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cieven 三年约 方黎同人
初中开始看明志文 记得以前都是在鲜网看 有很多很有才华的作者都跑来写 有很多着实很好看 很多年电脑里竟然还存着 不知道能不能打包一起发上来 不然太多了。。。一个一个好麻烦的说~~~先发一篇来看看好了
三年约(1,2)
更新时间: 05/20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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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想来一切,统共不过是契约游戏一场。
2
“这里是合约书,有什麽问题可以提出。”我点起一支烟,看眼前女孩接过合同签上大名,很狂放的行草。
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我伸手握住,一挑眉:“你可以随时带我去见你的家人,只是、你不要,果真爱上我。”
女孩甚是不屑:“黎天王,别忘了你大我九岁,只怕我们之间有代沟连交流都困难。”
我笑。“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这是真话。
她却并不搭理,将合同丢还与我,拎起手袋白我一眼径自走出门去。只听得高跟鞋踩在楼梯上渐行渐远的声音。
──或者还有留在房内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辨得出,那个牌子叫做,绿逸。
掌心尚有余温,摊开一看,却是空无一物。我收拾起前日里的报纸扔进废纸娄,上面分明写道:“黎华天王被指作同志。”
好笑。
演艺圈的故事总是这样奇幻,大笑过後发觉,原来故事的主角是自己。
既然如此,不妨大家一起做一场游戏。无伤大雅。
拣起散落桌上的合同通读一遍,洋洋自得:
甲方黎华,乙方方若绮。
甲乙方由签字日起结为契约恋人,甲方需定期陪乙方回家见家长,乙方需定期陪甲方在公共场合以恋人身份出面。本和约为期三年。契约期内双方履行义务的同时不得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公证人:王瑞恩。
如此完美,天衣无缝。报纸上马上又会刊出,黎天王与人气女星方若绮出双入对。
管他FANS如何作想。我黎天王清誉要紧。
呵,这场游戏必定精彩。
门铃响起,甚是霸道。叫门人不停地按著,似是要逼我的灵魂暴走躯壳。
打开门正欲发作,看清来人立即魂飞魄散。
如临大敌。
那人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合同径自将自己摔进沙发,迅雷不及掩耳。抬眼看我:“签了?”
我答:“签了。”
一脸苦笑:“华,我说了我不当这种合约的公证人。可是你还是非法写上我的名讳。”
我应得心虚:“瑞恩哪,我只怕你不做公证人,她是断不会答应得这样爽快。”这又是真话。众所周知王瑞恩是方若绮的伯乐。
他不应声。我补充一句:“你也不想让你的兄弟,走到大街上被有的人骂成是变态……”
长叹一口气从文件夹拿出又一纸合同:“把这个签了。剧本你看过的。《爱在花开季节》。”
我接过略扫一眼拿笔签好,煞是爽快。晓得我心虚有愧於你在这个时候拿合同让我签,王瑞恩你好不阴险。
那人似是洞悉我内心想法,悠然开口:“签这部片可不是我要挟你。你必须签。”
不解。郁闷。迷惑。
“因为这部片的女主角是,方若绮。”
一种被王瑞恩算计的感觉油然而生。
“黎华,反正迟早要和我合作,你又何必哭丧脸如丧考妣。”
我口不择言:“导演啊,我只是想如何做一个动作表现我对您的顶礼膜拜。”
他笑。却又重将话题引回原来。
“华,你确保你和她签这个三年合同妥当吗?”
我也笑。
“念书要通知书毕业要毕业证买房要房契加EAMI要签约,就连清高如你不也同样拿了一纸合同找我签《爱在花开季节》?瑞,这世界上没有什麽事情契约解释不清。”
是呵,有什麽事情契约解释不清。
那人表现出极度不屑:“华你讲得好不庸俗。”
我一时兴起抓住那人的肩膀一阵猛摇,神经质地大叫:“有什麽事情不可以瑞你告诉我呵你告诉我!”
他显然被吓到,抢走我手中合同夺门而出。我站在阳台上俯视,只看得他的背影惶惶然。
我又笑,飞速将门关好。假使他悟到我只是戏弄他一番杀将回来,後果实在不堪设想。
呵,可爱的若绮,可爱的瑞恩。半日内交手两个可爱的人,一月二七实在是太特别的日子。
我用红笔在日历上画一个醒目的圈,坐到窗台上看夜台北的景。身旁窗帘挣扎几下,终於抵不过夜风的诱惑飘漾开去了。
三年约(3)
更新时间: 05/20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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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爱在花开季节》开机仪式选在元宵节的晚上。对於王瑞恩这样一个疯子,这种时间设定并不能称为怪异。
灯火辉煌,游人如织。佳节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大抵认真应对面前记者的提问,形单影只的个人情绪可以在不觉间变淡。
王瑞恩的确高明。
方若绮出现,快步走到我身边,展一个光彩照人的笑颜。我们携起手给记者一个绝好的素材拍。
人群中发生一阵骚动。闪光灯屡屡亮起,如此刺眼。我的搭档却也敬业,始终小鸟依人般,保持一成不变的笑颜。
这倒是,史料未及。
我和方若绮的事情成为会场焦点,一时间所有问题都指向我们握紧的手。
不打紧,统统告知曰“无可奉告”。记者并不死心。王瑞恩已面露不悦之色。
一场开机仪式便如是变做闹剧。恁的可惜。
我未曾松开手一刻,却也只觉手中一片冰凉。
最後一个记者从眼前消失,方若绮迅速将手抽回,恢复对我的冰冷表情。
我调侃道:“若绮你今天表现实在不错。”
答:“过几日希望你也能好好表现,我的天王男友。”
我笑:“这个自然。”
王瑞恩已处理完杂事,铁青脸走来。
“你们两个实在过分。”
那女子一脸懊恼:“对不起王大哥。”我一惊。这变脸工夫倒也的确奇绝。
慌忙打圆场道:“瑞恩,现在我们的後顾之忧全部解决掉,这也是好事一桩。”
那人依然是愤愤然:“黎华,你小心遭天谴。”
我抓住他的肩企图再来一回:“啊呀我好害怕瑞恩救我我求求你。”方若绮扑哧一声笑出,如看到小丑般。
王瑞恩眼眸中充满深深的无奈,不甘心地闪开,颐指气使:“去,送你的‘女友’回家。”
我知他已让步,求之不得。
方若绮的态度好去很多,回家路上竟主动搭话:“想不到黎天王有时候是这样无赖的人。”
“呵,我也是不得已。”我关掉车内音箱,认真作答。
问题竟犀利起来:“我倒觉得这才是你的本性。”
我诧异:“无赖是我的本性?”天,处心积虑树立的形象毁於一旦。心痛。
她更正:“是你在王大哥面前的随意,这个是你的本性。”
我叹气:“小女孩,隐藏本性和暴露本性,都是不得已。我踏进演艺圈,也是不得已。”
我听得她好奇问道:“为什麽是不得已?”方觉失言,无奈话已说出,覆水难收,只好招供。
“那,我家里世代都是做医生,父亲希望我继承衣钵。只是我对医学实在不感兴趣,医学院毕业以後拍了一个公益广告阴差阳错一夜之间变明星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说话间到了她的家,那女子浅笑一下:“黎天王,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一个很容易接近的人。以前对你多有误会态度不好,请见谅。”
我笑:“Anyway,我叫黎华,请多指教。”
她微微一欠身:“我叫方若绮,请多指教。”
“今天时间太晚,改日再来拜会我的准岳父岳母。”依然的调侃语气。
若绮未置可否,道一声再见兀自转身去了。
我也转身坐入车内,朝著回家的方向。
月华如水,沿星辉滑行。“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道尽周遭妙处。
回到家已是夜深,打开灯陡然一怔,沙发上熟睡一人,眉宇间尽是忧郁。
心已漏跳数拍。
呵,你又何苦割舍不下,过来安慰我这寂寞人。
拿一床毯欲与他盖上,他却瞬间转醒四处找眼镜。由是可知我果真不会照顾人。
讪讪坐下扫一眼桌上的饭盒:“凯文你怎麽会来?”
他伸个懒腰坐起:“哥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元宵节。”
傻弟弟。我怎会不知。我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我发愣的时候,那人已摆开碗筷夹汤圆给我。
面前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鼻子竟有些酸了。
“爸知道你吃了上顿想不起来下顿,让我带汤圆来给你吃。”
呵,他怎会想到我这个不肖子。凯文你还是不会编谎。从小你便是这样。
我吃得有些噎。
“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你,爸爸好象没有以前那样生气呢。哥你有空,还是经常回家,好不好?”
我迟疑一下答:“知道了。”
继续吃汤圆。咬开了表层一股甜腻腻的芬芳涌出。
“凯文你,最近好不好?”
他似是兴致很高的样子:“我下个月要升骨科主任,哥你开不开心?”
我由衷赞道,带一丝愧疚:“这样年轻的主任医师,凯文你很棒。哥哥很为你骄傲
。真的。”
几欲落泪,继续吃汤团。
“那真要谢谢哥哥。要是哥哥没有放弃学医,我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原来我学医这样有天赋。”
我听得酸楚:“凯文,因为我放弃的缘故让爸逼你转医学院,哥哥实在对你不起。”
假使当年不是这样,现在我可以到处炫耀:“看,那个叫欧凯文的大作家是我弟弟呢。”
他依然笑著:“都过了这样久,还提它做什麽。你也是不得已,我怎会不理解。毕竟现在大家的结局都是好的,这有什麽可以埋怨的呢?”
倒也对。莎士比亚曾说,只要结局是好,便一切都好。当中经历什麽,并不重要。你看我黎天王一出现立即普天同庆万众欢呼雀跃,你三十岁未满便成了台北骨科权威,这样的结局可是算好?
他微微一顿补充道:“你是最疼凯文的,不是吗?”
我望他,深深地颔首。
“哥你真的不要自责。早就跟你说过,念了医学院後我发现,读医是很有趣的事。那,你吃饱,我也该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边讲边收拾起碗筷,开门欲离去。
我一错神脱口而出:“凯文,问爸爸好。”
他笑了。
三年约(4)
更新时间: 05/20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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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地。
没来由地向新来的场记发了一场火,自己也不知是在对谁生气。王瑞恩不在现场,全剧组便乱了套,惶惶然一同做地毯式搜索。
所找寻之物也无非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耳环。
我跌坐椅内,只觉心口隐隐作痛,涌起最凄迷的情绪。
半小时前化妆师让我将耳环交给身旁场记代管。待我索要时,那人如梦初醒,一脸惨白。
於是我歇斯底里大喊:“你必须把它找回来。必须!”
现在眼前乱作一团。我早已做好耳环丢掉的心理准备。或许这是天意。过去的事什麽都挽不回,还要那耳环做甚。免得睹物伤情,既而伤身。
水中捞月,是真的痴傻。怎的不让人笑话。
场记哆哆嗦嗦前来复命:“对、对不起,我把它放在、放在化妆间忘记了。”
突然觉得自己很失态,怎麽可以对年龄比自己大的人这样子说话。
是呵,怎麽可以。
都是我的错。从来便是这样。
缓和语气慌忙道歉:“秦先生对不起啊,我不是针对你。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才……那,我请你午饭赔罪?”
秦先生脸上溢满受宠若惊的神情。我多少有些悲哀。
摄影师拍著那人的肩为我说话:“黎天王出道这麽多年第一次向人发火。他今天心情不好秦先生你多包涵?”
这倒是真话。出道七年在圈中果真从未树敌。
事情就这样了结。在休息室坐下翻看剧本,心不在焉。
回过神时,身旁坐著我的契约女友。让我蓦然产生错觉,只觉此刻身边人是那样近。
“黎华你刚才,干什麽发那样大火?”随意问问而已。
“那只耳环对我有特殊意义。这样子。”我答得也随意,只等她问有什麽特殊意义,再决定是否要答。
她却噤声了。好不奇怪。
我诧异:“你不问我它有什麽特殊意义吗?”呵,我怎会是这样无聊的人,期盼别人打听自己隐私。
她笑:“你想要讲刚才就会告诉我。你不想讲的话我问了也只不过是会招惹讨厌。这何必。”
好深。这小妮子不简单。让我立马另眼相看。
“若绮,将来我一定会告诉你。”
“呵,看来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什麽人,想必我也不会例外。这种虚拟的将来,你也是说说而已。我也听过就算。不要担心我将来会追问。”
她竟将我看穿,恁的不留情面。
我笑得勉强。力不从心。蓦地产生聊天的欲望。
破天荒第一遭。
“若绮我今天,很失态是吗?”
