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两端
本帖最后由 潇冉 于 2009-2-8 21:32 编辑千里共婵娟 第一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休假之后第一天早起上班,如果不是神清气爽,那么一定是头痛欲裂,而我恰恰是永远是后者;与其说是懒惰的惯性后延,我倒更愿意赞同是因为太过流连休假的状态;不过不管怎么样,不迟到永远是好事一件。
短暂的会议有助于消化会议精神,新上司也让人眼前一亮,尤其他说:“我不需要这样一个行动组为我提供行政上的支持,我也相信我们会有更合理的机制让各位发挥才能。”——好了,这相当于直接宣布我的现任职务顷刻间化为子虚乌有,早起的不适感随之烟消云散了,其他的会议精神大概就不关我这个工作通行证上职务栏刚被抹掉的人什么事了。
我摘掉通行证放进上衣暗袋里,走回以往的办公室,门上“特殊助理办公室”的牌子被摘掉了,配合左右光秃秃的墙看起来很像一间教室。我推门进去,平时因为窗帘、烟草和茶叶而变得昏暗又雾蒙蒙办公室,今天阳光洒一地,任何东西或者人格外的清晰,我一瞬间不太适应,把办公桌稍微收拾一下坐下才发现,几台计算机空转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正襟危坐地面面相觑。
我靠着椅背觉得头痛有点要回来的迹象,合眼回想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尴尬局面:一年半以前,前副局长耿老头成立“特殊助理办公室”,即特殊行动组,耿老头亲任组长。主要负责对林林总总各方面的报告进行细化和扫描重点,以辅助副局长进行决策处理以及某些特定监查事项;一年前,我调入特殊行动组,负责各科室内部财务监查和本行动组财务全部事项;半年前,我任本行动组副组长;现在下岗。我猛然坐直身体,那老头应该自知之明在退休前和我们的新上司搞好关系而不是斗的眼眶乌青。
“老爷子没给你留下什么话么?”墙角办公桌里的女孩转过头来问我。她三月前刚进入办公室,前几个星期还为成为“局长身边人”格外骄傲了一阵子。
我摇头,心里说我今天才风尘仆仆度假归来,老爷子要是昨天晚上打电话说他今天退休了,估计我不等他安排我们就摔电话了。
“都是小杨你乌鸦嘴,说什么我们需要个铁腕上司,这回好,钱隼是够铁腕,他一上台我们集体撤职。”我们的“特级”计算机工程师把打印纸抵在显示器上刷刷描几笔,之后放下冷冷瞥我一眼。
我转过椅子面向大家,使劲耸耸肩表示无辜。
“你们折腾小杨干什么,事已至此了,大不了各回各位。”右边老徐说了一句,周围微微一笑,缓和不少。
当大家准备重新开始正襟危坐,敲门声骤然响起,一位高个秘书先生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朗声道:“钱局长请杨小姐过去。”
我站起来把披肩的头发拢一拢,简单扎起来,戴上宽框的眼镜,缓步走出去。
我们的办公室紧贴着电梯,往上一层就是副局长们的办公地点,说起来倒也很近。我大步近门口,秘书先生轻声敲门又推开,做出请的样子,我走进来他又静悄悄地关门退了出去,真是训练有素。
年轻的现副局长——钱隼坐在办公桌后面,身后的音响传出一串串轻微的电流噪声。钱隼握着一只牛皮纸口袋,抽出里面的一张带照片的纸,一字一顿念:“杨—晓—静。”随后抬头确认地看着我。
我愣一下,机械地点点头说:“是,长官。”
“坐。”他满意地笑了笑,“我仔细看过你的履历——”
我忍不住想挑眉,仔细看过我的履历?之后念我那不是生僻字的名字竟然要如此一字一顿怕读错?
“——调转的经历很感兴趣。”他流利地说着,毫不避讳地翻着面前的一叠纸张,“你没有进行过申请?”
对新上司说你从来没有申请进入过他的部门,似乎不是个良策,撒谎似乎更不好。我迟疑一下:“嗯——是。”
他抬起左手摊开摆了一下:“无所谓。我很欣赏你跟上头搞钱的才华,所以给你一个你大概会感兴趣的任务。”
他站起来匆匆转身翻找什么东西,我撩开额前的头发,搞钱的才华?夸我还是奚落。
他转身拿回一个落满灰尘的淡蓝夹子,窗口方向拍了拍,随即坐下:“时间与空间研究科。他们的研究很有价值,但是进展缓慢,连常规经费都极度紧张,甚至一时停滞研究,我认为这和他们的研究方向和经费申请方式有很大关系。所以我需要你去扭转这个局面,以免取消科室,把研究项目无限期挂起。”
钱局长这段话说得干脆利落,我有点眩晕,这个“时间与空间研究科”我有印象,因为财务审查上这个科一直是最后一个,而且从不找麻烦。钱隼微微笑地注视了我一下,从抽屉里摸出一张通行证:“新的通行证。下午你可以去上交旧的通行证。如果你想影印一份留纪念明天上交也可以。”
我把新通行证夹在衣领上,上面的新头衔是“代理主任”,我不禁皱眉。
“以你二年的资历代理主任已经是破格了。”钱隼不乏得意地冷冷后续了一句。
我无意多留,点头站起来:“谢谢长官。”
我出门,咬牙上了电梯,回了办公室老徐关切地问怎么样。我说往好听了说叫发配。
职务调转导致的搬家有时候相当繁琐,尤其当你毫无准备的时候。我抱着箱子在终于变得光洁如镜的办公桌前后左右认真检查了三遍才确信没有遗落任何细小的东西。当我跨出门槛的时候,老徐拿块抹布在擦桌子,墙角里的漂亮女孩在用荧光笔涂墙上的图钉,计算机专家在用螺丝刀对付开着的显示器。我屈膝把箱子里溢出来掉在地上的光盘捡起来,也顺便向我这些曾经神采奕奕,现在面面相觑的同事们告别。
时间与空间研究科和所有毫无建树的研究型科室一样,完全一样,一样淡绿色干净的墙壁,一样明亮整齐的品字形格局,一样空洞无趣的电流声,人员稀少,兔子都不来。我站在门口就几乎可以预见到20年后这里依然如此,而那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尖叫无数声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度过多久。我理理前额的头发让这种恐怖的臆想离开我的脑海。午休还没结束,便拉开椅子听我的副主任给我讲解现在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
“我们目前把理论系统建立在平行宇宙的概念上,即此来解释目前可以捕捉和控制的信息信号,但机械的原理依然依赖霍金的学说——”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深沉地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你,对霍金的学说完全了解吧?”
“我认为了解到及格水平就是天大的荣幸了。”几米外的合金门豁然旋开,钱隼捏着通行证大步而来。“杨主任的工作是协助研究,不是主导研究,所以——”
钱隼大方地在我们全部站起来之后拉开椅子坐下,摊开双手:“理论的内容慢慢研究即可,杨主任现在要适应机械的作用和效能,然后给出更严密、需求性更高的研究目的,让试验扩大规模和加速研究,明确了么?”
“是。”我朗声道,年迈的老板或者比较有些古板和优柔寡断,但是毕竟还有些迂回的策略让你慢慢接受严酷的现实,而钱局长过度的现实精神——果真让我负责搞钱!我想不要过多回应是明智的决定。
我的副主任在旁边,似乎思索了一下,才说:“这样的话,我们现在的器械能让大脑通过电力支持控制另外一个时空的人类活动,而且可以定位到某个阶层以上的个人,但是这个时空段和地域段都受到限制,现在的研究进程清朝和当时比较发达的地区信号相对最为清晰,控制力最强。”
“了解。”我跟上他的思路。“那么,如果完全控制不就是修改历史,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么?”
“建立在平行宇宙的概念上,就是说那是一个和我们无穷接近的时空,但并不是我们的时空。”
“就像复写纸写好,修改复写的那一面,不会对原件有影响。”钱隼紧跟解释了一句。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你是原件?”
钱隼不笑了,场面顿时冷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顺畅的接出这么一句,“对不起”条件反射地浮上唇边,我刚一启齿,钱隼突然大度地摆摆手,我立即收声。
“研究员没有做出过大幅度逆反历史的试验,小幅度修改未引起不良结果,不过目前因为理论内容和实践经验都是空白,所以试验要求不得逆反历史进程,以免引起事故。”副主任背了几句。我点点头,钱隼站起来走到门口:“杨主任,我建议你亲自尝试一下,有助于了解项目,仪器对人体伤害已证明不超过普通计算机。还有,我希望你能认真地对待,我认为这是我手下目前最有前途的科研项目。”
“是。”我正色说。“我尽快安排。”
“能不能问一句,你打算定位影响哪一个?”钱隼按着金属门转过脸来。
我低头想了一下:“乾隆年间,五阿哥。”
钱隼转身拨开门上的密码,门又无声旋开,他跨出去,在走廊上说:“杨主任,还珠格格应该是杜撰的吧?”
