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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陌生人(二)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梦中,永振派来接我的车已经在楼下拼命按喇叭了。我跳起来,用最快速的速度漱洗完就摔门出去了。钻进汽车,司机老李笑呵呵地说:“方小姐,昨天睡晚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是啊。一边拿起报纸翻看。老李挺好玩的,每天都会买份新报纸放在后座让坐车的人看。头条是《股市陷入黑暗期,投资要当心》,还有什么《经纪人分红比例过高,明星纷纷脱离经纪公司》,都没什么看头。
进了电视台休息室,贾静媛和林妮雯已经坐在里面了,两人正在聊天,贾静媛看到我就说:“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你看到谁了?”“岳行空和蔡淑雅!想不到吧,我的车停在十字路口,他们的车右拐,我看的一清二楚!他们俩坐在后面,那样子可亲热了!”林妮雯笑道:“PSTV有个八卦莉莉,想不到我们这儿又冒出一个八卦媛媛。”贾静媛不服气地说:“我又不是特地去调查的!是碰巧撞上的嘛!哎,你们以后散步这条消息的时候可别说是我说的。”
“哟,大家都到了嘛。”我回过头,魏芸推门走了进来,林妮雯说:“高明权还没到哩!”“谁说我没到?”高明权从魏芸身后冒了出来。我们几个坐在休息室里,无聊之际猜起今天永振会提供什么水果,高明权说水果,林妮雯说桔子,贾静媛说香蕉,我说是芒果。结果门被推开,工作人员拿进来的居然是杨梅。我吃的很少,林妮雯问我为什么不吃,不喜欢吃吗?其实杨梅一定要冰镇过才好吃。
做完节目前的例行访问录影就开始了,今天轮到倒霉的大X坐进了转转杯,我盯着那个杯子眼也不敢眨一下,可是它越转越快,四次我猜错了两次,高明权得了冠军。结束后主办单位说要派车送我们回去,车子就停在大门外,大堂有许多报社记者守株待兔。我于是跟魏芸说不用了。永振的开水房旁边有一个边门,通往一条幽静的马路,这个门很少有人知道。
从小门出来,正好面对穿过城区的那条小河。我看看表,十点了。沿着河岸走了几步,轻风拂面,风里裹着幽幽的花香,让人顿时忘掉了城市。连身后传来的那一串自行车铃声也变的清脆悦耳了。我往旁边让了让,身边的车身人影飞快掠过去,又突然停下来转了身挡在我面前。我吃了一惊,那人正向我微笑:“嗨。”我愣了一下,才说:“王导演,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说:“拍完夜戏,回家。”他没下车,慢悠悠地趟着,与我的速度保持一致。“刚在永振做完节目?”“是啊,你怎么知道?”“从前我也喜欢走这个边门。”我说我可从来没看过你上节目。他说那是他刚出道时的事了。
“今天他们送了什么水果?”
杨梅。
他说杨梅还是冰镇的好吃。
王瑞恩在圈里出名的古怪,除了工作,任何事都不掺合,除了拍戏,任何人都不结交。彩虹影业给他配的车他不要,宁愿每天骑车上班。我从来没有拍过他的戏,连话也没讲过,平时在电影公司撞见,也只是点点头。他总是西装革履,神情冷淡,难以接近。今天却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像个出来闲逛的大学生。我们沿着河走了一段路,两个人都没说话,奇怪的是我却觉得很自然。他还是趟着车,我也慢悠悠地走着,这个夏天的晚上让人感到很惬意。我想起从前念书时学过的古词: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他突然开口说从前他很喜欢到乡下去玩,那里有一条小河和这条很像,他总是躺在河边晒太阳。我心念一动,“是西郊那条河吗?”他说是啊。便没话了。我说我从前,也常去玩的,那时我还喜欢边走边唱歌。他说你唱的很好听啊,见我转头望他,他微微一笑,补充道:听过你的唱片。我嗯了一声,又走了几步,他忽然说:“上来吧,我带你。”我怔了一下,忙说:“不麻烦了,你有事你先走吧。”他说:“怎么,怕人看见?我倒是没事,你一个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好,这条路很偏,恐怕拦不到车,我把你带到大路上你就可以下来叫车。”我低头说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只是,我抬头说我不会活上。他笑了,停了下来。我绕到左边侧坐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抓住车座。他说当心啊,然后猛力一踩脚蹬,风急了起来,我紧紧抓住车座稳住重心。已经很久没坐过人家的自行车后座了。夜风轻柔地拂着脸庞,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又擦肩而过。我跟他说起小时候我什么车都晕,就是不晕自行车,还有上学时一次骑车骑到河沟里的事。
“起床了。”我一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他背上,他一脚蹬踏,一脚踩地,看看周围,已经到我家楼下了。我跳下来说你怎么不喊醒我呀。他说喊得醒吗?我啊了一声,脸就红了。他笑了起来,“开玩笑,我怕你在出租车上万一又睡着了,让坏人占了便宜,你男朋友可不要来找我拼命?”我也笑了,“真是不好意思,你骑了这么远,回去还要骑很远的路吧。”他说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关系,你快上楼吧。我目送他悠悠骑远了,消失在夜色中。
回家听到电话录音,唱片公司的,通知我上回我预约的唱片通告给了许若仙。我觉得一阵轻松,总算可以休息一段了。洗完澡后站在镜子前梳头,我忽然放下梳子,对镜子里的自己严正地说:“先说清楚,我可绝对不拍写真集!”再换一幅无辜的面孔:“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拍写真集了?”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有一丝惆怅掠过心底。
第二天早上,我又在汽车喇叭的叫声中醒来,从窗户望下去,永振的车停在下面。今天是星期一,应该去永振去拍单元剧《踏雪》。我又是没顾上吃早饭就跑下楼了,老李说:“方小姐,昨天睡晚了?”我说是啊,顺手拿了车座上的报纸看,又是《股市陷入黑暗期,投资要当心》,《经纪人分红比例过高,明星纷纷脱离经纪公司》,昨天不是登过了吗,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昨天的报纸。我有些奇怪,一天不买新报纸可不是老李的习惯,但也没多问。
进了休息室,意外地发现贾静媛和林妮雯坐在里面,昨天闲聊时她们说今天都有广告通告的,怎么又跑到电视台来。我还没开口,贾静雯转头对我说:“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我一愣,“你又看到谁了?”“岳行空和蔡淑雅!想不到吧,我的车停在十字路口,他们的车右拐,我看的一清二楚!他们俩坐在后面,那样子可亲热了!”林妮雯笑道:“PSTV有个八卦莉莉,想不到我们这儿又出来一个八卦媛媛。”我可是一头雾水,贾静媛又要说话,我打断她说你不是昨天看到他们的吗?怎么今天又看到了?
“昨天?你在说什么呀?昨天我怎么有空碰见他们?我也没碰见你呀!”
“你是不是糊涂了,昨天我们不是在这里做节目的吗?你还说今天你有广告通告的呢!”
林妮雯与她对视一眼,正色说:这人过日子过糊涂了。然后两人哈哈大笑。我说怎么了?你们笑什么呀?