轻轻一点头:“的确失态。不过这也不奇怪。你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一个迷。”
“很多人中,可是也包括你?”我讲得著实委屈。
“我对你的了解比别人多的那一部分也不过是‘你过去是医学院高才生,年年都是全系第一名’,你觉得这很多人中包不包括我?”妙极,用别人的问题反问。我愈发佩服她,方若绮。
“若绮,你的确与众不同。或许我将来真的会告诉你我的一切。我们是朋友,不对吗?”
话虽这样说,然而单独相处时,我们也从来便是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又或,从来便没有走近过,一切都是错觉。
她耸一下肩:“是,而且还是契约恋人。今天晚上收工後你要跟我回家见家长去。”
哦,若绮你真是恩泽浩荡,给我这样一个蹭饭的机会。
还有,为人儿女。
三年约(5)
更新时间: 05/06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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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伯父伯母早做好一桌饭立在公寓门口翘首期盼。见我拉著方若绮到达,立即眉开眼笑迎来。
身旁女子介绍:“黎华,家父家母是台大的外文系教授。他们都是你的影迷。”
不奇怪。我黎天王本来便是各行各业老少通杀。
长辈要紧拉我上饭桌,乐不可支。
真可爱。难怪会有这样的女儿。
“黎华啊,我们若绮一定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怎会?她很乖。”我演技实在太好,宠溺地看身边人一眼,对上那人的怒目相向。呵,多精彩。
“我们若绮一直都是很麻烦很麻烦的孩子哦,那年夏天明明要去台大外文系报道,谁知道又突然神经搭错要去当明星……”伯母絮絮叨叨痛陈女儿当年事,让我蓦然漫生几分同情。
“我们当时跟她说啊,有黎华在上面顶著,当明星怎麽可能会有出头之日呵!”伯父笑得欣欣然,打断伯母的话。身边人已开始怒目瞪视老人家。
我开始做好人:“怎会怎会,黎华哪里有那样出色,倒是若绮她实在很有天赋呢。”前句假,後句真。
她却极不屑:“黎华你讲得好不虚情假意。”
老人家立即训斥:“若绮你怎麽可以这样说黎华。”一边忙不迭夹菜劝酒。
我暗笑。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我已开始自我陶醉,飘飘欲仙。
原来和家人一起吃饭是如此温馨的事情。改日凯文再来的时候,或者我会一时心软跟他回家。那个有弟弟、有爸爸的家。
呵,以後的事情,想它做甚。
饭吃罢,老爷子很开心,执意要与我喝酒闲侃。
那也好。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我那恋人见不得此景,帮母亲做事去了。
乖巧的女孩。
酒後吐真言,他已开始语无伦次。
“黎、黎华,你要好好待我们若绮。”
这个自然。起码这三年里是这样。
“我们执意要她念外文系,就是想、想,让她嫁个留洋、金龟婿。”
我不失色,倒已大惊。
“不过,现在我、们,想、通、了。”
那,这又是为何。
“她要什麽样的、生活,由她去好了。再再再说,今天见了、活的你,真是觉得你、很可靠,呢。”
什麽话。莫非以往见到的都是我的鬼魂。
“所……以……”话到此处没了下文,独一人睡去。
呵,可怜天下父母心。
若绮和伯母再出现时,我已收拾好冷酒残杯,恁的新好男人相,让母亲频频数落女儿的不是。
女儿背地里已妒火中烧,咬牙切齿送客。
末了瞪我一眼。万分怨毒。
这又作何讲。我今天表现实在太出色。
从衣袋里拿出早晨失而复得的耳环重新戴上驾车回家,蓦然发觉离上回签约已经是三个月了。
这一整天果然是奇遇连连。回到家後倒头睡去,已然已分不清,哪一边才是梦境。
三年约(6)
更新时间: 05/0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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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家都不是喜欢演戏的人。但大家靠演戏生活。
好比,每每面对王瑞恩的发难理屈词穷时,只要歇斯底里抓住那人肩膀一阵猛摇,便会果真把那人吓到。
屡试不爽。
又好比,人前我和那方若绮,总是扮作恩爱小夫妻。前日里我二人坐在长椅上面带甜蜜微笑眉飞色舞,远观人只道是恋人诉衷肠。
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竟是在争论一个太严肃的问题、剧本创作中口语与艺术化的分歧。唇枪舌剑已达白热化。
也难怪。我们都是很专业的演员。大家都要靠演戏生活的。
前几月媒体问,黎天王最忌讳传诽闻破坏形象,何以现在火速恋爱。
我笑得一脸幸福,作陶醉状:“真爱到的时候谁能够避开呢。”
经验之谈。记者小朋友们请谨记。
早便料到,这是最好的结局。大家互利共生,圈中人气不降反升,彼此的FANS都爱屋及乌地一窝蜂跑去拥护另一方。没有人会记得,当初黎天王被指认作特殊癖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王瑞恩仍然是很会挑日子。《爱在花开季节》首映式选在七夕。
有记者问,小说原作中结尾处两人重逢在相遇时的公园长椅旁,终於表达出心中情感紧紧相拥,为何影片中却截止到什麽都没有发生两人便分开,从此天各一方只互相想著对方。
好生可惜。
编剧在一旁慷慨激昂地解释,声音逐渐模糊。
我笑。
重逢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原本结束了的事、不再有瓜葛的人,却随那一场重逢的戏再次扰乱心绪。
这才是好生可惜。
结束了,便永远不要再回头。
编剧答完,场内响起一片掌声。看来我错过一场精彩的自圆其说。
呵,打什麽要紧。我自己已经擅自圆了这说法。
首映式结束。我钻进车里。
正欲发动,反光镜中看到那准岳丈的影,一惊想到那日老教授斯文扫地的酒後真言。
禁不住莞尔、粲然。
下车想从背後赶上那人献殷勤,却只看到那人突而把持不住轰然倒地。
问:安好?
答:肚痛不已。
箭步冲上背起,塞入车内送到回生医院。
阑尾炎发,於是画押住院。
方若绮到,慌忙间连墨镜都未装备,院门口引起骚动一片。
怯生生问我,其父可是要紧。眉目间写尽焦急。
然後忙不迭谢我。好似我是速不相识的路人,只差未行大礼。
看来我们的确不曾走近过,此言不虚。
大抵她早便分辨出,我不是假象维系的可以依靠的人。
这多少有些悲哀。
那也好。省得横生枝节,最终又伤这女子心。
得不偿失。
伯父已好去很多,与女儿开心闲聊,把我冷落一边。
情景温馨,端的让人羡慕。
实习医生进来,手中握著针剂。
那人解释道,老教授伴有贫血,需注射一针药剂。
於是惶惶然上前,实验了数种握法,终不得要领,不敢刺进。
我蹙眉,夺过针筒,待那人欲阻止时,我已完成注射。动作好不漂亮。
那人甚是惊诧,才知我非等闲之辈。
扫一眼那人衬衫上的校徽,发话谆谆教诲:
医学院的牌子不是拿来炫耀用途,脚踏实地要紧。
那人诚惶诚恐连连称是,收拾残局仓皇逃窜。
我笑。幸好现在口罩一付将眼以下部位悉数掩盖,否则明天媒体又是一阵好写。
回首,看到伯父一脸莫名惊诧,竟连袖管都忘记放下。
三年约(7)
更新时间: 05/08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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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伯父手术後探视已形成习惯。没有和那女子成为知己,却和老人家成为莫逆。
可是造化弄人?
再去探视时,只见房内静立一人,白大褂金丝眼镜灰白头发。
暗曰不好意欲後退无奈已与那人四目相对。
心已凉去半截。
糟,主治怎会突然换作他。
这才是、造化弄人。
那人亦是一怔,随即装作没看见,继续忙他的事情。
呵,当我作透明,这也好。
却岂料那人突然停下,愤愤然看我:“黎华,你给我出来一下。”
走廊里,我先打破沈默。
“爸你从澳洲回来了啊。”这讪搭得好没水准。
偏偏方若绮此时出现。令我颜面近失。
“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到底多长时间没有回家,现在倒在这里陪别人的爸爸!”
他吃醋?我好似听天方夜潭。
祸不单行,凯文竟也从天而降,笑嘻嘻看我挨骂。
“爸爸年纪这麽大了,莫非还要我向你道歉不成。你怎麽可以用不回家来惩罚爸爸!”
他说得激动,竟也传染与我。
依旧讪讪地:“我只是以为……爸你永远……不肯原谅我不做医生。”
话音中几分嘶哑。
那人长叹:“你什麽时候可以、象凯文一样,懂事?”
我抬眼对凯文笑,他笑得灿烂,眼中却含泪光。方若绮如坠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伯父竟出来打圆场:“亲家,华是个很好的孩子呵,你知足罢!”
父亲又一怔,转目上下打量若绮,立即喜笑颜开,搀扶伯父进屋,一边责怪他擅自离床,好似老友相识多年。
凯文笑:“哥你们终於……”
却没有说下去,一抹眼睛转身离去。
幸福来得突然,全然不晓得如何体会。
对若绮解释道:“当年放弃学医让家父很生气,之後冷战七年。如是而已。”
事实确如此。七年内每每回家,只看得他阴沈的脸。我只知是火容不得水,又岂知是火早被水熄灭了呢。
原来我的性格也是得那人遗传。
她却并不看我,只淡漠地望向窗外,刹那竟觉她话语中深藏哀怨。
“你实在不该放弃学医的。其实我知,你根本从心里面喜欢做医生、从来便是……”
心中一阵错愕。
窗沿被雨打湿,一滴一滴好似曾经一个女子的泪。
她竟可以轻而易举看穿我。
竟可以。
全部一如当年那个女子。轻而易举。
她恨我、她爱我。
她给我最美好的回忆、她给我最痛苦的回忆。
一时间又生错觉,仿佛眼前人与当年的影子重叠。
我已头痛欲裂。
错愕间幻影已消失,面前只有方若绮、真实存在的方若绮。
只能是错觉了。
她已转过头来定定看我,双唇微启,仍是含几分哀怨:
“黎华,你有没有见过我哭?”
我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摇头代替。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你要记得,我笑不代表我开心,而你若见得我哭,便一定代表我极伤心。”
天,一觉醒来,全世界的人都变了。
三年约(8,9)
更新时间: 05/10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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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或者由来便是,我只有两天的生命,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失望。
然而倘使,希望果真爱上失望那又、如何?
左耳上的耳环,那年并不合适。
耳垂生疼。
而如今,早便麻木了罢……
你这爱、恨交织的,禁锢。
9
二零零二年一月二七,我在方若绮家渡过。
《爱在花开季节》杀青後便没有再一起拍过片,见面的次数一下子少了起来。只例行公事般,每个月履行一次约定好的公共场合露面和探视家长。
比如今天。
伯父伯母有著永远用不完的热情,将我当儿子看。
现在用的围巾,便是伯母的大作。
还知,伯父和爸爸,确是成了老友。
相见恨晚。
只有她,除却人前,私下里似乎对我从来都很吝惜笑容。
又或,她的笑储藏在牙膏筒里,躲不过时可以勉强挤一点点施舍与我。
只一点点。
远得比什麽都近、近得比什麽都远。
方宅的书房里放一台钢琴,四十年代产的英伦谋德利牌子、五尺半,三角样式。
这种来头的钢琴台北并不多,九四年我曾有幸弹过一回。
呵、又是九四年。
伸手去触时,只觉手指比琴键更为冰凉。
是了,就是这样澄清漂亮的音质,和当年的记忆相合。
大脑一阵晕眩。
恍惚中手指间已倾泻出《Promise》。
这样的轻车熟路。
我以为弹一段後便会停下来,却怎知还是弹了很长很长、一直弹下去。
七、八年没有弹过,果真记得这样清楚吗?