“我去证实一下。”我大声说,门复而关好,品字格局小间里的稀少的同事们轰然笑开。我捡着桌子上的鼠标垫扇扇有些出汗的鼻子。
午休结束的铃声在各个部门科室都连锁响起来,副主任在门口娴熟地输了密码,我看见提示表大大的“就绪”,随即铃声停止。一个简短的会议,算是熟悉了新同仁和研究项目。从勾心斗角的特别行动组出来,看着眼前这些邋里邋遢,戴宽边框架瓶底眼镜,不修边幅又相当富有艺术家气质的空间与时间研究员,我却很是温馨和暖,几句有趣的话就再次轰然笑开,前所未有的轻松。
简短的被告知了几个细节问题,比如说仪器开始电流强大,以引导定位准确,预定时间过后慢慢电力减弱,慢慢退出影响个体;再比如说,我选择的年代,6个小时的稳定影响需要耗费现在时间的一个小时。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荧幕上自己脑电波的图像,耳朵旁边是抖动的磁棒。
副主任坐在我身后,轻声道:“不用怕,等一下电流加大,你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感知就是那一边个体的感知,时间过了自然就会回归你自己的意识。况且只有十分钟,按你感觉到的时间也只有1个小时,不用担心。”
我闭上眼睛,感觉肩膀边的磁棒底座也微微的颤抖,器械的轰鸣声夹杂着偶尔的模糊不清的低语声,各种键盘的声音……我慢慢熟悉了觉得有些困,却突然一股暖风拂面,我尝试着睁开眼睛,视线打开一条缝隙,棕红色的炕桌出现在眼前,外面越来越清晰的蝉鸣声,我稍微抬抬头,尽量不动,看见精工雕刻的窗棂和有些阴霾的天空,闷热的风又吹进来,一阵阵浓郁的夏日花香,我眯眼心想这仪器神奇得一塌糊涂。视野越来越清晰,叠叠奏折摞在炕桌上,中间放着张开的一本,我大胆完全睁开眼睛扫视一下房间,无人。我猛然坐起来,环视一遍,叹口气,真跟电视里一样啊。
我不太敢动,也不确认我们那研究器械是不是真如那些好同事说的定位精准。窗外的云彩飘过,露出炽热的太阳,院落里传来泼水和窃窃地训斥声。我支撑着炕桌揉揉眉间,手指上的碧玉指环着实惊了我一下,此时,外间竹帘哗啦一声,我忙倒下来。偷眼看见一个青色布袍,宫女打扮的女孩子端着茶碗进来,撂在炕桌上,无声
地探过头来,竹帘又一声,一个嘶哑的声音道:“紫萱,五阿哥起了先别吃那冷茶!”
那女孩转身端了茶碗走到里间门口才轻轻开口道:“卓嬷嬷……”边说什么边走出去。
我用手指拨了拨凉席的穗子,暗想这研究项目不止有研究价值还有旅游资源有待开发。 第一章皇城宫阙回头尽
乾隆二十三年五月,初夏时节就已经非常炎热,明晃晃的太阳把人晒得头晕。紫禁城里本来就是朱墙金瓦,被这日头一烤,就如同是一个大火炉。
我从毓庆宫东厢房出来,看见卓嬷嬷正指挥着几个宫女往院子的地上泼水。地上的青砖被晒得发烫,水才泼上去就腾起雾气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干透了。
卓嬷嬷是五阿哥乳母,除了正侧两位福晋,这里就属她身份最高。我走上前去躬身请安,卓嬷嬷等我站起来问:“五阿哥歇下午觉了?”
“还没有,说是上午皇上交了差事,爷回来后就一直在书房琢磨着,午膳也是随便用了。方才陈谙达劝让歇着,五阿哥说不用,还说赶着下午就要拟出折子来。”
卓嬷嬷一听,眉头立刻皱起,说:“这怎么行,早起上朝忙到现在。五阿哥的身体一向不太好,这么累着可吃不消。你也太不尽责了,怎么不劝着休息”
我不敢出声,只能低头答是。在皇子中,五阿哥是最受皇上器重的,很早就帮着处理政务。只是他身体一向不甚健壮,每日又是上朝和讲学,本来就已经是事务繁重。五阿哥自己又是好学,空暇时也是读书写字。因为生母愉妃虽然在宫中多年,却并不受皇上的宠爱,,也没有同母的兄弟,宫内宫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五阿哥不放,只要揪到丁点儿的错,就会小题大做,抓着不放。地位高的,如乌喇那拉氏皇后,还有一位十二阿哥。三阿哥的生母纯妃,是先帝在时就入王府伺候皇上的,一直很得皇上欢心。八阿哥的生母淑嘉皇贵妃虽已过世,但生前皇上甚是宠爱,在她身后也颇照顾这个儿子。。
我原本以为这样得皇上欢心的五阿哥,总该是万事顺心的,如今才知道他每日皆是如履薄冰,万分小心的做人。皇上任命的每件差使,五阿哥都是费尽心思策划,力求周全没有破绽。卓嬷嬷是从小服侍五阿哥的,每回见到五阿哥这帮劳累,总是心疼不已。
说着,卓嬷嬷往东厢房走去,她也不用通报,径自就进了五阿哥的书房。永琪坐在炕上,一手摇着把折扇,另一直手正拿着奏章在看。卓嬷嬷走过去,先请过安,之后说:“五阿哥也该歇着了,这大热天得,歇歇再看折子也不迟,小心别累着。”
永琪转过头,看说话的是卓嬷嬷,立刻就明白了。他抬起头往我这边看来,收了折子,“也好,我就去躺一会儿。”
卓嬷嬷回头吩咐我:“紫萱,快过来伺候。”
我随着五阿哥进了临近的暖阁,铺好了床正要伺候他更衣,他对着我说:“我说怎么沏茶要那么久,原来是去遣兵调将了。”
“如果奴婢不这样做,爷怕是不肯歇午觉的。”,见伎俩被拆穿,我只有忙跪下告罪。
“起来吧,也不是什么事。”,五阿哥挥挥手,“你就是太小心,凡事都不想出错,我知道调你进书房服侍前卓嬷嬷肯定教了你许多规矩。”
“这是奴婢的职责,我服侍他脱了外衣,又去将窗户上的竹帘子都放下遮严实,方才蹑手蹑脚得退出了暖阁。
我是前一年冬天被调到毓庆宫的,因为有宫女到年龄放出去,要从东西六宫里挑几个年轻的宫女替补。五阿哥一向受皇上的宠爱,成婚后还特准住在宫中,差不多大的阿哥早已经分府自立。皇上又把毓庆宫赐给五阿哥住,分明就是昭告天下要立他为太子。眼见着是这样一个得宠的主子,适龄的宫女各个都想着能够去毓庆宫服侍,或许会有飞上头变凤凰的一天。
原本带着我的姑姑和我母亲是手帕交,入宫以后一直都对我照顾有加,我虽然当时是分派在御膳房下面,因为姑姑的关照倒也没有吃过多少苦。只是没有想到四年前,家乡遭了瘟疫,可怜我父母都没能逃过这一难。从此之后姑姑更是拿我当自己亲生女儿般对待,得些什么好东西都留着给我用。只是一件事,姑姑过几年就到年龄放出去,她想着自己回乡后,年龄这样大了,未必能嫁作人妇,终究不过是要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如果能在宫里跟个好主子,至少是不用为下半生的吃穿发愁了。正遇上要给五阿哥宫里挑人,所以为了这个差使,姑姑拿出多年攒下的积蓄送到卓嬷嬷手里,好容易才把我送到毓庆宫当差,又百般得求她给我谋个好位置。
初来时,我本来只是被分去书房值守,后来因为侧福晋索绰罗氏进宫,五阿哥调了原本伺候自己的宫女调去服侍。我就这样被卓嬷嬷提拔伺候五阿哥的起居。五阿哥虽然为人和善,对待下人也不苛刻,可这宫里的规矩多,在主子跟前伺候更是要加倍小心。卓嬷嬷极其严厉,宫女太监稍有闪失就要受责罚,除了同样是自幼服侍五阿哥的总管太监张佑福,人人都对她小心翼翼。
才从暖阁出来,卓嬷嬷就边走边吩咐了好些事情,尽管无非只是些饮食起居,可算起来一件件的事情也不算少。我回去收拾了书房的笔墨纸砚,看着时间还早,就先回到自己屋子,和我同住的兰娟才刚吃了饭,正在收拾碗筷,她是和另两个宫女轮值负责茶水上。见我进来,兰娟笑着说:“外头太阳这么大,那墙又是红的,我都觉得自个儿就像火炉里吊着烤的鸭子。”
“可不是嘛。”,我抽出手绢来擦汗,“我只是站在屋子里,都觉得热得不行,只是这会又不能洗澡。”
“我听小纹说,那铜盆装水,在太阳底下晒半个时辰,这水就热得够洗澡用了。要不我现在就去试试看?”
