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待续)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坑越多某蓝越理直气壮……于是蓝又挖坑了。青霞不要打我,这个坑会很快填完滴,很快滴…………另,文中两首诗都是随手写的,韵脚平仄都不工整,大家将就看吧,欢迎砖头。)
楔子 印象
她闯祸了。
她如今真的闯祸了。
她不该任性的发了脾气,不该逞强要跟了去,不该不自量力的出手,不该……不该把事情闹到这步田地……
她恨恨的想。
你不许哭啊,他还是生死未卜呢!你怎么就能哭?
或许……
或许,最不该的不是这些,而是——
不该让他认得了自己。
抬手轻拂脸颊,才觉得,盈手的,都是泪。
还记得当年初见他时,自己还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姑娘。
那一日在府中,忽见得二哥带了个人来,也不管是谁,一把泥巴就甩了过去——
这个二哥,没空陪你妹妹,倒还有空陪他!
然后她得意的看着他污了衣衫,看二哥怒挑了眉气黑了脸,然后吐吐舌就要逃。
可他就那样拦在了她的面前。
就像没瞧见她瞪圆的眼睛,气鼓的脸颊,仔仔细细的从上往下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徐徐说道:
“早就听说丁家大小姐聪慧灵秀,美丽非凡,如今一见……”
“怎样?!”她手里又握紧了一块泥,准备着若是话不中听,就让他“好事成双”!
“嗯……丁兄,你这个妹妹,果然是名不虚传哪!”
呃?
她一怔,细细往这个人看去,他的容貌就入了眼帘,进了心底。
这个人真是好看。
好像又不止好看而已。
看他一袭蓝衫,站在面前,微微的笑着,缓缓的说着。
好像只要有他在这,外面那漫天漫地的霜雪,人生无涯的风雨,就都近不了身了。
她偷眼看去,二哥已缓了颜色。
再回眸望来,见着了他眼里了然的笑意。
她不知怎的想起很久以前学过的一个词。
其人如玉。
第二次见他,是在开封府。
她已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
他没见着她。
她看着他押着一个犯人往府衙而去。
“啐,走狗!”
她听得那犯人如此骂他。
他没有回声。
她特意望去,只见他脸上一样的淡然。
她却还瞧见了他抿了一抿唇。
还有眼中倏然掠过的怅然倦然怆然,以及——
毅然。
当是风雨惯曾经。
她想起多年前给他的评语,觉得还少了一句。
其心如玉。
再后来,她就与他熟识了。
时日久了,她又觉得,在他身上,还有两句也是用的着的。
那就是——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本帖最后由 慵蓝 于 2006-5-19 21:14 编辑 ] 第1章 春宴
若问这世间最美丽的花园,自然便是御花园了。
若问这世间最寂寞的花园,自然还是御花园了。
若是有一天这最美丽的花园里忽然不寂寞了,这一天必然是正月初十。
正月初十,宋皇仁宗皇帝于御花园大宴群臣。
每年的这一天,却是禁军侍卫统领于尤翼最为难过的一天。国家的重臣群集一地,还有天子在座,光是安全的问题已叫他的头疼上三天三夜。这倒还罢了,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诰命夫人千金小姐也顺便进宫给皇后太后问安,若是有姐妹女儿在宫中的,又顺便聚上一聚……
顺便……他如今一想起这个词就觉得头有几十个大。
御花园里人越来越多,杯来盏往的,更见热闹。可在于尤翼的身上,冷汗却越冒越多,虽然他力持镇静,心里越来越慌,巴不得这一天快快过去,下一次千万不要再来了才好。直到他看见那一抹熟悉的红色穿过人群。
也不知为什么,在看见他的一瞬,他只觉得心情立刻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所有的慌乱情绪都不曾存在一样——
这个年轻人,仿佛天生就有这种让人宁静的本事。
——幸亏还有他。
那一刹那,于尤翼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自从他进入开封府,至今已有十个年头了。
这十年里发生的事,好像还是历历在目,但真正去想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记不清楚了——曾经是那样的江湖夜雨,风雪兼程,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进退两难——都只剩一种淡淡的印象而已。
原来惦念最深的,反而是最记不清楚,隐隐略略看见的,只有那如江南烟雾一般的一派风雨迷蒙。
只是为了今日这般的明朗日子。
纵然很少,却终是拨云见日了。
他这么想着,轻轻滑过人群,悠悠的看着人来人往,心中一阵一阵的熨慰。
他就这么含笑而立,惬意而舒展,直到一声呼唤传来,苍老而尖细。
“展护卫。”
展昭一怔。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年约四十的太监,双鬓已是花白,然不见寻常太监的柔弱骄气,却流露出别样的庄重与沉稳。
但令展昭一怔的,却并不是这人的气态,而是他的身份。
慈云宫太监总管。
但他很快就微笑道:“王公公好有兴致,也来凑凑热闹么?”
王公公把眼一翻,低声说道:“这又有什么好瞧的?几十年下来,还看不腻么?我老人家如今年纪大了,哪还有力气做这等闲事?小猫儿,你如今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只怕八抬大轿还请你不来呢!”
他仍是微笑着,只是微微拱拱手,语气里又多了三分笑意:“是是是,公公教训得是。”
“你……”王公公瞪了他一眼,还想说些什么,忽见的有旁人过来,连忙一声轻咳,
“展护卫,太后有话问你。”
太后?自从那年还宫后,已有数年没有见过了,怎么今日好端端的有了旨意?
展昭心中思忖着,口中却问道:“太后可安好?”
“太后身体康健,有劳展护卫关心了。”王公公一顿,“太后让咱家问问展护卫,包家素音小姐可还安好?为何今日不见入宫哪?”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还请公公回禀太后,素音小姐因前两日夜间观雪,偶染风寒,怕冲了太后的喜气,今日不曾入宫,过两日待身子好了,再入宫请罪。”他肃声答道。
王公公闻言笑道:“既是这样,也不用着急入宫,身子要紧。”
见得身边又没了人,这才又笑道:“小猫儿,人家小姐半夜观雪,你又是怎样知道的?不要瞒我老人家,还不从实招来!?”
“公公说那里话?”他神色丝毫不变,仍是一迳笑着,“我也是今早方知道的。那是丫头琳儿的原话,我可是一字未改,一字未删哪!事关小姐名节,公公不可随意玩笑。”
王公公盯了他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你连哄哄我老人家都不肯么?那包家小姐,论人品性子,都是顶尖儿的,就连太后……”他意犹未尽的住了口,隔了半晌方续道:“你这脾气哪,有时倒要改改才好,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连一点也没为自己想过……”
他一边絮叨,却是越走越远了。
展昭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不觉暗暗好笑。这王公公论品性人才,大内难得,只是人热心过了头,于今年纪大了,颇有变本加厉的态势,每每遇着自己,少不得一番说教。怎么今日偏叫他逮着了?难不成自己真不得一日清闲?
叹了口气抬头,又见得禁军侍卫统领已向自己走来,心下知道,这难得的清闲只怕已到了尽头了。
于尤翼一直注意着这个年轻人。
其实打从他一跨进御花园开始,他便已经看到他了。那一身悠远淡然的气息,在这样的觞筹交错里,显得格外的突出。他自己也知道,但却没有丝毫的在意,只是淡淡笑着看着眼前的场景。使得他这个看他的人,心底也莫名的欢喜起来——因他心底的欢喜。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愿打扰他这份清净,如果可以。
可是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所以他只有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叫了一声:
“展兄弟!”