原来有些事,果真割舍不去、更忘却不了。
曲至佳境,按我当年的原始编配,这里应响起小提琴伴奏的。
那今天,只有单调的钢琴独奏了罢。
岂料此时,提琴声徐徐响起。琴音幽深,回旋往复,好不教人动容。
心中大惊,黑白键上的手指已微微颤抖。
心头搅起无数那年那月已幻灭的激情。似是又看到烟花在夜幕上绽放又散灭,心底一点点沈淀下很多年前那份感情。
恍如隔世。
心中隐隐作痛。
曲终,我回过头去,看到她缓缓放下提琴,一脸的淡然从容。
“若绮你,怎会拉这首,我的作曲?”斯是难以置信。
她轻描淡写:“这首曲在你们医学院那样流行,流传到外面也绝非难事。”
我注视著她离去得背影,突然发觉,情绪已然变质。
一九九四年後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看不穿哪一个人。
更没有想过、我会被哪一个人看穿。
一年前你从我手中接过合约书,那样的不屑。
我们,真的只共同拥有,那一纸合约?
瑞恩你说的对,这世上果真有、契约解释不清的东西。
三年约(10)
更新时间: 05/12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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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若绮,我什麽时候把你嫁出去?”王瑞恩问,尽显长辈姿态。
切,打探别人私事还讲得如此冠冕堂皇,恶趣味。
“王大哥你放心,恋爱这样麻烦的游戏,我才不会参与。”信誓旦旦,一脸肯定。
“难道你不……”那人不死心。
“现在是二零零二年,莫非想要单身还会遭天谴?”
我笑。嘴角不自觉地一牵。
“你们两个听好,我最近,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是插话道,笑意盈盈。
两人同时看我。
补充解释:“我要去佛罗里达,旅游半个月。”
此言是虚。我要去的地方是哈佛大学医学院,与佛罗里达天壤之别。
若说是去哈佛所在地旅游,恐怕这二人都要吓死。
所想也无非是、瞻仰一下儿时的梦想地。我曾梦想在那里拿到博士学位。
然後,做一名,比爸爸更出色的医生。
母亲去得早。
这样的人生也是她生前所愿意看到的。
那个年月已然是很远了。
觉来知是梦。
不胜悲。
回过神来,王瑞恩已开始发号施令。
“若绮你也跟著去,佛罗里达这种地方不去可惜。对,你去,烦死黎华。”
方若绮气、我也气。
她只气王瑞恩将她比做难缠的小女孩,怒气写在脸上,丝毫不同於面对我时的一脸平淡。
我气王瑞恩一言破坏我计划。怒气全在心里。倘使方若绮果真跟去,只怕我只能住在人间天堂半月。
天堂太不现实,走一遭後不得不回来。
哪怕你是那样,深深、深深地依恋。
医学院却一直都是那样近,不管它曾经被周遭的人看似有多远。
情绪只藏在我一个人的心里,与旁人无关。
我二人各怀心事,王瑞恩只觉好生无趣。
事情不了了之。
再神采奕奕时,已是烈日当头,晌午时分。
英勇登机。
想象自己是壮士,这一去便长居那地。
不复还。
“小姐,劳驾给我一条毛巾。”我对那空姐如是说。话音未落,身前座椅传来一声惊呼。
那人转过脸来,一脸惊魂未定。
我同样怔在原地。
理清思绪扮作发现新大陆,恶人先发问:
“若绮你怎麽也会乘这趟机?真是失觉。”
是呵,真是失觉。
她戳穿我的虚情假意:
“佛罗里达的那趟机,好象是下午才发呢。”
“我临时决定去一趟哈佛医学院。”
全部招供的好。面对此人扯谎,总会有愧。
不比王瑞恩,戏弄一番只觉好生开心。
她只淡漠一笑,淡漠开口。
“真是巧。我也要去哈佛,见一个朋友。”
怎会?
我岂止发现新大陆。
我发现新大陆上面竟然住著拿破伦。
三年约(11)
更新时间: 05/14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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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走在医学院中。
一言不发,目不斜视。
身後尾随方若绮。同样地一言不发。
大抵也同样地目不斜视。
一切都是迷团,猜谜仅凭感觉。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要走到哪里。
或者,下一秒就会发现,原来又回到原地。
身後人依然不讲话,只追随我凌乱的脚步。
动机端的值得怀疑。
正欲问时,她却突然惊呼一声。
吓人灵魂出窍。
抬起头,却看到金边眼镜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呵,莫非医生,都是此等事先约定好的打扮。
那人笑意盈盈:“黎华,若绮,你们怎麽会来?”
现在换我惊呼一声。
“Shane,若绮,你们,怎会认识?”
他笑。
“有什麽希奇。世界本来便很小。好久不见,你却变作这样容易大惊小怪。”
我白他一眼,并不申辩。
假使他晓得我那荒唐契约,还有这一年半载里种种惊诧,想是也会只觉石破天惊。
“那,你还没招供,你怎麽会来?”
我一挑眉:“祭奠一下小时侯的理想,不知是否算矫情?”
Shane甚是不屑:“七八年前便叫做小时侯,不知是否算矫情?”
我是疏忽了。疏忽这样久也只不过是七八年而已。
只是触碰到耳垂上的禁锢时发觉,一切宛若前世发生。
想来这便叫,恍如隔世。
你不妨自己去希望一场,再彻底失望,扪心自问你当时是否还不算是小时侯。
人都是这样突然间匆忙成熟。
否则你固守你的纯真,只怕众人都要失笑。
所以切莫追问一夜变成熟的原因,恐那皆是怕自己变作丑角,惹人发笑。
“黎,你当年为什麽突然放弃念哈佛?那是你二十多年的梦想呵。”
“Shane,梦想是吃得饱还是穿得暖?”
“哦?你又不是产自吃不饱穿不暖的家庭。”
漏洞被捕捉到,煞是尴尬,一时间又没有化解的能力,便只好不答反问。
“Shane,你可知人为什麽都潮水般涌来与我交好?”
二人皆惘然,不知我此问何意。
我笑。“皆因我从不对别人的过去发生兴趣。”
打探别人过去是最无赖的做法。结局也无非是多一分谈资,并不曾因此如获至宝的。
他仍是不屑:“黎,现在发现,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答:“是。我从来不曾变过。”
我又撒谎。世间万物皆不变,惟有我黎华已是沧海桑田。
何况,拒绝改变的人与疯子无异。
蓦然发觉身边另一人只那惊呼後,便噤了声,一言不发。
“若绮,你还没讲,你到这里要见哪个?”
她一翘下巴指向Shane,漫不经心:“就是他。”
这算作一惊。
那人一推眼镜:“若绮,姨妈可还好?”
答:“妈妈很挂念表哥呢。”
这是又一惊。二日里发生太多巧合。
回到酒店时已是午夜。我沈沈睡去,依然辨不清哪一边才是梦境。
失去知觉前依稀听得Shane问若绮:“你和黎是什麽关系。”
那女子仍是漫不经心地答:“契约情侣。”
我蹙眉,却也眼皮抗议,体力不支,失了那参与讨论的气力。
好不可惜。
三年约(12)
更新时间: 05/15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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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我来到异次元空间。眼前女子悠悠坠下。
我伸手去挽时,却也只见得那女子的发稍从指缝间流过。怆然。
心中大惊猛然坐起,睁开眼知是仍在尘世间。
失望。倘使就堕落在梦里永不回转弃了尘缘,那多好。
何必,在尘世间学那灯塔望海岸,却不知这海上永远不会有人来。
若会有,也定然不会让我苦望。
门缝下拾起留言,那女子的笔迹。
“黎华,我今天去舅舅家里。若绮。”
呵,梦境与现实就是这样大反差。
酒店位处城郊,视野开阔恁的空际。我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却未觉那神形依然是灯塔望海岸般。
空间是最居质感的东西。尽目原眺,再卑微的人也会得到胸怀广大的快感。
岂知,任凭你望尽千帆,来者可能会皆不是、望穿秋水,也未必果真会遂愿。
话虽如此,却永远保持著同样的姿势眺望,一而再、再而三。
心中也固执地相信,她只不过是累了,自己背起背包去一个陌生的远方,看看陌生的风,听听陌生的雨。
固执地相信有一日她会突然出现,风尘仆仆,卸下行装告诉我,嗨,我回来了。
即使,这一别已是八年。
茕然独立,看阳光如此般变作月光,沿记忆滑行。
身後门轻轻打开,来者轻声细语:“嗨,我回来了。”
一错神只觉天旋地转,心跳砰砰然。转过身却知不是所等之人,她只是另一个短暂离开的女子。方若绮。
错觉、又是错觉。一切皆是错觉。
她穿白衫牛仔裙,学院派风格,细步走来。
“今天玩得可是开心?”我回礼。关心一个人要让他晓得,否则便是白费气力。
“大概是。你还好吗?”
我笑:“从来没有象今天一样好过。”
是。用一天时间想一个故人,此等机会千年不遇。恐怕只有闲到极致的人才有资格做。
“那,你早些休息,我回房间了。”
也好,省得面对你时又想起故人。
又是睡梦。又是异次元空间。
周遭一阵震颤,已是山崩地裂。
这个我不喜欢。於是积极召唤灵魂,回到现实。本来,现实与梦境,哪边好我便投靠哪边。
左右逢源。
睁开眼来,却也只觉身下一阵震颤,明白一切都是现实。
天,早知如此还是留在梦境里,即使葬身於天灾人祸,也可全部推翻重头再来。
时间容不得後悔,我冲出房间拉起那不知所措的女子,再重获知觉时,已是身在空地。
余震已消失。她望向我,惊魂未定,似是仍未解发生何事。
我拥著那人的肩念念有词:
“若绮,一切都结束,不要紧张。”
咒语起到绝佳的作用。那人竟也真的安静下来。
女人软弱的时候便只有依靠身边人。哪管你是契约男友,还是正宗情人。
我没话找话,给那人压惊。
“这样的事情以前没有碰到过吗?”
她淡淡一笑:“所以刚才才很吃惊呢。”
语气平和,与当时判若两人。
迷一样的女子。
保安维持秩序,经理解释地震级别并不高,各位虚惊一场。
身边住客,三三两两散去,想是曾在那地震发生第一时间冲出,细菌繁殖样快。
灾祸可以激发人的潜能。
好比,我自己也不知,怎会如此在意那女子的安危,没来由地想要随後保护,寸步不离。
或许我果真应当重新再做一回人,重新爱一个人。从你开始。
那种不计得失的、轰轰烈烈的爱。
开头在一起是为了避祸,如今是为了寄托对远去人的思念。一切皆因你给我太多错觉。
早就便该知,弄假的结局似乎只有成真。
若绮,剩下的日子里,我会努力。
或者,到了二零零四年一月二七,我便能说服自己爱你,弃了过去。
三年约(13)
更新时间: 05/16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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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此後便没了度假的兴致,恹恹返回台北。至於佛罗里达,开始便未想要去,此时仍未改变主意。
何必。目的已达到,做甚还要去不相干的地方,费财费力。
她倒也不揭穿我,面子留够十足十。
台北依然是这样的喧嚣,车灯1/4秒的呼啸而过,便不能辨清它是否曾经果真近身。
夜。缩在被窝里聊电话。赏心乐事。
本是两句话便可表态,无奈今日端的好兴致,屡屡诱人讲话。
乔亚导演,李恩光。那壮汉最大的乐趣,莫过於用成堆的金换成打的大牌拍动作片,即使不叫好也会叫座。何况,大牌伤筋动骨,便是最好的宣传。
他在逼迫我加演新片《纽约客》。
“黎华呵,你最喜欢旅游的是不是?”旁敲侧击,好不狡猾。
“是。但只喜欢以工作的名旅游,不喜欢以旅游的名工作。”
“呵,何必拒人千里。《纽约客》是大制作。不会低了你天王身价。”
“李导演,学生不缺钱花。”
“那,你有否考虑过改变戏路?尝试以动作明星风格示人?”