林妮雯大笑着说:“你做梦和我们做节目吧,今天是星期天啊!我们今天才是来做节目的!”
我彻底糊涂了,如果是开玩笑,她们演的也太逼真了。
“哟,大家都到了嘛。” 我回过头,魏芸推门走了进来,林妮雯说:“高明权还没到哩!”“谁说我没到?”高明权从魏芸身后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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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陌生人(三)
我慢慢走到原来的休息室里,听里面笑成一团,推门走进去,高明权冲我笑道:"听她们说你把日子过糊涂了,以为今天是星期一,是不是啊?"我说"我…"贾静媛已经在说:"你们说今天他们会送什么水果?"高明权说水果,林妮雯说桔子,贾静媛说香蕉,我说,杨梅。林妮雯摇头说怎么可能呢,从来也没送过。这时门开了,工作人员捧着一玻璃盆杨梅走进来,其余三人目瞪口呆,贾静媛半晌才说:"哇,你是女巫吗?"
做例行访问时我完全心不在焉,只觉得头昏,今天为什么是星期天,如果今天是星期天,昨天又是哪一天,昨天坐在王瑞恩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到家也是做梦吗?如果全都是做梦,为什么他们送来的水果真是杨梅?又哪有这么长时间的梦?天,我真是女巫吗?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跑出这个房间,我在走廊里不断踱步,惶惑之极,拿出手机打给黎华,电话通过,那边一片嘈杂声,黎华大声说"什么事?喂,等一等,我马上就来。什么事啊?"我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问到底什么事啊?我迟疑着说,"我,我,今天到底星期几?"黎华很是生气,大声说:"星期天!我很忙的!"电话挂断了,我拿着手机,垂下头,精疲力竭。
开始转转杯秀时我一直看着天花板,3412的次序一点不错,把五千块大奖拿到了手。主持人向我大声祝贺,贾静媛又说我是女巫,我想,这世界是怎么了。
结束后我又从永振边门出来,看看表,又是10点。沿着小河向前走,这个夜晚不像昨晚让我那样心旷神怡,不,不是昨晚,那是哪天晚上。我头开始疼了。是我精神分裂了还是世界分裂了,我不知道。这时我又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车铃声,我猛地转过身,王瑞恩远远地看到我,神情有点意外。他还像昨天一样,白衬衫牛仔裤。他骑到我面前停了下来。我问:"夜戏赶完了?"他说是啊,刚做完节目?我说是啊。我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轻风,蛙鸣,花香都与我们无关。他说,我带你一段。我说:我不会活上。他说:我知道,然后停了下来。我走过去的时候怀着强烈的倾诉欲望,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没有人会怀疑世界会出毛病,他们只会认为有毛病的是我,连我自己也怀疑。他突然说:你想说什么?我张口结舌,然后说:"我,我肚子饿了。"
我坐在后座轻轻地荡着腿,心情平复了一点。他说:你安稳一点好不好?我说,你技术好嘛。他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可以这么熟捻。
我又问:你说的那家烤鱿鱼好吃吗?
他说: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那家买。
我说鱿鱼不是不吉利吗?
他说不吉利的是炒鱿鱼,烤鱿鱼就是靠,鱿鱼。
我笑了起来,大声重复道:靠,鱿鱼!
车子拐进一条小巷里,寂静的小巷尽头点着一盏昏黄的灯,一个老人孤独地站在铁架旁。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情景。我们走过去,老人看见我们,笑咪咪地说:这回带女朋友来了?要几串哪?他说别乱说了胡爷爷,先买六串。
我们站在路边吃烤鱿鱼,我没吃过这东西,咬了一口油就滴在我衣服上,他向胡爷爷要了餐巾纸递给我,我擦完衣服,一抬头已经看不见他人,一转头,发现他蹲在巷子的石槽前,我走过去也蹲下来,那槽里积了好多水,什么也没有。我说你在看什么啊?就看见一只乌龟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那样子真是好玩。王瑞恩说:我小时候住在这儿,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每次去海边玩都带着它。后来搬了,想把它带走,想不到这家伙水土不服,怎么也不肯吃东西,我只好把它带回来,一回来它就全好了。我说可惜没什么可以喂它的,他把手里的鱿鱼串递给我,站起来就跑了,一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袋面包。我说我来喂!就把鱿鱼串递在他手里,他指点我一点点掰面包,小心别噎着它。我们蹲在那里看乌龟慢慢吃完了它的宵夜,在槽里游了一圈狗爬式,缩回壳里去了。我们站起来,继续吃我们的宵夜。我举着袋子说面包怎么办?他说丢我车篓里吧,明天还能当顿早饭。我照他说的做了,我想,小时候他也一定是有什么吃的都跟这只乌龟分的。
巷外就是灯火通明的大街,我们走到路口,他伸手拦了一辆车,我低头钻了进去,打开车窗对他说:"我走了。"他点点头,路上当心,要我送你吗?我说不用了,你也早点回家吧。他说嗯。车子开动了,他一下子消失在车窗那头,过了十几秒我才回头望去,还看得见他远远推着车的背影。回家又听到电话录音,唱片给了许若仙。
早上,又是早上,该死的汽车喇叭又把我吵醒,我慢吞吞地刷牙洗脸,慢吞吞地下楼。钻进汽车,我飞快看了一眼座位上的报纸,立刻移开了目光,阳光刺进车窗,我又开始头疼了。走进永振的休息室,林妮雯和贾静媛坐着聊天,贾静媛转头冲我喊道:"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岳行空蔡淑雅,你停在十字路口,他们右拐,样子很亲热是不是?"
贾静媛呆住了,说"你怎么知道?"
听脚步声在走道里响起,我头也不回地说:"魏芸高明权,你们来啦!"
门被推开了,那两人满脸疑惑地走进来,"你怎么知道?"
贾静媛说"你,你是"
我说我不是女巫。我们打赌好不好?他们来了兴趣,赌什么?我说赌水果。高明权说你从来也没猜中过,林妮雯说"两千块敢不敢赌?"
不敢?
有什么不敢。
就这样,节目还没开始,先进帐六千。玩转转杯时贾静媛凑到我身边,轻轻说:预测一下,到底人在哪个杯子里?我说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啊。结果这次全体嘉宾都猜对了,主办单位这回赔大了,给了每个人五千块,我想已经赢了人家六千,不给点补偿不好意思。在时间这种奇特的流动方式中我开始以奇特的行动方式来适应它,我只是觉得,一定有哪一点,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导致世界的齿轮卡在这里。我为自己居然没有发疯感到奇怪。
晚上从边门出去,沿河走了一会儿,背后并没传来铃声,我看看表,十点。再看看后面,没有人影,我掉过头,疑疑惑惑地往那头走,走到一个巷口,险些给冲出来的自行车撞到。他说:"你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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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陌生人(四)
我脸上挂着笑容,"真巧啊!"我背着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说你去哪儿?我说:不去哪儿,在这里随便走走。他说是吗,你真有兴致。我转身跟在他身旁,他依旧慢慢趟着车。我想了半天,才问出一句:你小时养过宠物吗?
他愣了一下说,那时候哪里养得起。
我又追问一句:那你有过动物朋友吗?比如狗,兔子…乌龟什么的?
