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痛
转到一个新的科室,这里不必随时面对死亡。但是也有例外。听言是一位深有背景的女士,脑膜瘤术后一段时日,入院检查,但是一般状况不是很好。每次我进入这个病房的时候她都是沉沉的睡着的状态,对她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左侧额部有一小块不大令人察觉的凹陷。
来这儿没几日,说是不行了。
当天有一位老师整天都待在她床边,时不时其他老师也会上前关照关照。对这种情况,我能理解但是感觉还是不大自在。拖了大半日,医生和家属陆续赶到。我知道,时辰到了。
她走的很平静,医生和护士都说她是没有痛苦的走的。我会想,没有人死后会折回告诉生者,一条生命在消逝的时候未受到病痛的折磨。但是我看得出,她没有挣扎。只是,没有挣扎,也没有意识清醒——没有回光返照,没有最后的别离。
心电监护显示一条直线的时候,大家只等着心电图室来人拉一条直线作为最终宣判的决定性证供。这时候,她的亲人也陆续走进房间,一个蹲在床边,摩挲着她的手,默默掉泪;一两个站在床尾,抹着眼泪,拽着衣襟。然后我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缓步走到床前,口中不断反复同样的话语。“你说过要走在我后头的,怎么现在却先我一步先走了呢?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怎么可以……”然后,俯下身,在女子触目惊心的凹陷处,印下深深一吻。我听见嘴唇碰撞额头的声音,交织着眼泪和鼻水,我听见粘稠的不舍;隔着背影,我看到一颗心的撕裂,一片一片,支离破碎。……“今天我们学习临终护理。…不论国內外的研究报告都指出,丧偶永远是生活压力事件指数排行榜中的第一名。离婚、生病、入狱等冲击,都远不及丧偶來的伤痛。…”……我的耳边一片空洞,只有曾经课堂上的声音在回荡。
她的丈夫被拉开的时候,嘴里还喃喃的念道,“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怎么可以……”翻来覆去,字字珠玑,落入人心最柔弱的角落,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
后来,那名女子的心电图突然有了一丝波动,只一秒钟的波动。医生说是干扰,我却宁可相信那是一条生命最后最后的挣扎和不舍。死亡最后一个带走的,是人的听觉。她听得到他的埋怨,只是,无力回天。
是什么哽住了我的喉,一句话来不及说,硬生生憋回了肺,呛得我每一个肺泡都充斥着沉重。我似以一个家属的身份,在床边挪不开一步。
附上两首悼亡诗。
诗经《国风·邶风》——《绿衣》__应该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早悼念亡妻的诗。
绿 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江城子 苏轼——想必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悼念亡妻的诗了。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一直很喜欢苏轼这首词,就是因为这段。。。十年生死两茫茫啊。。。不用其他的言语,已经悲由心生。。。 这些事情 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很美的一篇文,很细腻温柔的一颗心。读了感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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