他便觉得他周围的气息变了。
悠然仍在,只是多了一股认真。
便是这份认真,使他觉得,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什么事,都不怕了。
——这个年轻人,仿佛天生就有让人勇气百倍的本事。
虽然仍是冬天,但汴京城里已隐隐透露出一点春意了。
于尤翼,年三十五,仁宗皇佑二年授禁军侍卫统领,领三品衔,忠勇有智,善鞭。
这是开封府里绝密档案的记载。
可若是问展昭的评价,就只有两个字。
汉子。
很江湖的说法,但放眼朝中,担的起的,不过二三人。
所以当他开口向开封府求援时,他什么都没说就赶来了,尽管此时开封府内已忙的不可开交。
——只怕回去先生又要念我了。
——赵虎他们定然是要罚酒的了。
不过……大过年的,总要热闹些才好。
他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笑容更见温暖。
热闹才好。
热闹不好。
宫中每热闹一回,他就不知要白多少头发。
——如果没有展昭,只怕他头发早就全白了。
所以于尤翼又感激的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只见他目光四下逡巡,也不知看见了什么,格外的温柔而悠然。
他随着望去,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目光所及,竟都是他布防的死角!
方才不过短短交谈数言,他竟已将漏洞全找了出来!
他这才瞧出他温柔中的锐利,悠然后的蓄势待发。
——这个年轻人,好大的本事!
展昭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茉莉香气。
大事不妙!这丫头怎么也来了?
他刚想走,身后已有人疑道:“奇怪,怎么不见包黑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懒得纠正来人的称呼:“包大人点了今科主考,初六便已进场去了。”
“原来如此,”那人说着说着,已转到了他的面前,“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协助于统领保护皇上。”他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人,面如芙蓉,眼称丹凤,身袅娜如微风拂柳,音清脆似黄莺出谷,不是名满江湖的第一美人却还有谁?
——但展昭一看见她,头就开始隐隐做疼了。
“你又来做什么?”他问。
“来探视我姐姐啊!”她却笑眯了眼。
“那你应该在贤妃娘娘的碧鸾宫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沉下脸,教训道,“月华,内外有别,宫规森严,你不能随便乱闯。一旦有祸,只怕贤妃娘娘也保不得你!”
可她却不以为意,朝他做了个鬼脸:“你来得为何我来不得?”说着斜昵了园中众人一眼,一撇嘴,“一群臭男人,又有什么好瞧的?”
过了会见他不语,这才想起,刚才那一句“臭男人”连他也骂进去了。
当下只得陪着笑,小心的问道:“展大哥,你在想什么?”
他望着她,又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叹了出来,然后答道:“没什么……”
天晓得他恨不得把王公公拉回来再听上两个时辰的包家小姐!
——这丫头,毕竟还是有怕的人的。
比起现在,两个时辰真的不算什么。
真的。他拿自己没办法。
她细细的察言观色,小心的藏起心中的得意之情。
每每看着他这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她便想再逗逗他。
只是她还未出声,便见他变了颜色。
紧接着“呛”的一声龙吟,宝剑已然出鞘!
只见眼前一花,哪里还有方才那微笑的男子!?
有刺客!
她脑中倏的闪过这三个字!
只听得“当”的一声,惊的满园都静了下来。
便如一曲龙凤呈祥,正奏到兴起欢快处,忽的断了弦。
嘎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硬生生的断了下来,园中寂静无声,一呼一吸之间,竟都清晰可闻!
他挡下的是一支袖箭。
这支袖箭不是从死角飞来的。
方才站在那里的是谁?
展昭执剑在手,挡在仁宗前面,心思飞转。
他虽然这样想着,但面上却不露丝毫,在旁人看来,他长身而立,目不斜视,笑意在唇角时隐时现,看起来一派从容。但当剑锋上的清光映上他的容颜时,才惊觉那一份深藏的锐利——他眼中的冷意,竟比剑锋还要寒上三分!
——既然来了,何妨试试展某的手中剑?!
悠然与锋芒,冷意与豪气,在他身上淡淡的交织。他不过就是往那里一站,散发出的气势,竟叫人不敢近身!
可是——没有刺客,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声响。
就像是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从没发生,又仿佛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他只听见大臣们护着皇帝向安全的地方退去,禁军也向皇帝聚拢了去。
怎么可能?难道竟是只求一击中的?
方才站在那里的,究竟是谁?
他方要仔细去想,一缕微弱的吱吱声从地底传来,若不是他全神贯注,只怕也听不见!
这种声音他太熟悉了。
——那年在陷空岛上,每当有这种声音出现,他便知道那只老鼠就在附近。
——可怜那只老鼠至今仍不知为何每次都被他发现行踪,逮了去。
——只是宫中怎会有机关?
他细听那声音的走向,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最危险的地方。
那声音的走向,竟是直指当今皇上!
仁宗此时正经过一座假山。
御花园中本就无有轩廊可避,亭台之上更易受暗算,只有假山可避一时。
只是这假山之中,若是早已布了机关,又当如何?
那声音越近假山声音越大,便连皇帝身边的禁卫军也隐约听到了。
这是什么声音?众人惊疑不定。一会儿,连皇帝也听到了!原来那一支袖箭只不过是引子而已!
这样精密的算计,只怕这个机关也不过是第二个引子罢了!
不知这样连环发动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我决不能让他发动第三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形一掠,又已到了仁宗面前。手中剑往前一递,剑身一绞,只见的银光耀眼,随后一阵轰隆声——他这一剑,竟抢在机关发动之前将假山绞成了碎石!
仁宗只觉得眼前一阵烟雾灰尘迷蒙,耳边轰隆不绝,勉强睁开眼,只看见那一抹红影一闪,又不见了人影。
幸好还有他在。
幸好。
既有机关,必有发动之人。
要看清皇帝的行踪,算的时间方好,这人必在园内。
见得机关被毁,任他千般机灵,只怕也要一惊。
只要他受惊,行止必露痕迹。
只要露了痕迹,就不怕留不下他来!
他救驾之前便已算好了角度,虽然烟雾弥漫,但他目光一扫,园中诸人尽入眼中。只见一人悄悄向园外潜去。这样混乱中,若不是他刻意存下了心思,哪有人注意得到?
他余光一扫——于尤翼已将禁军集结,大内侍卫也已到了不少,皇上的安全已无虑。更不迟疑,他立刻追了上去!
从他出手隔开袖箭,到他追出园去,不过短短一瞬间。若是平常,谁能想得到,这电石火光中,竟有这许多事发生!这个人好快的轻功!
他心下暗惊。
他也不过顿了一下,晚了一步,竟到此时才追上!
他到了那刺客的背后,正待出剑拦住他,忽听得一声猫叫,眼前一花,竟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模一样的装束,一模一样的身材。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也不能说是突然,从他挡下那支袖箭开始,他便有这种感觉,只是现在突然变得清晰了。
他只觉得一个绝大的阴谋正在逐步逼近。
他不知来源,也不知它目的何在,他只觉得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今天的刺杀,只怕皇上并非目标。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只是谁会是沛公?
