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anca 发表于 2009-2-28 17:35

[原创]对影成三

  (一)

  “会不会觉得很吵?”言语未尽,苏现从背后环抱在叶未丹腰际的双手,已然掠过她的四分之三侧脸,扣在她的耳畔。

  也许是被苏现带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硌痛,一向柔顺的叶未丹显现出难得的倔强,挣脱苏现的怀抱,兀自向前踱了三两步站定。寒夜的飒飒冷风填补了二人骤然拉开的距离,也吹散了一整天盘旋不去的暧昧。“不必,”叶未丹的声音散在空气里有轻微的抖动,离开他温暖的怀抱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裙在这冬夜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其实,我一直很喜欢火车的声音,听到会很兴奋。”

  这倒是实话。叶未丹的寝室在学校的边缘,一墙之隔,那一边便是铁路。初分寝室的那一天,所有同寝的姐妹们都在抱怨着窗外的嘈杂;唯有叶未丹,一个人跑到阳台上,看着沿途火车的过往,来来往往的轰鸣之中,那一下午的笑容,绚烂得融入了流金的落日;那样的幸福,在喧嚣中平心静气地盛开着。

  苏现跟到叶未丹的身后,将她瑟缩着益发楚楚可怜的肩膀揽入胸膛,头低低地埋入她的颈项,温热的呼吸时而挑动着她细顺但略嫌干燥的发丝。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其实关于我,你又知道多少呢?”叶未丹的声音依然温柔却掩不住酸涩,唇边的笑容虚弱却勉强着不肯散去。

  苏现一怔,转瞬又沉浸在自己的迷醉之中,巧妙地转到叶未丹的面前,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庞:“未必很多,但已经足够我珍惜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吗?可是,远远的,火车进站的指示灯依稀可辨。他们之间的一生一世,属于他们两个的一生一世,还剩下多久呢?

  (二)

  “小姐,今天最迟的一班去北京的列车是几点?”

  “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但是是慢车,而且没有座位;还是坐十点那一班吧,那个还有软席。”

  “不必了,给我一张十一点二十八分的,谢谢。”

  苏现拿了票走向等在广场中心的叶未丹。时值一月,东北的天气正是凛冽,叶未丹白色的风衣里只裹了丝绒材质的套裙;靴子的高度恰到好处,刚好完美地勾勒小腿的弧度,也刚好方便寒风的侵袭。苏现一把拉过叶未丹已然冻得青紫脉络清晰的双手怜惜地揉搓:“傻丫头,怎么不找一个背风的地方站,就专挑这么一个风口呢?”

  “怕你找不到,本来时间就不多了,不想再浪费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了。”可能是面部已经僵硬,平日最爱笑的叶未丹这次只是浅浅地动了动嘴角旋不起笑窝。

  苏现写满了抱歉的眼睛低垂下来:“十一点二十八分,不能再晚了。”

  “没关系,还有十多个小时,我很知足。”接过他手中的车票,叶未丹吃惊道:“怎么是慢车,还没有座位?那怎么可以呢?要站十来个小时呢。换一班别的吧!”

  “不要。”苏现头摇得坚决,孩子气的表情惹人发笑,一本正经地朝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女孩撒娇。“让我多陪你一会儿吧!舍不得离开你……”

  想来世间也只有情爱,方能使一个有着铁一般腰脊的男子放弃冷面的严峻;想来世间也唯有情爱,方能使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孩染上沧桑的调子。

  “真得舍不得我?那就不要走啊……”

  苏现一切的动作骤然停止,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的双眸闪烁,然而迷离,他永远都看不透她。他开始痛恨自己读不懂她;然而,他忘记了,当初会爱上她,也许就是因为她对他来说,像是一个迷。

  僵持许久,叶未丹又笑了起来,一点心事都没有似的出声的笑:“和你开玩笑的啦。是我要你回去的嘛,本姑娘什么时候做过出尔反尔的事情?”

  苏现深深地望向叶未丹的眼眸,那是怎样的一汪秋水荡漾?澄澈,然而并不见底。他可以在她的双目中看到自己的映像,混迹于穿梭过往的人群之中。是的,叶未丹的眼睛从来都看到的太多,未曾像过如她一般年纪的其他女孩子,单纯,甚至有时偏执,满眼看到的满心所系的都只有自己喜欢的想要的东西。良久,苏现幽然叹息:“知道吗?有时候,我倒希望你就是一个会出尔反尔的任性哪怕是有一点点自私自我的女孩子!”像是在哀怜叶未丹,也像是在哀怜自己。

  (三)

  火车的轰鸣渐近,轻撇腕上的表时针在在十一与十二支间,分针已然爬到四的额角。关于一生一世的求解,终于得到了精确的答案。

  八分钟。

  生平中从未有过的,叶未丹希望自己能将关于数字的一切,包括小学的加减法一并忘记。但是,世间万物都有一个结果;无解,难道不是一个结果吗?