我连忙摆手,说:“算了,我一会儿就该回去上值。不然一会儿五阿哥醒了,要是边上没人,卓嬷嬷又该教训人了。”
兰娟有些不屑,说:“卓嬷嬷也太拿架子了,一些芝麻大的事情,五阿哥是主子都不计较,她偏偏端起架子来教训。虽然她是五阿哥的奶妈,可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儿事了。”
“快别说了,要是让别人听见了,我们要吃不了兜着走。”,我连忙摆手让她别说。
兰娟做了个鬼脸,也就不说了,收拾了桌子就出门当值去了。我打水洗了把脸,也就回去东暖阁侯着,轻轻的掀开竹帘进去。见五阿哥已经起来,正站在窗前看奏折。
听见响声,五阿哥抬起头,看见是我进来,先是惊讶,而后不由得笑了:“原来是你,我还怕是卓嬷嬷进来,又要有一顿说了。”
“五阿哥怎么才躺下就起来了?”
“反正也睡不着,何况下午就要想出办法给皇阿玛,心里都是放不下。我听见你们都出去后,就悄悄起来了。原来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再去躺着,倒是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心里一吓,额头上又冒出汗水来。五阿哥看我这么紧张,更是笑出声来,说道:“你也不用怕,就算被嬷嬷知道了,我说是自己起来的就好。”
“爷也该歇会儿,不如还是靠在床上看吧。外面的热气都从窗缝里跑进来,站在窗户边看折子太热了。“
五阿哥想了想,点头说“嗯,好吧。”
我把两个大枕头叠在床头,五阿哥拿着奏折靠在上边看,又吩咐我去倒茶。我答应了一声就退出了暖阁,赶忙去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有没有看见卓嬷嬷过来。听说卓嬷嬷往别处去了,我才放心去了茶房。
茶房中兰娟正在煮水,见我进来要茶,奇怪得问:“不是说五阿哥歇午觉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要茶?”
我不好说实情,只有对她说:“我先来端去凉着,这天太热,滚烫的茶喝不下去。”
兰娟笑着说:“你也想得太细心了,我们哪回就把滚烫的茶端上去了,都是等着能入口的温度才端上去的。”
听她如此说,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反而显得是我逾越了自己的职责。
“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兰娟转身倒了茶给我,“刚才不过是玩笑话,看把你急得脸都红了。”
“算了,我哪一天不被你戏弄两回?”
“好了,好了,看你满头大汗,我给你擦擦。”,说着兰娟真的抽出帕子来给我擦汗。
我闪开了,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才打一巴掌,又再摸两下,我才别那么好欺负呢。”
兰娟哈哈笑起来,说到:“你还真拿起架子来了,还不看着点,当心弄翻了手里的茶盏。”
因为五阿哥还等着,我不敢再多说了,端了茶盏回到暖阁里。轻轻掀开竹帘走进去,探头看去时,五阿哥却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像是睡着的样子。我不敢惊动了他,正要慢慢退出去,听见外间传来卓嬷嬷的声音:“紫萱,五阿哥起了先别吃那冷茶!”
我只好端起茶碗,又退出门口去,悄声回道:“卓嬷嬷,这茶是滚烫倒来的,我心想先预备下了,等五阿哥起来好喝。” 本帖最后由 cisay 于 2009-2-11 12:18 编辑
我跑进来踩一下……
另外,小声说一句,我觉得小杨是比较讨巧的角色 2楼格式帮编辑了一下,段落空格空行看起来比较清楚一些
唔然后等下文 第二章 你……是谁?
房里又恢复寂静,很远的墙角似乎有熏香之类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细听又不见了,窗外的太阳大得很,清风早变了热浪,我睁眼看见鼻尖上有些汗珠,肩膀也有些油腻之感,躺不住了,于是集中精力活动测试一下肌体的能力,灵活得很,我一翻身彻底坐起来。
大概是听见了响动,那竹帘马上被拨开,刚刚端茶的女孩走进来,有些惊讶地开口道:“五阿哥,奴婢刚才进来,看您睡着了啊。”
我确定仪器定位精准,遂而定神笑道:“天热成这样,睡也睡不实。”说完心里暗道,睡着了不能起来么。
“茶已经端来,请用茶。”
我端着茶,学王熙凤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眼看那女孩关切又不失耐心地立在炕边,就放下茶杯,问她:“你才刚在门口跟谁说话,我睡着了,只觉得吵。”
“奴婢错了。”她说着竟跪下,“方才卓嬷嬷怕茶凉了,让奴婢去换热的来。”
我心头一惊,不觉得我说了什么严厉的话,莫非五阿哥本人并不像我所想象那样温和近人,我似乎打错牌了;我重新拿起茶,慢慢吸着袅袅的茶香,不敢轻易叫她起来,便假装自言自语:“卓嬷嬷?她如今年纪也大了……”
她好像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卓嬷嬷是在宫里服侍多年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服侍多年……我略略想临时看的史书上没有这一号人物,不过看起来颇像个管事的,盘算一下可能是……奶妈领班?我放下茶,想象文言措辞说:“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你去寻了卓嬷嬷来,有些事问她。”
“回五阿哥,方才愉妃娘娘传人去问话,卓嬷嬷才去了。”
愉妃我留意过,永琪的生母,不知母子关系如何;又一个新人,我习惯地伸手想推眼镜缓解一下情绪,半途想起永琪不戴眼镜赶紧放下,不过卓嬷嬷算是清楚了,管事奶母才能被传去问话吧。不知道还能和这小丫环扯出什么话题来,冒险问问永琪的太太们:“福晋不是一早说去陪额娘说话么?”
“早上阿哥上朝去后,奴婢一直在打扫书房,再就是预备午膳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情,奴婢实在是不清楚。”
得,啥都没套出来。我听着她迎声细语毫无信息的答话,加上天气湿热,永琪的衣服又层层叠叠,我的感官神经系统明显习惯了空调的存在,现在简直热的透不过气来,不由得怒火上冲,沉下声音说:“我想出去走走,屋里太闷了。”
她又扑通跪下来帮我穿靴子,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我走了几步,她还跪在原地,我有点不忍心,没有回头命她起来,赶紧大跨步走到门口,掀开竹帘,外间也一样热浪滚滚,我顿时有点后悔说要出去,我放慢速度迈去外间,谁知那女孩突然冲过来再度扑通一声跪下,颤声说:“阿哥请息怒,总要穿上衣服才好出去。”
我忍了想翻眼睛的冲动,稍微评估了一下那件“大衣服”的质地,晃眼的颜色也不见半分透明,我不敢说穿上再出去暴晒会不会中暑晕厥,我更担心我们那器械所控制的个体如果突然失去知觉,我的脑子会不会短路,要是烧毁我可彻底下课了。我最后隔着竹帘子的缝隙远远望了望外廊,一排排人的衣服影影绰绰,颜色相同,估计没有什么身份高些的人能让我套话。我退回里间,坐在炕上说:“把窗口的帘子去了吧,热成这样了还挂着干什么。”
那女孩愣了愣神,我意识到举止可能有问题,开始回忆搜索所有看过的明清小说,未果,那女孩已经站在屋子中间说:“这帘子摘了,外面的热气就要进来。阿哥觉得热,我去取冰镇的酸梅汤来。”
这女孩终于说出一句称我心的话来,我简直想跳起来说好,转念想不能太喜上眉梢,只好掩饰地拿起炕桌上一本书,假装翻翻,丢下才说:“去拿吧。”女孩退出去,我才稍微松了口气,也不见桌子上有折扇之类的东西,只得五指并拢当扇子给脖子降降温,而后用永琪的手按住他的额头,闭眼片刻想理一理思路,我似乎演得一般,这我知道:不过应该没有太过火的举动,我瞥了一眼不远地方那件外衣,收回目光却看见对角的镜子里炕上的少年一副沉思者的样子,赶紧把手放下来,外间竹帘轻响,我摆出放松的姿势,端了酸梅汤的女孩娉娉婷婷地走来,双手托着托盘,我伸手接了,轻轻抿一口,清凉了许多,心情也好了些。
那女孩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头也不抬,眼睛盯着桌角,我真的放松下来放开喝,汤汁绛红却格外清澈,清甜微酸,加上又有冰块,格外爽口,比我们办公大楼下面餐厅的好喝许多,我含着最后一口慢尝。那女孩突然抬起头来,细声说:“五阿哥,侧福晋来了……”
我一口还未咽就呛住,怎么又冒出个侧福晋,不是午睡时间么,怎么那么多人参观!那一口饮料呛进鼻腔,又酸又甜的味道鼻子明显享受不了,我顿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女孩忙不迭地来给我拍背,似乎五阿哥在这里猛咳,并不像我自己咳那么影响思维,我果断地挥挥手想表示不见,那女孩子扬起声调:“请侧福晋——”
等我咳得差不多,那“侧福晋”已经站在我面前,脸上施着厚厚的粉,眉毛描得极黑,眉梢淡淡的灰色,眼睛显得非常大,朱唇皓齿倒是没错,果真柳叶杏眼樱桃口,乍一看,好吧,我承认我乍一看像唱戏的,再看眼神格外灵活,气质上也不错,可是,只有从身形上看,也不过十五六岁。我深吸一口气,觉得简直热汗冷汗一起流,那女孩一手搭上我的肩膀,另一手握了块香软的手绢擦我的额头,嗔道:“紫萱,你是怎样侍候?五阿哥都热成这样了,竟是偷懒。”
紫萱,我熬了半天的女孩终于名字出现,她福下去低声说了些什么,我摆摆手说:“算了,紫萱,你下去吧。”
她缓缓出去,两声竹帘声响过,我坐在炕上侧福晋就势倚着我半坐在炕边的一个小凳子上,身后站着两个丫鬟,一样的青色袍子,只是看上去似乎脸上有些粉,不像紫萱那样完全素颜也不如她五官周正。我移开目光低头让侧福晋命她们下去,两个女孩也摇曳着出去,我稍微观望一下,四下无人倒是好时机,要掌握大概就是乾隆的状况和后宫的状况,我尝试从侧福晋身上找点线索。
现代来说我对青春期的孩子有一套自己的套话方略,但是古代的已经为人妻子,并且是小老婆的,青春期女孩,我的方略应该不会奏效了。我想了想,决定把瞎话编到底,问她:“你早上不是说去和额娘说话么?额娘吩咐什么没有?”