“啊是,但不是现在。学生尚未活够,不想领略惊涛骇浪。等学生一百岁时,导演再来不迟。”
那人大笑,过半晌说:“黎天王请再仔细考虑。我先给方若绮打个电话邀约,过十分锺再打来。黎天王请务必不要关机。”
电话中传来挂机的声音。
我关掉行动电话,拉灯欲睡,却又一念之差,重新开机,握在手中仰望天花板。
那人的电话比预想中来得早。
“呵,黎天王可是还好?”
我讽刺道:“导演有话直说便罢,何必声东击西。”
“哦,是这样,黎天王有否改变主意?”
“我是否可先问你,方若绮的意向是?”
那人呵呵地笑:“天王你不知,我们刚才相谈甚欢。”
我气馁。这样,莫非我非演不可?
深吸一口气作答:“我会加盟。不知档期如何?”
李恩光得逞,讲话便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充满笑意,尽显小人得志之态。
“能和黎天王合作,《纽约客》一定会很受欢迎。黎天王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可千万不要反悔。我们从明年二月起开拍。每周三天。大约六月便可拍完。”
我笑。“导演不必刻意抬高黎华。黎华有多重,心知肚明。”
那人装傻:“岂止你心知肚明,大家都如此。你的体重是67.54 kg。”
我张口结舌。坦白讲我自己并不知晓我的标准体重,他竟也可信口胡编。
那厮已挂上电话。
一念之差,手指在键盘上拨动几下,电话那边已传来那女子的声音。
“嗨,还没睡?”浅浅的音调,波澜不惊。
“如果睡了怎会给你电话?”
“呵,我亲爱的天王男友,有何贵干?”
“没。突然想找人讲话而已。”
“哦,跟李导演讲得还不够?”
“那,你亲爱的天王男友对於跟壮汉谈话没有兴趣而已。”
她笑。“李导演明明告诉我你们相谈甚欢。然後我才同意明天下午去签约。”
我一惊。心知被壮汉算计。好不懊恼。只怪我没来由起谈兴,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迟疑半晌讲:“嗨,怎麽不讲话?你还好吧?”
我敷衍道:“很高兴和你再合作。”
她又笑:“小女子头一回接动作片,还烦请我亲爱的天王男友多多指教。”
我也笑:“怎麽敢当。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早点睡。”
那边轻轻应一声,轻轻放下话筒。
我撑著下巴。不再抱怨。
错觉又生,只觉那女子今日的声音近不少。讲话依然客气,却已是成为故作客气的调侃。
三年约(14)
更新时间: 05/1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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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黎天王,若绮呵,真是很高兴与你们合作。除了你们之外,这部片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壮汉张狂地笑著,露出一口整齐白亮的牙齿。
我一挑眉:“导演,你算计黎华已经得逞,便停止谄媚了吧。”
“哈,这又怎讲?”
“导演,大家心照不宣。”我递给他签好的合约,扫一眼旁边方若绮。那女子依旧写一手赵孟頫体的行草。
“呵,二位,这回有合约在手,我就不用担心了。”
方若绮忍不住讽刺道:“昨天晚上已经答应了你还担心做什麽,莫非你还怕我二人反悔?”
他又大笑。“这不是同一件事情。签约是签约,答应是答应。两件事不可以相提并论。只有契约才能解释世上的所有事情。”
我一怔。这话好生熟悉。这壮汉能把此番道理悟透倒也难得。可知每个人都有优点。医学院曾有同学,翘课一节又一节,成绩差到天外去,偏偏人又长的好生粗黑,一双手伸出可叫人直呼非洲兄弟。哪知某日却发觉那人弹得一手好钢琴,一分都不曾怕那壮大指节会嵌在两个黑键里。人不可貌相便是这个道理。
走出乔亚回首,夕阳将那建筑染作金黄,晚天映衬下煞是好看。身边人悠悠然开口:“黎华,我明天要走,去奥地利一段时间。”
我不响,只静静看她。
“EAMI公司让我去再进修一次音乐课程。”
“哦,这机会很好,要记得用功。”我又心口不一。心中所想明明是金碧辉煌,吐出口却变了一纸苍白。
“那是一定。”
“你,一个人去吗?”
“是。”
“那,自己要当心。”
她也不响了,静静看我。
“要不然,我明天去送送你?”
她迟疑一下答:“好。”
一错神问道:“若绮你今天,擦什麽牌子的香水?”
“是LanCome69年出品的Ode。”
是了。那香水的中文译名,似是叫绿逸。多少年前,我曾偶得,便送某个女子一瓶。
长长的一夜,鼻腔里仍保留著这种淡然的香气,挥之不去。
辗转反侧,索性开灯捧读凯文的医书,天色便这样亮起。
我到达机场时,她已静立在微微风里。
“你家人没有来吗?”
“呵,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
我不说话,从衣袋里掏出小巧挂件,轻轻放在她掌心。
她也不说话,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一脸疑惑。
我微笑颔首,合住那人手掌。
她笑,将挂件戴在胸前,轻问一声:“这算是护身符吗?”
“你想是便是吧。我只是觉得它很合你的LanCome香氛。”
是。那挂件半透明,浅碧色的雾水晶玻璃,如玉般晶莹。
恍惚间开口:“若绮,我有话要对你讲。”
她翘起下巴看我:“巧,我也是。”
两人相对无言。
我轻吐一口气故作轻松:“你先讲好了。”
沈默,又是沈默。
良久听得她开口:“我家只我一个,有空的话,你去看看我爸妈。”
我笑。心底却涌起怅然若失的情绪。
“这有什麽问题呢?我会常去。”
再次的沈默。依然相对无言。
“你刚才说,有什麽话要讲?”
我已失却了讲话的情绪。
敷衍开口:“其实也没什麽大事。时间不早,你登机好了。”
她微笑,转身离去。
我也转身,却也只觉兴味索然。
的确。的确没什麽大事。
三年约(15)
更新时间: 05/18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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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日子一下子长了起来。
再见面时已是在《纽约客》片场,她又恢复那种淡然。
方若绮走来问好,简单客套。
我回礼,同样地简单。
走至人前,仍然施展给公众倾不完的甜蜜。
我开始投入到拍摄中,煞是卖命。
卖命拍戏可以忘却现实情绪。
呵,人生无非戏一场,何必当真。
“黎华,表情硬一点、再硬一点。”壮汉在一旁击掌提示。
我瞬间里换上那人要的表情。
“Jensen,你别无选择!”
方若绮对我大喊。发稍飘散在风中。
我面容冷峻,深深望她:“Jenny,游戏刚刚开始。”
台词讲完,嫣然一笑,拔枪指向她。
那女子咬紧下唇瞪视,无可奈何。
我从地上拣起手铐,将手腕扣在钢管上。
掏出行动电话放在那女子手心:“给你的同事打电话。过一阵子他们会来救你。我先行一步。再见。”话音充满温情。
她重获自由时,我已从视线内消失。
壮汉甚是满意,下令休息。侧身过来意欲闲聊。
“你们两个今天表现很出彩呵。”如是搭讪道。
我敷衍道:“导演您辛苦。”
“黎天王,你要记得,拍动作片时不要一直保持文艺片里的忧郁表情。”
“是。我今後会注意。”呵,我作戏时人家说我是忧郁;我忧郁时人家又算我是作戏。世界就是这样混沌不清。
那人也果真开始闲聊起来。
“黎天王为什麽当年会放弃学医呢?”
天。又是这样的问题。我听得太多,一次次地敷衍,依然有太多的人涌来,打探我的秘密,不达目的誓死不休。
精神著实可嘉。
“行医者救治的是国民的身体,文艺工作者救治的是国民的思想精神,孰轻孰重,见仁见智。”这便是照本宣科的佳处。前人早为你想好了说词,假使不拿来用,一则对不起人,二则对不起已。
壮汉听得如坠十里云雾,一脸迷惑不解,却也不好再问。只道是自己理解能力有限。和反应迟钝的人相处,便是这样容易。
那人很认真地看我半晌:“你喜欢学医多一些还是演戏多一些?”
我也很认真地看他:“你猜我是喜欢学医多一些还是演戏多一些?”
他不知我所问何意,只茫然作答:“应当是喜欢演戏多一些。”
我笑:“既然如此,那便算是我喜欢演戏多一些。怪,导演您早便心里有数,又何必多问。”
他极不满意:“那你到底是喜欢学医多一些还是演戏多一些?”
我依然很认真地看他:“你猜是喜欢学医多一些还是演戏多一些?”
谈话踏入死循环,总是没有下文。永远兜回来。
那人终於放弃,换一个问法:“黎天王如何恋上方若绮?”
我看著他笑起来:“某年某月某日风雨大作,学生不慎跌下山崖,得一农家女悉心照料,我二人日久生情,於是那女子追随我步入演艺圈。”我讲得那样认真,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
他气却又无可奈何:“黎天王又耍笑我。”
我又笑:“呵,你即发问我便答,如何答便是我的事情。”
他还想申辩,嘴唇一歙一动终於还是未能讲出什麽,极不甘心起身去了。
我心念,一个壮汉都如此喜好打听他人的事情,可知探密确是人的本能。
抬头,兀那只见方若绮靠墙而立,双臂怀抱胸前,定定看我,目光悠悠然。
我一怔,不自觉地回避起那女子眼线。
三年约(16)
更新时间: 05/19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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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夜。我失眠。
我静静坐在窗台上,静静看月光缀满整个墙壁。
我想起日里,她看著窗外问我的那个问题:“黎华,如果让你向星星许愿,你会怎样讲?”
“我会讲,星星呵请你让我可爱的女友若绮永远幸福。”
她知我不愿认真作答,也便不再问,只转过头静静看我一眼。
呵,年轻人。年轻人最爱好许愿。他们的大脑如万花筒般缤纷奇幻,大至拯救地球,小至巧克力棒冰,什麽样的愿望都许得出。也真的那样坚定认为什麽样的愿望都是可以实现。殊不知,望远镜看星空,镜片前是咫尺般的近,离开镜片後却仍是一个天涯的远。
我曾经也是这样。也曾年轻。也曾虔诚地看星空,久久地看、久久地看。星星那样灿烂,愿望那样多,没有一个实现。
我反问道:“你会许一个什麽愿望?”
她一牵嘴角:“我会讲,星星呵请你让我可爱的男友黎华永远幸福。”
我笑。许愿半天最终发现星星会让所有人都幸福。皆大欢喜。
只是於我,幸福总是那样远。隔了一个世纪般。
“黎华,你为什麽总是这样?”
“哪样?”我反问。
“好比,像一个总是想要赎罪却也没法子办到的人。”
是。我的确是这样的人。你怎会知,我所有的幸福,统共不过是葬送在那个夏天。那个总有、很灿烂很明媚阳光的夏天。
宿命究竟有没有被改变的可能?
别人想要的,我悉数获得。我想要的,别人看不到。
我记起那段流水行云般的日子。
那段日子里,我们总一起坐在咖啡馆临窗的位子喝Cappuccino,轻轻地捻起勺轻轻地搅动,然後浅浅地抿一口。
直到那年夏天。
拿著哈佛医学院录取通知的少年,站在马路的一边,向对面女子招手。
欣喜若狂。
她神情恍惚,移步缓缓走来。
我看到地面上殷红的血,耳膜中充斥急刹车的声音。
所谓天崩地裂,也无非如此。
我开始不与任何人交流,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那女子的葬礼。
我神情淡漠。不留一滴眼泪。
所有的泪早已流干。心已是荒田一片。
面前走过年轻的男子,邀我一叙,声音沈静不容抗拒。
“你好。我是心理医生。你可以叫我Mark。”
我不看他。在天空搜寻飞鸟划过的痕迹。
却是徒劳。
他不介意,悠悠开口:“上官小姐出事前两个月里,曾经常来我的诊所咨询。”
我开始注视那人的眼睛。
他继续讲:“上官小姐那段时间里情绪很不稳定。她总怀疑自己的男友有生命危险。”
我一惊,猛然抓住那人的手臂:“後来怎麽样?”