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他却决不敢轻视。
这种感觉,是他无数次出生入死换来的,是他身上对危险的一种本能的反应。
这种感觉,往往比看到的所谓“事实”还要准确!
他不过微微一怔,那两人脚不沾尘,已分别从两个方向逃去。
前面已是内苑禁地。
偏偏他轻功太好,那些都禁军还没追过来。
他孤身一人,怎好入宫闱?
他这一迟疑,那两人已去了十数丈。
忽然耳边有人笑骂了一声:“呆子,还不去追?”
他一惊,只见一条人影迅速的向东边追了去,人越去越远,只有一线声音钻入耳来:
“西边是碧鸾宫,可请我姐姐帮忙……”
月华?他心神一收,朝西边追去。
他虽然知道这妮子未必追得上,但总不能放跑了另一个。更何况还有贤妃娘娘相助——深宫内院,他一个男子,总还是不能乱闯的。
他亲眼看到那男子入了碧鸾宫,看到碧鸾宫中人影流动,分明已经发现有人进了宫!
他正待进宫捉拿刺客,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说道:“展大哥,你快来!” 竟是惊疑的口气。
是什么事令她如此惊奇,竟不惜功力,用上了千里传音?
他正想询问,却听得宫中已有人问道:“宫外何人?”
温柔而不失威严,正是贤妃。
“属下展昭,捉拿刺客到此,不意惊动了娘娘。”还待要说,只听得耳边的催促一声记过一声:“展大哥,你快来!”
虽然仍是一样的字眼,但焦急之情已溢于言词。
贤妃轻轻咦了一声,说道:“既是二丫头叫你,定是有急事了。”——她们同出一门,自然也听到了,“你去罢,待我把这刺客拿下,送交禁军。”顿了一顿,又道,“你不必担心。”
他一听,心放下了一半,应了一声便走。
——也不知那妮子遇上什么事了!
只是展昭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到了最后,竟然是自己下了狱。
宋仁宗皇佑十年,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护驾不力,诬陷皇亲,罪犯欺君,下狱候斩。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 本帖最后由 慵蓝 于 2006-5-19 21:18 编辑 ] 第2章 弱质
开封府是正在用午饭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的。
公孙策正欲举筷时,便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只觉得筷重千斤。
他定了一定神,心中一阵怃然。
这些年来,他们一起不知闯过了多少磨难,走过了多少险程,每每在生死关头游走,也未曾有过丝毫惧色。
只是,为何每次大难来时,首当其冲的,总是他?
为何那弥天大罪,十分中,他总要担上七分?
他缓缓看向张龙赵虎,二人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都是一样心情。
非为己苦,只为他痛。
他看着满桌佳肴,恍惚间忽然想起:展护卫,他,他自新年以来,竟还未好好吃过一顿饭呢……
这样想着,顿时心如刀割。
为什么总是他?
他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眼见得就要神智昏沉。
颈上忽然一凉,顿时清醒过来: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
当有人闯入后厅的时候,张龙赵虎便已清醒了。
当这个人把剑架在公孙策的颈上的时候,他们也立刻拔刀出鞘!
虽然这个人他们也熟的很。
公孙策倒是神色未变,他只是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用手中的一双筷子将脖子上的剑缓缓隔开,然后起身笑道:“白少侠,请坐。”
——竟是白玉堂来了。
白玉堂冷着脸色,也不理会公孙策的招呼,也没有还剑入鞘的意思,只是盯着公孙策问道:“猫儿又怎么了?”
他抚着剑身,语气冰冷中弥漫着杀气,大有一有答案便要去诛杀祸首的意思。
公孙策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气势,沉声说道:“今日宫中御宴,有刺客行刺,展护卫称刺客进入灵凤宫,搜宫不见,皇上因而降罪。”他顿了一顿,又道:“那灵凤宫,乃是庞贵妃的地方。”他自然知道其中未必有如此简单,往日也并非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但从没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只是初得消息,其中因由,未及调查。
白玉堂看了他们三人一回,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公孙策的鼻子道:“那你们怎么还坐得这样安稳?难道不顾猫儿得性命了么?”
他这一跳,什么凌厉的气势就都不见了。
公孙策舒了一口气,心道:我还奇怪他怎么变了性子了呢,原来不过是纸老虎,做做样子唬人来了。他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是决计不露分毫的,仍是一般神色道:“有八王爷在,展护卫的性命暂时无忧,只要我们把这件事弄清楚,便不怕刑部不放人。”他又坐了下去,“如今我们不可自乱了阵脚,先要想想从何入手调查才是。”他眼光转向白玉堂,“只怕要麻烦白少侠了。”
白玉堂待要答话,忽听得那报讯的人颤声道:“公……公孙……公孙先生……”
他一惊,厉声问道:“又怎么了了?”
那人的脸色愈见惨白,被他这一吓,话到嘴边又滚回去了。
这一回赵虎也急了,连声催道:“你倒是说啊!”
那人被他们一逼,几次张口,终于说了出来:“八王爷在进宫途中遇刺重伤,至今生死未明……”
“你说什么?!”公孙策腾的站起来,桌子被他猛力一冲,一阵摇晃,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他也顾不得了,几步走到那人面前,“你待怎说?”
“八王爷遇刺,生死未明。”那人从未见过他这样形态,吓得话也不敢打结,只是一鼓作气往下说,“那刺客还留下了一张纸条……”
枉封御猫称英豪,
未见武勇并智高。
可笑满庭腐朽才,
还把无能作圣朝!
这就是纸条上的诗。
白玉堂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白某倒要会你一会!”
说完不见开封三子开口,用目望去,只见张龙赵虎神色又是气愤又是惨然,那公孙策更是脸色苍白,若非仍是白天,他真要以为自己见了鬼!
他到底仍是江湖人,不懂朝廷事。
公孙策心中暗叹一声,说道:“白少侠,你不明白的。展护卫一时之失,竟让他抓住把柄,把朝廷侮辱了一番。因己之过,辱及朝廷,”他苦笑了一下,“这个罪名,可是比什么护驾不力,诬陷皇亲还要大得多哪!”
“于今之计,只有将功折罪了。”他缓缓说道,显然心中已是镇定下来,“只要抓住了刺客……虽然线索渺茫,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便不能放弃。”他见得张龙赵虎眼中绽放的希望与决心,后面的几句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如今王丞相告老,包大人尚在场中,八贤王重伤,朝中能为展护卫说话的还有几人?即使有,又怎比得过太师势大?
何况开封府中人手本就不够,王朝马汉又随包大人进场去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只知道,一定要救他出来!
一定!
厅中一时寂静无声,那报讯的人见众人不做声,连忙退下去了。
这个案子,这一时间,竟不知从何下手。
赵虎见得公孙策紧锁双眉沉吟不语,白玉堂虽然满脸愤慨却不敢轻举妄动,不由骂道:“早上还是好端端的,也不知冲撞了什么东西,真是晦气!”
“是啊!”张龙也道:“早上还……早上!?”忽然叫了一声。
霎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白玉堂最是性急,连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张龙正待要说,忽又摇摇头,说道:“不可能啊……”
还待深思,赵虎已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大声叫道:“还不快说!!”
张龙无奈,只得苦笑道:“今天早上展大人出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还不清楚,要去问他。谁知已有一个人先到了。”
公孙策一震,脱口问道:“是谁?”