他又有些发愣,然后笑了起来,我还真有只乌龟朋友。
"你平时带它去哪里玩?"
"海边。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只是随便问问,走了一会儿他一只脚撑地说上来吧,我带你一段。
我说:"你带我去你说的海边好不好?"
他看着我不说话,一定是被吓住了。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一次比一次嚣张,而这随意的基础,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我垂下头说:"我不想回家。"
这段路很是颠簸,特别是靠近海湾这一段,每一个下坡他就提醒我当心。我牢牢抓住车座,说没事的。我告诉他从前上学时天天坐公车,晕车就是那段时间治好的。那时每天放学都很晚,路又很远,上车时天已经黑了,车上没几个人,我总是坐在车窗边,喜欢吹风。看人群,看树,看路灯柔柔地发亮,那时我很希望一直都不要到站。那种感觉与现在仿佛相似。这句话我没说出来。夜晚的沙滩上没几个人,可能是时间晚了吧。我们在沙滩上坐下,带着咸味的风吹过来,还吹来一张皱巴巴的电影海报,可能是白天的游人用来垫什么东西的,我把海报摊开,居然是王瑞恩的新片《擦肩而过的记记》。这部电影最近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讲的是一个人带着前世的记忆走遍天涯寻找他前世的爱人,虽然最后找到了她,可是他的爱人根本认不得他,而且早已是别人的妻子。最后这个人带着深深的怅惘离去了。我说起我去电影院看过,差点哭了,为什么看似永恒的爱情只能延续一世呢?他摇头说没什么可惜的,你记得上辈子的事吗?我摇头,他说没有记忆就没有痛苦,有时人需要靠遗忘来生活。我说不对,这样就不真实了。我们在海滩坐了良久,听海浪反复来去的呜咽声。他忽然问:"看过《纸牌的秘密》吗?"我说"没看过,是电影吗?"他说是本书。讲的是一个人困在一个荒岛上,天天只能跟他随身携带的纸牌说话,他像导演一样,赋予它们各种角色。有一天,五十二张纸牌居然活了,真的幻化成了他想的种种身份,这个荒岛从此成了一个奇特的世界。
后来呢?
纸牌人不知道自己是纸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那个人,还有小丑牌化成的人。
为什么小丑会知道呢?
因为他代表智者。后来小丑把秘密说了出来,人们都疯了,这个世界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大家都死了吗?
小岛毁灭了,只有小丑逃了出去。
我说书店里买不到这种书的。他不说话,忽然掏出一支香烟点着了。我看着他吐出淡淡的烟圈,突然问:如果你是小丑,你会怎么做?
他的神情有些郁闷,然后说:我会一个人离开。
我说不选择公开真相?
他说许多事不是非说出来不可的,又不是什么非声张不可的正义。让这个奇特的小社会快快乐乐地存在下去有什么不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纸牌一旦知道自己是纸牌,就不会愿意再当纸牌了。他看了看我,站起来走到海边捡石子投向海面,我也走
[ Last edited by welcome on 2004-5-11 at 14:54 ]
镜子里的陌生人(五)
烦人的汽车喇叭又响了,我抬眼看墙上的日历,干干净净,毫无破损。喇叭变得刺耳极了,我拿枕头蒙住了脑袋,后来想到老李会上来敲门,就爬起来打了个电话给他说我病了,今天不能上节目了。然后再懒懒地上床去,把自己整个埋在了被子里。电话铃响了好多声,闷闷的声音透进了被子,我任它们响死也不理。后来我把被子掀开,窗外天已全黑了。
这一天我什么东西都没吃,但是也不饿。我撑着胳膊在床上坐了一会,爬起来一时不知干什么好,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我因病取消通告的事已经上了娱乐新闻了。我关掉电视,最后在桌边坐了下来,扶住了额头。不知为什么,我越来越坐立不安起来。抬头看钟,九点四十了。我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然后跑到里屋去穿外套,又跑步到玄关去换鞋,系好鞋带正要打开门,电话铃响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来接了。"喂?"电话那头好像哑了一下,跟着失笑了起来:"怎么啦?声音这么不耐烦?生我气了?"
"黎华?"我好像醒悟过来了,慢慢坐了下来。"听说你病了,没事吧?"
"没事,已经好了。"
"有没有想我?"
"嗯,有啊。"
"好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的通告出了点问题,我可以陪你过生日了。"
"原来你记得呀。"我轻声说。
"怎么可能忘记呢,明天晚上我带你去兜风,怎么样?"
"嗯,好啊。"
"那好,八点钟你在公园街那个路口等我,今天好好休息啊!"
"嗯,明天见。"
我放下电话,看看钟,九点四十七。我慢慢走到玄关,慢慢脱去球鞋,慢慢走回来,慢慢坐回桌旁。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九点五十,九点五十五,十点,十点零五分。我趴在桌上,四周是茫茫夜色。
电话铃又响了,我把头埋在臂弯里,铃声响了好几下嘎然而止,我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好,我是方若绮,我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我会尽快给您回电。"
"是我,季青平。正式通知你上回你预约的那张《八月新娘》公司已经决定让你来做,星期三别忘了来录音。好好做。"电话挂掉了。
我伏在桌面不动,喃喃道:"搞什么呀。"屋里很静很静,只听到挂钟的嘀哒声,后来连嘀哒声也越来越远。我一直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只是觉得越来越冷,寒冷彻骨。挂钟的嘀哒声重又清晰起来,好像中间还夹杂着别的声音。我终于受不了了,抱着胳膊站起来想回到温暖的床上去,走到镜子前我瞥了一眼,登时一身冷汗僵在那里,镜子里又出现了那个短发女孩!她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想问你是谁,可是连舌头也硬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的影像慢慢消失了,她消失后留下一片桔黄色的光波漾在镜子里。最后光波也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镜子里的我那样苍白憔悴。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坐在地板上,我居然抱着凳子睡了一夜,浑身都不舒服。可能是昨天睡迷糊了从凳子上跌了下来,这几天我的心脏已经适应了最古怪的跳动频率,那个怪梦不能让我感觉再怪了。阳光从厨房的窗户射了起来,照在身上感觉稍稍好了一点,看看钟十点了,我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伸手去按收音机,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新的一周开始啦,大家一定要精神饱满地投入工作噢"我叭地关掉它,长吐了一口气。星期一,我的生日终于到了。我去卫生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热水浇在头上、身上说不出的舒服,我想起一事,心念一动,那个环节……不会吧……
上午去摄影棚,大家都问候我的病,还祝我生日快乐。因为昨天我病倒了,再加上今天是我的生日,《踏雪》剧组为了照顾我早早就收工了。晚上我和黎华在一家幽静的西餐厅享受了一顿烛光晚餐,然后他带我去兜风,汽车停在山顶,城市在我们脚下,灯火中的夜景璀灿美丽。黎华取出面纸仔细地擦拭一块石头,我们坐在了上面。黎华说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在这里。我微笑着说记得啊。他轻轻揽着我,我靠着他的肩头玩弄一株小草。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我凝视着手里这株小草,在风中,在夜色中它显得那么单薄……