“额娘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些闲话,给了几个新鲜的花样子给福晋和我解闷儿。”
Bingo,蒙对了。我再问:“额娘传了卓嬷嬷,你可知道何为?”
“额娘和我们提起阿哥近日伴驾,事多辛劳,天气又酷热,这会儿传了卓嬷嬷多半是嘱咐些起居。阿哥何必为此劳神费力,今儿早上不是还念叨着河南赈灾的事儿?”
好,又出来一句。我故意假装再暗沉脸色说:“河南的事,也不是我一人做得主啊。”
侧福晋不再靠着我,坐直身子委屈着嘟嘴唇,半晌才拿了桌上还剩半碗的酸梅汤,用银勺浅尝一口,半哼着说:“做不得主?阿哥昨天还说与我,要多听着些看着些,少进言,今儿个怎么又要做主了?”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哄,想想朝中事这侧福晋也不见得知道,我开口转移话题:“罢了,罢了。家里这半日可好?你从额娘那里回来都做些什么?”
侧福晋放下汤,赌气说:“我能做些什么,哪里有阿哥人贵事多?阿哥平日都是朝中师傅的,今儿个怎么频频打听起额娘来?”
我一时摸不到头脑,捉摸不到重点,板起脸决心吓她出去:“我并不是说你。朝中事说了你又不懂,何必絮叨呢?皇阿玛从来百般教导孝为第一,我功课重了,不能朝夕伺候额娘,问你两句,你使什么小性子!”
她忽闪眼睛,愣了一下,一双眼睛顿时充盈泪光:“阿哥若问额娘,自该自个儿携了.福晋去请安才好,这才团圆不是?一味问我做什么?福晋平日里就烈女孝经的读,我不过是贪玩胡闹,哪里比得上?”
我被这个思维轨道的弧度转得一愣,怎么扯到大老婆那里,大老婆何方神圣我还没看到,不过我杨晓静平时就对着三妻四妾毫无好感,管它在古代合不合法,小老婆哪有欺负大老婆的道理!我义愤填膺地绷起永琪的脸,沉声教训道:“家和万事兴,你和福晋应该姊妹相称,和睦照顾!况且这事和福晋何干?你又凭空在这里派起福晋的不是?平日里都被我宠惯的没个样子,才这样嚣张跋扈!”
“我……”她情急一挥手帕,估计手上出汗没握住,轻飘飘地掉到墙边,她过去捡,我趁机坐在炕上,拿起一本奏折,打开从左往右看,看了两行没看懂,我余光看她涨红了脸站在炕下,半晌也没说话。我再看两行,实在两句难以连接起来,丢在炕上,打发她走。她红着眼睛,别别扭扭地别了手绢在衣扣上,又愣了一会儿,低声软语说:“还有半个时辰阿哥才上书房去,你定是口渴,我去叫盏凉茶来给你解解暑。”
我估计了一下时间,一个小时应该也快到了,我还瞥一眼窗外的太阳,看光线也不是刚才那样的正午,我们的器械要求退出之前还是把五阿哥身边的人打发干净才好,我放松脸颊肌肉说:“算了吧,你回去吧。我烦了,让我清静会儿。别叫人进来!”
侧福晋又碰钉子,有些不悦地行了个什么礼,转身出去了。
我大松一口气,拿着奏折合好当扇子扇了扇,外头的蝉鸣声逐渐低了些,屋子里也昏暗了一些,一直无人近来,我走到竹帘边望了一眼,外间也空无一人,中间桌子上放着诺大一个钟表,雕着相当繁琐的花纹,我退回来,觉得蝉鸣声更低了不少,我坐上炕桌,又躺下来,深呼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夏日里的空气温热潮湿,很是不舒服,我理一理收集到的信息,慢慢又困起来,蝉鸣声消失了,我的肩膀两边有转动的磁棒,远处有人低声嘀咕:“我的通行证呢?老牛你看见没?”
我张开眼睛,明亮的白炽灯光让我有些不习惯,我伸腰把压在肩膀的头发拿出来,看着屏幕上的脑电波信号因为我离开磁棒而变化图象。我转过脸,我的副主任含笑坐在那里:“领导感觉如何?”
“太先进了。”我站起来,吐一口气,开着玩笑。
副主任站起来在仪器上忙活了一会儿,机器才被关掉。我稍微缓解了一会儿,回到刚才说话时候的空办公桌把理论材料摊开排个序,外面的金属门又打开,科室的小秘书进来说钱隼又开会,请各科室的主任副主任。
会开到了下班前夕,开得我困得发昏。回到新科室,和大家碰了一下头,计划了一下明天的工作日程和常规维护之类的杂事,一抬头看见外面下雨了。我拎着雨伞下班,老哥已经等在楼下,一样哈欠连连。老哥是我们关系单位中一个小机构的负责人,不过位置不高权力不小,大部分时间直接跟局长们对话。
车开出去老远,我才决心跟哥哥打听打听钱隼的来头。
“钱隼?钱伯伯家儿子吧?”
“那不是钱鹰大哥么?”
“钱鹰不是离家出走了么?钱隼来顶班吧。”
“噢,私生子啊。”
“你少胡说。人家老二怎么还私生子了。”
“没听说过他呀。”
“你没听说过,人家不存在?钱隼好像是早年离家出走又回来的。”
我心说怪不得这么折腾我,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说着手机响起来,耿前局长,我拿着电话就按断,我今天其实挺开心,别搅了兴致。 第二章 初夏午后恣情寝
暖阁外,卓嬷嬷一边伸手摸了摸茶盏,一边问道:“五阿哥这会儿已经起来了?”
“没,还没有。”,我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但看来五阿哥现在确实是睡着了。
“那就先不要送进去了。刚才愉妃娘娘派人来,说要找个问话的人,我去去就来,你好好看着这里。”
我答应了,又送出两步才端着茶回去暖阁里,这次掀开门帘进去,五阿哥已经坐起来。我又是吃惊不小,心想方才不是见他正睡着吗?莫非是我和卓嬷嬷说话吵醒了他?
心里正疑惑着,不小心嘴上说出来:“奴婢方才见五阿哥是睡着了的。”
话出口了,我才察觉到不对,抬头看去,之间五阿哥也是吃惊的表情,说道:“天热成这样,睡也睡不实。”
我看见手里端着的茶,连忙奉上,幸好五阿哥也没有追究我刚才的失礼。只是端了茶确也不喝,闭着眼睛想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才刚在门口跟谁说话,我睡着了,只觉得吵。”
我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听见这话更是慌得连忙跪下,说:“奴婢错了,方才卓嬷嬷怕茶凉了,让奴婢去换热的来。”
因为低着头,我看不见五阿哥的表情,只听到他拿起茶盏的声音,又缓缓说:“卓嬷嬷?她如今年纪也大了……”
五阿哥这话让我很是疑惑,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可主子问话是不能不回答的,我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卓嬷嬷是在宫里服侍多年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虽然我这话也答得不知所以,不过五阿哥也没有深究,放下手中的茶盏,又问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起来说话吧。”
我一边站起来站起来,一边回道:“之前阿哥说要喝茶,奴婢端来后看见阿哥睡着了,又怕茶放久了变凉,现在奴婢去端来。”因为跪得久了些,膝盖微微发痛,可又不好伸手去揉,只能忍着。
五阿哥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我就退到在一边站着,看着慢慢得慢慢得放下茶盏问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你去寻了卓嬷嬷来,有些事问她。”
“回五阿哥,方才愉妃娘娘传人去问话,卓嬷嬷才去了。”
五阿哥似乎又是吃了一惊,举起手来似乎要端茶,可明明茶盏是在别处。我正想要过去端茶,五阿哥的手又放下来了,说:“福晋不是一早说去陪额娘说话么?”