“是二小姐身边的琳儿丫头。”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便说不下去了,“她说是二小姐身体不适,不能进宫,请展大人代禀太后,请求原宥。”
“包大人不在,能进宫的只有猫儿,不托他托谁?”白玉堂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
张龙不理他,只是往下说:“展大人很是关心,就问琳儿,二小姐可看过大夫?那丫头竟笑道:哪里有什么病,不过是不想进宫,托词罢了。”
白玉堂眉头一皱,心中暗道:我只道开封府中尽是不知变通之人,想不到竟还有这样大胆的!包黑子怎么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从未听过?
只是他听到这里,还是不知有什么奇怪的,却见公孙策已一脸惊奇,赵虎也睁大了眼睛。
“展大人好像觉得颇是奇怪,笑了一笑,那丫头看展大人了一眼,忽又笑道:展大人,我知道你心里奇怪,以我家姑娘的性子,怎会做这样的事?只是你不知道,今时比不得往日,”张龙停了下来,知道下面这句话一说,只怕要掀起滔天大浪,费尽了力气才说得出口,
“只怕这禁宫啊,今日进得去,就出不来了!”
他这句话一说,宛如重雷轰顶,厅中诸人,一个个都变了颜色!公孙策只觉脑里一片空白,良久方道:“那展护卫就没说什么吗?”以他的聪明,难道不觉得奇怪?
张龙苦笑说道:“展大人倒想说些什么,只是那丫头说完就走了,便是想问什么,也问不着了。”
公孙策闻说,也只有苦笑两声,复又不语。
白玉堂按耐不住:“既然如此,请二小姐出来一叙不就清楚了吗?”他虽然嘴上说得客气,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一叙”不知有多少手段要使。
只是他话还未完,就只见开封三子像看见什么怪物似的看着他,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冷笑道:“难道这也不成?她既有胆子欺君,怎么倒没有胆子见人么?”
他这么一说,公孙策不得不答话了:“白少侠,你是不知道二小姐的性子……”
“她的性子又怎么了?”他心中认定这位包二小姐既然敢撒谎欺骗当朝国母,又养得这么活泼的婢女,必然是个胆大包天,泼辣刚烈的女子,说不得还是心计深沉之人,因此对公孙策的犹疑很是不以为然。但他看去,却见连赵虎也在挠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心中奇怪。
“白少侠,”只听公孙策吞吞吐吐的说道,“你到开封这么多回,却从未听说过二小姐,不觉得奇怪么?”
是呀,到过开封这许多回,这倒还是第一次听人提到包二小姐。经公孙策一说,他更觉奇怪。
“你要见的,若是别位小姐,倒还容易。只有这位二小姐……”公孙策边说边摇头。
“她有这样泼辣难缠么?”见公孙策如此为难,他不由猜道。
但只见公孙策以一种更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泼辣难缠?”他摇摇头,“当朝太后曾言:这天下女子,论人品,论德行,论性情,二小姐若称了第二,便无人配称第一!”
白玉堂听他说得如此夸张,心里只是不信:若是真像你说的这样,怎不选了去做皇后?
又转念一想:怎么刚才没听到他说容貌?嗯,难不成是长得像老包,才不能入选中宫?
他心中这样想着,差点便要笑了出来。
公孙策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古怪神色,自顾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雪色,说道:“那一年,也是这般时候,二小姐随夫人入宫参见太后……”
宋仁宗皇佑五年,包氏素音随母入宫见驾。有刺客二三人,骤起欲杀国母。素音以己身覆国母之上,代受三刀。国母无恙,素音几毙命。帝痛哭对之:卿之恩,不敢忘。素音答曰:份内事也。上何以如此?
宋仁宗皇佑七年,刘妃叛变,夜围慈云宫。宫破,见素音一人。妃问后踪,素音不答。妃怒极用刑,终不得素音一字。叛平,后垂泪问之:卿令我走,何以己留?素音答曰:若无人,妃必穷搜;若有人,则寄侥幸于此人,纵搜之,亦难仔细。后遂叹道:天下似卿忠义,似卿才智,能有几人?
“白少侠啊,”公孙策已有哽咽之音,“二小姐,今年不过十七而已……”
白玉堂心里暗骂道:这开封府里怎么尽是这样愚忠的人?
虽然这样想,眼角却已是湿了。
“她那样小的年纪,竟然受了这样大的苦难……她受那三刀,卧床三月不能起身;元气未复,又遭刘妃严刑,可怜好好一个女孩儿,竟从此与药罐为伍……”公孙策喃喃道,“大小姐早夭,三公子尚小,大人忙于公务,夫人不善持家,这合府上下大小事情,多亏她不顾体弱,一肩担起,方使得大人无后顾之忧。”
他眼中敬佩之情更浓:“更难得她严守闺训,每日里侍奉老母,教读幼弟,除了晨昏定省,从不下楼,更不用说跨出二门之外。我虽在府中十数年,也还是她小时见过几面,这几年竟不得见了。若是冬天,念着她身弱体虚,夫人索性把定省也免了,一季之中,有得三回下楼,便已是极限了。”
他说着,徐徐回望白玉堂,问道:“白少侠,你可曾见过这样的相国小姐么?”
白玉堂愣在当场,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
见他无语,公孙策又追问了一句:“若说她陷害展护卫,你可相信?”
白玉堂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才道:“这素音小姐,难道竟是请不出来了么?”
“请不出来也得请!”赵虎听得急了,也顾不得了,“好容易出来一条线索,就任他断了不成?”
“先生,”张龙却在一旁说道,“如今大人不在,展大人下狱,能进宫的,只有素音小姐了。”
公孙策一笑道:“我也是这样想。”一面命人去请,一面转向白玉堂,“白少侠,我可没说不请啊!”
白玉堂看他这样笑,这样说,只气得牙痒痒的,知道他记恨自己方才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所以特意吓他一吓。
开封府中,怎么尽是爱记恨的人!
但看他这几句话,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他便不得不佩服这个公孙先生。
这样紧张的时候,他竟还有闲心开自己的玩笑!
但越是关键重要的时刻,越是需要这样的放松与冷静。
难怪那只猫儿宛如九条命一样,算来他是个中翘楚了!
在白玉堂想来,令公孙策如此为难的人,定是十分难请。但随即他就发现了,他所谓的“定是”在这位包二小姐的身上是不管用的。
因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包二小姐就到了。
他以为她容貌寻常——若比起他见过的绝色,她的容貌确是寻常,虽然尚称清秀,却不能令人眼前一亮。
他以为她体弱堪怜——看她容色略微苍白,呼吸急促,确是体怯病深。
但看她眉宇之间,举手投足,大家气范浑然自成。
虽是平常,但若细看,便觉得那一身温婉气息,胜过千万分丽色。
虽是体弱,但行走间那一阵袭人暖风,便使人不知不觉身心舒展,何需人怜?