1999年7月16日,在西郊的小河哼着小调散步,被躺在草地上的他叫住。他说我唱歌很好听,应该很有潜质,为什么不考虑加入演艺圈呢?也许以后有机会合作。我说我很愿意,可是有一点先说清楚,我绝对不拍写真集。他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拍写真集了。
然后是三年的陌路。他早就忘了。
2002年8月16日,在永振做完节目,小路上遇见了他,他骑车把我送回了家。
2002年8月16日,在永振做完节目,和他去他童年的小巷吃烤鱿鱼,一起喂他的乌龟朋友。
2002年8月16日,在永振做完节目,要求他带我去海边,在海滩坐了一夜。
2002年8月16日,没有出门,在家睡了一天。
我说:"我觉得好幸福,如果时间能停住……多好。"
他搂住我柔声说:"既然时间不可能停住,就让我们让世界遗忘吧。今晚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
我说嗯。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对眼前的一切闭上了眼睛。
我对自己说:从这一刻起,我要把没发生过的事全都忘记。
[ Last edited by welcome on 2004-5-11 at 14:55 ]
镜子里的陌生人(六)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再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时间越久,我对自己记忆的怀疑也越深,也许8月16日就像镜子里的陌生人一样,不过是个飘渺的梦。这天是黎华的新片《樱花舞春风》的首映式,圈内人大都会去捧场,他早几天就告诉了我。我来到彩虹影业,大楼外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了。在走道里远远看见王瑞恩和黎华在说话,黎华看见我就招手。
我慢慢走过去,王瑞恩看到我,脸上浮现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我别过脸去。
黎华说:“你们还没说过话吧,好在也不用介绍啦,握个手就算认识了。”他伸出手来,“方小姐,你好。”我也伸出手轻轻和他握了握,很快抽回来,“你好。”声音冷淡的我自己都吃惊。王瑞恩微微一笑,对黎华说我先进去,你一会儿过来吧。黎华说好。转头对我说晚上宴会结束后出去兜风好不好?我说随你。他看看周围四下无人,忽然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轻声说我先进去啦。我笑了一笑说嗯。走出过道正碰上卫国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神情很是暖昧,我脸一红,招呼道:“卫经理,你好。”
卫国强大声说道:“方小姐,这次你又被金像奖提名了,恭喜啊!”
我说谢谢,他跟着皱眉说:“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那个王瑞恩就是不肯用你。”
我说你说什么,他不肯用我?
他说:“唉,从前他把他那些《月光宝盒》啊,《威尼斯之恋》啊,那些剧本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里面的角色特别适合你,好像是为你写的一样,我提议请你出演,他只是笑着摇头。后来我逼的紧了,要他做出解释,他什么也不说,后来居然说如果一定要用你就先换掉他。唉,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啊,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们和解呢?”
我说:“没有啊,其实,我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也摇摇头说那就搞不懂了。
和他分手后我像走在棉花堆里,什么感觉都有,恼怒,不解,疑惑,苦涩。走到大厅门口,抬眼就看到里面张挂着《樱花舞春风》影友会的巨大横幅。大厅里人声鼎沸,一个女记者正在发问。因为里面太吵,她说话就像在喊:“我想向王导演提个请求。影片里最感人的地方就是女主角死后,黎华,噢不男主角来到她的房间凭吊,翻看她以前最爱看的书,一张写着字的纸条从书里掉了出来。同时女主角的声音在画外响起。导演,纸条上的那首诗好像是席幕容的,是不是?”王瑞恩说:“是的,不过我很喜欢这首诗。”
女记者又说:“导演,你能背诵这首诗吗?”这时许多人都跟着起哄,喊导演背一遍。
王瑞恩笑了起来:“好吧,那首诗好像是:我的一生本来可以有不同的遭逢,在那个七月的午后,如果,如果我叫你,你没有回头。”
女记者说:错了导演,原诗里没有“我叫你”三个字。我读过这首诗的,我也能背的。
王瑞恩一愣,微微一笑: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忽然眼眶一热,掉头就走,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他好像看到我了,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永远也搞不懂的东西。
走出彩虹影业,有人拉住我胳膊,我回过头,黎华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跑出来了,咦,你怎么哭了?”我说“我”他说你别告诉我是砂子进了眼睛。
我只得说:“刚才看了一个剧本,太感人了,我就忍不住…”
他笑了起来,“你啊,真是多愁善感。走,再进去吧。”
我站住不动,“不了,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家了。”
他皱起眉头:“啊?要紧吗?要我送你吗?”
我说不要紧,我自己可以回家的,你还有影友会呢,快回去吧。”
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回去给我电话。
夜里,我翻来覆去又睡不着,总是想着影友会那一幕,那首多了三个字的诗。碾转反侧到中夜,忽然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轻轻的“叮”的一声,那个声音好像是从地心传来的,我猛然坐起来,这次我不是做梦,我能肯定。我爬起来,仿佛是下意识地在桌上抓,抓到一根黄丝带放在衣袋里。然后走到镜子面前,然后我呆住了,镜子里又出现了从前在梦里常见的那个女孩子,她也注视着我,一种由来以久的愤怒袭上心头。我总觉得长久以来的怪事一定跟她有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猛然去推镜子,我想把它砸破,以后就没人来烦我了。我伸出手的一瞬她忽然消失了,镜子里漾满了桔黄色的光波。我的手触到镜面上,竟感到一种温润如水的凉意,凉意里含着极大的吸力。我大喊了一声,想把手撤出来,可是那波光的吸力越来越强烈,连手臂也陷了进去,我喊着救命一边拼命想后退,可是无济于事,那股大力竟是不可抗拒,一口气一竭,身不由主被拉了过去,我只觉得眼前波光一幌,整个人都被拖进了镜子里去。
[ Last edited by welcome on 2004-5-11 at 14:56 ]
镜子里的陌生人(七)
身体不断下沉,喝了几口水,清醒了一点,见鬼,怎么会掉到水里?四面都是水,无边无际的水,我来不及多想,只是拼命向上游,天知道这水有多深,怎么也接近不了,黑暗同样漫无边际,我最后挣扎了几下,终于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我睁开眼睛,有些发怔,有三个人在注视着我,一个神情腼腆的少年,还有两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奇怪的是他们都是古装打扮,其中一个女孩白发如雪,也纯净如雪,另一个穿着绛红的衣裳,极是俊美。我撑着坐起来,感觉手上黏黏湿湿的,看看周围顿时呆了,老天,这不是船上,我坐在一条鲸背上!我闭上眼睛摇晃脑袋,以为再睁开眼睛能看到我家的天花板,谁知道再睁开眼睛,那三人还在含笑注视着我,好长的梦啊。我虚弱地问:你们是谁?