他轻叹一声:“她得了抑郁症。”
他慢慢地诉说,後面的声音已然模糊起来。
两个月。是,两个月。
那正是我疯狂准备考试的日子。
她得了抑郁症,我却从未发现。
我连身边人的健康问题都可忽视,可知也决计不会是个好医生。
全是我的错。全是。
他依然在说。淡然的语调。
我已恍惚站起,走出墓园。
那年看流星,我们如是许愿:黎华,上官韵,永不分开。
只是不能实现、永远不能实现。
梦醒时,我们,已是生死契阔。
三年约(17)
更新时间: 05/20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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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纽约客台北的拍摄将近尾声,下周便是去纽约出外景。
我去向某个女子告别。
阳光。风。夏天的蝉鸣。
墓园还是那样静寂。来客的脚步只会衬出周遭的安宁。
放栀子花在墓前。淡淡一笑。
韵,我又来看你。
我的三年契约就要结束,我又会恢复自由身。
你说她?是。若绮是个很好的女孩。帮我解决不少问题。
呵,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照顾人。一不小心居然还弄丢了你。
韵,我不会後悔放弃学医。我向来不是喜欢回头的人。
是。那又能怎麽样呢。时间可以改变人的一切。
我看到我的泪滴落绽在花瓣上了。
身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声声逼近,如同撞击在我心。
待我回过神时,墓前又多一束栀子花。
我转身,看到坚毅的眼眸。
我一惊,煞是难以置信。那女子的名已从口中冲出。
“若绮,你,怎麽会来?”
天地间万物隐去,墓园独我二人相对静立。
她凝视我的眼。目光不曾有一丝游移。
“我来看韵姐姐。”
心中刹那一怔。大脑一片空白。
我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沈默半晌,她开口。
“你不用管我如何认得上官韵。你只须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我的,仅她一人而已。”
我继续沈默。
“黎华,你晓得吗?我从十四岁开始恨你。”
是了。从你十四岁的那个夏天开始。
我终於明白,咫尺间的你我,何以总归是天涯的远。
“倘不是你冷落她,韵姐姐怎麽会生抑郁症?”
“如果你不是只顾你的医学院,凭你的敏感又怎会发现不了她情绪不对?”
“如果不是你,她怎麽会恍恍惚惚出车祸、怎麽会?”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她低下头喃喃重复。那样地苦痛不能自拔。
是。都是我的错。由来一切都是。
她把我的过去从黑暗中挖出丢还与我,连同那血淋淋的回忆。
沈默。依然是沈默。
我看到我们的灵魂抽离躯壳,浮游在上空激烈争吵。
哪管,它们的主人一言不发,只静静对视。
我失声。讲不出话来。
她突然抬起头定定望我,抓起我的手,尖尖的指甲嵌进我的手背里。
“黎华,我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我会停止恨你。”
夏时的天变得极快。瞬间已能感到风起。
“可是我为什麽会这样。我为什麽会爱上你?”
我的心已停止跳动。
她放开我头也不回地奔开去,片刻後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天开始下雨。我面无表情静立在墓前。一任那雨水顺著发尖流入眼,口,鼻。
三年约(18)
更新时间: 05/2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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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所有耐看的故事都发生在大都会。有头有尾。
我喜欢这样的故事。
全世界的大都会都是一样。永远喧嚣地重复放著流光溢彩。
六月的纽约并不讨喜。车如流水马如龙。城市上空弥散著浮躁的气息。
我很快入戏:“Jenny,现在你总知,我不是在骗你。”笑意盈盈。
她一牵嘴角:“你也会骗人吗?你不会。你没有这种能力。”
我怀疑地看著她:“可是我自问从不对人付出真心。”
她也怀疑地看著我:“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笑。警花大多都单纯得离谱的。
“世上人这样多,对每个人都用真心。何必。”
“Jensen,你又何必这样悲观?”
“呵,我看得太多。早便麻木。”
她也笑。伸出手来:“今天在纽约,很高兴能和你重新认识。合作愉快。”
我伸手握住。短暂几秒後她向我告别。
我本能地摊开掌来看。余温尚存,仍是空无一物。
导演喊停。赞声不绝於耳。
我二人保持微笑立於人前。我静立著,嘴角上扬。她笑得太阳般。一时间被惊为天作之合。
大家都是很专业的演员。懂得掩盖个人情绪。
仿若彼此间什麽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风调雨顺。
这多好。
李恩光招呼拍重头爆炸戏。一遍遍重复动作要领,不厌其烦。“我们先拍你们逃命的戏,爆炸点在这里,你们开始要站在这里,然後要跑到这里,最後走回这里。然後我们再拍爆炸的场面,最後合成起来,明白?”
看,全剧高潮果然是需要用一切事物来渲染的。不怕过只怕不及。
我站在他所谓的“这里”,看面前一脸平静的人。
导演手势亮出,身後传来模拟导火索燃烧的声音。
我拉起面前人飞奔,只听得耳边风的声音。
游戏。一切都是游戏。我笑。人要学会参与各种不同的游戏。否则生活何其乏味。
李恩光突然大惊失色,疾声问技术指导:“怎麽会真的烧起来?”
那人一脸不可名状的惊愕,惶惶然讲不出话来。
我看到全剧组的人指著我二人大喊。
我本能地按下方若绮,飞速滚落一边。但听得一声剧响,鼻腔中已充斥火药的气味。
身旁火光一片,距我二人不过数尺。
蓦然想到不死鸟的故事。每每投入火海接受炼狱般的考验,便可获得重生。
我那样虔诚。那样虔诚地接受每一回考验,从未重生过。重生只在梦里出现。
一扇门打开了,另一扇门马上关闭。永远是动态平衡。
永远。
“若绮,你还好?”我睁开眼睛问。
“是。”如此答。
痛觉逐渐明显起来,李恩光指挥担架队火速赶来。那些年轻人抬起我放在担架上,左摇右晃,骨架散开般。
伤者应该有伤者的样子。我闭起眼,命令自己失去知觉。
三年约(19)
更新时间: 05/24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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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我依然站在梦境。栀子花在黑暗中雪片般翩飞。
夜深、又是夜深。光线染我的瞳作金,照亮栀子花瓣的边缘,那样静谧。
周遭灯火一盏盏灭去,如同我的过去湮灭在尘埃,四处变作茫茫然的黑。
我一直等、一直等,所谓的绮韵韶光,曙色晨曦。
只是,那光线太微弱,穿透不过笼罩一个天际的沈重。蓦然发觉。极夜。见不到。光明。
头痛欲裂,耳畔的声音逐渐清晰。
我睁开眼,看到李恩光焦急而作变形扭曲的脸,胡渣清晰可见。
那人大声喊起来:“醒来了醒来了醒来了!”如此循环,有如出故障的录放机。
剧组人围过来,气势辉弘雄伟。
我已忆起所有事情,坐起来观赏周遭人的表情。参观动物园般。
李恩光小心翼翼凑近:“你、你还好吧?”
我不答,只微笑看他。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依稀辨得话音:“黎天王莫非失忆?”
我心跳加速两拍。
低下头轻轻讲:“还好。一切都好。”
“你,你认不认得我?我是谁?”
我又抬头望他:“认识的啊, 你不就是那个动作片名导……”
话音未落,人群已开始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唯那李恩光将信将疑,只觉我答得好生奇怪,却也不知究竟哪里不妥。
那人犹豫半晌问:“你记不记得在你失去知觉前发生的事情?”
我不以为然:“当然记得。我要考哈佛医学院的。不是一直都在复习吗?难道这有什麽特别?”
人群发生一阵骚动。
李恩光跌坐床沿大声哀号:“黎天王呵你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方若绮已经失去记忆,你不能也这样!《纽约客》是我毕生的心血之作呵!”
哭天抢地。
我一惊。方若绮失忆!
拥有我的回忆醒不过来注定要遭罪。没有人能够幸免。
我一脸无辜:“我?我发生什麽事?你们为什麽会对一个医学院学生这样感兴趣?拜托别烦我,我还要复习功课。”
演技炉火纯青。
李恩光停止哀号,久久地看我,痛不欲生。
我笑。
医生进屋,令众人出去。众人只当他透明。
翻译忙不迭作转述,众人将怒气全发在那可怜人身上,无数双怨毒的眼齐齐指向翻译。
李恩光已开始收拾残局。疏散围观剧组人,勒令封锁消息,煞是有大将之风。
每个人都有优点。
身边渐渐安静。我独一人面对雪白四壁。
常有人喜好看那肥皂剧,主人公在突发事件中失忆。
身边人无不神伤泪落涕下,如李恩光般哭天抢地。
却依然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最终主人公悠悠醒转,热泪盈眶,海誓山盟。
至此处,我总会嗤之以鼻。
只是今日,我也要扮一回那肥皂剧主角。
我即想要忘去,便别再费心让我记起。
我的回忆,属於罪恶,属於黑暗,属於冥界。
一切都是游戏。荒诞不经。
三年约(20)
更新时间: 05/25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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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走廊上看到方若绮,梳洗一新,眼神淡漠。
擦身而过一瞬间,不存在目光的交汇。我走得若无其事。
呵,失忆。失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一觉醒来和前半生说再见,什麽困顿,什麽悲哀,什麽怀才不遇,一股脑全消失。这多好。所谓“从此历史翻开新一页”。
“黎华,方若绮,有故人来探视约你们阳台上谈。”李恩光探出头来,讲得无可奈何,隐隐几分不耐。
身後人径自走进房间,并不曾看我一分一秒。
好在大家都是陌生人。陌生人冷落陌生人,不会有不周到感。
我坐下。看清来人,背脊不由暗生几分凉意。
那人面容冷峻,审视我二人。
我回视,深深望进那人的眼眸里。
他回避开,专注看方若绮。
她一怔,脸上写尽错愕。
那人终於开口:“你们究竟忘记了多少?到底怎麽会这样?”
我继续装疯卖傻。
“你是谁呵?”
他气急。
“我,王瑞恩,记不记得?”
我摇头。
身边那女子并不讲话,只抬起头怔怔看他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揽起散乱的发,将头靠在墙壁上。
半晌,他又开口。
“现在是我在问问题,你们只要答就好了。明白?你们记不记得你们的职业?”
她抢答:“不记得。”
我答:“我是医学院学生啊,怎麽了?”
那人沈吟片刻。
“这个问题你们要如实作答。你们记不记得现在的年龄?”
我答得那样不耐:“二十三啊。”
他对我大喊:“是三十二岁!过了这月十九你就是三十二岁!”
我不响了。静静看他,有如听天方夜谭。
他叹气。目光转向她。
她混乱起来:“我并不知道啊。几岁,十几岁,二十多三十多甚至是六七十……”
她疲倦地将头埋在臂弯。我看著,没来由地心痛起来。
王瑞恩开始讲故事。帮我二人再走一遍曾走过的路。
她抬起头看他。
“你说我是一个演员?明星吗?”
他苦笑点头,补充到:“很优秀很走红的那种。黎华,哦,就是这位先生,他是演艺圈楷模。”
这称号好不刺耳。
我问:“我和她是什麽关系?”
她转过头打量我,随即继续将精力集中在那人的精彩故事中。
他一撇嘴角:“你们是恋人,感情不要太好。”
我心中一惊。倘不是现时须装疯卖傻,王瑞恩则定要为他的弥天大谎付出代价。呵。多荒诞。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李恩光走进,容光焕发。
“呵,黎天王,方若绮,刚刚剪辑了一下《纽约客》,看来不拍剩下的戏码都已经很完美了。这里是给你们的戏酬。哦关於你们失忆的事情不用担心,剧组对外界宣称你们一切都好,慢慢恢复吧呵呵。争取早日复出。我先告辞,告辞。”
那壮汉已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二人怔怔地看著手中支票。我惊呼:“这样多,可以捐给医学院盖新实验室了呵。”
王瑞恩甚是不屑:“这个价位并不算高的。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们不知道自己是明星。呵。”
我轻问身边人:“你有什麽打算?”