这件事情,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听说,况且如今有两位福晋,五阿哥偏偏又问得这般模棱两可,实在不得已,我只能老实回答:“早上阿哥上朝去后,奴婢一直在打扫书房,再就是预备午膳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情,奴婢实在是不清楚。”
这次五阿哥脸上立刻起了怒色,沉声喝道:“我想出去走走,屋里太闷了。”
眼见着主子发怒了,我吓得连忙跪下,因为五阿哥才起来,尚未穿鞋。我看他站起来,忙跪着走了两步,替他穿上靴子。因为五阿哥还没有发话,我就不敢站起来去取外衣。哪料到五阿哥居然也不穿外衣,径自走出卧室,身上只穿着一套中衣。我吓了一跳,顾不得规矩了,忙站起来去拿外衣。一回头的功夫,五阿哥已经走到了外间。我连忙跑到五阿哥跟前,递上外衣,跪下说:“阿哥请息怒,总要穿上衣服才好出去。”
五阿哥接过衣服,竟是楞楞得看了一会儿,好像不认识那件衣服似的,接着又向外四处张望。我心里不禁疑惑起来,怎么午睡起来后,五阿哥的言行举止如此反常。正想得的时候,五阿哥已经退回里间,吩咐我道:“把窗口的帘子去了吧,热成这样了还挂着干什么。”
“这帘子摘了,外面的热气就要进来。阿哥觉得热,奴婢去取冰镇的酸梅汤来。”
五阿哥顿时开心起来,又突然沉下脸,转身拿起一本书来看,片刻之后才说道:“去拿吧”
听见这句话,我如获大赦,赶忙退出了卧室。走到门口,揉了揉已经肿起来的膝盖,快步去茶房取酸梅汤。兰娟见我满头大汗,神色又慌张,就关切得问:“出什么事了?”
“五阿哥他……”,我心想五阿哥虽然言行奇怪,可宫里的规矩是不能评论主子的,“五阿哥说热得厉害,要喝冰镇的酸梅汤。”
兰娟吩咐了小太监去取冰,一边又问我说:“怎么突然要喝冰镇酸梅汤?五阿哥向来不怕热,所以这里夏天都不预备用冰的。”
“我也不知道,总之主子吩咐了,我照办就是。”
说着小太监已经端上酸梅汤给我,因为五阿哥正在生气,我急急得就要回暖阁去。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侧福晋索绰罗氏带着宫女过来,说要见五阿哥。这位侧福晋进宫来的日子虽然不算长,一直很得五阿哥的喜爱,不过说是受宠,也不过是一个月里多见着几次面。五阿哥大多数的日子里,都是处理政务到二更多,而后就独自在寝宫安歇,五更天不到又得起来准备上朝。
我进暖阁奉上酸梅汤,又通报了侧福晋要见。五阿哥正喝着酸梅汤,突然就呛着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我忙上前去抚他的背,五阿哥却示意我请侧福晋进来。我忙对门外的小太监说:“请侧福晋。”
五阿哥还继续咳着,直到侧福晋走进来才喘得顺些,因为刚才一阵猛咳,额头上满是大颗的汗珠。侧福晋一脸心疼得掏出手绢来给五阿哥擦汗,一边对我说:“紫萱,你是怎样侍候?五阿哥都热成这样了,尽是偷懒。”
我先是行过礼,再说:“请侧福晋恕罪,奴婢这就去打水来给五阿哥洗脸。”
侧福晋眉头皱起,不满得还要想说我些什么,却被五阿哥挥手打断:“算了,紫萱,你下去吧。”
这会儿,我巴不得快点躲开,连忙告退出了暖阁。在廊下找了个遮荫的地方坐下,摸一摸膝盖,已经肿了起来。地上泼的水早已经蒸发得无影无踪,树上的蝉叫声越发得响亮。我并不敢走得远,留神听着屋里的动静。不一会儿功夫,侧福晋身边的两个宫女走出来,嘟嘟囔囔得说些什么,听语气似乎是在抱怨。俩人从门里出来,看到我就走过来,其中流苏过来问我:“今儿五阿哥怎么了?对侧福晋都没给好脸色,以前可没有这样过。”
“我也不知道。”,我揉着膝盖说,“午睡起来就发脾气,我也只有一直陪着小心。”
“今天五阿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或者是中邪了!”
“不要乱说话!。”,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急忙拉住流苏叫她不要再说,“你虽然是福晋娘家带来的,可在宫里大半年也该知道规矩了,这话要是让卓嬷嬷听见了,立刻就把你发到内务府领板子去了。”
流苏吐吐舌头,笑道:“快不要提卓嬷嬷了,我想到她都要打个激灵。还是五阿哥人好,平时我家福晋就是耍小性子,都是笑笑就算了,一点也不拿身份压人。”
“就是五阿哥不拿身份,我们做下人的也要知道规矩。”,流苏这丫头生性活泼,说起来话来有些口没遮拦,和她主子真是一个脾气。侧福晋的娘家是正白旗内务府世家,阿玛是左都御史观保大人,论起来还是皇亲国戚,侧福晋的一位叔叔娶了庄亲王的格格,也就是是五阿哥的姑姑。自从侧福晋进了毓庆宫,经常听到她的笑声,所以五阿哥也是格外偏爱她些。
我们正说着话,侧福晋冷不丁得从门里跑出来,边跑还边捂着脸哭。流苏忙拔腿就跑去追她主子,我则是急急忙忙得往暖阁里去,竟是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住,他说:“刚才福晋出来吩咐,说五阿哥这会儿谁都不见。”
我听见这么说,就不好进去,只能门外站着,等候传唤。心里想着:今天阿哥脾气可真大,果然是天气热的缘故啊。
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听见五阿哥在里面叫人,我手心捏了把汗,挑起帘子走进暖阁。
“阿哥有什么吩咐?”
五阿哥揉着太阳穴,偏着头看窗外,问道:“我睡了多久?”
怎么回事,怎么会问睡了多久?刚才五阿哥不是说了半天话吗?我抬头疑惑得望了望五阿哥,脸色就如同平常那样,额头上也不像刚才那样满是汗珠了。
“回五阿哥,阿哥睡了不多会儿就起了。”
五阿哥挥挥手,又说道:“我口渴得很,去端碗茶来。”
我答应了正要退出,转身时看到窗台下的高几上,一碗满满的酸梅汤,不过略喝过一两口而已。心里满是诧异,我轻轻走过去收了茶碗,才端了起来,五阿哥突然问:“这酸梅汤什么时候端来的?”
我回道:“方才阿哥说热,就拿了这个过来。”
五阿哥的眉头皱起,低着头想了半晌,才说:“先拿下去吧,换茶过来。再准备打水梳洗,这时辰该是去见皇阿玛了。”
说着,五阿哥走到书桌前,提笔在一本奏折上写着什么。我刚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五阿哥停了笔问我:“刚才有什么人进来吗?”
“回五阿哥,侧福晋来过。“
“她来过……“,五阿哥略低了头,“除了她,还有谁进来吗?”
