的活动,大家都有事业要忙,各不相干。
媒体依然在讨论三十年前的事情。也有艺人跳出来呼吁保护自己正当利益。
渐入佳境,乐此不疲。
黎华曾问我,如何在一夜掰出陈年旧事,还讲得如同身临奇境,端的让人怀疑。
我对他说,华少,你从报纸的哪个角落里有看到声明:此篇报导是前任影帝新锐导演英俊小生王瑞恩的手笔?
他冷笑一声:“不用看,用想便可以。”
接著用讽刺的语调说:“向来不知,你比PSTV那个场记还要八卦。”
我也笑,吸一口烟离开,把天王留在原地。
《月光宝盒》接近尾声。某一日收工後,方若绮突然叫住我。
“王大哥,我有月光宝盒的消息了。”
我如同被定在原地,又如同看到火星人。
那人拿出一个小黑木盒:“礼品店老板讲,这宝盒只有有缘人才能打开。”
我强忍住笑,接过木盒,权当身份转换做慈善义工,哄小孩开心。
打开木盒的那一刻,我徒然一惊。
月光下,木盒里倾泻出多彩光泽。我呆住,未想如何让她果真找到这样一件东西。
那人也呆住,又语无伦次起来:“世界上真的有宝盒啊……居然找到了……”
我研究一番,明白木盒中装著不知名的矿物质。假使拍片时做一个特写,效果一定非凡。
我对她说:“谢谢你,若绮。”
之後请饭,送回家,说再见,离开,一切顺理成章。
我无心之语,她当真照办。
如是,我著实应当帮她摆平岳某人。权作报答,可是合理?
那年 我们看海去(五)
更新时间: 05/0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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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光宝盒》将要拍峻,想必《异乡岁月》也如此。
一下子豁然兴奋起来。
华灯初上,满地灯连满天星。我驱车在傍晚的台北。
停下车走在市中心,一片繁华气息。
抬起头仰望矗立在中心广场的巨型广告牌,那女子清丽如摇曳的露珠,一脸对幸福的期许,指著夜空对身边人大喊:看,流星!
一颗钻戒刹那间飞入女子掌心,屏幕切换,出现棱角分明男子的脸:“下月,我们结婚?”一挑眉,笑意盈盈。
於是两人幸福相拥,从此天长地久,彼此相惜。
一对情侣从广告牌下走过,男孩揶揄道:“你的梦中情人和方若绮很般配!”
女孩不甘示弱:“你的梦中情人和黎华也很配!”
情侣逐渐走远,留下一串笑声,这样的开心。
我皱起眉头,心中一阵疑惑。若绮和黎华在广告里的表现完美无暇,只是不知,究竟哪里古怪。
走到停车场开车回家,我摇下车窗,再瞥一眼棱角分明男子的脸,绝尘而去。
那夜,我又做梦。
梦里女子,依然好生面善,如泣如诉:“王瑞恩……”话音幽幽然。
还未讲下面的话,我已惊醒,猛然坐起,心跳如鼓。
我想起几个月前,相同的声音,相同的开场白,在梦里。
只是,我依然不知,以往何时听过这样的声音和台词。
我本能地抓起随身听塞起耳机。大抵其他的声音会让我忘却梦里的情景。
随身听放起黎华的新CD。那人忧郁万分地低吟:帮我倒杯水。
我笑。词作者煞是有趣。吵架後想要和解,偏偏不明说,旁敲侧击:请你帮我倒杯水。
不晓得过了多久再次入睡。耳边一直萦绕著黎华的声音:帮我倒杯水。
那个如泣如诉的声音没有再出现。
《月光宝盒》杀青上档,若绮找到的道具为影片增色不少。
想来,岳行空会惊诧,他要封杀的人竟早与我进行合作。
呵,似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个人。
然後《异乡岁月》接踵而至,票房战打得不亦乐乎。
一切不出我所料,方若绮在两部片都有上佳表现,红到天上去,炙手可热。
蓦然很想念岳行空。玩这场游戏,我上了瘾。
叫黎华到家里来讨论档期安排。夜里十一点,铃声大作。
不顾黎华诧异的目光,推他到厨房去。
然後开门迎客。那人进屋并不言语,而是扑向空调遥控器调温度。
我端坐不动,逼视那人的眼睛。笑意蔚然。
岳行空阴沈脸坐下,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导,岳某还真是看轻了你。”
“呵,先生何出此言?”
“我来找你之前,你早已与方若绮熟识,此话可是真?”
“那又如何?”我不动声色。
“王导,你将事情挑明的好。媒体对封杀艺人的关注,可是因你而起?”
“怎会?”