最是那一掀帘的风华。
白玉堂最先见到的,是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纤素手,轻轻巧巧的往上一翻,厚厚的门帘就被掀开了一半,紧接着一个袅娜的身影闪了进来。白玉堂凝神望去,见这女子身材虽然修长,面容却很是精致,凤眼杏腮,柳眉樱唇,一股江南风韵逼人而来,当真称得上眉目如画。她眼角余光一扫,见到白玉堂时微微抿唇一笑,眼波流转处,竟是艳光四射,慧黠无比,说不出的风采翩然。白玉堂但觉得心猛的一跳,一时之间竟看呆了,不禁心中暗暗叹道:包黑子果然好福气,竟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那女子掀帘的手竟还不曾放下,她回身微躬,俏声道:“姑娘请!”
这样的一个女子,竟还不是包素音!
那包素音,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白玉堂向门外望去,只见又一个女子缓缓行来。
她与先前那女子大概一般儿高,却不若那女子一般儿活泼明朗。她的身子紧紧裹在了厚重的披风中,不见臃肿,却让人觉得格外的病弱。
她明明只是从廊上缓缓而来,他却觉得她正在漫天风雪中徐徐独行。仿佛任风雪如何咆哮狂暴,她也只是披一身蓑衣,怀几朵雪花,清清淡淡,却又坚坚定定的走着。
而在她倾听到足下溅起的雪花那清脆的声音的时候,她的嘴边,会不会噙着一抹微笑?
他单单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觉得一阵心酸,有热气盈眶。
外面是那样的寒气逼人,而这个从人生无涯的风雪中走出来的女子,又会如何?
她一蹙眉,发现帘子掀得还不够高,便微微侧着头走了进来。一朵雪花颤颤巍巍的,便从她的玉簪上滑下,缓缓掠过她的肩膀,她的衣襟,然后堕在地上,瞬间融化无踪。她的目光顺着雪花一路而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脱下披风轻轻一抖,看着片片雪花落地无痕,不禁微微一笑。
仿佛抖落了一世沧桑,抖落了一世寒冷。
看着她的微笑,他只觉得这屋里竟是这样的温暖如春。
这样固执独行,这样举重若轻,这样淡然毅然,他仿佛在那里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是谁呢?
他兀自思索,忽听见公孙策咳嗽几声,他一怔,见包素音久病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旁边的女子却是满脸怒色。原来他方才不自觉的一直盯着包素音,这会子方清醒过来,不禁脸上一红,连忙行礼——他虽然素性飞扬跳脱,但在这相国小姐面前,却不知为何不敢造次失礼。
包素音裣衽还礼,笑道:“白少侠的大名,我们是久仰了的。”
白玉堂连连道:“不敢不敢!”忽听见包素音身旁的女子一声低笑,又瞧见开封三子神色甚是奇特,大感奇怪,心中暗道:不过一句客套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却见包素音略略一搭身旁女子的手,正色道:“玲珑,不得无礼。” 那叫玲珑的女子连忙恭声答道:“婢子知错了。”
他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忽地跳了出来:素来江湖事不入闺阁中,包黑子的家规又是如此严谨,这相国小姐怎么会知道我的大名?直觉这“大名”决不会是什么好名声,心中暗暗腹诽,不知那只猫儿又编排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那只猫儿?
他思绪一震,猛然想起当前的正事,不觉往玲珑瞧去。
包素音甚是机警,见他如此神色,脸色一沉,向玲珑沉声道:“玲珑,跪下!”
众人吓了一跳,不知她何出此言,但她久掌相府事务,这一正色自有一股威仪,何况又是教训自己的丫鬟,旁人竟不敢插嘴。玲珑也被吓了一跳,大是委屈,却又不敢违抗,扭捏着跪下,眼中已泛起了银光。
包素音这才向白玉堂道:“小婢无知,不知何处冒犯了白少侠,还请教训!”
白玉堂见玲珑又是怨恨又是委屈的向自己望来,心中大叫不妙,连连摆手道:“不关玲珑姑娘的事,不关她的事,这事关猫儿……”说到此处又是一呆——那只猫的事最后不是还着落在她的身上么?他本来就是要盘问玲珑的,如今一个措手不及竟被堵住不能问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往一个套里钻,弄不好下套的就是那位端庄的相国小姐。。
出乎意外的是包素音并没有纠缠下去,反而一呆:“这又关展护卫什么事?”
见她一片茫然神色,白玉堂更觉混乱:难道事情真的与她无关?
公孙策长叹了一口气:“关系可大了。”把事情说了一遍,才道:“今早张龙看见玲珑在展护卫院里,才知道小姐没有进宫……”他一顿,并没有说下去。
但包素音何等聪明,察言观色间已知道他的疑问,苦笑道:“我不进宫,乃是有别的缘故……”她笑中带着一点苦涩,也不说下去,转而喃喃自语:“爹爹进了考场,八王受了重伤,展护卫偏偏这时候下狱,真是巧啊!”
公孙策白玉堂一震,对望之下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骇神色:这绝不是巧合!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脑海,公孙策不禁脱口而出:“难道他们真正要设计的,就是展护卫?”
难道他们刺杀皇帝只是个幌子?难道八贤王受伤只是一种手段?难道他们真正要做的,就是要把展昭置于死地?
公孙策顿时冷汗淋漓,纵然此时想得明白了,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明天便是刑期,他纵是有通天本事,也难在一夜之间找出真相啊!
白玉堂紧紧握着宝剑,青筋暴起,想来也想到了此处。
厅内倏然紧绷,哑然无声,玲珑一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落下。
包素音转向窗外,轻轻叹道:“又下雪了吗?”
还是一直没有停过?
她痴痴看着窗外的雪花,声音细细悠悠的,仿佛是从广阔雪地里传来:“公孙叔叔,展护卫,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白玉堂瞠大了眼。
玲珑顾不得还跪在地,惊叫道:“小姐!”
她悠悠笑着:“玲珑,咱们楼下的梅花,应该正开得艳吧?”
尽管火盆就在她身边,她却仿佛又挂上了一身清冷。
他又看不清这个女子的容貌了,就如她进门的时候,只剩一种淡淡的意象。
像在冰天雪地里,那一树鲜红怒放的梅,清迷而孤冷。
他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样的人了。
那年在陷空岛上,也是这样的大雪天,那个抚剑而卓立的男子,曾微笑着对他说:
“我就是展昭。”
[ 本帖最后由 慵蓝 于 2006-5-19 21:23 编辑 ] 第3章 夜探
窗外夜色如磐,风雪呼啸,寒气一阵阵袭来,仿佛要把人吞没。
每年这个季节,他在做些什么呢?
嗯,跟王朝他们喝酒,逗着白耗子玩,或者,更多的还是在逮捕犯人的迢迢路上吧!
对了,还有那一年,在城外的接官亭,他送走了当朝的大将军狄青。
云横秦岭雾遮断,雪拥蓝关马不前。
他低低自语,慢慢抿着杯中的美酒,看着狄青一杯接着一杯的灌下,自己仿佛也染上了五分酒意。
狄青似乎也醉了,他重重的放下手中杯,攀着他的肩膀,眯着眼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请驻守边关么?”
他微微一笑,似是打趣,又似是真心:“狄将军豪气冲天,英勇盖世,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自请戍边,若问好男儿,马革裹尸还,不是么?”
“好!好!”狄青得意长笑,声震云霄,忽的收声,重重的一声“呸!”
“连你也来敷衍我了么?”原本的意气风发转瞬间却只剩下满脸萧瑟,“熊飞,我是个懦夫。”
“我见不惯朝中污浊,见不得人情凉薄,更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深陷其中,变成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小人。我怕啊!于只有趁着还有几分良心先逃了,逃得远远的,这回总保全我一世英名了罢?”