她似是并不明了我问的意图。兀自答道:“当然是放在银行里,钱生钱,钱又生钱,钱再生钱,这多好。”
我追问:“我是问你将来生活的打算?”
她开心地笑起来:“失忆就失忆去吧。我当然是要继续演戏。多少人想做明星都不行,我既然已经是明星,又何必放弃?”
三年约(21)
更新时间: 05/26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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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梧桐叶开始片片陨落,湮灭一段幻灭式的激情。
曾是一个栀子花飘香的夏天。年轻的男孩子笑意盈盈学那灯塔望海岸,信誓旦旦。
“我要去哈佛医学院读研。”
她说好。从衣袋拿出一只耳环放在我手心。
我问:“另一只?”
她笑。
“另一只在我手里。你去了那边要记得天天戴著。这是我对你的禁锢。”
我也笑。
劳斯莱斯车,MildSeven烟,GivenChy的女装,绿逸香氛。
果真一段如水年华。
事过境迁。她禁锢住了我,自己却跑开去。
独留我一人憔悴。
不能解脱、直到一生将尽时繁鬓星星,空叹悲欢离合。
总无情。
“爸,我不去美国念书了。”
他一惊。
“我已经厌倦了读医。”
他将烟灰缸摔在办公桌。瓷器破碎溅起星点白亮光泽。
“我接了一部广告片。从今天起我要作艺人。”
语气平和。好似说别人的事情。
然後,父子冷战七年。有家不得归。
常会想起《Promise》。我弹谋德利时她总静立一旁伴奏。提琴声在万丈红尘中游移。
那情景还,依稀可辩吗?
我回到台北。
王瑞恩嘱我回家。所谓大隐隐於市。
“伯父,凯文,这几天请好好照顾黎华。外界还不知道黎华失忆这回事。休养一个月後我们再按情况行事。我会常来看他。OK?”
那人讲得极有分寸。好似不是我大出他两岁而是小去他二十岁。
家里开始笼罩在抑郁气氛中。
“爸,凯文,你们做什麽这样紧张。我又不是统统全忘记。至少我还记得你们,还有韵。”我打破沈默。
“你不记得方小姐?方若绮?”
我看著他们笑起来。“记得呵,夏天在纽约刚刚认识的。王先生说我和她是恋人?”
他们不响了。狐疑地看我。
“真好笑。我的女友不是上官韵吗?”
“哥、醒过来!韵出车祸已经走了快十年了!”凯文冲著我大叫。
耳畔传来玻璃杯落地的声响。我木然看他。
装疯卖傻,恁的锻炼演技。
轻晃两下,被他架住送进卧室。
父亲为我盖上薄毯,合上我的眼睛。
凯文的声音轻轻传来。
哥,让一切事情都全过去、全过去……
全过去。
三年约(22)
更新时间: 05/30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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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我成为王瑞恩的负担。
那人天天来见我,忧心忡忡,眉头紧蹙。
“黎华,我来给你讲故事。”
我点头。搬张椅请他坐。
他开始讲述我冗长的传奇经历,似是早做过预习。
我昏昏欲睡。
个把锺头後他停下来定定看我。
我一脸无辜:“不记得。这真的是我的事情吗?”
他气急。一阵沈默。
半晌,他开始讲他的事情。
劣质写真,文艺片对手戏,和他误会的外公修好。诸如此类。
“黎华,这些事情里你都帮过我,不记得吗?”
“我连我自己的事情都记不得,何况帮你做过什麽事。不如这样,我们随便聊聊天?”
他已无可奈何。
我笑。他的尴尬不在於无可奈何。他的尴尬在於一相情愿。一相情愿地帮我恢复记忆。
却不知,当事人拒绝找回过往的年月。
回忆太多,背负著总会有吃不消的一天。
什麽都忘掉找一个城市重头再来,总比天天受煎熬的好。
他只好暂时放弃。小心翼翼和我聊起来。
不过几句又聊到方若绮。我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真不知,究竟你们两个人为什麽会这样。”他长叹。
我不耐烦。“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鼓动她进演艺圈。”
他猛地抬头,审视般地看我。
我已手脚冰凉。
我果真是忘了。我忘了这世上有言多必失一回事。
他目瞪口呆:“黎华,你想起来?”
我急中生智扮作纯情少年。
“什麽,想起来什麽?你再讲一遍?”
他抓著我的衣领站起来,讶异溢於言表。
“你想起来我曾经把方若绮带入演艺圈?你果真想起来?”
我已无路可退。
我开口,再次扮作发现新大陆。“瑞!我果真想起来!”
他激动。
“你,把你想起来的东西都说出来,快。不要遗漏。”
我把那人来时对我讲的复述一遍,事无巨细统统说出来。
讲到二零零一年初,我停下看他。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没有了?”
“没有了。”我答。
他懊恼地跌在靠椅上,双手拢在脑後。
“黎华,我们明天继续。能想起来这样多,也不枉我心血一番。”
我看著他笑。笑得那样无力。
瑞。对不起。
在这场游戏中,你注定要成为被我愚弄的牺牲品。
想来一切,皆错在那游戏开头。二零零一,一月二七。
明知清水好还偏偏要在混水里踩,一个心甘,一个情愿,都是活该。
倘不是如此,我断然不会再动情一场,重搅止水心境。
倘不是如此,我也定不会陷入无法挣脱的网罗,加另一个禁锢於己。
倘不是如此、倘不是如此。
三年约(23)
更新时间: 05/3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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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一夜辗转。
伏案。拼接曾经碎了一地的情绪。
身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抬头,桌上出现一杯咖啡。
“趁热喝。知道你喜欢cappuccino。”
“谢谢爸。”我对他笑,拿起杯浅浅抿一口。
“你好象有什麽开心的事情?”他看我笑得轻松,禁不住疑惑起来。
“爸,人知足常乐的。”这是真心话。
“你和若绮在爆炸中失忆,外面怎麽会没有一点报道出来?”
“事情全让李导演和王瑞恩压了下来。”是了,那壮汉总算有良心未将此拿去炒作《纽约客》,反而处处搭手。
早便说过人人都有优点。
“那以後打算怎麽样呢?要是恢复不了,总不见得要隐瞒一辈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我合上书抬头看他,对上他慈爱的眼。
他拿起我手中的书翻起来,讶异形於色。
“你怎麽在看医书呢?”
“有空的时候也该读一读,荒废了多可惜。”
我轻描淡写。
他不解。
“你不是讲你讨厌学医吗?”
我一五一十招供。现时我太软弱,没有扯谎的精力。编故事是要精神高度集中的。
“爸,对不起。”
他叹气。“傻孩子,讲什麽对不起。你想换个环境当年就跟爸讲清楚好了,都怪爸对你关心太少。”
我听出自责的意味,将头靠在他怀里。
伪装久了,也需要偶尔的流露,也需要爱情抑或亲情的家人慰籍。
我没有爱情。现时我有的只是亲情。
再加上一个被我蒙在鼓里人的友情。
此外,我已一无所有。
正因於此,我才变得大无畏。
“现在怎麽又突然想通?不再後悔了吗?”
我拥著他的臂轻轻地讲:“韵生抑郁症我要负责任,所以害怕再专心读医。读医会让我想起她。不过现在都好了,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我发现能原谅自己的唯一方法是完成我们在一起时没有完成的事情,而不是逃避到演艺圈去。”
我讲得动情,诗歌朗诵般。
他轻按我的肩,喃喃自语。“想通就好、你想通就好……”声音几分哽咽。
我悠悠站起来,将手中稿纸递於他。
“爸,我的免疫学论文提纲,请您指点。”
他拿著稿纸走出门去。我看见晶莹泪花绽在他眼上了。
行至门口他转身,对我讲:“其实爸爸很喜欢你演的电影。你真的很棒。”
我们一道笑起来。
三年约(24)
更新时间: 06/0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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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王瑞恩对我逐渐失去信心。
我会乐此不疲讲故事与他听,直到二零零一年一月二七。
每每至此,便是持久的沈默相对。
沈默、相对、无言。
我好兴致地对他讲:“你去向外界宣称,我黎天王累了,打算出国进修。”
他睁大眼瞪我。
“这段时间里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想要离开。”
“你退出演艺圈?”他抓起我的衣领,难掩的惊诧。
我心软下来。“不是退出,只是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去哪里?”他不甘心,声色俱厉追问。
我撬开他抓紧我衣领的手指,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这是我的私隐。”
他无可奈何。颓然跌坐下来。
“方若绮怎麽办?你们感情那样好。”他低下头,轻轻地问。我蹙眉。他又指鹿为马。
“对我们彼此来讲,我们是陌生人。”
他猛地抬起头看我,眼里注满伤感。
我站起身打开窗看窗外秋深的景。
陌生人。因为陌生,所以了无牵挂。
爱,被爱,不存在於两个陌生人之间。
掬一捧细沙,盈盈在握,却只觉它们从指间滑过,行云流水般。
再看时,掌心已空无一物,一切都回到起点。
流光穿过胸膛呼啸而过。
都是幻觉。
我打开电视,看到新片开机仪式上容光焕发女子的脸。神采奕奕,聚光灯下煞是惹人瞩目。
记者提问:“方小姐,请问你对《纽约客》爆炸事件有何看法?”
王瑞恩面色刹时紧去几分。
她笑。从容不迫答:“事情都已经过去,何必再追究。重要的是我和黎华都没有受伤,李导演的电影一切顺利。这样就好。”
身边人长吁一口气。
记者追问:“最近为何不见方小姐和黎华先生见面?”
她依然从容不迫。“我们需要天天见面来维持感情的吗?”
记者穷追不舍:“那请问黎华先生最近为什麽从未出现在公共场合呢?”
王瑞恩不耐。抢过话筒。“请大家将提问针对於方小姐与我合作的新片,一切无关的问题恕不回答。谢谢。”
场面登时平和起来。
我笑。王瑞恩就是有这样的办法。
或者,在那人契而不舍的努力下,我的契约女友,她,方若绮,已经恢复记忆。
她会记得我黎某人害死她今生唯一知己。
仅此,便足矣。
足矣我逃遁到大洋彼岸,抽离这一段苦痛的回忆。
或者多年後我会想起,我曾经那样深爱一个女子。站在她的墓前,时间凝固,痛觉就此麻痹。
又或我会想起,我曾经莫名地爱上另一个女子。站在同一座墓前,时间凝固,痛觉愈加清晰。
三年约(25)
更新时间: 06/0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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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收到哈佛医学院的研究生录取通知。第二回。
前一日里落雨。夸张的残暴,撕破整个城市上空的云。
我看到边界线。生死,爱恨的边界。
再醒来时,已是一片光明。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样惹人怜爱。温情的,和煦的,轻轻撒在面前,不留一丝张扬的印记。
我想我的身後有淡淡的、半透明的影。
影的边缘那样模糊,分明不是那个夏季的棱角清晰。
眼前闪过女子的身形,我不由自主地尾随。
她转过身招呼我,口气客套如同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嗨,还好吗?”
“是。最近很好。”
她迟疑片刻开口:“听说你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笑,看著她认真地点头。
“明天就要走。大概会离开台北几年。”
“你还会回演艺圈吗?”
“你记忆恢复得怎麽样?”我答非所问。
她笑著摇头。“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还是想不起来任何事情。我能做的只是用心记住以前认得的每一个人,然後用心地演戏,在所有人面前演戏。”她讲得竟失神起来,目光游离。
呵,这多好。起码你并不知,面前的男子,曾经害上官韵生抑郁症。
你也不会知,上官韵是谁。
“我要走了。你今天,可以陪我在城里走一圈吗?”