那人再发问:“王导,大家坦诚的讲,今天风声已经过去,你是否仍愿意助岳某人一臂之力?继续未完成的计划?”
我冷笑一声:“先生怎会如此迷糊,不分时机?方若绮如今红透一边天,又与彩虹保持良好关系,你以为,让彩虹放弃的几率有多大?”
那人气急败坏:“王瑞恩,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与岳某人合作。直说便罢,何须耍弄岳某?”
我又冷笑:“岳先生,学生耍弄你,这又从何说起?”
岳行空一拍桌子站起:“今後,我们走著瞧!”
终於拿出了杀手!。今後要处处与王瑞恩方若绮为难,典型的乔亚风格。
我一眼望见桌上的录放机,心有所动,随意拿起。
岳行空脸色大变:“你刚才做过什麽手脚?”
我将录放机放入衣袋,一脸迷惘:“岳先生讲的话,学生并不太懂。”
那人脸色变得铁青,讲话也语无伦次:“你、你把录放机、给我交出来!”
我换上更深的迷惘:“学生新片影友会的发言记录,先生可是有兴一听?”
岳行空竭力克制恼怒,平静下来:“想不到王导是这样的人。”
我不由笑起来:“大家彼此彼此。”
岳行空冷笑,夺门而去。
我在背後点头哈腰:“学生不送。”
身後传来三下掌声。黎华从厨房里出来。
“瑞,我发现这七八年里我还真不很了解你。”
“呵,对奸人用非常手段,且算合理。”
黎华淡淡一笑,从我衣袋里拿出录放机。
录放机果真放出影友会当天的记录。
那人痛击我一拳,大家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黎华临行前突然对我说:“瑞,你最近很不寻常。”
我打个呵欠:“可是今天被你目睹我算计别人过程的缘故?”
那人语气突然变得很暧昧:“从来没有见到你,为什麽人这样卖力。”
我心中一惊,又用呵欠掩饰:“怎会?我也仅是作戏给岳行空看。不要忘记,当年我也曾是金像影帝。”
那人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即使不是作戏,也无须紧张。明星转到幕後做导演,莫非仍然没有恋爱的权利?”
我又一惊,继续用呵欠掩饰:“夜已深,你最好离我远些,省得明早刊出新闻,黎天王是同志。”
黎华气急,嘴角一撇开车离去,甚是不屑。
我又笑。心中泛起淡淡的涩然。
黎华仍是一如地锐利。褐色眸子中透出的是洞察一切事物的凌厉。
我对自己说,游戏已经结束。
从此若绮星路一片光明,起码岳行空不会再搅局。
那麽,我也应,从游戏中退出吧?
摆平岳行空後的日子突然无聊起来。少去很多刺激。
好比一暴十寒。
然而出人意料,十寒後也会没来由地突然一暴,让人措手不及。
黎华开始频繁地约方若绮。直到报纸开始报道天王绯闻。
我好生疑惑。黎华不应是如此不小心的人。以那人变态的警惕绝不会沦落到与女子约会被狗仔队看到。
更奇怪的是记者采访时黎华闪烁其词守口如瓶,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极力撇清两人关系。
我终於悟到那夜的市中心电子广告牌,两人有何古怪。
广告里黎华眼眸里全然没有他标志性的深邃,眼神清澈如水,宛若初恋的小男孩。
我把报纸扔在一边,好似扔开牵绊纠缠。
我想起那日影友会,影迷向她鲜花,会後她借花献佛随手送给我一支。
我心口徒然一紧:“你……知道玫瑰花的涵义吗?”
若绮依然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这有什麽特殊的意思呢?”
我轻叹一口气:“对不起,若绮,我不能收。”
後来她无意中问我为什麽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我说:“谁会看上我这样古板不懂浪漫的人。”这是真话。
她义愤填膺:“我就蛮欣赏你的呀!认真工作的男生最有魅力了!”
我一笑了之,转身离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从来我都是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并将一直保持下去。
因为不懂得如何爱人,所以不愿接受爱。
好比避免被避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亏欠。
这段感情终会结束,因为我不是一个接受爱的人。
注定要松开的手,开始就不必拉上。
注定要结束的感情,从来就不必发生。
那年 我们看海去(六)
更新时间: 05/1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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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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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绮曾问我,何以从来不见我说起我的双亲。
我苦笑。
这要我从何说起。
内心深处,总有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成为每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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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了,一片凉意。
转眼间到了金像奖颁发的日子。黎华凭借《异乡岁月》轻松入围,方若绮在《月光宝盒》中的出挑表现同样征服了挑剔的评委。
黎华与若绮握手:“看来今晚,我们会有一番竞争?”