雪越下越大,他的五分酒意变成了七分:“将军,你比我醉的还厉害么?”
狄青一笑:“是么?我倒愿长醉不愿醒呢!清醒,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他拾鞭上马,回头:“熊飞,你毕竟比我有勇气的多。若是他年我攒够了你这份勇气,还望在这接官亭接我的,仍是你!”
然后一扬鞭,飞驰而去。
“我去也,休牵念!”
他听着的卢远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竟有了九分酒意。
我今亭前送君去,知谁迎君在他年?
纵是彼时人面改,君应不惧风波险。
风波险,我去也。
我去也,休牵念。
我去也,休牵念。
说是休牵念,只怕还有很多人放不下吧!——例如陷空岛的那只耗子。
那好像是在自己进开封府的第三个冬天罢?追着那只耗子上了陷空岛,看着他机关被破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刻意摆出自己最潇洒的姿态最温和的笑容,微笑说着:“我就是展昭。”
那些年也算年少气盛罢?他想着往事,不禁失笑。这些年在官中,磨去了不少棱角,若不是那只耗子三五不时的来捣捣乱,只怕自己连意气两字也不会写了。
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细微的息索声,不禁一奇:难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心念转动,侧耳听得真切,忽然向前跨了两步,坐了下去。
几乎同时,一个人从那里冒了出来,却一头撞在他的屁股上,又被撞下了地道。他听见底下闷哼了两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却又马上敛去,走开到一旁,沉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天牢?”
一条白色的人影马上冲了上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臭猫儿,你都被打下死牢了还这么顽固!我闯天牢关你什么事?”
来的人正是白玉堂,他因惯穿白衣,一路从地道钻来,沾惹了一身尘土,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加上方才那一下猝不及防的撞了上来,发髻疏松,头发凌乱,狼狈不已,哪里还有半点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被展昭一刺激,忍不住就破口骂了出来。但他见展昭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禁又是一阵泄气,想自己深夜潜入天牢,不是为他又是为谁来?
展昭知他正在气头上,也不去撩拨他了,转而笑道:“徐三爷好快的手脚,这一会功夫就开了一条地道进来了。”
他本以为白玉堂听见夸奖自己兄弟,必定会得意一番,谁知白玉堂哼了一声,道:“谁说是我三哥开的?”
展昭一怔:“不是他,那你是从哪钻出来的?”
“你说谁钻出来呢?”白玉堂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笑得格外开心,“我说我是从开封府的后花园钻进来的,你信不信?”
“不信。”展昭很快给了答案。
白玉堂耸耸肩:“不信拉倒。”自己拍拍身上的尘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展昭见他这样神情,不禁将信将疑:“你真的是从开封府的后花园钻进来的?”
“嘿嘿,谁想得到开封府的后花园竟会有一条地道直通天牢呢?”白玉堂狐疑的打量了展昭两眼,“猫儿,不是你早知道有今天,特地预备下的吧?”
“你胡说什么呢?”展昭哭笑不得,“开封府有条地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白玉堂笑得越发诡异,“知道谁带我去的么?”
展昭不禁脱口问道:“是谁?”
“包家二小姐啊!”白玉堂笑眯眯的,“法律森严的开封府居然有条直通天牢的地道,而这条地道却只有被当朝太后视为天下女子楷模的包二小姐知道,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有趣?”
“的确有趣。”展昭苦笑皱眉,忽然觉得脑中有什么闪过。
“你不用想啦!现在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来的,”白玉堂挥挥手,“先出去再说吧!”
“你要劫狱?”展昭故作吃惊。
“臭猫,你白五爷有那么想不开吗?就算我真的劫狱你这榆木脑袋能跟我走吗?”白玉堂没好气的说,“是你们家那位二小姐说有法子把你光明正大的弄出去!”
这回他是真正吃惊了,顾不得白玉堂的调侃:“她有什么法子?”
“我怎么知道?”白玉堂有些烦躁,显然已经碰了个钉子,“她只是要我来问你,你要多少时间才能调查清楚真相?”
展昭一面沉吟:“至少十天吧!”一面还在仔细思索,刚刚掠过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知道了。”白玉堂起身准备从原路返回,到了洞口忽又转身道:“猫儿,你在二小姐面前究竟编排我了些什么?”
展昭思路被打断,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没有啊?我一年都见不到她两面,到哪编排去?”
“没有?”白玉堂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什么她对我说‘久仰’的时候,你们开封府的人会笑得那么奇怪?”
展昭苦笑:“五爷,你每年都要来找我打两次架是不是?”
白玉堂点头。
“每次都要打坏开封府很多东西是不是?”
白玉堂颔首。
“二小姐掌管开封府的日常开支是不是?”
白玉堂苦笑,似乎有些明白了。
展昭同情的看向他:“五爷,说不定你回去,已经有张巨细无靡的帐单在等着你了。”
白玉堂张大了嘴,半晌方疑惑道:“据说包二小姐端庄娴静,品性贞洁,忠孝俱全,才德俱佳,紧守闺训,严肃家法,被视为天下女子风榜?”
他说一句,展昭就点一下头,差一点就要大笑出来。
白玉堂见他神情,低咒了一声,回身就走。
展昭见他走远了,方才笑出声来。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终于想起自己遗忘的是什么了。
说起这个季节,怎么能不提他第一次到开封府的那一年呢?
那时他才十七岁,刚刚认识包大人,刚刚进入开封府。
在进府的第一天,在风雪漫天里,在鲜红梅树下,他捡到了,一个爱哭的小姑娘。
他怎么会忘记呢?
那天,那夜,那雪,那梅,还有——那人。
爱哭的小姑娘告诉他,她叫阿素。
嗯,一个叫做阿素的小姑娘。
阿素,阿素,如今天下人都被你骗了呢,你该得意了罢?
一阵脚步声纷沓而来,似是狱卒听到了什么动静,过来查看,谁知还没到跟前,就被一声怒斥拦住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呃?”
然后是狱卒嗫嗫嚅嚅的解释声。
“哼!”先前那个声音冷笑道:“我姓陆的守了几十年的天牢,什么情况没见过?你们还信不过我?哼,想是你们这班兔崽子见不得我喝酒,找麻烦来了?”
接着是赔罪声,好一会终于散去了。
一个老头拎着酒瓶晃过展昭牢前。
展昭笑着打招呼:“陆牢头,真是辛苦了。”
老头醉眼一翻,迷迷茫茫的,嘟囔着:“展大人也辛苦了。”兀自过去了。
风雪该停了罢?
展昭侧耳听着,忽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
该是四更了吧?
已经四更了。
东方已经有了一丝白,光影晃着大门上的牌匾,明暗不定中显得“柴郡主府”四个大字格外压抑。包素音仰头看着牌匾,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身后一顶青顶软轿独立在茫茫白雪中,只有玲珑垂手站在身后,竟是如此孤清哪!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展昭,但愿我能救你罢!