  列车经过眼前掠起的风吹起叶未丹的头发诗意地飘动,飘向同一个方向,那是苏现即将离去的方向。它们很想去吧?叶未丹又何尝不是呢?然而,她却不能纵容自己如发丝一般,将乐于追随的心释放。她定定地站着,全然地静止不动;可惜,时间却不愿像她一样静止不动。

  苏现默然捧起叶未丹的脸庞,四分之三的侧面,温厚的唇碰触冰凉的肤,一遍又一遍,贪婪地亲吻。叶未丹并不抗拒,但也不会激烈地回应;她只是静静地配合着,悄悄地垫起脚尖,努力给他方便舒适的角度。他们之间一直如此,叶未丹喜欢也习惯着被苏现主宰。

  然后,风住了,车停了,苏现的动作便也归零。提起被冷落在一旁为时已久的行李箱,他在她耳畔轻声问道:“我真得要走了,最后一次机会,你真得不会后悔吗?”

  叶未丹轻巧地旋身退后,礼貌地制止了缠绵的无止境蔓延:“怎么说呢?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但是,世界上并不只有一种快乐,不是吗?”语罢不忘给出一个孩子气的招牌笑容,尽管僵硬的阻力令她十分费力。

  “我早该想到答案了,你这个狠心的丫头!”苏现修狭的左手又一次拂过叶未丹的面颊,四分之三的侧度,“好的,那我们,好聚好散吧!”没有等到叶未丹的回音甚至没有等到自己的话说完,苏现已然转身;等不及手指短暂的流连,双脚已经踏上了驶向已知方向的列车。

  他的面孔上扬,像是怕倾洒了眼中的不舍;甚至,他不敢回头……

  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自己温柔的抚摸在叶未丹雪砌一般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红肿的痕迹;他忘记了,无名指上那一颗镶了钻石的戒指。

  

bianca 发表于 2009-2-28 17:36

本帖最后由 bianca 于 2009-2-28 17:38 编辑

  (四)

  “……”

  “喂,是我。”苏现的声音依然可以分辨,只是少了往日的沉稳,情绪的忽悠不定在不均匀的呼吸之中暴露无遗。

  “知道,手机上有来电显。”叶未丹知道火车上的苏现一定在透过窗子看着她,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配合着给他一个方便注视的角度,反而背过身去。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你,以后不会再纠缠了。”电话的那一端,难耐的全然静默,延展到苏现这一端却化作了焦躁:“未丹,你还在听吗?”

  “我在点头。”

  “我只是不甘心。求你,无论如何告诉我实话,你究竟……爱过我吗?”苏现的话一经说出便已后悔;多少次,他嘲笑那些死乞白赖求别人施舍爱情的可怜人;因为名字,手机他都不用索爱的。然而,现在,他居然也沦落到乞讨爱情的地步。可是,他别无选择:不问的话,他只会更加后悔。

  叶未丹的手指不自觉地爬上了脸庞,四分之三的侧度,苏现的惯用动作。那里,有苏现无意却确实造成的伤痕。红肿之处,像一只断翅而无法翩跹的蝴蝶。

  她想起另一个女人面孔上的蝴蝶,从鼻翼向两颊延伸;只不过,那只蝴蝶不仅不能飞翔,也没有艳丽的羽翼,只由黄褐色的斑点堆迭而成。

  (五)

  见面之前,叶未丹已经为女人设想好了兴师问罪的全套台词,甚至特意薄施粉黛挑选妖冶的衣服来使自己入戏扮演一个狐狸精的角色;然而,女人没有一丝怨恨的迹象,甚至可以称为无可挑剔的温文尔雅。没有丝毫的怨妇之辞,她说她只是想以第三人称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中,男人在一年前一次出差沈阳之后便学会了经常毫无预兆地出神和傻笑,后来他去沈阳出差的次数便越来越多;当他的妻子无意中打开他即将再次奔赴沈阳的行李箱时,发现里面没有公司的公文,有的只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那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子,年轻而且美好;可是男人的妻子,相貌平平并且韶华已逝,还有因为怀孕渐渐臃肿的身形。

  讲完之后,她问叶未丹,不是质问责问以及逼问,不过是事不关己一般的淡然询问。她问道:“这个故事的开端开得不好,那个可怜的妻子是不是注定会有一个悲凉的结局?”

  叶未丹一直关注着手中摆弄的汤匙的双目渐渐移向女人:腹部已经隆起很大的弧度,脸因为妊娠的关系轻微地浮肿,蝴蝶斑也生得严重。谈不上美丽,以任何一派的审美眼光来看都谈不上;这样的眉宇之间却有一种惹人怜惜的气质,教无论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去伤害。

  缓缓地,叶未丹笑道:“不一定,谁说开端不好的故事结局一定不好呢?”