方若绮脸上挂著一贯的笑容:“你怎麽一点都不紧张?”
黎华一挑眉:“既然结果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紧张有什麽用呢?”
我看那二人客套地你来我往,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主办方发言时我低声问黎华:“你和若绮最近进展如何?”
黎华笑:“莫非我曾经有说和若绮交往?”
我几乎以为那人会落入我的对话陷阱,脱口而出“还行”。
岂料仍然被识破,打击沈重。
恼怒不已。
黎华看著我的眼睛:“瑞,你可是动了心?”
真是郁闷。凭什麽他要问一个我一直回避的问题。
曾经以为日子会一直像以往进行下去,我会永远随兴地对待任何事情。假使没有那个女子,在散著桅子花香气息的午後,唱响怡然的歌声在河畔。
那人见我不答,继续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一直有心结。这个心结,究竟来自哪里呢?”
聪明绝顶的华你到底也会不知,我所有的心结,统共不过是来自一九七二年,纠缠不清的那段旧事。
“瑞,其实我们并不是同一种人。我不懂去给予爱只是因为我没有找到真爱我的人。而你不懂得给予只是因为你不习惯接受爱。”
好深奥。黎华何时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你现在要做的,只是去学会接受自己的感情。”
事情变得越来越乱。我刚刚认为两人在交往,他却开始长篇大论教导我感情问题。
“请你给自己机会,让若绮帮助你解开心结。”
我如同看到洪水猛兽,抬起头定定望著黎华。
此时司仪韩甄甄的声音响彻大厅:“今年的金像奖得主是……黎华,《异乡岁月》!”
黎湘离的男主角击败我的女主角,我竟然很高兴。对著黎华神经质地笑起来。
黎华气急,铁青脸走上台去。引得韩甄甄大为不解。
我退後几步找到方若绮,居然学会她的语言风格,语无伦次:“若绮,不是你的表现不好而是黎华的表现太好你只是一个新人而黎华出道已经将近十年你明年或者後年或者大後年再或大大後年一定会击败他。”她看著我的古怪举动,张口结舌。我边向楼梯跑去边说:“千万不要丧失信心王大哥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话音落,我已在走下楼去。
我知道,黎华在台上,屡屡向我投递怨毒的目光。此时不消失,只怕片刻後,又要跌入无底洞。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我开车到海边。枯坐一夜。
我著迷於海,因它的瞬息万变。
每每去看海,总可以得到不同的启迪。
好比我总是在拍文艺片。我用我残余的情感从天下大同小异的爱情故事中得到不同的感动,然後再用我自己的方式,为这样那样的感动做一个完整的纪念。
只是至今,我依然不知,如何为自己的故事做纪念。
至少,现在不知。因我很久都没有看到,黎华那样澄清的眼眸。
三个人的游戏,总会有一人被淘汰。
与其让三个人陷入周而复始的游戏不能自拔,不如我一开始就不要加入。
本来,我就是习惯寂寞的人。
日子过得太快。暂时的逃避後,我又要面对两人,在我的新片,《威尼斯之恋》。
两人的表现一直很完美,倒是导演我,不时地走神。
副导大声吆喝:“王导身体不太舒服,大家表现不错,今天早些收工。”
我依然在呆滞状态,直到发现,诺大房间,只剩我与她二人。
我尴尬。沈默不语。
若绮怯生生开口:“王大哥,你不舒服吗?”
我终於忍不住,答非所问:“若绮,你和黎华……常一起出去吗?”
我想起黎华向来不承认的态度,心有所惜。
她却承认得倒痛快:“是。”
我不知自己如何会讲出如此的话。我对她说:“其实,和黎华交往是很累的事情。但至於如何处理,就要看你自己。”
那女子一脸委屈:“谁说我们在交往了?!”
心底刹那间涌起一阵惊喜,转而一惊。
难道,从开始,就仅是我自己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更加尴尬,继续沈默不语。
方若绮同样尴尬,沈默不语。
黎华走进屋,笑意盈盈。我心曰不好,已知又要陷入那人无休止的教诲。
“瑞,我不知在你心目中,若绮和我交往怎会成为‘很累’的事情。当然,我们并未在交往。我须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不可以再逃避。”
该死,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我挖掘到的新人女星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我最好的兄弟想要改变我一贯的生活方式。
黎华拉起手足无措的方若绮离去,留下我在原地几近窒息,目瞪口呆。
那夜,我失眠。
黎华开始威逼我面对,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其实到如今,我已然不知坚守寂寞的意义。其实我何尝不想要另一种生活,大方地给予,坦然地接受爱。我发誓我会用一生去守侯那个那年夏天的邂逅。
只是,我不能坦然地要。
因为我不确定我是否要得起。
我开始与若绮相约,看电影,看海,潜水。
好似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恋人。
放弃坚守的日子如此快乐,如释重负般。以致我开始唾弃以往的固执。
黎华嘲讽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停地砌墙,把自己围起来。”
我答:“你又怎会知,我心里可是还有第二道墙?”