那少年说:我叫陈靖仇。
红衣少女说我叫玉儿,她叫小雪。
我只能点头。
陈靖仇说:"我是大宇王牌游戏《轩辕剑外传天之痕》的男主角,她们俩都是女主角。你是谁啊?"红衣少女抢着说:"我认识她,她是《明星志愿》游戏的女主角方若绮。"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明星志愿是什么东西?我可不是什么游戏主角,我是人。"小雪叹道:"那只是你自己以为自己是人罢了。你和我们一样,不过是游戏里的一串程式。" 陈靖仇说:"要不是这次被拉来当桌布,我们也以为自己是人哩!"玉儿摇头晃脑地说:"游戏角色命苦啊,不信听我说:
1、每进入一个新市镇,就要身不由主地走遍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闲人说话,还要非常非常不情愿地闯到人家家里,偷每一个看得见的宝物,有些根本不是宝物!遇上有收藏癖的玩家就这么倒霉,想想真丢脸。
2、无论什么时候,身上总要带着好几十瓶解药,好几十把武器,好多武功秘籍,好多莫名奇妙的东西,路上看见什么烂东西都要捡,那些品味烂的玩家根本不管我们背的有多累!
3、一个到处是敌人的地方,明明立即可以离开,偏偏还要在原地打转,走来走去走上几十圈都是有的,累的精疲力竭,不要问为什么,碰上了喜欢炼功的变态玩家就这么倒霉。
4、最最倒霉就是碰上那种地上能挖出宝物的游戏,再碰上有掘地癖的玩家,那可好了,侠客们只有做好改行翻地务农的准备了。上回碰见《侠客英雄传》里那个张知秋,聊起来他说上回在他们游戏里的雪岭挖天山雪莲,来来回回扛个锄头翻了几百次地,简直要半身截瘫了。"
他们三人忽然静了下来,互相对视,然后一齐叹道:"好像这些特点都集中在我们这个玩家身上啊。"
我总算找到话缝,勉强说道:"我可没遇到这种事,我不是游戏角色。"
玉儿说:"你真傻,你如果不是游戏角色,怎么会混在我们中间?"
我说:"这个,我刚才一跳,就过来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反正我没遇到你们说的事儿"
玉儿继续说:"我们RPG和你们养成游戏当然不同,拿你来说吧,想拍电影出唱片是不是到公司预约一下就行了?你的唱片经过策划吗?是不是经常同时做两三张唱片?点头了吧,用脚趾想也知道,出唱片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这张上市了,下一张出不出,什么时候出还得看你这张卖的怎么样呢?你拍电影是不是前一天拍完,后一天就可以上映?你以为一部电影从来不用剪辑不用做后期?"我说不出话来,陈靖仇奇道:"玉儿,你怎么会懂这些事?"玉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人上网时我躲在一边看到的。"这时很远的地方有一阵嘈杂声响起,玉儿叫道来了!快,各就各位!小雪说:那她怎么办?陈靖仇说你躲我后面,快。说着他说坐了下来。玉儿拿起琵琶,小雪拿出梳子作梳头状,我蹲在陈靖仇后面。大海发出轰隆的吼声,突然波平如镜,海中突然竖起了一面玻璃一样的东西,一张女孩子坐在玻璃那头,正是镜子里那个人。玻璃那头是另一个世界,她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我从陈靖仇的肩膀上看过去,她正在摇摇晃晃地颠着身体,手指间夹着一根好像香烟的东西。她背后站着一个男人,太高了看不见脸,只看见颈部以下的部位。
我听见那男人的声音:"你整天上机倒是学点东西好不好?整天都玩这个明星志愿,我看都看烦了,你自己不嫌烦?"
她说:"知道了,把明星志愿玩完了我就学东西。"
"你去年就这么说了!"
"好了好了,快了快了。"
"你还把光盘一直放在光驱里都不拿出来,这样会有损坏的。"
"不就一张盘吗?四块钱一张,坏了就坏了吧。"
"我说的是会损坏光驱!你等着吧,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天花板,又回到自己的屋里了,又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我翻过身,发现那根黄丝带还在桌上。我舒了一口气,听到玄关那边传来很响的敲门声,看看钟是半夜三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跑去开门,原来是邻居的大叔和阿姨,他们俩看到我就吁了一口气,跟着大声说道:"方小姐,你没事吧!刚才我好像听到你的喊声,我就要过来看,他说我听错了,结果过了两秒钟我们两人一起听到你喊救命,就连忙跑过来了,敲了半天也没动静,还以为里面有坏人呢!你要是再不开我们就报警了!"我勉强笑道:"对不起啊叔叔阿姨,刚才我做了一个恶梦……"他们笑了起来,大叔说:"没事就好,有事叫我们啊!"我点头说:"一定一定。"回到屋里,站了几秒钟,我伸手把桌上的丝带拿了过来,放在鼻端闻了闻,觉得整个人都轻了,我嗅到一丝海水的咸味……
昏暗的空间,迷离的灯光,闪烁的光圈,震耳欲聋的音乐让我头昏脑胀,酒精让我头疼欲裂。眼前是疯狂舞动的人潮,光束一下快似一下打在我身上,我的白衣一下变紫一下变红一下变蓝,慢慢的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眼前忽明忽暗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整个天地都在倾斜抖动。一切都是凭感觉。有人走到我身边搭讪,我放下杯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险些摔倒。那人扶住我,他的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小姐,看起来好眼熟啊,跑到PUB来喝这么多,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啊?"我大喊一声:"走开!"用力推开了他,往前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又给那人抓住了,那人轻佻地说:"哟,火气挺大嘛。"我无力推开他,只是烦闷欲呕。这时听见一声低低的怒吼"放开她!""关你什么事啊,哎哟,你打人!"我乘机跑到室外,外面的风让我松快了许多,我跑到路边蹲了下来,大声咳嗽,想吐却吐不出来。这时感到有人在身后轻轻拍我的背,我一下吐出了好多水。手里多了一张纸巾,我擦了擦,扔掉纸巾站了起来,那人站在一旁。我回头看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我笑着说:"你是谁呀,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不是人?我们只是游戏里的程式,我们这个城市都是假的,你知不知道?"看不清那人的表情,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我要离开这儿,我要离开这儿,像小丑一样,不然我宁愿死掉,我死也不要呆在这儿继续让人玩,我不要,不要。"说着说着,眼前越来越黑。
后来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这个人正背着我走,晚风吹过来,把我的头发拂到他的脸上,我咯咯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要背我到哪儿去,不过,有什么要紧呢?他的背很宽阔,我觉得很舒服,夜风和路灯在身边掠过。什么都无所谓,我宁愿这样永远走下去。
[ Last edited by welcome on 2004-5-11 at 14:56 ]
镜子里的陌生人(八)
早上,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黎华,他满脸忧色地看着我,看到我醒过来了,他眼里闪过一丝安慰。我思考了几秒钟,才想起昨天的事,抱歉地说:"对不起。"他柔声说:"别这么说,关心你是应该的。"我又有点想哭,本为以为他会责怪我。昨天他背着我走了那么久,一时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激和从所未有的依恋。我抓住他手,"黎华…"他也紧紧握住我的手,这里他腰里的手机响了。我希望他别接,结果他叹了一口气还是接了。"是我,我今天没空啊,什么?很要紧,那,好吧,我马上到。"我转过头去。黎华挂断电话,沉默了一会儿,"若绮,我晚上再来陪你。"我挣扎了一下,还是央求道:"别去好不好?别留下我一个人。"他为难地说:"这次见面很重要的,直接关系到我的新影片能不能打进国际市场。"我摇头叫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根本没什么意义?黎华说我的事业怎么会是没意义的呢?若绮,你好好休息吧,我叫凯文来看你。我平静了下来,"黎华,你去吧,也不用叫凯文来。我本来也没什么事。"他走时把门轻轻带上了,我不想起床,看着天花板想了好多事。黎华说我的事业怎么会是没意义的呢。其实他没错,一无所知对他来说一定是更快乐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也能一无所知。然而发生过的事不可能改变,我凝视着被遮住的天幕,做了一个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我推掉了所有通告,每天都是白天睡觉,夜晚睁大眼睛等待奇迹出现。镜子里的陌生人没让我等多久,有一天夜里。我听到叮声就爬了起来,顺着桔色光波的吸力跳进了镜子里去。