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来不及後悔。
她却欣欣然答应。
我如同鱼般在台北城游走,漫无目的。
天渐黑。静立於广场。夜幕上绽放起烟火。照亮我二人的轮廓。
抬头仰望一个夜空的绚烂,只觉那璀璨不可逼视。一时间心中涌起些许伤感。
“好不好看?”我笑意盈盈,低头轻声问到。
她点头。悠悠开口。
“可惜,只这几秒里好看,过後便只见黑暗了。”
我心中一颤。
“烟花本就是这样。本就是这样。”
喃喃自语。
她又笑起来:“黎华,到了那边,祝你一切顺利。”
我也笑。
她从衣袋里拿出纸递与我,抬起头。
我注视她的眸,只见烟花在眼眸中绽开。
夜幕上烟花明灭,照亮手中字迹。
“甲方黎华,乙方方若绮……”
她避开我的视线。兀自讲:“原来我们是契约情侣,你只管走好了,并不用负什麽责任的。”
光华渐淡,烟花放尽,夜幕重新被染作黑。
我看到手中字迹渐渐黯淡,终於模糊不可辨认,湮没在夜色中了。
三年约(26)
更新时间: 06/04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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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已然是二零零四、一月二七。
父亲和凯文没有来送我。他们最见不得亲人相别。
王瑞恩也并没有来。那人只要再见到我,眼中便会带上深深的伤感。
她也是没有来的。我们总归是陌生人。哪怕昨日曾经多麽默契地一同游走於繁华喧嚣的城。
我想起昨日。
早晨我对家人说,念哈佛医学院本是早应做的。勿念。
我看到他们眼角挂起泪珠,脸上却漾起恬淡的笑意。
我对他说,这零一年後的记忆不恢复也罢,打什麽要紧。
他紧紧地拥抱我。不曾怀疑一分我失忆的真实性。
晚上从广场回来分别时我对她说,其实我是天使。只是羽翼太沈重,扇不起一段风流韵致。
她笑。只觉我讲得好生矫情。莞尔离开。
风吹得明朗起来。吹散一段阴霭。
我戴上墨镜。踏著航班通报的声音登机。
今天。今天是一月二七。
想来一切,统共不过是契约游戏一场。
游戏结束,大家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好好过活苦心经营的。
我打量一下周遭的环境,安心地坐在头等舱的座椅。
笑意深起来。
身边坐著年轻的男孩子,捧一本免疫学论著,衣著光鲜得体,斯文有礼,一看便知是温室里栽培。
他向我点头。我回礼。
多年前,我黎华也是这样。也是这样少不更事,只一副书香门第富家子做派。
但这已是无关紧要。现时早已是曾经沧海。
我闭目养神。
再睁开眼时,身边已换作满头银丝的外国老太。
我笑。又或看到刚才的年轻男孩子仅是幻觉。
老太笑眯眯开口,蹩脚的中文。
我不耐。兀自用英文和她聊起来。
她问:“小夥子从哪里来?”
这是最多余的问题。
笑意盈盈答到:“红尘。从红尘来。”
她露出一口假牙呵呵地笑。那样地开心。
我也笑。眼望窗外,只觉已是身置云端。
大家都是从红尘来。
直至垂垂老矣,总归不得摆脱红尘事端。
摆脱不得。便只有逃避。
逃避到演艺圈,逃避到医学院。我总有办法远远避开。
一切事情仍然在我的控制下。
我窃喜。
三年约(27)
更新时间: 06/0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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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又是夏天。
我混迹於学子中,如鱼得水。医学院高才生的帽子第二回扣在头上。
轮回。一切都是轮回。
“黎先生!”
我抬头,一脸错愕,对上一般年纪男子的匆忙神色。
他是叫Kian,Nicky,还是Bryan?又或是叫,Mark?
他开口:“黎先生,好久不见。”
是。十年。应当算做是好久。
“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
我说好。
坐在临窗的位子喝Cappuccino,听那人轻轻地讲。轻轻地讲本应结束的故事。
“黎先生,这麽多些年,我一直过得很不安。”
我不答。静静看窗外。
“既然我们能在这里碰面,大概便是上天的旨意。上天要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我回过头,对他展一个魅力无限的笑,直看得那人惊呆掉。
半晌後他又重新开口。
“十年前我骗了你。黎华,一切皆因我太嫉妒你。我嫉妒你的才华,家世,还有,你和上官韵的关系。
我和韵青梅竹马。我暗恋韵。只是没有结果。韵出事後我常想,假如不是因为你,她不会向马路对面走去。
我恨你。那时我认为是你害死她。
於是葬礼上我找到你,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韵很健康。她从来就没有抑郁症。
我为了让你内疚一生,才会那样说。”
登时只觉天旋地转,大脑木然。我怔怔问他:“她没有生抑郁症?”
他深深点头。
“从来没有。没有。没有。
最後那天她会恍恍惚惚地走路,完全是为了开个玩笑与你。撞人的司机是喝醉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时我也在场的。”
他已泣不成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我木然起身向外走去。
他冲出拦住我。
“黎华,我要向你说抱歉。我骗了你这麽长时间,我害你连医生都不能坦然做下去。请你听我把其余的话说完──”
我径自向外走。
他只得抓起我的臂拉住我。
“黎华!韵生前有一样东西我还没有交给你!”
我转身看他。他顿一顿继续。
“是日记。我放在台北的心理诊所中。”
我自嘲地笑起来,不停地摇头,失却了思考的能力。
他手中力道紧了:“黎华,你难道要一直逃避下去?我说了韵的车祸跟你无关的。你回到现实来!否则韵不会原谅你!”
他已歇斯底里。
我失笑,禁不住反问:“你怎麽知道韵不会原谅我?”
他笑:“你问问你自己她会否原谅你?”
我不响了。
良久的沈默後我问:“你做什麽这样关心我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答,那样的虔诚。
“我要为我的过去赎罪。”
他放开我的臂,小心翼翼地问。
“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他目中看到我仓皇的影。
三年约(28)
更新时间: 06/0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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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伤情人不语,沈香夜色空迷离。流年尽妖娆,独留相思泪满衣。
惘然十载飘零苦,樽前拟把相思替。说与谁人道,一晌留情,皆成虚。
三年约(29)
更新时间: 06/08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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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我坐上返回台北的飞机。
一言不发凝视面前的书本。隔过那样久、那样久,依然是第二百七十四页。
身边是一个美国妇人,竟讲得一口标准台语。好心地询问。
我回过神来对她笑:“没有关系。只是想到要回到红尘去有些困倦。多谢关照。”
她不解。如坠十里云雾。
我又笑。兀自打开前座的微型电视,也不过是为了听得些许声响。
“这是一个有关失忆的故事呢。真可惜。”她翘起下颌,微微噘著嘴唇评论到。
“怎会?失忆也是一种幸福。”我看著主角周遭人歇斯底里,心中一阵好笑。
“这又怎麽讲?”她侧目看我。
“比如,失忆便是和过去讲再见,从此人生再来一回。”我关掉电视,认真地讲。
她不屑。
“要知道失忆并不容易。即便失掉了想不起,你也还是你。转来转去注定回到原点。”
好深。我笑得一脸尴尬。
其实我们讲得都对。我还是我。转来转去注定回去。因我的失忆是装出来。
自欺欺人而已。
而她,便是就此和过去讲再见得到幸福。永恒的幸福。
只要她不再想起来。
想起来曾经和一个男子共同陷入十年虚拟的旋涡中。
飞机著陆。我和那妇人互相招招手,算作是告别。
我看到她的金色发丝融在夕阳中。
Mark带我到他的诊所。
我坐在宽敞的休息室内看那人从容不迫拿出日记递与我。一边随意问到我的居处。
“这趟回来我不会见任何故人。”我答。
他笑笑。表示可以理解。
“你住在我这里好了,没有人会来打扰你的。”
我未置可否接过日记,只见得一边四位密码锁。
“大概猜密码会比较麻烦。”
我抬起头看他。“你从没有猜过吗?”
他苦笑。“不看也会知一切文字都不会与我有关,又何必自找烦恼。”
他缓和一下情绪问道:“你会用各种方法把锁打开,对不对。”
我轻轻颔首。
这打什麽要紧。最下也不过是用穷举。大不了我从头开始拨0000、0001、0002……
直到,9999。
他看穿我的心思,兀地开口讲:“其实或者也不会很麻烦。试一试你的、她的生日,说不定就好。”说罢转身阖门离去。
我心曰多余。如上官韵般细密心思,怎会如此含糊。
我果真开始从头拨起。
数字滑过0127,韵的生日。
0619,我的生日。
密码锁没有反应。拨动619次,蓦然发觉已是夜深。
手中动作却依然在继续。
天外星星依然那样璀璨,愿望依然那样多。只是依然从没有实现过。
手一颤已听得清脆的响声,封面轻轻弹起。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停留在封面页边数字。
三年约(30)
更新时间: 06/09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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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0817。
0817是什麽数字?心中滑过些许异样。
我从日记的最後读起来。
“Jun 1st,1994。黎华的通知书马上就要拿到,真是开心。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充实过。”
胸中轻涌著莫名的情绪,回神时泪已滴在字迹间。
洒落一片班驳。
“May 24th,1994。黎华现在没有太多空闲来找我。不过看到他那样忙的样子我竟是很开心。幸灾乐祸?呵。”
如此。看来抑郁症确是子虚乌有。
我不怪任何人。千错万错全归结於我便好。
我自愿相信Mark,命中注定十年狼狈不堪。
注定。
“Apr 15th,1994。今天送他一只耳环。我说那是给他的禁锢。他笑。原来幸福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Apr 4th,1994。黎华是个很烦人的家夥。好端端地写一曲《Promise》要我跟他合奏,我只觉我是被抓去作壮丁的──那天他坐到谋德利前面,我给他拉小提琴伴奏,完事後竟感动得稀里哗啦。怪,这种小女生情绪,我怎麽会有?”
“Jul 10th,1994。OdeLancom,很别致的香氛。上官韵命好,可以摊得黎某人。我以他弟弟的名义对天发誓,以後要对他好一辈子。”
我失笑。嘴角却挂著咸涩的泪。
长长的一夜,我倚著月光捧读那女子留下的文字。意识逐渐模糊,心中的悲痛竟分明地淡起来,却溢起另一种感伤。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偷偷自窗帘的缝隙洒落,一时间竟觉面前迷离翩飞若蝶,纷纷扬扬。
我定神。继续我的阅读。
面前的那页已是Sep 3rd,1993。
“小姑娘来找我告别。这一别就是一年。不过也没有太大关系。反正明年这个时候她就要回来。”
我一怔,快速翻到前一页。
“Aug 28th,1993。小姑娘今天来找我。痛哭一场。她说她想妥协。她爸妈最爱讲‘梦想究竟几钿一斤’。
我抚著她的头跟她讲,现实倒是好几钿一斤,只是这好几钿的我们不喜欢,所以只好要喜欢的那种。谁管它不值几钿一斤。
呵,绕口令?
上官韵不愧为绝世奇才,两句话将那小姑娘心病医好。来日黎华想跟我吵架便有他好受。”
我明白几分。轻轻翻过。
“Aug 19th,1993。小姑娘告诉我九月她就要走了。做交换留学生一年。这也罢。起码遂了她老爹老妈半个愿。也算是尽孝。”
“Aug 10th,1993。日子在帮小姑娘对抗她老爹老妈这种游戏中哗啦哗啦过去,煞是爽快。”
“Jul 7th,1993。我和小姑娘真的有很多共同点呵,比如,老牌香水的深度迷恋,喜欢赵氏字帖,喜欢小提琴等等。大抵我喜欢她就象我上官韵自恋一样。
PS:黎某人晓得会不会吃*?呵。恶作剧的笑。”
“Jun 27th,1993。前天在民歌餐厅听一个小姑娘唱歌,真的很有感觉。一来二去两个人熟起来,居然聊得那样投机。
她说她立志要走自己的路,将来玩音乐,摄影等等。只是她食古不化的老爹老妈一心一意要让她念外文系──
可气。天理!
看到她便想到我自己。当年上官韵也不是同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才遂愿念上了医学院。
世界上不幸的人都是一样。呵。
我要帮她!!!”