心中第一道城墙被我自己拆毁。然而第二道城墙,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若绮曾问我,何以从来不见我说起我的双亲。
我苦笑。
这要我从何说起。
内心深处,总有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成为每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年 我们看海去(七)
更新时间: 05/1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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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头,好似犯了错的学生来向老师道歉:“今天我问到筱筠、关古威还有童靖阳的意见,他们的反应都很强烈……毕竟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是很残酷的事情。”
我心中一惊。仿佛心底不可触及的领地发生一场海啸,惊天动地。又好似光的利刃渗过微小的缝隙,穿透了某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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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感情是很残酷的东西。陷入其中的人只有两种结局。或者走进天堂,或者陷入地狱。没有折中的存在。
我不知我的结局会如何。事已至此我已不能回头。
和若绮相处的时候,多数时间是她在说而我在听。听她幸福地讲身边的一切。灯火流连处我看著她的神采飞扬,嘴角总带著笑意。
我常会想,这是否便是那种叫做宿命的东西,指引她走到我存在的阑珊之地,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
偶尔也说自己的事情。
我说我曾经在刚出道时自毁前程拍粗制滥造的写真而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那夜我徘徊在七十七层楼的楼顶平台,吹生冷的风。没有月光,黎华陪我枯坐到天明。後来便与黎华成为很好的兄弟。
她问我可是经常後悔。
我说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回想过去。因此只能把握现在。背负太多的回忆会是很痛苦的事情。
她问我何时又接到通告。
我平静地告诉她,我的第一部片是黎湘离的《那年我们看海去》。
说这句话时我抬起头,仰望天上的星星。
可以讲的只有这些。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因为我没有旧可以怀。
拍过《威尼斯之恋》,业界对她的认可又增进几分。
李恩光的动作新片《纽约客》中,方若绮与黎华领衔主演。
首回拍动作片,打打杀杀时坚持不用替身,李恩光对她赞赏有加。
我在片场执导新片,李恩光打来电话,语速极快。
“王瑞恩,快到回生医院,纽约客片场发生爆炸……”
好似轰然一声天塌下,大脑一片空白。那人剩下的话,我全部没有听到。
片刻後终於清醒,抛下全剧组开车向医院飞驰。
走廊中见到长相斯文俊秀的青年,如果没有记错,那是黎华的弟弟凯文。
“欧医生,若绮……。”我已讲不出话。
黎华从房间走出,手腕缠著绷带:“瑞,她只是受到惊吓。现在注射过镇定剂已经睡著,不要打扰她。”
我扶著他的肩沿墙根蹲下。心有余悸。
小欧医生揶揄道:“怎不见你问一句我哥如何。”
我抬头,看黎华。
那人习惯性地一挑眉:“我没事。”
我长吸一口气,将头靠在墙上。
向来不知,我原来是这样在意她。
黎华批判地说:“这样子紧张若绮,看来我早该明白,你避开是因为你太在乎。”
我不理他。这个道理从开始我我就懂,只是从来没有谁说破。
黎华告诉我那日在《威尼斯之恋》片场我的刻意逃避,让她离去後冲入洗手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然後肆意地大哭一场。
後来不知如何我居然想通事理,若绮开心有如再纯不过的孩子。
《威尼斯之恋》杀青後若绮曾对他说,她是我栽下的花,我关怀得紧了,她便淡淡地娇豔几分;我若离得远了,她也无非是用尽一生一世的气力,给我的背影展一个倦倦的笑颜。
我心头一阵涩然。
“瑞,我想你知道,她是因你而进入演艺圈。信我。她会解开你所有的结。”
我缓缓站起,对黎华苦笑:“信你前,我是否应先谢你?”