这回我居然脚踏实地了。这时一个古代的小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我身边走过去,并没人多看我一眼。我四下张望,远远地看到陈靖仇,玉儿,小雪三人站在一个角落里,就大声喊"陈靖仇!玉儿!小雪!"他们看到我很是高兴,远远地看到陈靖仇,玉儿,小雪三人站在悬崖边,就大声喊"陈靖仇!玉儿!小雪!"他们看到我很是高兴,我奇怪地说:"你们干嘛要站在悬崖边呢?"陈靖仇说:"那边风景美啊,如果风景不美,怎么有资格来做桌布呢?"我说噢。小雪说:"方若绮,你怎么又来了?"我说:"我是想请教你们,究竟怎么做才可以离开那个游戏?"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陈靖仇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早离开了。"我的心一下沉到谷底,但还是不死心,"难道就没有办法离开了吗?"玉儿突然开口说:"我们不知道,但是有个人,他肯定知道。"陈靖仇苦着脸说:"你该不是说…"玉儿笑道:"我就是说他。"
他们带我来到村里的一口井旁,我怀疑地问:"你说的那个人,就在井里?"玉儿说可不是么,这些人就喜欢作怪。陈靖仇先跳了下去,然后是玉儿,小雪说你先下去吧,我跟在你后面照应你。她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脸,我点点头,爬上井栏也跳了下去。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像永远也不会落地,我感到有一只纤细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心中一暖,知道是小雪。我们稳稳地落地了,周围一下亮了起来,我转了个圈,这里到处都是计算机和来来去去忙碌的人,和我们城里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陈靖仇他们三个古装侠客出现在这个地方显得怪怪的,但他们倒是特别随意,到处跟人打招呼。
"明宏,你好!"
"来啦,坐啊,要不要喝杯水?"
"不啦,还有事呢。进财,最近有没有去俱乐部玩啊?"
"俱乐部?最近忙死了,哪有空啊!"
"欣睿啊,琴练的怎么样了?"
"一会儿弹给你听,给点意见啊!"
"谁知道郭老大在哪里?"
"我在这儿,谁找我?"
一个戴眼镜的胖子站在我们面前,他板着面孔说:"陈靖仇,玉儿,小雪,你们三个不好好在游戏里呆着跑出来干什么?"
"什么呀,我们是桌布,有什么地方不能跑的?"
"桌布有什么了不起的,到处吹。咦,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我镇定了一下才说出话来:"我叫方若绮,我想请问你游戏中的人物离开游戏的方法。"
玉儿插口道:"她是明星志愿的女主角。"
郭老大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说:"快回去吧,以后别出来乱跑了。"说完他掉头就走。我赶紧追上他,"请你教我离开游戏的方法吧,求求你。"
陈靖仇说:"是啊,你看她跑出来一趟不容易,上次差点没淹死,你帮帮她吧!"
郭老大说:"不是我郭炳宏不帮你,你何必自找麻烦呢?在明星志愿里风风光光地做明星不好么?"
我摇头说:"不好,我又不是真的明星,连真人都不是,我觉得一点都不风光,我只想离开。"
郭炳宏摇头说:"离开游戏?你以为出境旅游啊?要是大宇旗下个个主角都要造反,我们还混什么混?"
这时一个瘦子走过来搭着郭炳宏的肩膀,看着我说:"哟,小妹妹,好漂亮啊,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郭炳宏说:"你再看看清楚,她是明星志愿的方若绮!"
这人瞪了我半天才咂咂嘴,"方妹妹,你怎么会大驾光临的?"
郭炳宏说:"唉,她也想造反。"
那人皱着眉头说:"方妹妹,这就是你不对了,好好的造什么反哩?嫌我们大宇待遇不好?"
我说:"我不是要造什么反,我只想求郭老大教我离开游戏的方法。"
那人转头对郭炳宏说:"你看,人家都叫你老大了,你就帮帮人家吧。"
郭炳宏怒道:"杨渊升你添什么乱?她可是我们公司旗下的主角,兔子不吃窝边草知不知道?"
杨渊升笑道:"我这么说可是有深意的,你想想,反正明星志愿又不是我们组开发的,其他组的游戏人物跑光了最好,以后我们在公司就好混了。"
郭炳宏沉吟道:"如此说来也对……什么呀,那几个女人是好惹的吗?不,我是说,就因为不是我们开发的我才不能帮她,免得以后同事关系不好处。"
玉儿朗声说:"那我们是你开发的,你放我们走吧。"
郭炳宏眼睛一瞪:"那我就更不能放!"
我继续恳求道:"郭老大,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大宇的游戏那么多,少我一个也不要紧是不是?"
他只是摇头。小雪忽然说:"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不是人啊?"
郭炳宏和杨渊升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才醒悟过来。郭炳宏说:"对呀,我怎么忘了,我们也不是真人,不过是DOMO小组的代理人,你们的道具天使。"
陈靖仇哼了一声说:"什么天使,要我们跑好多地方,找好多东西来换你们的破签名板,道具魔鬼差不多。"
郭炳宏叹了一口气说:"就算你能离开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程式离开游戏,后果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你有心理准备吗?"
我坚决地说:"不管变成什么也好过做玩偶,我不后悔。"
"唉,也怪这回这个玩家,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一个游戏玩了三百七十四遍,居然把游戏主角都玩活了!算了,看你这么可怜,我告诉你吧……"
[ Last edited by welcome on 2004-5-11 at 14:57 ]
镜子里的陌生人(九)
"指点你一下吧,她们搞的这个游戏还是有漏洞的"
"什么漏洞?"
"什么漏洞能告诉你吗?不过我听说啊,好像这个游戏的最高事业结局会出现BUG。"
我喃喃道:"最高事业结局……"
郭炳宏说:"友情提醒一下,最后一天的午夜十二点是最后期限。"
我说:"那到底我该怎么做呢?"
郭炳宏断喝一声:"天机不可泄露,咦,你看那边是什么?"
我转过头去,感觉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眼前一花,我刚叫了一声小雪,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我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看看年历,2002年10月11日,我回想郭炳宏说的话,最高事业结局,艺能天王?好像年底就要评选了。最后的期限也许就是指这个了吧。我立刻跑出门去,把推掉的通告全要了回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两个月我夜以继日地工作,取消了所有的休息日。终于完成了所有通告,《惊爆3600》关机仪式上,我疲累的一言不发,女配角古芊菁忽然说:"圈内第一工作狂的头衔王瑞恩应该让给你了。"我转过头,弄清楚她是在跟我说话就说"是吗?"她轻笑一声:"哎,你是不是想当艺能天王啊?"她拿了一张面纸优雅地擦了擦手"你别忙着否认,如果不是为了当艺能天王干嘛那么拼命?"我只说了一句:"我根本没想否认。"
第二天我的话被添油加醋以后就上了报纸。晚上黎华打来电话,"你决定参加艺能天王的竞争了?"