耳旁沉重的开门声响起,素音抬头,不出意外的看见一个宫髻高挽的丽人带着家丁丫鬟急急迎了出来。
“郡主,深夜打扰,实非得以,还望恕罪。”她深深一礼。
“说哪里话来着,你肯来我还巴不得呢!你身子不好,怎么站在这里吹风?还是进去再说罢!不然老祖宗降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柴郡主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府内走。
然而身后的人并没有跟着她动作,令她不禁一怔。
“郡主,你知不知道展昭下狱了?”素音的话语细微却刺人。
柴郡主顿觉轰的一声,僵立在当地。
“郡主,我要救他。”身后的声音虽微弱却坚定。
柴郡主缓缓回头,意外的看见那个病弱的女子面上竟露出了微微的恳求之色,显得益发楚楚可怜。
那个有着无比勇气无比坚强的女子,连当年数遭磨难几欲丧命的关头,也未曾流露出一丝怯意,今日竟可做到如此!
“我要救他!”素音又重复了一遍。
“你确定?”她屏声静气,一霎时只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到头来却只能挤出这一句。
素音一笑:“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一丝晨曦投到她的脸上,在漫天雪地中,她的笑意似乎格外轻松惬意。
柴郡主的心中一动。这个把清冷藏在心里,把执着溶进骨里,把坚毅刻在眉梢的女子,是不是在过去的岁月中,也曾笑得这样这么惬意?
展昭,如果你能融化她的清冷,理解她的执着,心疼她的坚毅的话,如果只有你能让她如此这般的笑的话,我便倾尽所有,救你一命,又有何妨?
柴郡主低头吩咐了身边的总管一声,总管领命而去。
“素音,进府来,我们仔细商议。”她随后侧身让客。
素音长长呼了一口气,望向天边,快早朝了罢?
慈云宫。
听到宫女来报柴郡主府的总管求见,李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啊!”她苦笑着,“她若为后,必定是一代贤后,真是可惜了,是不是?”
知道并不是要人回答,王公公侍立一旁,默然无语。
这个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要走她自己的路了,舍弃了至尊至荣,选择了艰苦非常,真让人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哪!不过——
“但也只有这样,才不算委屈了她吧?”她轻笑,“庆福,都交待清楚了吗?”
王公公欠身:“回太后,都安排妥当了。”
“那么,展昭,你不要叫我失望了。”
天已微微亮了,但雪仍没有停。
站在柴郡主府外,在半副鸾轿前,穿着凤冠霞帔,素音看着雪花,忽然有些失神。
身上的大红晃了眼,好似当年那一树怒放的红梅,还有梅下那个明朗少年。
公孙叔叔说,他是个好捕头。
张龙赵虎说,他是个好兄弟。
白玉堂说,他是个好朋友。
如果爹爹还在,他一定会说,他是个好下属吧?
玲珑看出她的心思,在她耳旁轻轻说道:“小姐,你放心,他一定是个好丈夫。”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她轻喃,“可是……”
她的声音逐渐细微,风雪吞没了后面话语,没人听到。
可是,我不会是个好妻子。
你知道吗?
君如云间雁,风雨惯曾经。
妾是园中草,霜雪亦长侵。
雁去还复返,草死难再生。
恨我弱柳质,不能赴云程。
早知非良伴,何必同一身?
[ 本帖最后由 慵蓝 于 2006-5-19 21:30 编辑 ] 第四章锋芒
东方终是发白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而作皇帝这一天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早朝。而今日早朝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展昭的生死!
可是……
仁宗坐在金銮殿上,看着底下大臣们吵成一团。
这边礼部侍郎刘越面红耳赤:“展护卫多年来为朝廷出生入死,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纵然有罪,罪不致死!”那边庞太师沉着一张脸:“展昭死罪,早由刑部议定,若是人人都像这样恃功自傲,天下岂不大乱?”
…………真是一场闹剧!仁宗在心中冷冷一哂。这样闹剧,几乎天天都在上演,若是往时,他早就出言缓和了,可今天,他却没有了那份心情。微抬头,望了一眼跪在大殿上的人,一股怒气陡的在心中升起。那个人,一身囚衣如雪,在殿上跪的笔直,不曾有丝毫动摇。不见寻常人犯的狼狈,倒是于千万争执中独身于外,越发显得镇定出尘。他低垂着头,所以看不见他神情,如果他抬起头,会不会发现,原来,他是在微笑着的?
仁宗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往时见惯了他着红衣,如今一身雪白,却依然风采逼人。而这个男子,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竟还是这样温和淡然!
仁宗蓦的将龙袍攥紧。一旁侍奉的张公公吃了一惊,连忙低声道:“皇上,大臣们都还在等您下旨呢!”仁宗一醒,缓缓移开视线投向了大殿门口,手中却将龙袍攥得更紧。
素音,他就要问斩了,你,待要如何?
来罢,让朕看看你的手段!
而此时,朝中的局势正在向庞太师一边倾斜,这是仁宗早就料到了的。如今王丞相告老还乡,八贤王重伤不起,包黑子正在场中,这几个无论身份还是言辞都可以与庞太师抗衡的人都不在,张越等人虽是有心却是无力,又怎么敌得过老奸巨猾的庞太师?当张越再次被庞太师堵得说不出话来,几欲昏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三声朝鼓。
“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悠长。紧接着御林军一叠声的传报了进来:“柴郡主,包素音上殿晋见!……”众大臣同时一愣,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同一个疑问:她来做什么?
她来做什么?展昭一怔,转而想起昨晚白玉堂的话,不禁释然。这个丫头的手段,他是早就领教过了的,如今过了七年,不知厉害成什么样了。既如此,阿素,就让我看看,你会给我什么惊喜罢!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悠然欣赏的心情等着那个女子的,直到他真正看见了她。然后他开始迟疑了。
这是他记忆中的小姑娘吗?他记忆中的阿素,梳着两个黑溜溜的小髻,灵活而闪亮的双眸,狡黠得令人眩目。纵是在漫天雪地里,她的双颊也像那树红梅一样鲜艳可人。她哭泣中会加杂着几句不明的嘟囔,受到些微挑拨就会跳起来怒言相向。而当她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那羞愧难当却又理直气壮的道歉让他至今想起来仍会不自觉的微笑。可眼前这个女子呢?尽管她盛妆之后清丽不可方物,尽管她一身气息温暖柔和,但他却一眼看穿了她盛妆后的憔悴,温暖后的疲倦。这真是当年那个健康而活泼的阿素吗?
她竟羸弱至此!
而他竟也会天真至此,天真的以为那两次重伤不会带来太大的伤害。想不到七年来首次见面,你竟送我这样一份“惊喜”。
阿素,我可以认为,你的调皮一如当年吗?他哂笑,只觉得满嘴苦涩。
看她盈盈下拜缓缓起身,看那个镇定男子终于变了一丝颜色,再看看底下的朝臣们一副惊讶的样子,仁宗只觉得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不自觉间,已把攥着龙袍的手放开了。振作起精神:“包素音,你今日上殿,可是为展昭生死一事而来?”
素音,你只管放马过来罢!
“回皇上的话,臣女并非为此而来。”包素音明明就站在展昭的面前,却连头也不偏一下,“臣女深闺弱质,不知朝廷大事,亦不可管朝廷大事。展昭是生是死,自有皇上和有司衙门定罪,臣女如何可以左右?”
“哦?”仁宗露出一丝值得玩味的笑容,轻拂拂袖子,“你可知道,刑部已有定论,展昭今日午时就要问斩?”