“呵,不必。你只须记得,我曾帮你拆毁一堵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不说话。
我想,在她醒来後,会听到我告诉她,我已经可以完全接受自己的感情,坦然。
爆出《纽约客》片场爆炸消息後我的反应成了另一则爆炸新闻。
好事的媒体开始到处打听我二人的事情。或者还有黎华在其中扮演的月老角色。
因为不胜其烦,所以说得理直气壮:“我们正在交往。”
然後便摆脱了一切鬼祟耳目,走得正大光明。
让黎华好生羡慕。
倘有一日,黎华为情所困,大抵我也会像当日听他说教一般,细细教导他。
只是尚不知,何时才会出现让黎华甘愿放弃天王头衔的女子。
三人常常相约一起去看海。
幸福来得太快,以致我常怀疑这一切是否仅是我梦里遇到的幻境。
然而身边的人却告诉我,由来一切都是那样真实。
由是,我只有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有如离开慈善院那日,老师说的话。
至於心中的那个心结,就让它成为我永远的秘密,自生自灭罢……
我看到时光就穿梭在这样的朦胧中,匆匆。
近两年的演艺生涯让若绮成熟许多,很久都没有再听到她的语无伦次。
唯一不变的,是当年的纯真和自信。
演艺圈总是在不停地上演新戏。今日又爆出女星未婚先孕的新闻。
我不禁地疑惑。那名叫做徐心宁的歌手本是极端要强的性格,何以就这样放弃前程出国生子。
呵,世事无常定,大抵那女子也是倦了,想要离开是非之地罢了。
我收起报纸,继续我的事情。
“王大哥。”身後传来清脆的女音。我收起倦容,换一个明朗的笑,转过身去。
“王大哥,你听说徐心宁的事情了吗?”
“是。”我一怔。不知徐心宁和若绮有怎样的交情。
“其实……是我劝她去把孩子生下来的……”
我看著她迷惘的神情讲:“你现在突然开始觉得很矛盾,对不对?”
她低下头,好似犯了错的学生来向老师道歉:“今天我问到筱筠、关古威还有童靖阳的意见,他们的反应都很强烈……毕竟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是很残酷的事情。”
我心中一惊。仿佛心底不可触及的领地发生一场海啸,惊天动地。又好似光的利刃渗过微小的缝隙,穿透了某种记忆。
克制情绪,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告诉她:“逆境中成长的孩子,只要有心,总会成为很出色的人。若绮,你的意见会让徐心宁多年後感到安慰。”
她浅浅笑著抬起头,如释重负:“王大哥,我早就知道,全世界都反对我的时候,你还会站在我这一边。”
我也笑。隐藏起突然涌起的深深的无奈。
“下周有无空,我们去看海?”
“好!”欢呼著挽著我的臂蹦蹦跳跳,发梢高高扬起。
阳光埋葬了我的冷漠,风撕破我的面具。
宿命安排的情缘,终是难以避开。笼罩多年的暮霭,化作巫山的云烟。
那年 我们看海去(八)
更新时间: 05/1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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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日里的一切,仿佛我自编自导自演又一部片。
有光必有影,有果必有因。
月光一如从前千万个夜的皎洁,我看到我独自一人的影就这样映在海岸雪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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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已然是圣诞节後。海边积了浅浅一层雪,像是凝住了太多的思绪,又仿若沈淀了太多故事,寂然无声。这样的夜最适得独自矫情一回,即使真的没有什麽事情值得我回味。
我想到她每每说到那个人时无限敬重的神情,心中总会升起莫名的不快。
日里,乔亚影业,佝偻的老者,眉飞色舞的女子。
两人大概说到开心的事,女子搀扶老者一同走出大楼,亲若祖孙般。
心痛没有来由地,一如十几年前拿到母亲的日记和项链。或者还有那个广场风筝的记忆。
当年总不愿哭,因为不愿向任何事情妥协。尽管心中曾经做过多少个慈祥外公的梦。
黄昏时分找到她:“我希望你不要再拍黎湘离的片。”
困惑、无法抑制的困惑,在她脸上显露无遗。我并不告诉她三十年前的那一段旧事。
“你们之间有什麽样的过节?难道像杀父之仇一样严重?”
“你说的对。像杀父之仇一样严重。”语气冰凉有如窗边雪。
那女子显然又被吓到,瞳孔放大几分:“王大哥你是否介意,跟我谈一谈你们之间的恩怨?”