“就只有奴婢进来送茶,在没有别人进来过。”
“那奏折是你拿过去的?”,我抬头看去,五阿哥正指着摊在一边炕桌上的奏折。
“奴婢不敢,这奏折是方才阿哥拿着看的。”,擅自动奏折可是犯了大规矩,我怎么可能明知故犯。被五阿哥这么一问,我心头又扑扑乱跳起来,生怕他又会生起气来。
“我想你也不会。”,五阿哥放下笔,收起手上的奏折,“罢了,你先下去吧。让梳洗的人进来,我赶着去见皇阿玛。”
我出了暖阁,让负责梳洗的太监进去服饰,等去取了茶再回来,五阿哥已经梳洗妥当。我上前奉了茶,退开一步低头站到旁边。
五阿哥喝过茶,出门往御书房去,我一个人留着打扫屋子。一边打扫,一边思量着今天五阿哥反常的样子,总感觉就像是流苏说的那样,完全像两个人似的。 不知怎地,我看到这篇文章,想到“复出”两个字 呃……复出代表什么呢……
第三章 女孩,加油
人工作了以后,总是比不学校里那样清闲自由,就算你官晋几品,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想我是耿局长身边第一得意之人的时候,也每天在办公室从早到晚地对着电脑,午饭面包加酸奶地打发过去。现在反而有了些不同,系统中对研究科室有特殊的照顾机制,定期的户外运动比赛,特定的餐厅提供花样繁多的抗辐射食物,甚至明文规定可以在工作时间把仪器搬到太阳底下去,露天研究作业;当然,泄密的责任绝不小,加上有些研究精密繁杂,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在办公室里。
我就不同了,我虽说拿着研究科室的通行证,确定研究方向和评估研究价值上报就是我的所有工作,科室的研究方向钱隼早就拍板了,评估价值,起码要出点成果之后;另外就是作为参加试验的志愿者,我可以提研究假设;我提出减小控制度,尝试能否使志愿者意识和受控人意时共存,再次之后的一段期间,我的工作就是提着笔记本电脑到处游逛。上午在图书馆查清史,野史正史,记录传说,研究天干地支;下午碰头会之后就在运动场上一边看人打羽毛球一边回顾研究预算和过往开销。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十分的惬意,餐餐吃饱,顿顿吃好,时令鲜果样样不少,无张有弛,催人变老。虽然每天都轻松,我却看不见什么升职的希望,职业的前途在那里,渺茫未知,我还不到30岁就仿佛进养老院了;所以时不常,开私人电脑去扫一眼猎头信息,打算好如果事业一直无进展,合同到期就跳槽。
当然,不是说生活安宁了欲望就一定膨胀;但是欲望膨胀的人不少,生活安宁的人也不多。钱隼同学在和高层老年人的持续性瞎斗中情势走低了一个星期,钱隼和下属相处非常得体和科学,可对上司和同僚就非要火拼。钱隼火拼失败的结果,就是没时间搭理我了。我每天在单位坐山观虎斗,回家一边给老妈打电话,一边给光棍哥哥烙饼。
我烙饼的技术相当高,不经常糊;馅料除了砂糖之外倒入大量奶粉,就算糊了,也一样甜得毫不逊色。
当我下班就洗手和面,正满手面糊的时候,手机铃声大作,科室中研究有了进展,基本实现我说的假设,我撂下面团,向单位飞奔,当我坐在两个磁头之间,才想起打电话给老哥让他奔回家把热奶油的小火关掉。
我闭上眼睛,想我其实很喜欢这个工作,很快彻底的黑暗就结束了,周围又是夏日独有的温暖气息,花香十里,这回的确和上次不同,我的视线落在眼前的文本上,由上至下,由右至左的来回扫动,明显是意识共存的,但是我感觉不到五阿哥的意识,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我。我不能像上次那样主动地各处观察,只得留意余光扫到的部分,因为选定时间是同一日的晚上,我不能确定永琪本人是否感知到了此日下午的事情,房间里并不太热,不知是不是避暑的方式,只有书桌上点着一盏朦朦胧胧的灯,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暗暗的。左手边的茶碗也不曾透出冰气,想来也是温温的。
永琪抬手揉了揉眼睛,我无力阻挡,也没法操控,这种感觉非常怪异,我微微有些恐慌,被动不已。永琪把折子置在桌上,向后靠了靠,我就随着他的动作感觉到周边的环境,让自己渐渐适应,永琪又坐直,展开一个奏折默读起来,我没有兴趣,只好借助有限的余光看着周围。没过多久,门外帘子一抖,白天那丫环婷婷地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远处的房间极暗,只是看得清圆圆的轮廓,走进了搁在桌上,才看清是饼,上面满是条条茎茎的压痕,不知是花纹还是什么别的,饼边是一个新的茶杯,繁复地彩陶,太暗一样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永琪的精力很集中,视线不曾离开奏折,我也不敢尝试去强硬控制他,那女孩子进来,他只是微微一动,想那女孩子看不出他的察觉。
突然间我觉得视线的稳定性低了不少,刚刚开始以为是永琪在移动,后来想永琪当然是稳稳地坐着,俩人说了什么,我感知得很模糊,片刻后,又恢复了刚才清晰的状态,永琪已经拿过饼来,咬了一口,豆沙的,很清甜细腻,带着一股植物的香味,似乎是荷叶。
那丫环又回了几句话,这女孩长得很是秀丽自然,似乎并没有什么粉黛,五官周正又精致,听她的话似乎原本在御膳房干活,这些在史书上都无从考核,那史书上连永琪母亲也只有姓氏,名字也未提。想这样一个年纪小又标致的女孩,竟在御膳房打杂,想来并没有什么背景,可现在在五阿哥身边当差,又是这样贴身的工作日夜服侍,又不像是简单的人物,我正仔细打量她,永琪又低头看了看龙飞凤舞的奏折,我的视野也回到了那些纸张之上。不久,外面通报声响起,说正福晋来了。
我心里兴奋,上午为这位大老婆出了头,我倒要好好看看我帮忙的这位是什么样子。永琪似乎并不高兴,也没有明显的笑意牵动肌肉,让她进来,人还未掀开帘子,就听见珠环叮当的脆响声,永琪却不抬头,帘子开了,我只看见满身衣着颜色沉稳,并不似侧福晋那么花枝招展,还未看清,意识就悄悄暗下来,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实验室微绿的墙壁,磁头虚弱地来回旋转。我深吸一口气,大家谁也不说话,鱼贯地出了实验室,在外间小会议室里,我才说说出基本符合设想。
话音未落,大家就集体鼓掌,之后又宽松地讨论稳定性,直到9点才真正下班。
我在回家的路上,在路旁一个小有名气地糕饼店里问了豆沙饼,又描述了一番刚刚看到的那种点心,店主和善地告诉我叫做荷叶饼,又拿店里做的给我看,我掏钱买了。回家跟老哥切开尝了尝,并不似刚才那样清甜细腻,现代的饼,虽然在上面压了荷花荷叶的花纹,却毫无植物的清香,面和馅都有些油腻,老哥啃了一块就撂下,说还不如我做的好吃。
研究是枯燥的,实验是辛苦的,运动是快乐的,晒太阳是健康的;综上所述,暮春的羽毛球赛事徐徐拉开大幕。
说是羽毛球赛事,不过是整个局里各个科室出一人参赛,一对一淘汰赛,最后剩下来两个决胜,局长给冠军科室颁发个镀金奖杯,8强选手发购物卡奖金,冠亚军多发;余下参加者均有各种精美实用的奖品。
当我和我的科学怪人们焦头烂额鸡同鸭讲的时候,科室秘书卢睿拿来了赛事章程,大家立刻就放下毫无进展的正事,热烈讨论开来。卢睿笑说:“让咱小杨主任参加,咱巾帼不让须眉,当年你杀耿局长,一个当十个。”
我心说耿局长根本不会打,你把球扔给他,他都接不着。不过被人称赞心里还的确很受用。副主任罗涛接茬道:“我看也行。咱们这些人从大学毕业都没摸过羽毛球了,平时运动也就游泳池顶天了。”
平时沉默的调试员景浩突然大笑道:“别提游泳啊。”
立刻四五个人发出一阵哄笑,我赶紧转向卢睿,卢睿靠在椅背上摆摆手,罗涛自己慢慢说:“前年游泳比赛,我去的。不知道怎么弄得,第二圈呛了口水就沉下去了。”
我端杯子喝半口才止住大笑。讨论了半晌,最终决定我去,罗涛拍拍我的肩膀说:“给志愿者点福利。”
局里林林总总的科室大概有40个上下,减去因为各种原因不参加的,刚刚好32人参加。我的场次是星期一下午,午休过后半楼的人倾巢出动,到处都是短短的横幅,运动场的最顶层堆着金字塔装的冰镇饮料,呼声震天,实质上,哪有如此关注体育,倒是一群大人童心未泯,凑在一块玩才是真的。
我抽了签之后,转头喝水的功夫看见我们科室的横幅“女王静,必胜!”,我的雪碧一口喷出去。
这场比赛最缺德的就是不分男女的单打,像我们这种单位本来就阳盛阴衰得非常严重,所以我对胜利没什么把握,还没抽签的时候我就选好参与奖里那种不上雾的小镜子了。我相当幸运,和我对战的是个一样从某个不见天日的研究科室出来的男生,看起来就是从小题海里长大的,运动细胞缺乏,打了不到20分钟,我就全胜下场,我们科室起立高呼胜利,我举着拳头学人家绕场跑一周,一直回了办公室气才喘匀。
我们没看见下面的比赛,因为勤恳的景浩给了我们新的信息,似乎找到了控制意识稳定的方式。我坐在两个磁头中间,手里还攥着一瓶冰镇的雪碧,卢睿从我手中拿走的时候,我的手心已经被冰得发麻了。我试图平静下来,闭眼数自己的心跳声。很快,手心的冰冷就消失了。
我的视线清晰起来,时间并没有距离上次的荷叶饼多远,还是夏日的黑夜,我,不,永琪靠坐在炕上,手里拿着把折扇,我能细微地感觉到折扇的棱角硌着手的触感,永琪的手轻轻摆动,我尝试一下,似乎我可以用上一点力气,不过我还是放松下来。永琪并未察觉,只是坐着,很快一个宫女掀开帘子,那宫女不是紫萱,虽然光线不明亮,倒也能看出。一个老妇缓缓走进来,站定施礼,平静地说话。
永琪有些急,没几句话就问道:“卓嬷嬷,那紫萱什么出身?”
几句话来,我明显感到我可以操控永琪的身体,我尽量放松意识,他似乎也很自如。卓嬷嬷回了长长的一段,我听出有些话似乎是规劝的,对紫萱,似乎也没说出什么来,不过是姓叶佳,正白旗。永琪敛了眉,又说了些话才让她出去。我的意识也淡淡下来,手心的冰凉又回来了,我从卢睿那要回水,大大喝了一口,放下猜想,那紫萱对五阿哥来说,难道算是重要的人物?