"有什么问题?"
"我一直以为你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的。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成为竞争对手。"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竞争。"我在心里说,我是在和自己竞争,我不要再做玩偶,不要让别人再左右我的命运。
黎华的语气显得有些过份的轻松,"你说这次我们谁会成功?"
"这个,你说呢?"
"其实我们两个谁当选都是一样,如果你成为新的艺能天王,你允许我上台送一束百合给你吗?"
我说:"如果艺能天王还是你,你会在台上把我介绍给大家吗?"
话筒那边出现了静默。我笑道:"开玩笑的,别紧张嘛。"
他说:"若绮,我们最近各忙各的,好像好久都没见面了,上回我还说要带你出国散心的,想不到拖到现在也不能成行,这样吧,等这次艺能天王选举一结束我们就出国去玩几天好不好。"
我微笑着说:"好啊,随你安排。"
一转眼就到了12月31号,早上起来,心情竟然出奇地轻松,我哼着歌刷牙,哼着歌洗脸,哼着歌做早饭。今天我不想呆在家里,我想出去逛逛。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逛过街了,这个城市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我在衣橱里找出了几年都没穿过的旧牛仔服,找了一顶帽子戴上,把长发绾在了帽子里。这天阳光很好,我在街上悠闲地散步,没有人认出我。我在公园坐了一会儿,看两个小孩打羽毛球,又到书店去看了一会儿书,中午我去了民歌餐厅,生意很好,莫叔没看见我,于是我又出来了。从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认为我没有什么可依恋的,没有什么要抛下的。现在我才知道,让我依恋的东西还很多,可是没有时间了。下午我来到彩虹影业,在大楼对面的喷水池边坐了很久,傍晚时分,他终于出现在对面的小广场上,有几个人围着他不知在说什么。我只是静静看着他,并不想说话。后来他看见我了,他的眼里波光一闪,朝这里走了过来。我站了起来,向他微笑。"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说:"我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他说嗯。我们在喷泉前相对伫立,很久都不说一句话。最后我问:"你的车在哪里?"
他的车就拴在广场旁边,他打开车锁跨了上去,"上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笑逐颜开,立刻跑过去侧坐了上去,绛紫色的阳光温柔地辐射在我们身上,行车带来的风轻轻吹着我的头发,街上走着许多背着书包的孩子,可能是刚放学,还有好多看起来像是下了班准备回家的上班族。他会带我去哪里?河边的小路,卖烤鱿鱼的小巷,海边?我全猜错了,车停在一座白色建筑前,他单脚驻地,遥望那反射太阳光的玻璃。我问这是哪里?他说:这是我住过的孤儿院。我们把车拴在树上,走了进去,这里有一片很大很美丽的草地,几个小孩在嬉戏玩闹,我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我身边坐下了。我看到他衣袋里露出的随身听,好奇地问:"让我听听好吗?"他把耳机抽出来递给我,我把它塞进耳朵,他低头按了PLAY键,断断续续的小号响起了,一开始就弥漫着浓重的爵士味道,听了几句我笑了起来,这首歌居然是The Beatles《LOVE MEDO》的爵士版。我把耳机拿下来说:"把摇滚当爵士来唱,我还真听不惯。"他说:"这首歌只适合在夜晚听。"
我忽然很想问:你也是个只适合在夜晚接近的人吗?但我什么也没说。看着草地上嬉戏的小孩子,我说:"从前看一本书上看过,许多人的命运都是在他们出生前就被决定了。就像这些小孩,他们没经过自己同意就莫名其妙被生下来了,没经过自己同意就莫名其妙被遗弃了,很多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被命运摆布。"
他抬头看着满天晚霞,"从前我也这样想,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根本没有命运这回事,你走过去的这一段,人们叫它命运。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有可能性大,或者可能性不大。"
天晚的时候他骑车带着我穿越整个城市,耳机的一只耳塞在我耳里,一只在他那里。他说的原来是真的,这首歌真的是很适合夜晚听,白天的浮燥和喧嚣消失以后,只留下那个老黑人低沉的嗓音。从现在起我爱上了爵士,就像爱傍晚泡在红色浮光里将沉未沉的太阳。他就像是在我耳边唱,每一个转折都落在我心上,仿佛他扣动的不是小号音阶,而是我的脉搏,无休无止,黯然销魂。我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很自然地抱着他的腰。静静注视这最后时光从眼前慢慢滑过。低诉一样的歌声在整个世界轻响着:Love me do,You know,I love You……
[ Last edited by welcome on 2004-5-11 at 14:57 ]
镜子里的陌生人(十)
典礼已经进行到第三个小时了,整个晚上有许多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有圈内人也有记者,他们想和我聊天,要我对娱乐圈的各种花边新闻发表看法,最后再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到黎华身上去。我一直用“嗯”或者“哦”来回应,到最后干脆一言不发,低下头看地,许多双锃亮的皮鞋从身边走过去,许多美丽的裙边从脚边晃过去,时间在一分一秒流过去。
最后拿着小信封的司仪终于在掌声和口哨声中走到了台上,我看看表,11点40了。司仪笑咪咪地说:“新一任的艺能天王是,哎,不如大家先猜猜是谁呢?”我拼命耐住性子看着他笑吟吟地向全场征集答案,全场的声音都在喊黎华,也有微弱的声音喊方若绮。司仪挥挥手:“算了,我来公布答案吧。”全场静下来盯着他的动作,他宣布道:“新一任的艺能天王诞生了,是──哟,信封没打开。对不起啊。”笑声响了起来,我真想骂一句脏话发泄一下,我已经不敢看表了。
“方若绮!”全场一片静默,我也一样。古芊菁用肘子撞了我一下。我结结巴巴地说:“啊,是我?”顿时有人笑了出来。我在静默中站了起来,提着裙摆向台上走去。司仪笑咪咪地说:“方小姐,有什么感想啊。”
我说:“谢谢。”
他笑嘻嘻地说:“再多说一点嘛!”