我抓住她的肩告诉她:“我和黎湘离之间没有恩,只有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仿佛时光倒错,我又看到十七岁时紫藤下叛逆张扬的少年。
我不再看她而向屋外走去,留给她无限的惊诧,定定然望著我的背影。
关上门的一刹那我讲得决绝:“如果你,执意要继续拍他的片,我们,便走到了尽头。”
回想日里的一切,仿佛我自编自导自演又一部片。
有光必有影,有果必有因。
月光一如从前千万个夜的皎洁,我看到我独自一人的影就这样映在海岸雪上了。
乔亚影业外的停车场,我再次看到佝偻的老者和身边一脸怅惘的女子。
两人不再说笑开心的事情。老者轻叹一口气,拍拍女子的肩。之後女子後退两步低身深深一鞠躬,再抬头时老者已经不知何时离去了。
她站在路旁仰望天空,似是寻找什麽的踪迹。我摇下车窗驶向她,带一个飞扬的笑。
“若绮,你在天上找太阳吗?”呵,印象中,我从来不曾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对於我的出现她并不惊讶,浅笑一下耸耸肩:“可能是吧。”
我打开车门。“连续几天都是阴天,让你失望了。”
她却自己打开後车门坐在後座:“无所谓。反正本来就没有这种期望。”那样平和淡然的语调,全然没有往昔语无伦次的疯狂。
我笑。不知究竟要为她的突然成熟感到欣喜,还是要在心中再次涌起一阵莫名的哀伤。
若绮,如果我造成了你的困惑,请你原谅我。我无法接受身边最重要的人与今生最恨之人如此亲密的事实。
三十年前的那一段旧事,如果你懂,你明白,你了解,你还会如此困惑不堪吗?
多少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
安生了多少个无梦的夜,如今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迷惑中了。
我在朦胧中,又看到那个好生面善的女子,话音依然如泣如诉悠悠然:“王瑞恩,你会後悔……”
我已不再被惊得顺势坐起,也不再拼命回想何时听到这样的声音和台词,只翻过身,重新入睡。
日里扮好我的导演角色,哄我的红人女友开心,然後每夜如此,凌晨三点时醒转,接著继续睡到天明。极有规律的作息。
习以为常,便不再去考虑梦的深意。
“瑞,你最近好生奇怪。”黎华斜著眼角看我,笑得别有深意。
烦,为什麽我的行为在你眼里总是那样奇怪。
我反诘:“华你可记得,一年前你也是这样说我?”
黎华讲得深沈:“你最近比去年更加奇怪。”
我甚是不屑:“怎会?”一牵嘴角翻那人一个白眼。
“说不好哪里不对。总觉你和若绮两人最近很奇怪。”
我心中一颤,嘴上分明说道:“黎天王你八卦了。”
那人一挑眉:“但愿如此便好。”
彼此改变很多。相处的时间里,仿佛角色发生了转换,若绮变作了安静不多话的淑女,而我却一刻不停地喋喋不休起来。多数时间是我在说而她在听,间或给我一个微微的笑。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我也并不知。
周末去拜会伯父伯母。两人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瑞恩啊,我们若绮最近很文静很听话呢。”
“是呵,若绮认识瑞恩以後改变很多呵。”
我笑。“哪里的话,伯父伯母客气了。瑞恩认识若绮後也开朗许多呢。”
我向两位长辈鞠躬。伏下身那一刹那心中竟有些许伤感。倘使不是三十年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也同样可以大大方方将若绮介绍给爸妈,尽一个儿子的孝道,看看他们满足的笑容。
只是我已经被剥夺这样的权利了。
我抬头去搜寻我的女主角,看到她撑在窗台上仰望天空的侧面。
我也去,尽管心中并不明了天空上太阳的踪迹。
黎天王居然改行做起了八卦狗仔头,向我报告起我和若绮间的点滴怪异。
我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耐著心来听。
“你可有感觉,若绮最近对你很客气?”
我不答,以沈默掩饰心中或大或小的震动。
“明权说,前日里若绮去找小筠,後来你们《狂风暴雨》剧组一在民歌餐厅出现,她便躲了去了。”
猛然一抬头望著黎华,不能遏止的惊诧。
“你们究竟发生什麽事?她最近在刻意避你。”
无言,永恒的无言。
“瑞,我真的希望,你能放下你的过去。”
我慌忙松口:“我没有过去。”
黎华笑,依然笑得别有深意,褐色眸子中映出我仓皇的影,让我懂得,什麽是欲盖弥彰。
“替你约了她周日去看海,有什麽事情周日自己解释清楚。”
然後那人起身离去掩上门,屋内一片沈寂,似是我只拥有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那年我们看海去(九)
更新时间: 05/1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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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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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锺後,我仰望七楼病房,窗帘被拉开,窗台摆上鲜豔的盆花,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便这样茕然独立,忘记时间的存在。直到夕阳的印记淡了,华灯又上,城被笼罩在夜幕下。
车如流水马如龙,城依旧繁华如昔。萧瑟风里恍惚中看到街对面静立的女子,定定地望我,目光似是藏著无限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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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在海边,两人一同静坐,望著海水沈默,从午时到日落。
从来不知,这女子竟会如此有定力,黎华所言不虚,我们之间果真出现奇怪的隔阂。
余光看见她的剪影,竟是那样忧郁,和几月前判若两人。
心中发毛,终於说出一下午唯一一句话:“若绮,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转过头来看我,浅笑一下,算做是答应。
夕阳的余晖铺在海面上,一片金黄煞是好看,我拉起她的手慢慢离开,不再讲一句话。
送走她後驰车在夜的城中漫无目的地兜圈,不知经过多久天便如是明了。
“王瑞恩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啊?”黎华走进我的办公间,怒气冲冲地质问。
我已懒於应对罗哩罗嗦的黎天王,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看报。几日来方若绮变得多愁善感黎华变得唠唠叨叨我变得总是讪讪的,全世界仿佛都著了魔。
黎华气急,伸手抢走我的报纸,如此地没有风度。
我无奈:“华少,你要瑞恩怎样?”