再来一次报告会议,我的志愿者和运动员都当得尽职尽责,会议结束下班一刻钟,大家都换了带科室标志的T-shirt,到楼下餐厅大吃一顿。 第三章 却笑傍人独愁苦
当天晚上不是我当值,所以吃过晚饭我就在屋子收拾东西。过了这个夏天,姑姑就要放出宫去,我想着把一些衣物和平日里的赏赐带给姑姑,也好让她回乡后手头能宽裕些。原本在御膳房打杂,只不过拿着最下等的月钱,还要孝敬几个管事公公。如今调到毓庆宫,因为五阿哥宽待下人,时不时能得些赏赐。我又是在阿哥跟前服侍的,月钱比过去也多了不少,半年来手头也有少许积蓄。
正收拾着,有人来敲门,我去一看,是毓庆宫总管张佑福派来的。
“紫萱,张公公让你去书房服侍。”
“今晚不是我当值啊。”,我问道。
“公公说是五阿哥吩咐的,你还不快点去。”
既然是这样,我只有略微收拾下衣服就去了。在书房门外,张公公拦住我,说:“刚才五阿哥说,想起上回你做的荷叶饼,让你现在去做。”
这荷叶饼是过去在御膳房做事时偷看到大师傅做的,上回因为好玩和兰娟依葫芦画瓢做来试试看,不想正巧被五阿哥看见,还要了吃吃看。因为当时五阿哥也没说什么,我们不过当他是尝个新鲜而已,没想到还记得这件事情。
我答应了,就去到小厨房里做荷叶饼。这荷叶饼的材料不过是普通的绿豆面和细豆沙,只不过上笼蒸的时候裹了荷叶,蒸出来的饼就带有荷叶的清香。现在这时节多的是新鲜荷叶,不一会儿功夫我就做好了一笼,又泡了雨前龙井茶,一起端了送到书房里。
书房里焚着淡淡的沉水香,因为怕灯点多了会热,只有书桌前点着大灯,因此里间的灯光柔柔得投射出来。窗前挂的竹帘被风微微吹动,使得地上的光影忽明忽暗,如同水面一般晃动。我端着盘子走进去,只五阿哥独自在桌前看奏折,看得极其入神,都没有听见我进来的脚步声。
我上前先撤了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换上了荷叶饼和茶水。五阿哥这才察觉到,抬起头来,微微笑道:“特地把你叫来做这个,我已经和张公公说了,今晚就算是你值班,已经让原来的宫女回去了。”
“劳烦五阿哥费心,其实不必的。”,我有些受宠若惊。
“刚才送上来的点心太甜腻,我突然想起上回吃的荷叶饼,忍不住就要吃。”,五阿哥拿过荷叶饼吃了一口,“果然是清香爽口,比上回吃的还要好。听卓嬷嬷说你原来是在御膳房当差的?”
“是,奴婢入宫后一直在御膳房当差。”
“这道点心是你在那儿学来的,还是你家乡的东西?”
“这道点心……”,我犹豫了一下,“奴婢是偷偷看大师傅做的,觉得有趣就记下来,上回是胡乱照着做来试试看。”
五阿哥听完我的话,不禁笑起来,很有兴趣得拿起荷叶饼来看,说道:“原来是偷学来的,那真是不容易。我还说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师傅,居然肯教你做点心。”
“奴婢不敢。”,我只觉得脸庞渐渐热起来。
这时,外边有人通报正福晋求见,五阿哥脸上的笑容敛去,就说:“让她进来吧,这会儿来总是有什么事的。”
正福晋西林觉罗氏是名门闺秀,大学士鄂尔泰的孙女,娘家在朝中手握重权。可正因为这样,太过于看重自己的身份,平日里总是摆出正福晋的款儿。两位福晋平日里除了节日朝见和晨昏定省,没事儿是不会往来的,也算是相安无事。
说话间,正福晋就进来,行过了礼,五阿哥示意我给福晋端茶。我出来后,冷不防得被人拉住了问:“福晋在里面?”
我退了一步,才看清楚原来是卓嬷嬷,说:“嬷嬷真是吓我一跳,福晋在里边,阿哥差我去倒茶。”
“下午怎么侧福晋和阿哥吵嘴了?”,卓嬷嬷不理会我的话,继续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咬咬嘴唇,“五阿哥午睡起来后就心情不好,结果侧福晋来找,我和流苏都被支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拌起嘴来。结果只看见侧福晋哭着跑回去,后来我就被叫回暖阁,可五阿哥什么都没说。”
卓嬷嬷想了想,对我吩咐:“你先去倒茶吧,一会儿我端进去。”
虽然不明白卓嬷嬷要干什么,我只好去到了茶来。卓嬷嬷端了进书房去,我就在书房门口站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卓嬷嬷送福晋出来。我只听见福晋说道:“这天气也怪不好的,阿哥的身体就要格外注意。本来就燥热,别再弄着有的没的人又惹阿哥生气。朝中的事情重,我们女人家不能插手,也不能再给阿哥添乱才是。”
我只有跟着卓嬷嬷胡乱应是,又送福晋到门口。正福晋看看天色,转身又吩咐。
“如今夜里短,让阿哥早点歇着,还有……”,说着眼光转到我身上,“晚上不要送这些茶水,喝了会睡不着。虽然阿哥不注意,你们做下人的要留心,什么时候做什么都要多长些心眼。”
说着,又看了我一会儿,才扶着小宫女的手离开。我听着那花盆地落在青砖上的擦擦声,直到远了些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卓嬷嬷不再说什么,关照了要小心值夜也回去了。我走回到书房,五阿哥正端着茶立在桌前,一副落有所思的样子。听见我进来,转头问道:“什么时候了?”
我抬头看下条案上的自鸣钟,答道:“回阿哥,再过一会儿就要子时了。”
“都这个时辰了。”,五阿哥看看窗外,又指向桌上的一叠奏折,“把这些个都让张公公收拾了,明天一早要交到御书房去。你去张罗一下准备安置的事情,我也困了,今天不看了。”
今天五阿哥出乎意料得这个时辰就说要睡,我一边叫小太监去知会张公公,一面跟着五阿哥去了寝宫。负责更衣的太监上前来要替五阿哥更衣。换了一副,五阿哥却示意他退下,反而指明我留下。那太监不说什么,走的时候却怪异得看了我一眼,只看得我头皮发麻。
一时间,寝宫里只有我和五阿哥俩人,五阿哥坐在床上,看了看我,开口说道:“我现在问你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
“是,奴婢知道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五阿哥犹豫了一下,才重新开口:“下午,我让你去倒茶后的事情,一件件说来给我听。”
我很奇怪为什么五阿哥会问这个,但既然这么吩咐,我也就一五一十得说了。说的时候,我偷偷留意五阿哥的脸色,只见他神色越来越沉重,眉心都拧成了川字。等我说完了,半天都不言语。我站在那儿,觉得周围的空气渐渐闷热起来,背心上已经起了一层汗。
良久,才见五阿哥缓缓开口道:“罢了,你下去吧,只当下午什么事情也没有,知道吗?”
我心里觉得怪异,只能回答:“是,奴婢明白。”
翌日,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湛蓝的天空不见云彩,太阳就那么亮晃晃得挂在当空。
我一早醒来,见窗外已经一片明亮,怕是已经睡过了头,连忙推醒身旁还睡着的兰娟。
“还早吧。”,兰娟迷迷糊糊得看了了天,“这鬼天气热得难受,还一大早就那么天亮了,真是不让人安生。”
说着,她还是下了床,我俩人打了水梳洗完,时辰也还早,尚未到开早饭的时候。兰娟说要再回去躺一会儿,我想上午不是我当值,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见姑姑。所以我对兰娟关照了几句,把收拾好的东西拿包袱装了,一个人就出了毓庆宫,往西五所走去。
见了姑姑,自然有说不尽的体己话,姑姑更加是舍不得我。我俩说几句就抹一回眼泪,姑姑想着出宫后定然是不能再见着我了,就是出宫前,也未必能再有机会见着面,直把一条手绢都哭湿了。
说了有两个时辰,我已经是不得不回毓庆宫去。姑姑一边不舍得拉着我的手,一边又有千万句话叮嘱我。我临走的时候,姑姑一直站在屋子门口,每走出几步回头看去,她还始终是站在那儿。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样子,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淌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出很远。
我走回毓庆宫,才刚进宫门不久,打头看见张总管过来,避之不及只有站住了给他请安。
张总管见着我,问:“你上哪儿去了?”
“奴婢有个姑姑快要放出宫女,今天是去看看她。”
“倒是个有心的孩子”,张总管看了看我,“这眼睛都哭得跟核桃似的,还不快回屋洗个脸。一会儿还要到前面去服侍,怎么好让五阿哥看到这个样子呢?”