我说:“谢谢大家。”
主持人做了个夸张的搞笑动作,突然大声说:“新一任的艺能天王终于产生了!”全场猛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开始煽情了:“多少个血泪交织的日子,才能完成一个伟大而美丽的梦想……”我头上开始涔涔冒汗,司仪停下来:“方小姐,高兴地发热了!”我干笑了一声,恨不能踹他一脚。11点50了,到底怎么走法?难道是郭炳宏跟我开玩笑?司仪还在说着:“让我们看看新天王,应该说天后吧,她这些年的杰出表现!”我回过头,不禁眼花缭乱,大屏幕上正快进播放着我这三年来拍过的电影与电视片断。全场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我转过头,眼角正好扫到黎华,他的助手正把一束百合放在他怀里,我们的视线相遇,他向我眨了眨眼睛。这时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左顾右盼,隐隐约约看到司仪的身影,他嘟啷着说:“这主办单位是怎么回事啊,现在怎么能停电呢?方小姐别怕啊。”大厅里的人就不那么冷静了,喊声,口哨声响成一片,还有人再喊不要乱,暂时故障。我站在那里,忽然感到右手被人抓住,我向右看到一个人影,拉着我就往台下跑,那人力气大极了,我不由自主跟着跑了几步,努力挣脱的时候听见他轻轻地说:“跟我走。”我放下心来,快步跟着他跑,管他到哪儿去。跑下梯子时我拌了一下险些摔交,他停下来扶我,我轻声说没事快走。黑暗中晃过了好几个人,远远的好像听见黎华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了一下又掉过头来,后面是影影绰绰的人群,前面也是黑洞洞的,只是感觉他在带着我往下面跑,转了几个弯,一个人都看不见了,我声音大了起来:“刚才是怎么回事?”他说:“我拉了电门。”我笑起来喊道:“怎么那么晚才拉?”喊完累的咳起来了。他说:“我一等结果宣布就拉了。快一点,不然我们走不掉了。”
他说的是我们。周围还是一片黑暗,我却觉得眼前骤然亮了起来,巨大的欢喜把我淹没了。我不想喊出来,要多留点力气跑步。
又转了一个弯,他放开我的手,去推一堵墙,随着一阵轰轰的响声,一小块墙面向后移去,墙上露出一个黑洞,我们走了进去。又传来轰轰之声,我向后看去,墙又合上了。现在眼前一片漆黑,我刚要开口,他伸手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忽然间许多星星点点的蓝色光圈像雪花儿飘落下来,我们手握着手仰头看着,越来越多的光圈掉落下来,它们慢慢结合,慢慢交织着,最后终于化成一道完整的蓝色光束甬道落在地面。闪闪发亮的光絮像星星一样飘舞在光束里。照亮了这个斗室。我目睹这美丽奇幻的异景,竟然透不过气来。
他开口了:“快点吧,只有一分钟。”我醒悟过来,说嗯,拉着他的手就往光束中跑,他的手臂被我拉的抬了起来,然后就拉不动了。我站住了,回过头去。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忽然觉得心慢慢往下沉,“你,你不走?”他轻轻但坚决地摇头。
“为,为什么?”
“别多问了,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轻轻挣脱了我的手。
我退了一步,尽量用平缓的语气:“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他声音大了起来:“傻瓜,游戏怎么可能让两个人都离开呢?”
“我们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
他皱起眉头:“要来不及了!别再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我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决心不可改变。我绝望地说:“你说过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可能性大或者可能性不大。”
他凄然摇头说:“眼下这种情况,是不可能。”
我大声说:“为什么?”
他忽然喊道:“早就试过了,如果可以我们早就走掉了!”
我呆在那里,然后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别傻了,纸牌一旦知道自己是纸牌,就不愿意再做纸牌了。宁愿死也不愿留在这儿,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只是重复:“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强拉我往光束中间走,我拼命扭开他手,他忽然发怒,举手打了我一个耳光。我站在那里,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把我推到光束中间,低头说:“看透命运的勇气其实比承受它折磨的勇气要大,不是吗?”他抬头看我,又立刻垂下眼光,他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感情。“其实谁走都是一样。你走了,我不会再记得你。好好保重吧。”
我站在蓝色的光波中间看他,他仿佛也变蓝了。我忽然问:“这个通道你本来是留给自己的,是不是?”
他笑了,他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我永远也搞不懂的雾也似的东西。
我又想哭,想跑出去抱紧他,就在这时我感到身体渐渐轻了,蓝色光道自下而上慢慢淡薄,慢慢消失,我顺着光束的方向向天顶飘去,我低头看他,他仰头看着我,
我的心浸在冰水里,出奇地清醒。突然间,所有的往事都涌现出来,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我们一起拍过许多部电影,我们在沙滩上吹海风;我们在小船上仰望伤心桥;我们在圣马可广场喂鸽子……
我们就像一张张扑克牌,被一次次洗牌,一次次翻牌,终于失却了所有的颜色,于是不再有血有肉。
我睁大眼睛,他还是越变越小,这情景很像有一年我们去潜水,我无意中按了充气钮,就像火箭炮一样一飞冲上海面,他在水底看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终于他消失了,消失在一片蓝色的后面。同时我胸口剧痛,所有眼泪都流到了心里。我一直以为我是小丑,原来他才是。我一直以为不记得的人是他,原来是我。我在心里说:这三年来你对我不理不睬,甚至让我讨厌你,就是为了能无牵无挂地离开吗?如果不是因为那个8月16号,如果不是那个喝醉了酒的晚上我说死也要离开……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一种注定的事只有一种可能,你可以改变选择任意一条路,你却无法改变每条路都有尽头。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
我打开电脑,在等这架老机器慢慢跳出轩辕剑的桌布界面之前,习惯性地坐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手指间夹着巧克力棒,我喜欢这样夹,好像在夹着香烟。看着陈靖仇他们三个人站在那里,我自言自语说:下次换个桌面,老是他们三个我都看烦了。打开明星志愿,听着那熟悉的音乐响起,进入熟悉的界面。一切与平常没什么分别,方若绮的卧室里,她的小床放在原来的地方,电脑,书橱,位置都没变,窗户上挂着粉红的窗帘,一切正常,只是我怎么感到有点不对呢?我知道了,原来是方若绮不见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揉揉眼睛,还是一样。退出去再打开,还是一样;再退出再打开,消失的方若绮还是没有回来。我摸摸鼻子(我的同学说我这个习惯像楚留香),这是怎么回事呢?爸爸说一张光盘放在光驱里太久,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原来是真的。
我退出游戏,开始满硬盘转悠,打开文档又关上,启动程序又退出。在没有了明星志愿的计算机前我竟不知道做什么好。最后我打开了一本从前从网上下载的电子书《纸牌的秘密》,无聊地从头翻到尾。每个字都没什么意义。
直到我看到一句话,忽然心里一震:总有一个小丑看穿整个骗局。不过我很快释然了。
根本没有什么骗局,我们看见的每棵树、每根草、每个人都是真的,这些年来度过的每一个不眠之夜也是真的。也从来没有什么小丑,因为反叛的另一面永远不可能从我们的人格里分裂出去。
不过有一句话书上说对了:看透命运的人必须承受命运的折磨。
有一件事比较奇怪,从前我独自坐在电脑前看这本书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和我一起看。不过在一个十七寸见方的发光体前坐得久了,有点恍惚的感觉也是可能的。
我关掉机器,抱膝发呆。显示屏黯淡下来,我自己的影子落在上面。想起从前的日子,方若绮对我,其实也是镜子里的陌生人。这个游戏我玩的太久了,以致我自己都数不清到底玩了多少遍。有多少白天,或者夜晚,我坐在电脑前拼命按动鼠标,不断地取档,取档。苦了我的食指和肩骨。这件怪事也许是提醒我,我该腾出时间去做别的事了。
我再也不玩明星志愿了。
(完)
[ Last edited by welcome on 2004-5-11 at 14: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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