那人恢复正常的站姿和良好风度,冷笑一声:“王瑞恩,逃避好象并不是你的一贯风格。”
我苦笑。你能够炸毁我的城墙,却始终不知,我还有更大的心结。
我举起双手投降:“黎华我全招,但求你别再逼供。”
那人静静地听我清晰的讲述。我的述说中不含有一丝个人感情,仿佛是导演给演员在讲另一个剧本。
“讲完了,可是动听?”我神经质地笑起来。
黎华面无表情,褐色眸子注视著我,用看穿我的眼光。
“早就知道,你是一个背负太多过去的人。”
过去是什麽?或者我口口声声讲著我是一个不需要过去的人,可事实上我还是陷在过去的回忆,甚至是未出生前的仇恨中无法解脱。
你看你黎天王有段幸福的童年,有对善解人意的爸妈,有个聪明上进的弟弟,这多好。
而我只有孤儿院的记忆,还有曾经来自多少人鄙视的目光。
好容易解开一半心结,却又让另一半心结越缠越乱。
这些烦恼,你可是能够懂?
那女子此时推门进来,我一愣,嘴上便滑出她的名。
“若绮,你……帮我倒杯水好吗?”依然讪讪地,竟语无伦次。
又是夏天,我想起三年间的一切,恍如隔世。
九九年的此时,散著栀子花香气息的午後,河畔怡然歌唱的少女,准备退至幕後的影帝。
前年此时,新锐导演,《月光宝盒》的计划,炙手可热的新人。
去年此时,《纽约客》片场的爆炸,医院中静睡的她,走廊上心如刀绞的男子。
而如今,又如何呢。
近日里最火暴的新闻无非便是黎湘离住院,病得死去活来。
她来找我,大吵一架,愤愤然。
临走时甩给我一句:“王瑞恩,你一定会後悔!”一拍桌子头也不回离开。
我一惊,记忆中是很常听到这句话了。
十三年前陈先生对著我的背影大喊:“王瑞恩你一定会後悔的。”
几年来梦里常见到好生面善的女子,话音如泣如诉幽幽然:“王瑞恩,你会後悔。”
现在听到她头回骂我,便是这样对我说:“王瑞恩,你一定会後悔。”
後悔,会吗?扪心自问,多年来一直否定的回答竟然头一次有些许动摇了。
如果我坚守了多年的景象仅归於蜃楼海市,我还会一如地用城墙来维护我的幻象吗?
若绮,你能否告知我答案?
不知不觉中走到慈善院附近,又不知不觉走入那个我生活十七年的地方。
老师似乎并未老去几分,依然那样的矍铄。
“瑞恩,你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
“是。有半年没有来了。”紫藤上番飞著金斑的蝶,花架下漫生几株碧绿的胚芽。当年在这里,我曾用我能表现的最冷酷的言行伤害著别人的心。
“最近忙些什麽呢?看你好憔悴的样子。”
“谢谢老师关心。”
“瑞恩可是还记得老师曾经叮嘱你的话?”
“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照办了?”
“……是。照办了。”
就这样一来一去。几句话将我过去的一切回忆明了。
走出慈善院,竟鬼使神差走入回生医院的後廊。
我看著周围家属搀扶病患散步的景象,徒地生些无谓的感慨。
“人总是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国中时应付作文,曾经写到这样的被前人用得再滥不过的句子。
仰望七楼肿瘤科病房的窗子,心中涩涩然。
王瑞恩,你会後悔吗?