我已明白所有来由。
0817,方若绮的生日。
纸页在手中滑过。再低下头时只见得扉页上俊秀的赵孟頫体。
那扉页赫然写道:我们都是天使。只是羽翼太沈重,扇不起那一段风流韵致。
三年约(31)
更新时间: 06/1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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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红尘纷扰。
Mark轻轻走进门,端与我一杯咖啡。
“黎华,忘记了问你,你要怎样面对方若绮?”
“何须面对。背对便是。”
“我去找她,跟她讲明一切真相。毕竟你们也曾经共患难。”他长叹一声披衣走出去,独留我一人惘然。
我从阳台上看得他的背影。
“没有用的。她已经失忆。”我向他大喊。
他竟转过身来冷笑。
“事情或者也完全不是如此。”
我一惊。只觉那话语间满溢著玄机。
我仰卧在床上舒展四肢,将所有事情回忆一遍。
“1989年,我念医学院。与上官韵相恋。
1993年,上官结识方若绮。因方若绮不满父母安排未来而出手救援。後方若绮去美国做国中交换留学生一年。
1994年,我申报哈佛医学院,两个月未与上官相处。
我拿到通知书,上官出车祸倒在我面前。
Mark告诉我因我冷落致上官生抑郁症。
方若绮从美国提前赶来,碰巧听到一切。
我心生愧疚放弃学医。踏入演艺圈。
2001年,因个人原因与方若绮结为契约情侣。
2002年,感情突然变质。
2003年,明白方若绮为何总对我不冷不热。
纽约客爆炸。方若绮失忆。
而我装作失忆至今。
2004年,无法面对,再次逃遁回医学院。
Mark告诉我一切旋涡都不曾在世间真实存在。
我读上官的日记。
一切缘由就此说开去。”
身上一阵寒战,我坐起身,头痛欲裂。
这世界由欺骗与被欺骗的人构成。
转过头,墙上镜映出我的胡渣满面。
和苍白容颜。
不知经过多久,Mark从外面回来。
“我跟她讲了所有的事情。”他乏力地笑著对我说。
我不答。掩饰起内心情绪抬头望他。
“见到她时她正要开记者招待会,我和她在休息室里谈。”
他顿一顿接著讲:“过一阵子,你会看到她的一些反应。”
他径自打开电视转身离开。我面前出现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心脏不由自主紧缩。
记者提问:“方若绮小姐,黎华先生与你最近还好吗?”
王瑞恩正待打断,却只见得那女子失声痛哭起来。
全场空气凝固。随即相机闪光灯光亮一片。
三年约(32)
更新时间: 06/1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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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乔装打扮。再走入台北医学院。走一回十年前的路。
眼前已是活动室的门牌。当年我也曾在此度过一段年少时光。
推开门。诺大的活动室间只听得钢琴声流水般倾泻。
曲调好生熟悉。似是叫《promise》。只是没有了谋德利,曲音还是单调了些。
弹琴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眉目俊朗,神情煞是悠然。
那男孩演奏渐入佳境,曲音凄美从指间淌出,好不动听。琴声悠悠流出窗外,和晶莹阳光融为一体。
我听得入神,琴声却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放下手臂,笑意盈盈看我。
一错神只觉时空悉数堕落旋转。
“结束了?”我问?
“是呵,当然是结束了。”
“不是刚刚才弹到高潮吗?”
他笑。
“高潮後面不是应该有violin伴奏的吗?哦,这伴奏最好是女子。你看,这里哪有女孩子给我伴奏?”他起身收拾乐谱。
我也笑。
轻整袖口坐下来,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琴键,心中一阵悲凉。
琴声已自指尖泻出。
曲至高潮,只听得单调的钢琴声在室内与墙壁撞击,发出声声呻吟。最终终於黯淡下去,轻微不可辨了。
那男孩惊呆掉。
“学长,请问你是?”
我压低帽檐拉拉面上的口罩对他讲:“为赴约而生的人。仅此而已。”
信步走出。只留他一人在原地回想。
抬头。竟已是立於墓园。
夏天的蝉鸣声充斥耳膜。
以为会安定的,结果没有。
以为会幸福的,结果没有。
以为会结束的,结果亦没有。
我坐在墙角黯然神伤。
耳边传来轻轻脚步声,只道是幻听,抬眼看来,却是真实景象。
来人放一束栀子花在墓前。立起身,已是落泪不能自持。
我恍惚站起来。
来人惊呼一声,後退两步。
相视落寞无言。
半晌。我掏出纸巾与她,她接过擦干面上泪水。
一甩发,面容已恢复平静,冷冷看我。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黎华。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我避开她的视线。喃喃念到。
三年约(33)
更新时间: 07/0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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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咖啡馆。Cuppuccino。
我们同时扭头望窗外。杯中咖啡早已变凉。
“若绮,你还好?”我开口。
“是。很好。”轻描淡写。
“很抱歉。我的失忆是装出来。”我的目光落在那抹与天际纠缠不清的云。
“这打什麽要紧。我也是装出来。”
她顿一顿又接著讲:“两个人互相欺骗,才不会有负罪感。对不对?”
我轻叹一声低下头,搅动面前杯中液体。
那旋涡转动两下,终於还是模糊起来隐在液面下了。
液面恢复平静。似是从不曾有过那一轮旋涡。
时光在相对无言的沈默中滑过。
终於。我开口。
“若绮,你是否还记得我走的前一日?”
“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不记得。”
“然而你终还是记得了。”
她沈思几秒後轻轻答:
“是。终还是记得了。”
“那天我们一起看烟花。还有我跟你说过,其实我是天使。只是羽翼太沈重,扇不起一段风流韵致。”
我自嘲地笑笑:“说得很矫情,不是吗?”
“旧事何必重提。呵。”
“若绮──”
“不过既然已经提起,就没有不接著讲的理由。不如全部提来,好不好?”
她定定望我。
我一怔。事端现在早已不在我控制之下。
为今只听天由命四字为上策。
她已悠悠开口。
“一直以为。认识韵以前我是很白痴的。”
“之前你只是天真。这和智商无关。”我自言自语。
她冷笑。
“智商高的人永远不会天真。假使一个低智商女子老於事故地教导另一个高智商女子‘你不要太天真’,你以为如何?到底是谁天真?这又可不可笑?”
我知我已落败三分。只好闭上嘴听她讲。
“後来我学会了韵的精明。告诉过你她是最懂我的人。这便是智商高的好处,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穿我。”
我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又讲,“不过我也只是学了皮毛而已。否则怎会信那混蛋医生的话。”
我忍不住插话:“我也信了。”
“对。所以你才会笨到跟我签一个鬼约定。”
刹那间又一怔。
她似是如释重负地。头仰在靠椅背上不看我地说:“离三年约满都过了半年,我们不应该再有什麽瓜葛的。”
我不答。
“你回去念书吧。耽误了功课只怕会让你爸担心。”口气里竟充满讽刺的意味。
我已无能为力,招架不住。
人都是会变的。半年未见,她变得咄咄逼人。
又或,本来便是如此。三年间的一切,皆是幻象。
三年约(34)
更新时间: 07/02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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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这场相遇,宛若那年夏日绽放的雪。
释放出最耀眼的光线後,不著痕迹陨落、陨落、陨落……
三年约(35)
更新时间: 07/05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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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呀,谈什麽事情不可以带我一起?”耳边响起轻轻的调侃。
那人已兀自拉座坐下。
王瑞恩。我大窘。
那人见我欲开口,生生打断道:“用不著道歉,其实你的失忆是装出来我早便晓得。”
我一惊,抬头看他。身边女子同样惊诧。
那人望窗外。放在桌上的手掌摊开,现出小巧挂坠,半透明,浅碧色的雾水晶玻璃,玉般晶莹。
我二人同时一怔,又同时伸手去抢,却也同时扑了一空。
王瑞恩依旧眼望窗外,淡然开口。
“既然你要忘了他,又何必在他离开後天天戴著这个?”
她噤声。
“既然你们要彼此相忘,又何必继续彼此伤害?”
我噤声。
他转过头来定定看我二人,眼眸里写尽嘲讽般的笑意。
无法面对。我端起面前半残的Cuppuccino,轻轻啜一口。那液体在舌间转动一圈,缓缓滑过喉管,肺腑间涌起无法散退的情绪,涩涩然。
“承认了吧,你们早已是假戏真做。”口气不含一丝感情,似是在对空气说。
那女子终是悠然开口了。
她说,让你误会了,这不是真的,从来便是。
她说她错恨我这样多年,即使明晓由来不是我的错,一时间也无法转变。
她说她就这样痛快地恨著,那多好。
是。那多好。
王瑞恩不动声色。将目光转向我。
我知我已被逼至绝路。
她是不肯原谅我的。
那年夏天的墓园,那句“我为什麽会爱上你”原来并不属於我。
永远不会。
莫名的情绪突然在胸中涌动,我抓起王瑞恩的臂歇斯底里:“你都听到了你都听到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不要再逼我面对我的过去。你们都听好,我黎某人从来没有过去。随便你们恨吧,恨到把我的心挖出来。”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总以为我是很专业的演员。连情绪变化的新陈代谢表现都可以随便控制。
他二人愣住。讶异中含惊诧。
那女子声音颤抖:“黎华,你冷静一下。”
我恢复风度整理衣冠。
“我回去念书了。再见。”
展一个明朗朗的笑颜,我看到二人眼中难掩的惊粟。
洗手间内,我将头放在水龙头下冲起来。似是如此可以洗刷一切记忆。
我看著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水珠顺著发尖滴落下来。
对不起,若绮。
我。爱。你。
三年约(最终章)
更新时间: 07/06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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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你果真要回去了吗?”王瑞恩坐在Mark诊所的沙发上,目光逼视我。身旁坐著不知所措的Mark。
“黎华,我给你带来了这样大的麻烦……”他这样说。
我挥手示意他闭嘴。
事情已经过去,我若再同那人罗嗦,是否连仅剩的一点风度都会失掉?
得不偿失的。还是算了。
将最後一件衬衫折叠方正放入衣箱,我微笑向那二人告别。
二人颓然地坐下,失了再劝服我的信心。
飞机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载人去另一个陌生地方。
那里没有人认得你。
你所要做的统共不过是用一个新的身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我没有回家。爸和凯文不晓得我回来。他们不会明白我的禁锢和枷锁。
情不自禁地伸手向耳垂,却未触碰到意料中原有的冰凉。
我大惊,拿起银餐盘当镜照,耳垂上空无一物。
我何时、曾将那耳环摘下过?
悻悻然放下餐盘。或者这也是天意。
禁锢在我不觉的情况下,一个隐痛的日子里,悄然消失。
竟觉,似是卸下重担般,气息畅通。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曲音悠然好不动听。
promise,promise,promise...
隐约辨得小提琴弦音华丽地绽放,随後谋德利特有的清音亮彻如流水般倾泻。
回首,心中一阵错愕。
方。若。绮。
那女子摘下墨镜,淡淡地笑起来。
她眼中的倒影,是我又不是我。
“黎天王,你可知道,你离开我去念书後,又有人出来指你做同志。”她如此开口。
我笑得讪讪地:“是吗,这怎麽是好。呵。”
“而且,我爸妈又在催我往家里带人。”
她笑得深了。
“呵。我们都是一样的多灾多难。”我喃喃道。
“这样子好了,我这里有一份契约你来看一下。这世界有什麽事情契约解释不清?”
我伸手接过:“甲方方若绮,乙方黎华……”但听她补充道:
“或者我们是应当互相帮助的吧?”
我看得契约下方,已签上俊逸的赵孟頫体。
三年约。
“三年太短。一辈子好不好?”话音刚落,方觉失言。
惶惶然抬首看那女子。只见得她眼眸蒙上些许水雾。
然後,张几下唇,终於吐出了那个字。
依稀听得,她说,好。
原来,这场契约游戏,大家都是赢家。
本帖最后由 cisay 于 2010-12-6 22: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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