两个跟着的小太监直拿眼睛斜着看我,脸上带着怪异的神情,定然是这副模样太过狼狈了。
等回到自己屋里,在洗脸架子前的镜子一照,自己也被自个儿的模样唬住。忙忙得打水洗过脸,就往前头当值去了。
此时五阿哥刚用完午膳,里头正忙着撤下桌子。我端了茶上去,五阿哥转头来拿,看见我微微一愣,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茶喝。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五阿哥坐在窗边,叫了我过去问道:“怎么眼睛哭肿成这样?”
冷不防是问这个,我极不好意思得回道:“奴婢有位同乡的姑姑就要放出去,今天去看望了她。因为都舍不得,所以哭了好一阵。”
“你进宫多久了?”
“奴婢已经进宫两年多。”
五阿哥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家乡在哪儿?”
“奴婢祖籍抚顺,但祖父就已经迁居浙江。”
“家里还有什么人?”
“奴婢……家里已经没人了。”,我不由得又是鼻子一酸,“年前家乡瘟疫,父母都已经……不在
了。”
说着话,泪珠又不自禁得流出,我忙掏出手绢擦了眼泪,说道:“五阿哥恕罪,是奴婢失仪了。”
五阿哥轻叹一口气,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在宫里,父母膝下不能尽孝,就连后事都不能替他们料理。”
我心里无限酸楚,眼泪更是不能自制得涌出,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此时,有人取了我的手绢,轻轻替我抹去脸上的泪水。
“奴婢不敢。”,察觉是五阿哥,我忙要跪下。
“是我说起了你的伤心处,这该是我的错。”,五阿哥扶住了我,“你这般年级的女孩,原就该在父
母跟前承欢膝下。如今入宫来,一待就是十多年,不但是骨肉分离,也耽误了你们的大好青春。”
我努力调匀呼吸,良久才止住了眼泪,抬头看时,五阿哥正站在跟前。他淡淡一笑,将手帕递还给我,说道:“擦干了眼泪再出去吧,不然让张总管看见了,只当有什么事了。再来,你这个样子,也是犯了规矩的。” 我连忙谢恩接过手帕,只觉得好一阵尴尬,胡乱擦了眼泪。说话间,张佑福进来回话,抬头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我赶忙将手帕收起来,借着收拾茶盅转过身去。只听见张佑福说道:“皇上那边传话来,阿哥下午不必去御书房了?”
五阿哥有些错愕,问道:“怎么了?皇阿玛是身体不适吗?”
“奴才是听说皇上有些头疼,才传太医来诊过脉。”
“那我要去看看。”,说着五阿哥就站起来要走。
张佑福笑着拦下五阿哥,说道:“皇上就是怕阿哥要特地过去,所以才特地派人传话来,说不用阿哥过去请安。太医已经看过,说是劳累了些,已经开了香薷丸送上去。”
“怎么说皇阿玛病了,我做儿子的都要过去问候才对。”
“皇上知道五阿哥最是孝顺,所以才特地不让去看,也是想着这大太阳地下,生怕阿哥也病着了。现在阿哥执意不听,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反倒是不孝了。”
张佑福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五阿哥果真又坐回去,想了一会儿,招手叫我过去:“昨天晚上那荷叶饼,你再做些给皇阿玛送去。”
这点心上的事情,本来是有专人负责的,如今五阿哥却指明让我去做,而且还是要送给皇上的点心。张佑福脸色微微一变,说:“这……只怕不好吧,这饮食上有小厨房的人负责。紫萱丫头不过是在书房服侍,让她给皇上做点心那是大大的不妥。”
五阿哥不以为然,也不看张佑福,拿了本书边看边说:“昨晚紫萱做的点心,我尝着不错。那些厨子的手艺都吃腻味了,换个人做还觉得有几分新鲜,而且我身边服侍的人做了吃食给皇阿玛,也算是替我尽孝心了。”
“五阿哥的孝心,那宫里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的。紫萱不过是个小宫女,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的好。奴才也是为五阿哥着想,不想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倒是让别人抓了把柄。”
“把柄?”,五阿哥声音一沉,放下手上的书。
“奴才只是想说,这宫里毕竟人多言杂,阿哥想孝顺皇上那是天经地义,可保不住有些小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这流言蜚语的可太厉害了,阿哥不得不防啊。”,张佑福是从小跟着五阿哥长大的,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却能当着主子的面直言不讳。
我悄悄去观察五阿哥的脸色,只见他也并没有多少情绪表露,只是取了扇子在手中把玩,片刻之后说
到:“那就你去替我向皇阿玛请安就好。”
张佑福领命退出,我端起茶盏也跟着退出去,看五阿哥不过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眼光落在桌上的
奏折上。我正要掀开帘子出门,五阿哥叫住了我:“紫萱,换一盏冰镇酸梅汤来。”
虽然昨天我有提起过酸梅汤,可五阿哥原本是不喝这个的,突然自己提出还是让我刚到诧异。呆滞了些许时间,张佑福不悦得看着我,训斥道:“没听见阿哥说什么吗?还不快去取酸梅汤来,还愣这么干嘛。”
可等我端了酸梅汤回到书房,却是不见五阿哥的踪影,问了门口的小太监,才知道五阿哥往右面院子去了。我沿着廊下转到后院,院子角落种着一株杨柳,此时树上已能听到稀稀落落的蝉鸣声。五阿哥就站在树下,背着手仰望着柳条,口中吟道:“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因为此处没有座椅,我就半蹲着举起托盘,五阿哥接过青瓷碗,看了我一眼,问道:“知道这是什么
诗吗?”
“回阿哥,奴婢不知道”,我垂手站到一边。
“不懂……想来也是不懂。”,五阿哥似是有些落寞。
“不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说,“这诗前面两句直白,奴婢还能懂得。”
五阿哥浅啜一口酸梅汤,问道:“噢,懂得什么?”
“这蝉儿在树上,未必就吃不饱。独占了这么大一棵树,只怕它是因为衣食无忧,心情舒畅才会鸣叫。”
“这蝉乃是餐风饮露,居高清雅,终日鸣叫也终究食难裹腹,你怎么会说它是心情愉悦呢?”
原来在五阿哥心里,这蝉竟然是这样的,听着这些,我不由得一笑,说到:“五阿哥,这蝉吃的是树里面的汁液,而且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叫,所以这叫声正说明他在用膳。”
本来按着宫里的规矩,我这样和主子说话,那是犯了极大的错,立刻就能被拖下去罚板子。可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还是就这么说了出来,话出了口反而把自己给吓住了。
正忙着要跪下告罪,听见五阿哥轻轻笑出声来,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说道:“这话倒还挺有意思,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怪新鲜的。看来我倒像是只见识浅薄的井底之蛙,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
“五阿哥真是折煞奴婢了。”,我听着五阿哥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这才放心继续说,“奴婢只不过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罢了。”
“乡野生活,想来总是很好的。”,五阿哥脸上显出些许羡慕的神情,却不过只一瞬即逝,又换成淡然的神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午后的太阳越发毒辣,即使是站在树荫底下也是热浪阵阵袭来。我只觉背上汗水不断渗出,顺着脊柱就那么流下去,衣服渐渐粘在了身上。
五阿哥还是站在树下,手中的酸梅汤隐隐冒出水汽来,杯子的外壁凝了许多水珠,有些就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下去。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五阿哥才开口道:“把这个拿下去,我想去书房一个人静静。”
我接过几乎没有喝过的酸梅汤,请安退下,等回到茶房才算是长舒一口气。兰娟看我满头的汗水,挨着我坐下,边拿扇子替我扇风,边凑过来小声说:“你听说没有?这次皇上是派三阿哥去办事,而且还说是让三阿哥全权处置。”
“哦。”,我有些不以为然,也不想谈论这些事情。
兰娟看我没有搭话,又靠近了些说道:“这事儿可让纯妃娘娘长脸,就是近来最得宠的令妃娘娘都被比下去了。”
兰娟说得兴起,我只有随口敷衍得问了几句:“你怎么又知道这些了?”
“现在毓庆宫里面哪个不知道啊,朝堂上才下来消息,卓嬷嬷和张总管就被愉妃娘娘叫去,后来说是又找了五阿哥过去。”,兰娟说着停下来环顾四周,见除了我俩并没有其他人在,才放心接着说道:“愉妃娘娘虽然是五阿哥的生母,可向来不怎么受宠,先前有纯妃,如今又有令妃。她把后半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五阿哥身上,这事儿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原来又是愉妃在上头施压了,难怪今天五阿哥看上去格外阴郁。我见过几次愉妃,无非就是传话和送递物品的差事,每次见她总是笔直得坐着,虽是精心打扮起来,脸上却从不见笑容。让我带给五阿哥的话,也无非是要五阿哥认真办差,不能掉以轻心之类的。那一次,我回宫转述愉妃的话,五阿哥站着听完后,我有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声。虽是微不可闻,可在那寂静的书房中,听来却是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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