我苦笑。看夕阳将一切染成昏黄。
走出院门,依稀中看到远处那女子的轮廓。
慌忙躲在一侧,不由自主地避开,以门墙为掩护。
女子进了院去了。摘下墨镜,眼眸中流露我不曾见的坚毅。
几分锺後,我仰望七楼病房,窗帘被拉开,窗台摆上鲜豔的盆花,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便这样茕然独立,忘记时间的存在。直到夕阳的印记淡了,华灯又上,城被笼罩在夜幕下。
车如流水马如龙,城依旧繁华如昔。萧瑟风里恍惚中看到街对面静立的女子,定定地望我,目光似是藏著无限哀怨。
我也回望她,隔一街不相干的人。
远远看到高明权夫妻的车,她收起视线不再看我,坐入後座离开。
我笑。敛容回头。PUB枯坐一夜。
那年 我们看海去(最终章)
更新时间: 05/1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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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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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明天你可是能,带外公去看海?”
我终於,泪如雨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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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PUB,我在天将明的街独行。
常在海边看日出,只是从来不曾这样认真地感受过黑暗的层层散去。
我一直等、一直等,属於我的黎明。
然而当太阳的光线穿透天际那一点点黑时,我向来都在走神。
执著於一件事情如此地难、如此地让人呼吸窘迫。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无数执著的人,演绎执著的故事,维护眼中的幻象。
即使心底果真懂得,崇仰了多年的天府奇彩终也不过是光线全反射造出的蜃楼海市。
我向远方微笑:
“不打紧,我还有我的最後一招没有使出。”
国际机场。
阳光永远是这样明媚。我戴上墨镜坐在候机厅,闭上眼睛。
曾问黎华,我戴这样的墨镜像瞎子还是像黑社会。
那人并不认真作答,只瞥我一眼说,都不像,瑞,你只可能是一个无边寂寞的人。
我又笑。抬头仰望一个天空的湛蓝。
世界总还是大的。除了台北,我还有若干地方可以容身。
比如巴黎、罗马、威尼斯。那里的天总都是一样的蓝。
假若,我愿意不要我的前半生。
日日沈溺在不知何时是结局的游戏中,我会倦、会厌、会困惑。
会期待另一种生活。
又或,这游戏从来便没有结局。
於是我选择抽离。
若绮,记好,这是王瑞恩最後一招。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记,就这样彻头彻尾地把我从记忆中抹去,从此死不相干。
那更好。
某个年月,你会终也想不起,那个散著栀子花香气息的午後,是谁从背後叫住你。
我笑得深了,满足地睁开眼,却看到形容冷峻棱角分明男子的脸。
他气恼、无比地气恼。隐隐地克制在那平静面容下面。
“瑞,本是很担心你的,谁知你又选择逃避!”那人终於忍不住,劈头盖脸向我发难。
我止住笑,对上他褐色的眸。我看到一抹难掩的愠色。
“华,何必担心,我一个人走了这麽多年,都不曾有过闪失。”
他冷笑:“你难道、是这样自私的人?”
是呵,我难道、是这样自私的人。
他在说我在听。努力的听。
面前影象模糊,声音遥不可辨。
呼吸亦艰难。
闭上眼,似是又看到那个午後,女孩的发丝飘散在风里。
时光在一刹那里,湮灭作阳光下的灰烬。
灰飞、烟灭。
睁开眼,却又看到幻境。
栀子花在黑暗中落寞绽放,那样孤苦、那样无依。
我大叫一声推开面前人冲出候机厅。
摘下墨镜,阳光很是刺眼。
我轻吐一口气,然後又闭上了眼睛。
盍眼瞬间,我感到流光穿透心脏的声音。
还是在这里,还是这样的静谧。
推开门,看到病床上熟睡的老人,窗边背对门静立的女子。
心中一怔,双脚不自觉向後退。
王瑞恩,还是,抽离了罢!
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只怕要将坍坏的墙修缮,便是难。
身後传来轻轻的女音。
分明听得那人唤我一声:
王。大。哥。
下意识地回首,对上那女子蒙上水雾的眼。
阳光映衬下煞是晶莹。
他已悠悠醒转,定定然望我。
若绮将头埋在他的臂弯,深深地抽泣。
冥冥中看到一闪门打开了。
门外站著爸爸、妈。
眼前的他,眼前的若绮。
项链,风筝,栀子花,月光宝盒。
依稀地听他发话,笑意蔚然。
窗外,阳光明媚如也。
“瑞恩,明天你可是能,带外公去看海?”
我终於,泪如雨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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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转载,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什么转载了,呵呵
不过,略略上转载通常都要问过原作者,mm要是没问的话,问一下?或者已经问过了? 哈哈,天王化身狐狸了,好狡猾聪明啊。王大哥的心结太重,需要若若给他解开,两个人都会是最幸福的人了。 喜欢腹黑的老王 踩个。。。喜欢老王的说 打开了心结的人会得到幸福的 感觉很好的,喜欢这样的文笔~~喜欢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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