  (六)

  “回答啊,求你,不管怎样,回答好吗?”苏现觉得,比起悬而未决的沉默,即使是断然的否定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在点头。”

  苏现的声音抖动得更加厉害,却因为狂喜呈现一种全然不同的愉悦音调:“我就知道!我们之间那么快乐的过往怎么可能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呢?”

  “既然那是你的一部分,你愿意的话当然也可以认为我爱你。”

  “嗯?”苏现刚刚放晴的脸孔烟云又有回笼之势,“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未丹浅笑,笑容细微得几乎不能觉察,声音却如空谷百灵一般的悦耳:“我爱上的,其实只是你对我的爱。被爱的感觉,让我快乐,而且满足。”

  “呵呵……”电话的另一端,修狭的手指挤压着胀痛的额头,苏现突然笑了。“多讽刺啊!我一直希望你自私自我一点,想不到你真的如我所愿……”

  “……”

  “不过,也好,谢谢你。”

  “嗯?”叶未丹设想过苏现的千百种回应,却万万也设想不到这一种。

  “本来,我以为,是你的心中装了太多的人,只要能将他们赶出去,我便可以占据;可是,既然我想错了,你的心容不下我,仅仅是因为它已经全然被你膨胀的自我所占据。那么我,倒可以彻彻底底地死心了。”

  苏现燃着一支烟,悠闲地吐出一个舒缓的烟圈,好久不曾了。他记起从前,一个女孩在他的膝头撒娇抢走他的烟,对他说:“Keep long!”一切就像渐渐消失在空气中的烟圈一般虚无缥缈。终于,笑容又在他眼角些微的皱纹之间扩散开来,不是自嘲,也不是这一年之中那些甜蜜窝心的笑;而是,一年之前,遇到叶未丹之前,那一种平仄无惊澜的淡然的笑。“真的,丫头,好自为之,一定要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电话的那一端,没有叶未丹的回音;有的只是,通话中断的嘟嘟的提示音。

  苏现幽然道:“我当你在点头啦!”

  (七)

  阳台上,叶未丹定定地对立在空空如也的墙面前,望着自己杂乱不堪的思绪。苏现总是说她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装了太多的别人;今天,他却说她的心已经满满地被膨胀的自我占据。她有点庆幸好在他读不懂她真正的心,也有点失落竟然他读不懂她真正的心。

  记不起从哪一天开始,连夏天都只习惯T-恤衫、牛仔裤的自己,衣柜里已经堆了满满的裙子;但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苏现告诉她最喜欢女孩摇曳的裙摆。

  记不起从哪一天开始,一向喜欢正面镜头的自己,无论是证件照抑或是生活照都换成了四分之三侧脸;但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苏现告诉她最迷恋她的四分之三侧脸。

  也记不起从哪一天开始,一向讨厌喧哗喜欢安静的自己,每一次听到火车的轰鸣就会无比的兴奋与期待;但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苏现告诉她最希望能经常坐火车来看她。

  这样的爱,究竟是太自我,还是已经全然失去了自我?

  “未丹,这么晚,你站外面干什么?多冷啊?”同寝室的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门。

  叶未丹想起,那载着苏现离去的今晚的最后一班火车,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仿佛凄厉的哭声。那曾经她兴奋着的声音爱着的人,都已成为过往,遥远得不可比及……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当爱人在面前,却要亲手掘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缓缓地,叶未丹开口:“知道吗?小时候,每一次撒谎,爸爸都会罚我面壁思过;可是一直到今天,我还是戒不掉……”

  The end.

夜吟知寒 发表于 2009-2-28 18:51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好寂寞,又好无奈……

bianca最近好高产啊~

止慈 发表于 2009-2-28 20:47

喜欢就献花吧,评分也会以献花为参考依据的

止慈 发表于 2009-4-17 17:07

第三者扶正未遂于是换一种形式自尊自爱?
这个主角,惺惺作态地顾影自怜

bianca 发表于 2009-8-16 21:00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也好矫情对不对?
不是我好高产,而是把旧东西都搬出来晒晒。
第三者扶正未遂于是换一种形式自尊自爱?
这个主角,惺惺作态地顾影自怜
从来没有错的爱情,有的不过是爱错的人。
是对于第三者的一种通用辩解。
其实,既然连对象都选错,又怎能宣称自己一点都没有错。
不过,能够扶正未遂,或说我所构想的放弃扶正,毕竟比毁人家庭在人品上要胜一筹。多少能称上对于错误的改正吧?
惺惺作态也好,孤影自恋也罢,既然行为是好的,也无需计较她的意图。
正如,一个人即使心中并无善意甚至偶生邪念,依然能够自控,恶小不为,日行一善。
我便乐于称他为好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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