“已有定论了么?”她轻轻一笑,“这样就好。”一面向袖中取出一件事物,一面向仁宗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这件东西?”
她站在展昭面前,珠光摇摇,红衣飘飘,衬得瘦弱的身子仿佛就要凌风飞去。可在那一霎那,展昭忽然觉得,她就像一座山,抢在他的前面,替他挡去了即将到来的重重磨难。
阿素,你有什么妙计,化大祸于无形?
宝剑不甘随我老,犹在匣中独自吟。
埋藏七年,终要出鞘了。
包素音用的法子简单的很。
宋仁宗皇佑七年,素音再救太后于慈云宫。帝深以为恩,铸金牌二面,敕令免死。
众人都听过这个故事,却都没有见过所谓的“免死金牌”。于是在一刹那,竟都被熠熠金光闪了眼。
仁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语气也稍微沉了沉:“包素音,你可知道,免死金牌不可滥用?”“祸延九族,福泽至亲。敢问皇上,本朝律法中,可有子功可赎父罪一例?”包素音抬头,直视仁宗。
仁宗一怔,目光投向刑部尚书李姜,李姜百般不情愿的出班奏道:“回皇上,本朝律例,确实有此一条。”
“子功可赎父罪,弟可代兄受过,为臣可为君死,弟子为师服劳,”包素音盯着仁宗——她从一进大殿就只是盯着仁宗,仿佛眼中再无别人,“既然如此,我做妻子的,为什么不能代丈夫赎罪?”
仁宗一窒,只觉得不对,一时间却又反驳不上来,只得晾在上面。庞太师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这时才缓过神来,眼见皇帝无辞反驳,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于是向包素音道:“包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至于哪里不对,他自己也一时想不明白。
包素音立刻顺着话尾问了下去:“素音哪里不对,还请太师赐教。”仿佛没有瞧见庞太师尴尬的神色,她居然继续追问了下去:“君臣,父子,夫妇均在五伦之内,难道不是?既然子功可赎父罪,妇功自然也可赎夫罪,难道不是?难道太师认为孔圣人错了,还是本朝律法错了?”她一叠声问下来,庞太师只觉得头昏眼花,但恍惚间,却又像抓住什么。
仁宗终于从她的连问中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包素音,你什么时候与展昭成了夫妇?”
“皇佑五年正月十五,皇上钦赐展昭‘御猫’封号,太后闻知此事,怜我孤苦,将臣女的终身指给了他,”包素音淡淡一笑,“年月深久,皇上又是国事繁忙,想是一时不记得了。”一旁的柴郡主连忙道:“当时赐婚,臣妾也恰逢其时,可以为证。”
仁宗神色更加深沉;“既然如此,为何朕从来没有听说过展昭有了妻室?你现在,也仍是云英未嫁吧?”
“臣女身子素来病弱,父母怕我操劳,怜惜不舍,故而多留了两年,”她咳了咳,像是应着她的话语,“原定的今年就要成亲,谁知道……”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似有无限悲伤。
仁宗神色奇异,看了她半晌,方才慢慢说道:“如果朕记得不错,当时赐婚的时候,春眉夏语两个小宫女也在吧?王公公还拿你取笑了呢,是不是?”
她的回答低低柔柔的,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皇上记得的,自然不会是有错的。”
“你!”仁宗恨声咬牙,“你说,你不是为展昭而来?”
她点头:“臣女乃是为皇上昔年一个诺言而来。”
“你说,你不会为展昭求情?”
“臣女并未请求皇上减轻展昭的罪行,只是要将己之功,折他之罪。”
“你说,你不会干涉朝廷大事?”
“皇上要杀御前五品带刀侍卫,那是朝廷的事。臣女不顾羞耻,抛头露面,只不过要救自己的丈夫,如此而已,”她霍然抬头,眼神激烈,声音却还是淡淡的,“臣女管的,是自己的家事!”
“好你个包素音!”仁宗怒极反笑,“你既然敢来,朕成全你又何妨?朕就赐你三日后与展昭成亲,”他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楚,“朕让你名正言顺的救他一回,你看如何?!”
包素音身子一震,脸色顿时苍白,却仍支撑着行礼:“臣女谢主龙恩!”一字一句,竟也是那般奇异的清晰。
这世上的事往往峰回路转的莫名其妙却又偏偏理所当然。谁能想到三天前还是御前五品的带刀侍卫,第二天竟成了阶下死囚,第三天却又成了相府女婿?展昭悄无声息的低下了头,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仁宗一扫他越发挺直的脊梁,忽然泄了气。这两个人,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掩饰,骨子里,却俱都是,一般傲骨。
他萧然抬眼,望向殿外长天。
华音,你的妹妹,终于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
第一天.
展昭好不容易安抚了惊喜不定激动不已的张龙赵虎,转过头,却对上了公孙策若有所思的眼。“先生?”他轻声询问。
公孙策深深看了他一眼,待要说什么,一个衙役跑了过来,对展昭道:“展大人,慈云宫的贺礼到了。”展昭一愣,连忙跟了出去。
然后是碧鸾宫的贺礼,南清宫的贺礼,然后是接连不断的大小官员,忙的展昭晕头转向。待到他有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在书房里找到公孙策,他单刀直入问道:“今日午间,先生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啊,那个啊,”公孙策慢吞吞的抬头,“展护卫,我只是要恭喜你抱得美人归啊!”他拍拍展昭的肩,“要知道,像二小姐那样的美人,这世上可是稀少的紧啊!”
看着公孙策无辜的笑容,唇角扯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展昭也用力的回拍了拍公孙策的肩:“先生放心,我心里有数。”
公孙策蓦地爆发出一阵咳嗽声,直遏云霄。
第二天.
相府小姐出嫁,又是当今圣上赐的婚,一应礼数不但不能少,还要更加铺张,时间又紧,忙的展昭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偏偏白玉堂大不识趣的凑了上来:“猫儿,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忙?新娘子呢?”
展昭瞪了他一眼,凶恶的很,“我怎么知道?”
“啧啧,”白玉堂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样可是会把新娘子吓坏的,猫儿。”他抚着下巴,“不过,你那位新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五爷,你很闲是不是?”展昭皮笑肉不笑的递给他一本册子,“来来来,这是明天要用到的一些小东西,麻烦五爷帮我采买采买。”
白玉堂看着手中比大宋律法还要厚的“小东西”的册子,看着展昭绝尘的身影,目瞪口呆。
“臭猫!”
开封府再次发出直遏云霄的呻吟。
两天的忙碌让展昭的骨头架子几乎散了架,能够躺在床上,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温暖的床,寂静的夜,清新的风,皎洁的月,美丽的仙子……仙子?展昭眯着眼,看着窗外探进来的头。
玲珑似乎丝毫不觉深夜到一个单身男子的寝室是多么暧昧的事,清脆的打着招呼:“姑爷还没有睡下么?我们姑娘请你去一趟呢!”
“现在?”展昭怀疑的反问,望着窗外的明月。
“现在。”玲珑笑眯眯的。
他苦笑摇头,振衣而起。“有劳姑娘带路了。”
[ 本帖最后由 慵蓝 于 2006-5-19 21:33 编辑 ] 线索越来越多了呢,这个故事好象才开了个头? 对啊!我等着看呢!好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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